錐遠帶人追到山崖下,揮了揮袍袖,盪開了烏煙瘴氣的塵土,陰沉謹慎的目光,不住打量着眼前被王動一掌拍出的幽深大洞,並未冒冒失失追進去。
跟在他身旁的二十九名修士,分明親眼看到王動連人帶劍一頭扎進了洞裡,可和錐遠一樣,他們也沒敢第一時間衝進去。
要知道先前圍攻王動的築基境修士,足足有三十九個!
可如今呢,算上窩窩囊囊跑去黃泉報到的莫落張峰,一場激戰下來,人數上佔據了絕對優勢的他們,竟然有九個死在了王動手裡。
即便王動佔了門主密令“不得取他性命”的大便宜,即便先前有莫落和張峰作爲人質讓他們投鼠忌器,可僅憑一人之力,獨戰三十多個同境界的修士,居然還能反殺了九人。
這般彪炳的戰績,讓包括錐遠在內的這些築基境修士,對他們原來不屑的王動,再也不敢生出半分輕視之心。
王動之威,王動之力,王動之猛,王動之手段,相比已死的青羅宗築基境第一人青離,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凡築基境的修士,誰敢輕視王動半分,便是將自己的腦袋,別在了褲腰帶上,隨時都可能死在王動手裡,這可是血的教訓。
所幸現在好了,王動重傷之下,恐慌心急,自己鑽進了自己打出的山洞,分明成了甕中之鱉,死衚衕裡重傷的魚,只等他們手到擒來了。
錐遠等人圍在塵土逐漸蕩清的洞口前,望着黑漆漆的,裡面一點動靜也沒有的深洞,都在心裡生出了這樣的想法,也都明顯鬆了口大氣。
可王動帶給他們的畏懼,已經深埋進了他們的心裡,所以三十個堂堂築基境修士,各自緊抓着法寶,卻是沒有一個人敢主動請纓進洞生擒王動。
誰知道黑漆嘛唔的洞裡什麼情況?
誰知道藏身洞裡無路可走的王動,究竟重傷到了什麼程度?
誰知道他還有沒有一搏之力?
又有誰知道,第一批冒然進去的人,會不會被王動拼着魚死網破斬殺。
王動突然放出十條邪門的黑白劍氣,快若驚鴻的擊飛了七件法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同時斬殺了七名築基境修士的震撼場面,他們這些活着的,如今還歷歷在目。
紛紛揚揚的蹄聲,伴隨着各種靈獸的叫聲,很快來到了近前。
五百多名練氣境鍛體境的劍符門弟子,騎着大大小小的各種靈獸,黑壓壓的圍在了山崖下,一個個表情驚恐,等着錐遠等人有所決定。
這麼拖着也不是個事,錐遠惦記着王動的那把青刀,目光一閃看向左右,語氣盡量顯得風輕雲淡,笑着問道:“有誰進洞去生擒王動立此頭功?”
兩旁的修士們,頓時呼吸一粗,目光紛紛躲閃。
錐遠的臉色,當下難看起來,都是一羣鼠輩,王動已經被我的法寶偷襲成重傷,有什麼可怕的?
他暗暗咬牙,子母離合鉤雙掌緊緊握住,擡腳朝着深洞走去,剛剛走出兩步,忽然停了下來,回頭看向兩人,用不容推脫的強硬口吻命令道:“孟濤,李志常,你們隨我進去。”
啊?孟濤和李志常倒吸一口涼氣,我們跟你進去?你不害怕的話,何不自己進去呢?
“嗯?”錐遠冷眼看着二人,臉上已有怒意。
“是。”被他狼一般的目光盯着,李志常和孟濤心頭一顫,只能硬着頭皮跟了過去。
站在旁邊的其他築基境修士,暗暗長出口氣。
錐遠冷眼看向他們,冷道:
“醜話說在前頭,我身先士卒冒險進洞,生擒王動的首功,便和你們沒關係了,從他身上繳獲的所有法寶,一件也沒有你們的份。”
二十幾個人互相看了看,紛紛默不作聲,相比性命來說,首功和法寶,不要也罷。
錐遠冷哼了一聲,衝着圍在山崖下的五百多低級弟子喝道:“你等守在這裡待命,誰敢說長道短,別怪我回來後,對他不客氣。”
滿腔的怒氣,明顯撒在了這些弟子身上,築基境的那些人,他還是留了些情面的,不好完全得罪了。
山崖下的弟子們沒有一個敢吱聲的,就連他們騎着的靈獸,也都夾緊了尾巴,錐遠可是個翻臉無情的角色,無論是人和獸,都知道。
“隨我來。”
錐遠袖子狠狠一甩,招呼了孟濤李志常一聲,擡腳朝着山洞裡走去。
就在這時,黑漆漆的山洞深處,突然傳來了轟隆隆的巨響,整座山崖都是一顫,山崖上方,大量泥土石塊掉落下來。
錐遠“嗖”的閃身而回,驚疑不定的目光,透過落雨般的石塊泥土,一瞬不瞬的看着深洞,李志常和孟濤自然跟着退了回來。
身旁的那些築基境修士,山崖下黑壓壓的弟子們,一個個目露震驚,山洞深處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王動在哪裡鼓搗些什麼?
殊不知這時的山洞深處,已經是另一番景象。
斜向上的一條通道,筆直的貫通到了西面的山頂外面,塵土激盪的通道盡頭,分明可以看到斜陽盡染的青天,緩緩飄過的一片雲朵,被陽光染成了金黃色。
有風吹進光線一亮的通道,翻滾不休的塵土中,一條几丈長的青光,飛快縮小“嗖”的飛了回來,被坐靠在山壁下的王動一把接住,正是他的半步靈寶,滅邪刀!
強行運轉法力,用滅邪刀貫穿出一條通道後,本已重傷的王動,肋骨斷了幾條剛剛止血的肋下傷口,重新迸涌出了大量鮮血。
滿頭冷汗的王動,歪倒在鮮血染紅的泥土碎石上,撕下血淋淋的破衣,取出幾瓶金瘡藥飛快地灑在傷口上,一條繃帶攔腰幾圈纏緊傷口後,一件外袍飛快的套在身上。
他牙關緊咬,咯咯直響,不是疼的,而是心疼,有愧。
青離的死,和他脫不了關係,完全可以說是被他連累的。
一想到那個臉上有塊青色胎記,論歲數可以做他爺爺的漢子,王動的眼裡,淌下了滾滾熱淚。
對他那麼好的一個師兄,那麼一個外表粗獷實則心細如髮,只要你對他好上一點,他便念念不忘翻倍回報的漢子,硬是在不明所以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憋憋屈屈的被人害死了。
這樣的一個人,他怎麼忘得了呢?
而葉心,是青離的戀人,幾十年了啊。
青離臨死的一刻,王動雖然沒有在現場,沒有機會聽到他的遺言,可王動能夠想象的到,青離最放心不下,最捨不得的,就是葉心。
北莽流傳着一個詞彙:託妻獻子。
說的是什麼呢,大致的意思,就是形容兩個人的交情,好到了一方可以放心的將妻子,兒女,託付給另一方照料的程度。
青離和他雖然相處的時間並不長,可經過種種事後,二人的交情,已經深厚到了如此程度,相信如果換做是他有個不測,青離一定會竭盡全力照顧好他的父親,他的妻子。
如果他有兒女,青離也一定會視如己出,將一身的本事傾囊相授,用心盡力的將他們養大成人。
不爲別的,只因
爲二人之間可“託妻獻子”的兄弟情,這種感情,世間真的存在。
換做他王動活着,也一定會這樣做。
而且他真的是在這樣做,所以才替換了葛飛,頂風冒險而來,爲的是什麼?不就是爲了救回青離至死恐怕都放不下的葉心嗎?
可是現在,一切都完了,眼看就要平安突圍的最後一刻,被他收在獸囊裡的葉心,卻是香消玉殞。
他愧對青離,憐憫葉心,同時,他恨他自己,更加恨透了劍符門的錐遠等人,可以說連帶着劍符門的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這一刻,他都恨到了極點。
就彷彿曾經恨他的親舅舅何仁義一般。
“青離師兄,葉師姐,我在此發誓,先殺錐遠等人,終有一日,我要親臨劍符門,將劍符門連根拔起,殺個雞犬不留,爲你們陪葬!”
王動盯着通道盡頭的青天浮雲,面色猙獰暗暗發誓,下一刻一手按着衣袍下的傷口,另一手撐着石塊泥土混雜的洞壁,飛快的爬起身來。
他知道,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洞口外面山崖下疑神疑鬼的錐遠等人,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衝進山洞。
他運起最後一小股法力,並沒有召出飛劍順着打開的通道逃走,而是渾身光華一閃,石塊貼着水面沉入水下一般,整個人無聲無息的遁入了一側山壁。
接連七個土遁術施展開來,片刻後停下時,他置身於地底深處,一個鼴鼠之類的小獸曾經用來藏糧的不大洞穴。
靠坐在地上,法力耗盡的王動,取出八顆妖丹雙手握住,迅速恢復法力的同時,通過泥土山石間傳過來的振動,感受着幾裡外他先前停留過的山洞裡的一舉一動。
如今葉心已死,他再無顧忌,明裡暗裡的復仇計劃,只等他法力回覆的那一刻,便會悄然實行。
到了那時,曾經的獵人,就會變成他的獵物,劍符門在封妖嶺這一帶的門人弟子,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與此同時,王動一掌拍出的那個幽深山洞裡,謹慎異常的輕微腳步聲,一點一點地挪向洞底深處。
忽然,抓着蓄勢待發的法寶子母離合鉤,走在前面的錐遠跑出幾步停下,看着斜向上、盡頭處可見青天流雲的筆直通道,神情猛地抽搐,目光下垂,伸手從地上血糊糊的碎石泥土間,吸起一件鮮血尚未完全凝固的殘破白袍,臉上頓時陰雲密佈。
“王動莫非跑了?”跟在後面的李志常和孟濤,暗地裡長出口氣,跑過來問道。
“你們自己看!”
錐遠一把將王動換下的血衣狠狠地摔在地上,擡手一指通向山外的通道。
“沒想到那廝如此狡猾,我們怎麼辦?”孟濤和李志常急忙請示,其實他們早就看到了,否則也不會放心大膽的站在這裡。
錐遠橫了二人一眼,滿心躥火的怒氣找不到發泄的對象,能怨誰呢?他自己方纔都疑神疑鬼不敢進來,這纔給了王動裹傷逃跑的機會。
至於王動開出的那條通道,一看就是法寶強行貫穿出來的,這點做不得假,他怒衝衝轉身,朝着進來的方向大吼道:“王動逃跑了,築基境的,都給我進來!”
洞口外的山崖下,頓時一陣雞飛狗跳,一幫築基境的修士涌進了山洞,很快和錐遠三人碰了面。
錐遠指了指地上的殘破血衣,又指了指通往山外的通道,對衆人喝道:“衣服上的血跡尚未完全凝固,說明王動逃走的時間並不長,而他身負重傷法力耗盡,駕不得飛劍升空,召集所有弟子,隨我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