鏡子裡是一個江南三月的街道。
正是鶯飛燕舞,煙雨朦朧的季節,只見一大戶人家屋裡哭哭泣泣的擡出一個木棺,滿地的紙錢飛舞,把這個美景都染上了一層淒涼的氣氛。
路人都側目,接頭說道,那個女子好命苦,才年芳二八就送了命,說是暴病而亡,可是,一個足不出戶的女子怎麼會暴病呢?
有人說:“據說是給花鬼纏身了。”
那話語很低,像還沒有出口就讓人又捂回了肚中,可是,卻聽到了路邊喝豆汁的三人耳中。
那三人一行打扮很是普通,像是平常的稼家人,一個老人像是父親,還有一男一女,那兒長得濃眉大眼,女兒真是如花似玉,惹得路邊很多登徒子的回眸,但那女子卻忍而不發,一張小臉給漲得通紅,更是在霧裡看來,像惹上水氣的桃花,美不勝收。
連那對面的長得結實的男子都看了眼花,低頭道:“師妹,你不要生氣,我去打他們。”
老人喝道:“道兒,我不是叫你不要惹事嗎?”
“可是他們老是看師妹。”
“曉月天生麗質,自然是會引人注目,難道你能都挖了她們的眼睛不成。”
男子讓老者給罵了。恨恨的望着那些輕浮浪子,卻也不言語,而老者卻不停的打量着棺木遠去的地方。
只見老者忽然丟下碗就跑,被喚做曉月和道兒的也跟着追,慌亂間那女子還不忘放下錢。
老者行動飛快,像一道水銀滑着前進,後面兩人奮力追趕。終於在一個大紅門口停住了。
上面寫着:“聽園”,原來是一個戲園,聽戲唱戲的地方。
民國時期,雖然世道也亂,可是,亂是亂,玩歸玩,聽戲唱戲的一樣不少,越是亂,就越要玩,誰也不知道明天的事情,所以,這戲園子都分外的火了。
老者的臉上露出微笑,彷佛在說:“就是這裡了。”
道兒開口:“師傅,是這裡嗎?”
“是了,我剛剛看到那女子的魂魄往這裡飛來,一直追到這裡,眼見她閃進去了,看來是一個癡情的女子,連做了鬼都不忘記來這裡看看情郎。”
那時候的女子,心裡都有一個情郎,但是某某出了名的戲子,如癡如醉,人死之後總會完成自己的最後一個心願才行。
老者忽然拿出紙符,貼住了四周大門,大笑一聲說:“終於把他困住了。”
“師傅,我們爲什麼要捉那個女鬼啊!她沒有害人啊!”
那個女孩子似乎不忍心。
“哈哈,曉月,爲師我不是要捉那個女鬼,那女鬼只要到了這戲園就會心願了去,自個兒上黃泉路投胎去,我們和她是各走各路,各不相干,我們要捉的是害那個女子死的那個鬼。”
“那女人是讓鬼害死的嗎?”
“如果爲師沒有估錯,那女子並不是暴病而亡,而是在這個戲園裡聽戲,讓鬼給纏住,最終導致元盡而死,而這個害人的鬼,就藏在這個戲園裡,好了,曉月,你也已經十七了,現在應該出師了,你看你師兄早就出師了,只有你還沒有出師,如果再不單獨的捉鬼,柯家也不能再收留你了,你就得聽話嫁人,不再做天師這一行。”
那呆頭男急的喊一聲:“爹,爲什麼要讓師妹嫁人。”
老者白了他一眼,心裡罵了一句:“蠢豬,還不是爲了你。”
這個女孩兒,很小的時候流落到他家門口,他眼見她可憐,又生得聰明,就留了下來,教了一些捉鬼的功夫,全這個女孩兒天生膽小,不敢見鬼,學了這麼多年,怎麼都沒有出師,他看到自己的兒子對這她情有獨鍾,想用這一招逼她放棄學藝,就嫁到柯家好了,可是,又不敢明說,因爲女孩兒心氣很犟,但說她不能捉鬼,她會大發脾氣,闖出禍來,只好讓她知難而退了。
果然,那女孩子聽了要自己一個人單獨去捉戲園的鬼,臉就嚇得蒼白起來,拿着寶劍的手不停的亂抖,她平日裡連天黑都怕,雖然跟着師傅捉過很多鬼,但是,卻是那種越見鬼越怕鬼的人。
不過,她還是接過了師傅遞來的符,然後默默的回頭看了看那個陰深的戲園。
夜來了,她聽着師兄和師傅在院子裡爭吵,師兄不讓她去,正在和師傅講理。
“師妹,她雖然學藝多年,可是,卻沒有一點實際的經驗,就這樣讓她去,會傷到她的。”
“你懂什麼,她如果連這種花鬼都捉不到,那麼,還談什麼捉鬼,趁早嫁人算了。”
曉月輕輕的咬了一下牙,不服輸的性格又慢慢的從心底燃起,偷偷拿了寶劍和靈符,從窗戶跳了出去,去那戲園捉鬼。
她走得十分快,她記憶很好,師傅教的所有口訣都能熟記,一邊背誦,一邊趕路,只見戲園子已經散去了看戲的人,只有一個空空的戲場。
一個翻身就進了園子,她身輕如燕。
卻腳下慌張。
哪裡知道,一見園裡,卻見角落裡還坐着一個女子,癡癡呆呆的看着戲臺,她心裡暗急,如果真捉鬼,傷了她怎麼辦。
於是輕輕的走到那女子背後,對女子說:“小姐,散場了,你還不回家。”
“我在等江郎上場。”
“江郎?”
“就是江岸花,一代名角兒啊!他唱的《二郎救母》真是絕美。你沒有聽過嗎?”
那戲癡女子居然自個兒哼了起來。
曉月在一邊暗暗的心驚,生怕她驚動了鬼魂,到時候不好收場。
她唱着唱着就站起來說:“你也喜歡江郎?”
“沒有啊,我沒有聽過他的戲。”
“他的戲可好了,你看了一定會迷上他,不行,不能讓你看,不如,這樣,我把你的眼睛給挖掉,你就永遠看不到我的江郎了。”
那女子邊說邊回頭。在慘白的月光下,看清了那個女子的臉,卻是非常熟悉。
曉月猛的想起,這不就是今天吃豆汁時看到擡棺木前的一個人捧着的畫像中的女子,不就正是眼前的人嗎?
她後退了着,讓椅子給絆倒,順戲臺上大紅的幕布擡頭望去,居然吊着很多很多女子,個個都瞪着眼睛看着她。
曉月幾乎要倒下,她知道這裡有鬼,卻沒有想到有這麼多鬼,她一邊瘋狂的思索着師傅給的口訣,一邊往後退,恐怖讓她迷住了眼睛,那個女鬼,似乎認定她就是自己的情敵,非要挖她的眼睛。
可憐她一邊往後退一邊用寶劍揮着,就在那個女人撲來的一剎,她大叫一聲閉上眼睛。
有一隻手緊緊的摟住了她的腰,一種好聞的氣味傳到鼻中。
她慢慢睜開眼,發現自己並沒有瞎,再一看,那吊着一屋子的女鬼繡花鞋都不見了,臉前是一個英俊的男子似笑非笑的嘴色,還有一雙細長的眼睛,輕浮的盯着她的胸。
她大叫一聲,順手一推,那男子跌到一旁。她又十分過意不去,只得站在那男子身後說:“謝謝!”
也不敢伸手去扶,可是那男子似乎跌得很重,在地上不住呻吟,她見自己出手太重,傷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情急之下,顧不了太多,就把男子給抱在懷裡,想看看傷式。
哪裡知道那男子在她的懷裡居然不再呻吟,把臉側在她的胸前,深吸一口氣,發出一絲淺淺的嘆息:“居然是桃花之香,你一定是處子了。”
她忙放手,怒視着那個調弄她的男子,只見那男子半躺在地上,眉角前自有一番風流色,但整個人卻又冷冷的,像什麼都沒有放在眼內。
他含着笑,反問她道:“半夜三更,你一個女子來這個戲園做什麼?”
“你是這裡的守園人嗎?我不和你說了,說了怕嚇到你,我改天再來。”
“嚇到我,什麼事情會嚇到我。”
曉月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這個看起來很輕浮的人,不然的話,他可能會讓這裡的女鬼給害死。
“你還是不要做了,這個戲園子裡,,,,鬧~~~~鬼。”說完自己都怕得打了一個抖。
那個男人一點都不聽驚,卻很有意味的問她:“那你怎麼不怕,來這裡做什麼?”
曉月揮了揮手裡的劍說“我,,我來捉鬼的,我師父說,捉到了這個鬼,我就出師了。”
那男人大笑起來,指着她,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
“你,,捉鬼,就你剛剛那個樣子,還捉鬼。”
曉月很生氣,跺跺腳就往外跑,她已經決定,一定要捉到這裡的鬼,好讓這個討厭的男人看看自己的本事,也要讓師傅看看,師兄看看,自己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當一個女人急着要對誰證明自己的時候,那一定是她已經對那個人另眼相看了。
她回到家裡,正是用心記憶那些超渡口訣,在她眼裡,那些女鬼雖然樣子是兇了一點,可是,都是一羣可憐鬼,超渡掉就好了,既然沒有害人,也不用把她們都打入地獄,不得超生。
曉月第二天早早就睡了,只等着師兄都睡着就又跳窗而跑,在戲園門口深吸了幾口氣,把寶劍拿穩,衝了進去。
那個女鬼已經不知去向,戲臺空蕩蕩有,她一邊提醒自己不要怕一邊小心的往前走。
曉月握着手裡的寶劍,不時的擡頭看着上方,生怕又無端端的多出很多繡花鞋,但是今天的戲院並沒有昨天那種鬼沉沉的感覺,只是明月更圓,甚至有一點朦朧的美,戲園那邊是一個美麗的池塘,是富人們聽玩了戲就去遊玩的地方,池塘中的睡蓮在月色下靜靜的開着,從戲園的窗口望去,美的讓人心動。
曉月雖然學的是捉鬼天道,可骨子裡還只是一個天真浪漫的小女子,拿着寶劍在窗邊看着美景,走了神,望着那一波一波的月光閃動在池塘裡,就呆了。
一個聲音輕輕的在右耳邊響起,身子馬上就麻掉了半邊。
“大師,你來捉鬼了。”
扭過頭,卻見昨夜救自己命的那個男子,正含着笑望着自己,眼神映着月光,卻也像一波一波一樣,她俏臉一紅,平生第一次站的同男人一樣的近。
但那男子顯然是來嘲笑她的,她有點不好意思,只好硬生生的回答:“昨天那些鬼已經讓我嚇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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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那你可真厲害了!”
“管你什麼事”
“沒,我只是天生膽小,知道你今天會來,就很害怕只好躲在你身後,如果真有什麼鬼啊神啊,也可以由你去對付。”
“師父說了,我們捉鬼的本意就是爲了保護活着的人,我會保護你的,不過,你爲什麼要把手放在我的腰上。”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響。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腰有多大,好幫你找一件戲服,我們上臺唱戲。”那男子好像很委屈一樣。
“我是捉鬼的,又不是唱戲的,要什麼戲服。”
“反正在這裡等鬼也是等,不如邊等邊唱,也好打發時間,你師傅難道說過沒有鬼的時候,不可以唱戲嗎?”
“這~~~”
“這什麼啊,好了,跟我來,我們現在就上臺去唱戲,不會我教你。”
那男子的笑像有魔力一樣,把曉月給慢慢的引上臺去,她站在臺中央,那男子對她做個鬼臉,然後就跑進後臺,曉月從前也在戲臺下看過戲,偶爾也會唱上兩句,但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夠站在臺上,下面的坐位就是空蕩蕩的,也感覺到心慌。
那男子很快就從後臺鑽出來,已經換上了戲服,上好了妝,更是顯得劍眉星目,她轉過頭去,表示自己並不想唱。
但那個男子開腔了,只是一開腔,就馬上鎮住了曉月,她從來沒有聽過那麼好聽的聲音,如此的美又如此的淒涼。
唱的是《牡丹亭》還魂那一幕,那個女子起死回生,跟公子做了夫妻。
他唱的是青衣,卻比女子還唱的美,只見他的眼神裡都是還魂過來的驚喜,和對公子的那種愛。那一喜一愛的,都讓人心醉不已。
曉月在戲臺上像是看着時光真的退去,自己已經回到那個戲中時代,而他,不論扮像是男是女,都讓人感動。
唱完最後一句,兩人在臺上久久相視,都不言語。
很久,曉月才說:“你唱的真好,如果你登臺唱,一定是個名角兒。”
那男子輕輕的笑,眼神中是不屑:“我本是名角兒,是你不知罷了。”
兩個坐在戲臺邊上,一邊聊天,一邊等着女鬼出現,那女鬼看來是不肯出來了,曉月決定回去了。
男子送她出戲園口,她不斷的囑咐他要小心。
“你叫什麼啊!”曉月終於問了出來
“江岸花,你呢?”
“曉月,柳曉月”
倆人在月光下分離,戲園門又關上了,曉月走在小巷裡,並聽到江岸花的唱腔又傳來,她微微一笑,回到家中。
起個大早,見師傅已經出門辦事,曉月就和師哥柯道一起去街上,想購點香火,爲那些女鬼超渡所用。
師兄對她是極好,幾乎言聽計從,兩人在街上走了很久,坐在一個茶樓裡休息。
一邊喝茶一邊休息,只聽到隔桌几個提着鳥籠的老人在說:“現在的這些戲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如何比得過江岸花啊!”
“是啊,江岸花纔是真正的角兒,那唱腔吐詞真是透亮到天上,聽他一曲,很多女人都願意死了。”
“江岸花是誰?”一個長像比較年輕的人問。
老頭見人一問,更是來勁。
“說起江岸花啊,我們這一輩人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他當年是這裡最紅的戲子,當時捧他場子的人真是要排幾里路,當時的戲園門都擠破也好幾塊,都是爲了這個江岸花。”
“那我怎麼不知道呢?”
“唉,他命苦,因爲樹大招風,不知道爲什麼引起了同行的嫉妒,居然在戲臺上把假刀換成了真刀,最後一齣戲,那是血濺當場,死在戲臺,聽說當時殉情而死的女戲迷加起來有一個戲園那麼多。”
“這麼誇張,有這種人!”
“小子,你是沒有趕上好年頭,沒有看過那江岸花的樣子,他化妝可男可女,唱男子唱得雄氣萬里,唱女子也能唱的癡情纏綿,是個天生的戲子。可惜可惜。”
“也有人說是雷府的夫人看上了他,非要和他私奔,才惹來的殺身之禍。”
那桌人圍着茶杯說的唾沫橫飛,曉月卻慢慢手腳冰涼,最後支持不住,一頭栽到了地上。
醒來時已經是天黑,師兄師傅正擔心的望着她。
“師妹,你是身子虛了,今天上街又走的急,所以纔會中暑昏倒,你好好休息。”
“曉月,你就好好休息吧!家裡的事不要管了。你睡,我們出去了。”
見曉月醒過來,兩個男人放下了心,出了門。
曉月卻癡癡的望着上方,想着那個可恨的江岸花。
原來,他就是自己要捉的鬼。
曉月這一次再來到戲園裡,卻久久不知道如何推門入內,她不知道是怕那個江岸花,還是想見到他,或者那個男子只是爲了嚇自己,才說叫:“江岸花”的,或者那個男人根本就不是鬼,或者江岸花根本沒有死,總之,反正,那個男子就不是自己要捉的鬼。
終於還是鼓足了勇氣推開了門,只看到了戲院裡空落落的,而中央的椅子上卻坐着一個人,月光從窗戶倒進來,剛好倒在那人身上。
曉月的心像掉到了冰裡,那人沒有影子,而那人確實是那個男子。
她拿着寶劍,幾乎掉頭就跑,但仍然是提着劍一步步的上前,手不停的抖動着,心裡已經不知道是悲是怕是恨是怨,捉了這個鬼,就可以出師了,捉了這個鬼,就可以救更多的人,就不會再有哪家的小姐死在這個戲園裡,而這個戲園的怨魂也不用爲了他再守着不肯去投胎超渡了。
一步步的接近,劍已經指到了那男子的背心,卻無論如何也剌不下去,忽然那男子的背朦朧起來,然後臉上有溫熱的液體滴落。
那男子並不轉過頭來卻說:“爲什麼要哭,爲什麼不一劍剌下來?害怕了嗎?”
“你真的是江岸花?”
“是”他轉過頭來望着她的眼睛。
“我來這裡就是爲了捉你!”
“我知道,第一天你就已經說了。”
“你爲什麼不殺我?爲什麼要救我?”曉月問,如果那天他任那個女鬼殺了自己,也許現在不必面對這麼複雜的局面。
江岸花忽然扭過頭去看着窗外的美景,輕輕的道:“你有沒有試過寂寞的滋味,一個人守着一個地方,一年,一百年,一千年,那樣守下去,有良辰美景,卻沒有人陪你看,有美曲好調,卻沒有人聽,你會不會很寂寞?”
曉月迷惘了,她從來沒有寂寞過,沒有師傅還有師兄,總有做不完的事情。
“你沒有對嗎?你沒有一個人寂寞過,那你有沒有心痛過,望着一臺的人,唱最好的戲,卻沒有人給你喝彩,因爲,沒有人看得到你。”
“所以,你就殺人,殺了那些女人,讓她們來看你唱戲。”
“我沒有殺她們,她們都只是聽到我的戲後,心甘情願而死,我並沒有殺人。”他的臉上有一種狂怒。
“可是,這些人都是因你而死啊!是你現了形,害了她們。”
“那又如何,你是不是要收了我,殺了我,打我下十八層地獄?”江岸花的臉上越來越冷,而且嘴角的不屑越來越重。
“我我,,我。。。”曉月逼的步步倒退。
“你什麼,你連道行最淺的鬼都收拾不了,你如何能捉得了我,就是你師傅也不是我的對手,當年他來捉我,如果不是我當時念在生前和你師門柯家有過恩情,我早就殺了他。”
“你胡說,師傅沒有捉不到的鬼,你是怕了。”
“哈哈哈”
忽然間,白光一閃,曉月手中的長劍已經到了他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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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你知道我是不是胡說了,你在我手下過不了一招,如何殺我!”
“我不能讓人再害人。”曉月忽然咬着牙堅定的說。
江岸花忽然退去,只見牆角里猛的生出很多手來,把曉月緊緊抱住,往兩邊拉。
曉月感覺身子巨痛無比,像要讓人拉成兩半。
而江岸花卻依着窗含着冷笑看着她。
“你求饒啊!求饒我就讓那些女鬼放你一命!”
曉月望着他如寒冷一樣的眼睛,拼命的咬着下脣,死命的掙扎,但是已經無能爲力,她越來越痛,最後眼前一黑,就昏過去了。
醒來時,她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睜開眼,果然是江岸花抱着她坐在月光下的戲臺上。
“你果真寧可死,都不願意對我求饒嗎?”這句話裡有無限的悽苦。
曉月冷冷的轉過臉去:“要殺就殺,你不必多言,雖然我不是你的對手,可是,我死在這裡,我師兄一定會爲我報復。”
“師兄,你的心上人!”江岸花的聲音又恢復了那種冷冷的不屑。
“不管你事,總之比你好一百萬倍,就是不會唱戲,卻也是個活生生的人。”
曉月感覺到自己的肩頭一陣巨痛,江岸花的兩隻手像鐵一樣夾着她,像要把她給擠碎。
江岸花看來已經大怒了,她心頭一急,揮手去推,長劍就當胸穿過江岸花的身子,曉月大驚失色,眼睜睜的望着自己的手和他的傷口,她只不過是一時情急忘記了自己手中居然還握着劍。
江岸花也低頭看着自己的胸口,臉上露出一種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真的要殺了我!”他皺着眉頭,似乎不解。
“不~不~,不是這樣子,是。。是要殺。”曉月望着他已經語無倫次了。
江岸花忽然一揮手,狂風大作,那根長劍居然慢慢的在他休內融化,他卻已經變得很可怕。
他一把抱着驚呆了的曉月,張開嘴,對着她的脖子右側猛猛的咬下去。
那個脖子在月光下粉嫩粉嫩,發着輕輕的光。
曉月輕輕的掙扎了一下,秀髮擺動,打到他的臉上。
他硬生生的停住動作,張着嘴,沒有下口。
兩人久久的抱在戲臺上,那個動作看似親密卻是那麼的可怕。
終於,他推開了曉月,對她說:“你走吧,再也不要進戲園了,你根本殺不了我,而且我也根本不可能殺得死,走!”
他消失了,只留着曉月在空蕩蕩的戲臺上。
曉月回到家裡,只見師傅已經站在那裡等着自己。
師傅只說了一句話:“放棄吧!我不想失去你。”
曉月撲到師傅的懷裡終於痛哭出來,她感覺自己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她終於放棄了殺江岸花的念頭。
這件事情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的生活着,和師兄一起幫師博去別的人家裡看鬼捉鬼,只不過是笑容少了,而且整個人多了一層憂傷。
一日家裡來了兩個客人,師傅像是真正的高興,忙叫曉月端茶倒水,然後讓她上街去選最好的菜。
她出了門,半路纔想到沒有帶錢,回來拿,走過客廳窗前,聽到師傅的聲音:“多謝兩位肯下山幫忙。”
“也沒有什麼,這種惡鬼實在不能再容他了,卻不知道爲什麼,他的道行如此之高。”
“聽人說,他未死之時,已經有了通神的本領,可能是天生的異人。”
“可惜,如果他不死,或者是一代高人。”
師傅又說:“現在什麼也不用說了,兩位肯出山幫忙就好,我十年來曾經敗在他手下,現在我的女徒兒也敗在他手下,我並不想除他,因爲他也死的淒涼,可是,七日前又有一女子死在他的戲園裡,他已經奪無數條人命,這種惡鬼不能再留,不然我就不配做柯家天師。這一次就是拼了我的性命,也要把他給打得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曉月心頭一緊,掉頭就走。
她躲在戲園裡,一直等天黑,天黑很久了,江岸花還不出現,而她擔心師傅和兩位高人隨時殺進來,又擔心兩邊真的打起來。
她說不上自己希望誰贏,心裡雖然明白師傅所做的是對的,可是,又不想看着江岸花給打得煙消雲散。
很久很久,月亮又上來了,她擡起頭,看到江岸花已經出現在窗邊,依然是倚着欄,確是靜靜的望着他。
兩個就這樣一個站在窗前,一個坐在椅上,月光從同一扇窗透進來,一人一鬼,卻也能享受同一窗月光。
“你可不可以不殺人?”
“那你可不可以不離開我?”
說完之後,又是久久的沉默。
“我師傅已經叫人來收你,你快走吧!”
“我能走哪裡去,我並不怕那兩個人,他們出山也收不了我。”
江岸花忽然到了曉月面前,緊緊的望着她說:“其實,殺我也很容易,我的死穴在兩個眼睛上。”
曉月並不明白他爲什麼要這麼說,正想問,可是,脣已經被封上。
時間並不能靜止,而回憶時永遠都會有這一格,他們的纏綿一吻不能容與天地之間,曉月的心卻像掉到了溫水裡,失去了方向。
忽然門外響起了師傅的聲音:“曉月,你!!!”
她大驚,想推開他的臉。
兩指,塗着鳳仙花汁鮮紅的兩指卻剌進了江岸花的眼睛裡。
曉月已經停止了思想,呆呆的望着已經讓自己破了死穴的江岸花,看着他像一件破碎的玉器一樣慢慢的倒下,然後從地上消失不見。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看不到他的眼睛,看不到他還有什麼話要說。
她也說不出話,但是,她跪倒在地,瘋狂的在地上摸索着他的身子,粗糙的地面磨得她白嫩的十指鮮血直流,她卻還在那裡找他。
一定是開玩笑的,一個鬼哪裡有這麼好殺,他不是一直說自己道行高嗎?怎麼可能殺的死呢!
是自己殺了他,是自己破了他的死穴殺了他。
天地間都縮小起來,周圍的空氣一下子都像有了份量,她支持不住,又倒了下去。
再醒來,師傅已經送兩位高人上山的路上,師兄守着自己,一閉上眼睛就是他的一張臉,或笑,或怒,或不屑,或做鬼臉。
可是,他是一個鬼,而且是惡鬼,現在已經消失了。
曉月在心裡不止一萬次的提醒自己,但卻沒有用。她已經失去理智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愛上了他,她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愛上一個鬼,但等她知道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他再也回不來了,是不是?
曉月在心底狂喊。
不,不,一定有方法可以救他,既然是柯家就一定會有辦法的。
曉月躲在閣樓裡,拼命的翻看着書,她小時候聽師傅說過,如果能夠起壇請到祖師爺就可以解決世界一切的難題。
終於找到了這個方法,曉月在昏暗的閣樓裡看完了那本發黃的書,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夜已經來了,曉月換上了自己最美麗的衣服。
然後拿着祭臺的用品,走到了那個戲園裡,在後院的睡蓮池邊,升起了祭臺,開始做法。
但是,她點上的香讓人捉住了手。
她擡起頭,是師兄。
“師妹,你不能這麼做,你會死的,爲了一個鬼,值得嗎?”
“值得。”
“他只是一個鬼,就算你讓他能重生也只是一個鬼,你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
“我不管他是人是鬼,是好是壞,能不能和我在一起,這都不重要,我只要他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我能感覺到他。”
“這個祭臺是柯家的禁忌之事,起了之後,請到祖師父固然能讓你心想事成,可是,你要過火關,蟲關,刀關,還要用你最好的東西和祖師父換,才能打動祖師父,能才心想事成,你也許死的知道嗎?”
“師兄,我並不害怕死,我也不害怕鬼,我只是害怕寂寞,你知道嗎?如果要我一個人,一年,一百年,一千年的守着同一個景色,良辰美景,卻一個人看,不能和自己最愛的人在一起,他都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人地方,連月光都不能和我一起分享,我寧可死。”
曉月狠了狠心,趁師兄失神之際,點了師兄的穴。
然後又開始舉香,這個時候又有一隻手握住了她。
她不敢擡頭,那種熟悉的香味又傳到來了,這是江岸花的香味。
“你沒有消失。”曉月輕輕的問。
“我以爲這樣做,你會開心點!”
“眼睛不是你的死穴?”
“我沒有死穴,遇上你纔是我的死穴。”
她擡起頭,第一次在月光下認真的看江岸花,看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表情,都想記到心底。
“我知道,我永遠都沒有機會在太陽看到你,所以,我願意付出一切,讓你看到太陽。”曉月一字一句的說。
“就算你犧牲自已,找祖師父幫我洗脫罪過,讓我重新投胎做人,那又怎麼樣,我也會失去你,下輩子我不知道能不能再遇上你,我不知道你在哪裡,如果沒有你,做人和做鬼有什麼分別。”
“有分別,如果你做鬼,我會心疼你看不到陽光。如果你做人,就算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可是,我知道你能認識很多人,可以活下來,我就會很高興,這一輩子那一輩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直都想你好。”
香還是落到了香壇裡。
祭火一點,誰也無法阻擋,江岸花和師兄還是讓一股無形的力量推出了祭圈外。
兩個男人,眼睜睜的望着自己心愛的女人,赤腳過火關,然後無數的蟲子從天而下,咬着她,一切都無法挽回。
祖師爺出來了,祭臺上站着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小姑娘,眼睛望着曉月,手裡抱一隻黑貓。
那黑貓很溫順,看到曉月居然跳了下來,撲到她懷裡。
沒有想到祖師爺居然是一個小姑娘。
“你叫我出來有什麼心願嗎?”
“我只求你把江岸花能超渡重新投胎爲人。”
“小事一樁,你有什麼給我。”
“祖師爺你要什麼?”
“你長得如何閉月羞花,我要你的美貌,你願意嗎?”
“當然願意。”
“好吧,看在黑子和你這麼親的份上,我就不要你的命了,雖然是一物抵一物,我只要你的美就行了,對了,爲什麼柯家的人一起壇,都是犧牲自己而成全別人呢?”
祖師爺忽然變成了一個老頭,原來他已經是隨心所化了。
他感嘆了一番,然後遙指一下江岸花,只見江岸花,居然慢慢的變得透明起來。
曉月衝了上前,看着他,兩人就這麼對站着,什麼也不說,言語已經沒有用處。
他望着她慢慢變老變醜,她望着他慢慢的透明。
她沒有淚水,有的是心甘情願的笑。
他有淚水,是淡紫色的,在月光下亮的像星星。
“我從來不知道愛一個人有這麼的痛。”他說。
“我也從來不知道愛一個鬼有這麼的幸福。”
那顆淚水憑空的滴落下來,他已經化去了身形,透明至不見了。
半空中只落下那個從曉月脖子上摘下的玉牌。
曉月從地上拿起玉牌,慢慢的離開,身影在師兄的眼裡變得模糊起來,而她的背影蒼老無比,淡淡的月光照着她,前路是平淡而寧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