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動的怒問出口,青羅大殿中爲之一肅,只有他質問的餘音嗡嗡迴盪。
高高在上的玉座上,宗主李南天面色陡沉,居高臨下的逼視着王動,目光冷如萬年冰霜。
多少年了,沒人敢當面對他呼名喚姓,然而此刻下站的這個小小的外門弟子,竟敢對他呼名道姓怒目相視,更敢忤逆喝問他堂堂青羅之主?
偏座上,望月峰峰主顧月寒,翠雲峰峰主凌紅棉,凝重的目光落在了站在大殿正中,涇渭分明的兩撥人身上。
她們之所以神情凝重沒有做聲,是因爲意識到了今日之事一旦處理不好的嚴重後果,青羅宗正值風雨飄搖之際,經不起內亂了。
不只是她們二人,就連坐在她們下首,一女三男的四位長老,也是眉頭緊皺,默不作聲。
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們都清楚,不久前的封妖嶺,青羅宗的兩名長老二十三名內門弟子,被御獸山和劍符門兩派坑死。
得信之後,慕容逍遙臨危受命,帶着八名長老趕赴了封妖嶺,會同赫連飛火勢爲門人弟子報仇。
就在音信皆無的前幾日,同樣在封妖嶺被御獸山和劍符門坑死了兩名長老和衆多名弟子的萬花谷,派人來青羅宗結盟,願合兩派之力,對戰御獸山和劍符門。
不只是宗主李南天,便是他們這些坐鎮宗門的峰主長老,也紛紛樂見其成,有四大仙門之一的萬花谷作爲盟友,原本以一敵二的青羅宗定會壓力大減。
然而萬花谷的帶隊長老曲妙然,忽然在某日午後,爲其孫兒公孫止水向青羅宗求親。
說她的孫子偶見之下,對青羅宗的外門弟子韓若雪一見傾心,懇請李南天成人之美,同時言明一旦兩派弟子通婚,更加有益於兩派之間的結盟。
李南天當時也只是簡單的詢問了一下,從別人的口中獲知了韓若雪並沒有婚配,於是當着曲妙然的面,直接應承下了這門親事。
當時氣氛歡愉的大殿裡,兩位峰主顧月寒和凌紅棉,以及包括雲水柔在內的四名長老都在現場,也都沒有提出異議。
然而誰曾想到,李南天的口諭下達之後,卻遭到了韓若雪的堅決抵制,並懇求了外門總執事嚴剛前來說明了原委。
在大殿中等信的李南天等人這才知道,原來韓若雪和一個名叫王動的外門男弟子早已情定終身。
可事到那時,李南天一方面已然替門下弟子應了這門親事,另一方面已經傳下了法諭,他又怎好意思出爾反爾。
於是他不顧兩位峰主和一名長老的規勸,以“門人弟子,應犧牲個人的利益,以宗門的大局爲重”爲藉口,強下法諭軟禁了韓若雪,試圖逼迫其就範。
說到底,這是李南天久居宗主之位,草率行事後行差就錯的遮醜之舉,兩個峰主和四名長老都清楚,所以事到如今,被嚴剛帶來的王動喝問李南天,他們還要臉,自然沒臉指摘王動的不是。
然而他們不說話,並不代表所有人不說話。
站在大殿正中,和嚴剛三人對立的的內門執法堂宋悅,指着對面的王動喝道:“大膽,你一個外門弟子,怎敢以下犯上忤逆宗主?”
王動只用眼角掃了他一眼,“狗腿子一個,你算個什麼東西!”轉而看着李南天冷笑道:“聽說你要擒拿我治罪?我現在就在這裡,到要看看你憑什麼拿我?又要治我何罪?”
李南天還未說話,下站的宋悅躬身上前抱拳道:“宗主,外門弟子王動,實在罪大惡極!”
“他違法抗旨擅闖禁地,行兇重傷看守弟子和外門執法堂一名執禮兩名弟子,更是辱罵宗主,甚至當衆大放厥詞揚言叛出青羅。”
“如此叛逆,天生反骨,當以門規論處,廢其修爲,綁上剮刑臺千刀萬剮以儆效尤。”
“還有,嚴剛身爲外門總執事,卻知法抗法,當衆動手阻撓弟子執法,懇請宗主及諸位峰主長老秉公而斷,一併嚴懲,以安青羅衆弟子之心。”
王動剛想力辯,身旁的嚴剛一把拉住了他,不避諱衆人說道:“急什麼,孰是孰非,這大殿裡的人也不是瞎子聾子,更何況有我在,還輪不到你頂在前面。”
見到這一幕,峰主長老們一驚,真是有些坐不住了,難道執掌外門和兩座新人谷幾十年的嚴剛也要……
李南天陰沉着臉喝道:“嚴剛,你這話什麼意思?莫非你也反了不成?
”說到這,他語氣一緩,袍袖一揮道:“你且退在一旁,處置過了王動,再議你的不是。”
兩位峰主和四個長老暗暗鬆了口氣,可緊接着神情一變。
就見嚴剛非但沒有退在一旁,反而一塊青色的令牌“啪”的丟在了地上,冷笑道:“何必等到以後再議,嚴某現在就等着你定罪,還有,這外門總執事,嚴某能力有限,不幹了。”
“你?”李南天騰的站起身,指點着嚴剛的手指直髮抖。
下座的峰主和長老紛紛站了起來,嚴剛執掌外門賞罰分明,在外門和新人谷的弟子中一向有口皆碑十分有威望,他如今撂挑子,會讓衆多的弟子怎麼想?又會在青羅宗引發多麼大的震動?
更何況,嚴剛當初是紫竹峰峰主慕容逍遙和朝陽峰峰主赫連飛火聯袂保舉的外門總執事,他們心知肚明,李南天沒有當場定他的罪說什麼再議,便是存了板子高高舉起輕輕落下的心思。
宋悅看了看氣的渾身發抖的李南天,轉而怒喝道:“嚴剛,你放肆,還不……”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望月峰峰主顧月寒沉聲打斷:“宋悅,你先退下。”
宋悅語聲一滯,只得退在了一旁。
顧月寒走到嚴剛身前,伸手吸起了地上的外門總執事令牌,塞在他手裡喝道:“兩位峰主正在封妖嶺與敵作戰,你卻在宗門裡添亂,一旦兩位峰主回來,看你如何向他們交代?”
嚴剛捏着令牌深吸了口氣。
顧月寒語氣一緩,道:“關於王動,不說有我等峰主長老在此,便是隻有宗主當面,還能冤枉了他不成?宗主一向處事英明愛惜門人弟子,還怕不能給他一個公道?”
說到這,她看向李南天道:“宗主,我說的可曾有錯?”
李南天知道顧月寒是在爲他圓場,坐回玉椅上道:“錯必罰,功必賞,這一向是我青羅宗對待門人弟子的態度。”
目光轉向王動,接着道:“你先前質問本宗,這青羅宗是不是我李家的一言堂?本宗告訴你,青羅的每一個弟子,都有權暢所欲言,你有什麼牢騷委屈,現在可以明言。”
“錯必罰,功必賞?好!”王動上前一步,放聲道:“我來問你,我個人所得上交給師門的兩項秘術,算不算對青羅有功?”
李南天點頭道:“自然是大功兩件,本宗及諸位峰主長老齊聚大殿,原本就是要對你論功行賞。”
王動話鋒一轉,指了指站在身旁的韓若雪,又問道:“韓若雪和我的關係,嚴總執事有沒有上報給你?”
李南天重重的哼出口氣:“有!”
王動大聲道:“既如此,你爲何仗着宗主的身份軟禁強迫與她?這便是你愛惜門人弟子應有的所作所爲?”
被一個弟子指着鼻子尖喝問,李南天臉上如何掛的住,沉聲喝道:“凡我青羅弟子,當以大局爲重,韓若雪是青羅弟子,讓她服從大局,爲鞏固青羅宗和萬花谷的結盟做出一點犧牲,又有什麼不可以。”
王動怒道:“大局?那是你一廂情願的大局,憑什麼犧牲我等弟子,來成全你所謂的大局?你有沒有站在我等弟子的立場上,問過我等願不願意?”
李南天也怒了,一連三問喝道:“青羅弟子深受師門恩情,便拿你王動來說,沒有青羅宗收容與你,你如何能踏上修行路成爲仙門弟子?”
“沒有師門賜予你的內息功法,煉氣心法,你如何能衝竅成功踏入煉氣境?”
“你和韓若雪身爲青羅弟子,又憑什麼不能犧牲個人服從門派的利益?難道你們只願領受師門的好處,卻不願爲宗門做出貢獻?”
王動怒極反笑道:“是,沒有青羅,我做不成青羅弟子,但是你別忘了,沒有青羅,北莽還有其他三大仙門。”
“你說沒有青羅傳下來的內息功法,煉氣心法,我便不能踏入煉氣境,這點我絕不否認,可你何不想想,若連這些最基礎的功法都不傳下,我等弟子又何必拜入青羅宗?”
“至於你說我們只願領受師門的好處,不願爲師門做出貢獻?”
說到這裡,王動滿臉冷笑道:“這番話,虧你說得出口。”
“我不願爲師門做出貢獻?那麼我何必將個人所得的秘術上交給師門?我是瘋了還是傻了?反正我不說也沒人知道,何不留下自己用?”
“從入青羅,我沒
有做過對不起師門的事,在南疆,我爲給兩位師姐報仇,殺劍符門弟子丁信十七人,中途遭遇御獸山弟子贏耀等二十五人圍攻,反殺他們揚我青羅之威。”
“個人斬獲的所得之物,我把最貴重的上交給了師門,難道這些,還不算我爲師門做出了貢獻?”
聽了他的這番質問,李南天啞口無言,其他峰主長老聳然動容,包括先前蹦躂的最歡的宋悅也是啞了火。
王動環視衆人道:“我只是個小弟子,比不得你們元嬰境,結丹境,甚至是築基境,但是,我也有忠於師門的赤誠心。”
“可我萬萬沒有想到,就是我這個小弟子,在外爲師門盡忠的時候,我的師門卻在知道實情之後,依然禍害我的相好之人,這樣的師門,讓我心寒,這樣的師門,呆着還有什麼意思?”
嚴剛拉了王動一把,喝道:“有事說事,不得意氣用事。”
王動搖了搖頭,摸出外門弟子的身份玉牌,看着面有愧色的李南天道:“你拿青羅傳我的兩部基礎功法說事,好,我認!”
“可如今我獻上了兩門秘術,足可以抵得過那兩部基礎功法,至於已經上交的獸囊闊劍等物,算是青羅以往給我好處的利息,統統還給青羅便是。”
大殿裡一陣的靜,就見王動深深的凝視着他的身份玉牌,忽然“砰”的捏的粉碎!
他拉着韓若雪道:“我還給青羅的,遠勝得自青羅的,從今往後,我不再是青羅弟子,李南天,你們一個個的修爲比我高,擡擡手指就能置我於死地,殺或不殺,你們只要不怕人心喪盡,隨便!”
話音落下,王動拉着韓若雪轉身朝着大殿之外走去,站在殿裡殿外的執法弟子紛紛愣住了,沒有一個試圖阻止。
李南天儘管胸膛劇烈起伏,鼻子裡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可頂到嘴邊的一句“拿下”,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就如王動所言,他知道自己理虧,若是在這種情況下滅殺了王動,不只是他李南天的德行敗光了,便是門人弟子也會對青羅宗大失所望,於公於私,失掉的,是再也挽回不了的人心。
畢竟,王動來青羅大殿之前,已經在外門的正陽峰上,當着所有的外門弟子,將他的遭遇公之於衆。
所以,堂堂一宗之主的李南天,心裡有愧之下,只能看着沒有一個人出手阻攔的王動大步離去。
就在這時,身穿花紋綵衣的五女一男落在了大殿門外。
爲首那個頭戴翠玉步搖半老徐娘的女子笑道:“萬花谷曲妙然,本想求見宗主,哪知道正趕上有青羅弟子犯上作亂,既然他已反叛,那麼便讓妙然爲青羅宗清理門戶!”
說到這,曲妙然看了一眼殿門裡拉着韓若雪止步的王動,衝着身旁玉樹臨風的青年道:“止水啊,青羅宗和我們萬花谷已然結盟,去,幫着青羅宗殺了這個叛徒。”
“是,孫兒這便去……”公孫止水欠身微微一笑,奶奶的意思他明白,幫青羅誅殺叛徒只是個藉口,剷除他的情敵纔是關鍵。
他手掌翻起,掌心裡立刻涌出了一朵光彩照人的薔薇花,衝着大殿門裡將韓若雪護在身後,反手拔出銀刀的王動笑道:“叛徒,人人得而誅之!”
就在這時,李南天冷冷的一聲斷喝,從大殿裡傳了出來:“住手!”
公孫止水面色一變,一旁的曲妙然笑道:“李宗主,他不是已經捏碎身份玉牌叛出青羅宗了嗎?我們也是想爲你分憂,替你清理門戶。”
李南天一步邁下臺階,再一步已然站在了大殿門外,殿裡的峰主長老等人紛紛身形急閃,沉着臉跟出了大殿。
李南天擋在王動和韓若雪的身前,冷笑道:“我青羅的門人弟子,即便反叛,也輪不到外人來清理門戶,更何況,本宗並未將他逐出師門,青羅打他罵他可以,外人敢動他一下,試試看!”
曲妙然臉上的笑容一僵,一口氣頂在胸膛裡,忽然笑道:“李宗主,您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我一番好心成了驢肝肺?”
“李宗主莫非忘了,我們兩派已然結盟,沒有我萬花谷,你青羅宗同時對御獸山和劍符門開戰,怕是討不得好吧?”
聽了這話,李南天目光森寒,身後的峰主長老等人一個個面露怒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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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一聲長嘯從北方傳來:“沒有你萬花谷,我青羅宗照樣戰兩派,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