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草除根

“皇上,如果要打,就宣戰,如果只是想帶着你的手下來觀賞一下雲海風光,我命人送上茶水糕點,又或者歌姬。”我淡淡地說着,聲音帶着從來沒有過的疏離與冷漠。

聽到我的話,秦厲不說話,就是死死看着我,那目光似乎要穿過我的衣袍皮肉,直刺我的靈魂,那如刀斧雕刻般的輪廓在淡淡的陽光下靜默着,如一頭沉默的獅子,一隻蟄伏着的猛獸,隨時會撲過來,咬破我的咽喉,將我啃咬至死。

不知爲什麼,他剛剛憤怒狠厲看着我的時候,我並不害怕,如今他如此沉默,我感覺頭皮有點發麻,這時海上的風越來越大,船杆上的旗幟被吹的嘩嘩作響,我竟大大喘了一口氣。

“雷諾,出來恭送貴客。”我朝船艙大喊一聲,聲音剛落,雷諾已經出現在我身旁,許是他一直豎着耳朵,聽我喚他。

“請——”雷諾不卑不亢地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聲音帶着森冷的寒意,雷諾對他有着濃烈的敵意,秦厲巋然不動,臉色更加陰沉。

“皇上請——”雷諾再往前靠了一步,一直靜默的秦厲突然擡眸,眸子精光四射,估計寒氣太甚,殺伐太重,高大的雷諾竟然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步,但等雷諾醒悟過來,臉騰一下紅了,露出羞愧之色。

“皇上,你似乎忘記這是涼州,並不是西凌,這裡並不是你肆意妄爲的地方,我們並不是你的臣子,不需要聽你發號施令。”我冷聲道。

“涼州自古就是西凌的土地,只是上位者耽於聲色,疏於管理多年,如今是時候迴歸了,而你是我的女人,自然不是我的臣。”他淡淡地說,聲音低沉而渾厚,但這話說如此理所當然,如此篤定。

“如此說來,你真的是來攻打涼州的?”我霍一下站起來,雷諾也擡頭一臉戒備看着他,對面的西凌軍隊,看到我們騰一下站起來,以爲情況有變,一時旗子晃動,波浪涌動,四面八方的戰船都蠢蠢欲動。

秦厲並沒有回頭,只是將手擡起,做了一個制止的動作,四周的船隻一下停了下來,海面又恢復剛剛的靜默。

“小鬼,你就不能坐下來好好說話。”他對着我說,我看看四周,重新坐了下來。

“坐吧,我們有話好說。”他見我坐了下來,笑了,看我的眼神柔情款款,與剛纔的他相差甚遠,我發現坐在這男人身旁,我永遠沒有他冷靜,這船是我的,這船上的人是我的,這片雲海也是屬於我們涼州的,但那麼一坐,讓人感覺他成了這船上的主宰,他是這船的主人,而我只是一個客,這感覺很不好。

“說,我聽着。”我淡然坐了下來,無論怎樣,氣勢不能輸於他。

“涼州自古是西凌的領土,迴歸西凌,有如失散子孫認祖歸宗,是舉家歡喜,舉國同慶的大喜事,沒有任何不妥之處,涼州雖然如今繁華如西京,但它再怎麼繁華,也只不過是一個州,你認爲它能與一個大國抗衡?”他緩慢而清晰無比地說着,說完看着我。

“涼州的確只是一個州,但誰說不能與一個大國抗衡?這上百年,西凌攻打涼州數十次,土國、吐魯國也蠢蠢欲動,但戰火過後,我們涼州依然屹立不倒,如今輪到我守護這涼州城,你要攻破涼州城,除非踏着我的屍體過。”我擡眸,聲音鏗鏘,四目相對的時候,他的眸子閃過一抹痛色。

“明知涼州是西凌的國土,也只有土國、吐番兩國國君才那麼愚昧,敢去攻打,西凌的確攻打涼州數十次,都無功而返,那只是上位者無能,但並不是說涼州無堅不摧,一州之力,對抗一個大國,有如螳螂擋車,終是不自量力,這你不會不知道。”

“涼州遲早會迴歸西凌,既然如此,何必一定要開戰?爲什麼一定要生靈塗汰,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對於普通百姓來說,他們不需要戰爭,他需要的是平穩安寧的生活,他們也不在意誰在上位,他們在意的只是上位者,是否能給他們帶來安穩富足的生活,而我有能力讓這片土地變得更加富庶繁榮。”

他說他有能力讓這片土地變得更加富庶繁榮,我相信,我真的相信。

“我向你承諾,日後涼州城城主依然是你爹,而我也必善待涼州子民,讓他們衣食無憂,無戰火侵擾,無大國壓迫,而你我秦厲也必珍之重之,我爲皇,你爲後,我是夫,你爲妻,此生定不負於你。”他看着我,目光晶亮而真摯,隱隱帶着渴求。

“但涼州必須接受西凌管轄。”一會之後他說,聲音不大,但一字一頓充滿力度,我靜默着。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認識你的最初,我愛上你之時,我並不知你的身份,我要攻陷一座城,不需要利用一個女人。”

“如果我不答應呢?”我擡頭看着他,對上我的眸子,他的眸子一滯。

“這——這——我還沒想好。”他長長嘆息了一聲,這聲帶着說不出的無奈,眉宇帶着疲憊,我不吭聲,他也不再吭聲,遼闊的海面,風起浪涌,但我卻覺得這空氣有點凝重,壓得我的胸口沉甸甸的,有點喘不過氣來。

“我多年不聯繫你,你怨我,我破壞你和龍七大婚,不惜毀你名節,你恨我,但我思之不能見,愛而要傷,我比你痛,但一旦開戰,你我隔着的就不僅僅是怨和恨,而是無數人的性命,你我不可能了。”

“你對我就一點都不留戀?你對我真的再無半點情分?楚漫雲,你怎能一下子將我忘得一乾二淨?你怎能那麼快就移情別戀,愛上別的男人,你怎可以那麼殘忍?”

“我不願意開戰,我真的不願意,我不願意失去你,心痛得夜不成寐,煎熬矛盾得坐立不安,小鬼,你怎能那麼平靜,你真的打算不跟我——”他看着我,聲音變得沙啞,眸子更是略顯發紅。

“小鬼,我們何以至此?”良久他對我說,聲音略帶滄桑,胸膛微微起伏着,我的手微微顫了一下,他在問我們何以至?其實我也想問他,我們何以至此?不知道爲什麼,聽到這話,心裡好難過,又堵又悶。

“小鬼,你就不能爲我稍退一步?”他擡頭看我,聲音不大,但卻比剛纔任何時候都有力度,我沉默了,這退的何止是一步?更何況這涼州並不僅僅是楚家的,他是冷楚兩家經過幾代艱辛開闢,一片蠻荒之地,成爲今日這般繁華富庶,留下我們先祖多少汗,多少血?寄託了我們多少夢?

國破家亡,這涼州就是我們血族賴以生存的家園,涼州在,血族的族人感覺自己的家國還在,涼州在,血族族人的命運就掌握在我的手中,涼州沒了,我們血族就無所依憑,是活是死,全憑他秦厲的喜好,我們的性命就完全拿捏在他的手中。

這退一步,並不僅僅是我是否原諒眼前這一男人,並不僅僅是他是否依然是我心中所愛,他太過強勢,手段也太果斷狠絕,他的心如他的眸子那般幽黑深沉,我根本揣摩不到他的心思。

而我之於他,到底是什麼,我說不不準,他是皇上,日後定是三宮六院,妃嬪成羣,而我終有老去的一日,色衰愛弛,到時我手中已經無權無勢,而他哪一天對我的族人動了殺念,我拿什麼來捍衛他們?

更何況我根本分不清,秦厲娶我,是愛我,抑或是利用我,一個僅僅相處半個月的男子,一個七年之後,我才知道他真實姓名的男子,我對他了解太少,看着他俊朗剛毅,輪廓分明的臉,我甚至在想,我與他是否真的曾相愛過?

自古以來,爲了登上權力的最高峰,爲了坐擁天下,平定四海,父子相殘,兄弟互戮者何其多,他許是善待涼州百姓,但我們血族中人呢?我是前朝公主,血族是前朝遺民,即使我們已經沒有復國的想法,但我們的存在,他是否安心?還有我們狼雲軍呢?冷家軍呢?我們的存在,會不會讓他如芒在刺,寢食難安。

如果只是我一個人,許我敢賭一把,但如果這賭注是整個涼州,整個血族,我不敢去賭,我真的不敢賭,我將頭微微仰起,海上風大,但我汗溼衣衫。

“小鬼——”他看着我,目光帶着期待,但起伏的胸膛,又看得出他心忐忑着。

我猶豫了好一會,終是不敢跟他坦言血族的事,他爲了阻止我與龍七成親,可以不擇手段,不惜將我傷得體無完膚,今日愛我惜我,但爲了鞏固他的錦繡江山,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將我們血族趕盡殺絕。

他只要對我宣稱,血族之人藏匿涼州,其他任何國家都可以打着消除妖孽的旗號來進攻涼州,到時羣起而攻之的時候,我如何自處?涼州目前還沒有強大到可以讓周邊國家聞而喪膽的地步,這也是我一直還不敢讓爹孃他們走出谷底的原因。

即使他說他一定善待血族中人,讓血族所有人活在陽光下,我能信嗎?我低低一笑,心中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涼,他與我終如鏡中水月,雖然看起來很美,但卻只不過一場空,我與他這輩子無法並肩而行,也無法漸行漸遠,我們只能互相廝殺,想到這點,心一陣抽搐,痛意漫變了四肢百骸,這痛說不出口,這痛無法對人言。

“小鬼,這事沒你想得那麼困難,我並不需要涼州在一夕迴歸,只要你願意,一切可以潛移默化。”

“秦厲,你——你——能不能爲我退一步,維持現狀。”我說,他靜默了,臉色沉鬱,眉頭皺了起來,好一會之後,他朝我搖頭,其實我早知道這般結果,但心裡還抱着一絲希望。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土國,吐番國已經在你楚家和冷家的掌控之下,而冷家的勢力已經滲透到聖女國,這你不可能不知道?”我靜靜聽着,但心如平靜的湖面,被人重重砸下一巨石,頓時掀起了千層浪,他怎麼知道得那麼多?

他說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那他又怎容得下我們血族?

“聖女國,國土遼闊,如果成爲你們囊中之物,這涼州就不僅僅是一個州,而是一個無比強大的國家,涼州就是西凌後院一隻尚未長大的狼,還沒有稱霸的虎,我絕對不能養虎爲患,如果你是我,面對如此局面,當如何自處?”他問我,眸光犀利,帶着刺人鋒芒。

聖女國並不是土國、吐蕃國可比,這些年漸漸沒落了,我和冷凌風的確將目光瞄準了聖女國,五年前,我們就開始往聖女國後宮,皇室安插人,冷凌風的生意,也秘密往那邊轉移。

土國、吐番國現在名存實亡,實權已經掌握在我們手中,如果聖女國收歸我囊中,我們就可以稱霸一方,實力可以與任何一大國抗衡,而我們的親人,也可以重見天日,堂堂正正活在陽光下。

我們勢力只是悄悄滲入聖女國,這事做得很是隱秘,他竟然得知,怎能不讓我驚訝。

“皇上你多想了,我們涼州只是區區一小州,只求安穩度日,什麼聖女國,與我們有何關係?如果涼州終有一天落在你手中,你會怎樣對待楚家軍,冷家軍?”我問,聽到我的話,他說我何必瞞他?

“我之前對你隱瞞姓名,讓你怨我,如今我不想再瞞你,他日涼州迴歸西凌,我必善待涼州子民,楚家軍我會善待之,涼州會派我們西凌的軍隊來駐守,你們狼雲軍留一部分在涼州,但大部會分散到西凌各個軍營,融入我西凌軍隊。”

“至於冷家軍,能降自然好,不能降,當殺則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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