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生婆一直叫着我用力,用力,但我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還是聽不到孩子的哭聲,汗水溼了身下的被褥,而接生婆也臉色蒼白,汗如雨下。
“孩子再出不來,就會悶死在裡面了,這怎麼辦?這怎麼辦?”接生婆張嫂的聲音帶着幾分彷徨和無措。
“無論如何,一定讓我的孩子順利生下來,你們要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我喘着氣說,不知道是不是幻覺,我感覺我孩子的氣息越來越虛弱了,這種感覺讓我慌亂,我的手揮動着,想在虛無中抓住點什麼?但卻什麼都沒抓住。
疼痛的感覺如潮水般朝我襲來,牀褥被抓破,我的手指直接插入牀沿。
“雲兒——雲兒——”身旁的娘緊緊握住我的手,嚇得臉色蒼白,她一時看着我,一時看着接生婆,整個人變得六神無主,不復往日的沉靜,我想給娘一個寬慰的笑容,但痛楚讓我的臉扭曲,估計笑得比哭還要難看。
上次墜崖的時候,我很害怕,那是一種對死亡的恐懼,而這次當自己的意識漸漸模糊,身體的力耗盡的時候,那種恐懼再次襲來,但這次是害怕孩兒的死去,不行,我不能就這麼暈過去,我的孩兒。
“公主,用力——快了——快了——”好幾次就要暈死過去,但心中始終有一個念頭支撐着自己走下去,就好像好在黑暗中走了很久的人,久到已經絕望,但她想要倒下的時候,總髮現前方有着一絲燈火,這撐她一直走下去。
“哇——哇——哇——”當聽到孩子哭聲的那一瞬間,我整顆繃緊的心輕鬆下來,整個身體輕飄得如一片羽毛,可以飛上天。
“是藍眼睛,還是紅眼睛的?”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問,然後暈死過去,迷糊中聽到娘與丫鬟慌亂的叫聲,但我太累了,想要歇歇,只是我想聽到孩子是藍眼睛,還是紅眼睛再歇,可是等了好久,都沒有人回答我,我終還是暈死過去。
“世上一般母親,但凡是第一胎,都問孩子是男娃,還是女娃,哪有像你這樣問是藍眸,還是紅眼的?”醒來的時候,娘嗔怪地說,眸子帶着溫柔的淺笑。
“那我的孩子眼睛是什麼眼色?是男孩還是女娃?”我虛弱地問。
最後得到的答案是我的孩子是男孩,黑眼睛,與常人無異,娘說孩子好看得不行,估計是集中了我與龍七的所有優點,是嗎?我急切想看孩子一眼,但孩子還沒抱到跟前,我有暈厥過去。
我在牀上昏昏沉沉睡了大半個月,醒來的時候,娘將孩子抱給我看,小傢伙很小,粉雕玉琢,眉宇還是隱約能看到龍七的影子,只是眼睛黑漆漆烏溜溜的,讓我看着安心,心的某一處微微軟了下去。
但日後讓我幾乎吐血的是,這小傢伙一般情況是黑眼睛,但碰到他異常高興的時候,那黑漆漆的眸子,竟然變成他爹那樣純淨的藍色。
小傢伙好奇地看着我,突然眼睛一眯,嘴角微微一勾,朝我笑了一個,笑完又定定看着我,但看着看着竟然睡着了,睡容恬靜而美好。
“娘,他對着我笑。”我心中說不出的甜蜜與幸福。
但娘說這麼小的孩子不會笑,他所有動作都是沒有意識的,但我還是很高興,鬼聖手煎了藥給我送來,不知道爲什麼,我感覺這半個月鬼聖手似乎一下子老了下去,人顯得更加沉默,隱隱有心事。
“公主,你終於醒了?”鬼聖手顯得很高興,那一句終於尤其意味深長,似乎是很久的期盼,聲音響亮而歡愉,但眉宇依然籠着沉重,似乎有什麼大山一直壓着他一般,這讓我心很不安,我如今已經醒來,雖然我不會醫術,但我這身體,自己還是瞭解的,身體是極度虛弱,但還是在恢復中,鬼聖手的表情怎麼如此凝重?
莫非是——心一陣狂跳。
“娘,孩子睡着了,你先抱他去睡會,小翠,你去弄點溫水給我洗洗臉。”我將所有人一一支走,獨留下鬼聖手。
“涼州是不是出事了?”我問,鬼聖手猛地擡頭看我,眸子微微愕然,似乎想不到我會突然這樣問他。
“涼州好端端的怎會出事?公主你多想了,你現在產後虛弱,好好調理身子,說不準很快就可以抱着孩子回楚府,楚將軍還在焦急地等着呢?”鬼聖手朝我寬慰一笑,以前這傢伙不是這樣笑的,這樣絢爛的笑容,讓我覺得他有意掩飾着什麼東西。
“鬼聖手,說吧,這些年什麼風浪沒見過?雖然我剛剛產後,身體有些虛弱,但還是扛得住的。”但無論我怎麼軟硬兼施,鬼聖手都不肯透露一點點消息。
“既然你不肯說,我又認定涼州有事,看來我還是硬撐着出一次山谷,要不會吃不香,睡不暖。”我笑着說,鬼聖手什麼都不肯說,無非只是擔心我的身體,如果我用這種破罐子摔破的態度,我估計他不會不說,說到底我不過依仗着他在乎我這條命,有些時候,我不得不逼他。
“公主你——”
“說吧,哥哥的死,被人休棄這些我都能承受得了,試問有什麼事會讓我抗不過去。”我看着鬼聖手,鬼聖手也看着我,目光猶豫。
“涼州被西凌攻陷了。”好一會之後,他才幽幽說了出來。
“什麼?”我猛地坐了起來,雖然我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可能是涼州已經處於戰火中,也可能是我在乎的人有不幸離世者,但我絕對想不到,正在欣欣向榮的涼州竟然已經被攻陷了。
我到這山谷尚不足一年,日益強大的涼州就這麼被攻陷了?我感覺本來就寒涼的身體被人兜頭倒了一桶冰水,冰冷得透骨,就連身體都微微發顫。
“公主——”估計是我蒼白的臉色嚇壞了鬼聖手,他一臉的懊悔,估計是後悔把這些事告訴我。
“別擔心,我是不會有事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雖然我離開涼州將近一年,時間也不短,但以狼雲軍與冷家軍的戰鬥力,我們不應該在短短一年不到就被攻陷,你把你知道的告訴我,不要漏掉任何東西。”
巨大的震驚與沉痛過後,我深呼吸了幾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這個時候我不能慌,一定要保持頭腦清醒。
“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是知道得很清楚,自從知道涼州淪陷之後,我不大敢出山谷,怕被人發現,將西凌大軍引來,給我們族人帶了滅頂之災。”
“知道多少說多少。”涼州淪陷這個消息,讓我忘掉身體的疼痛與乏意,有太多東西我急迫想知道?
“西凌發起進攻的時候,冷大少爺並不在涼州,他去了聖女國,聽說一舉拿下聖女國的時機已經到了,而西凌那邊似乎對冷大少爺的行蹤瞭如指掌,冷大少爺剛到聖女國,西凌大軍就對我們涼州發起了前所未有的攻擊,兵力之強大,攻勢之猛烈,前所未有,除此之外,他們的進攻迅猛突然,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西凌離涼州路途遙遠,而我們的密探遍佈西凌的各大城池,他那邊調動那麼多的人,我們這邊不可能沒有發現,怎會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我疑惑地問。
“上次西凌慘敗,西凌國內百姓怨聲四起,接下來商州歸降古夏,我們以爲西凌的目光盯着的是古夏,並且剛剛慘敗,起碼也要歇上幾年纔有所動靜,所以也放鬆了警惕。”
“不曾想西凌這兩年來,一直將精良部隊送到涼州附近的城池,每次都是少批量來,根本不引人注目,來一批,就會偷偷送走一批可靠的百姓,然後扮成普通百姓,在附近的城池生活,兩年過去,城池的人數沒有多大變化,但西凌的龍虎軍已經全潛伏在這裡,等候最佳時機,給我們涼州致命一擊。”
“西凌攻打涼州之時,公主你有了身孕,而冷大少爺也帶了爲數不少的冷家軍進入了聖女國,涼州城內部空虛,冷大少爺得知消息,已經拼命往回趕,但還是趕不及。”
“牧歌、孫周他們都是我手下的捍將,即使我不在,他們也能獨當一面,海戰是我們的強項,西凌大軍怎能在那麼短的時間攻陷雲海?”
“具體我也不知道,只知道當日西凌大軍用了火攻,我們的戰船不知道怎麼回事,一遇到火,整艘船立刻燃燒起來,聽說起火的速度極快,這船估計被人動了手腳了。”
“所有船都這樣?”我倒吸了一口冷氣,手腳一陣冰涼。
“有五成戰船是這樣,聽說那火很猛,能在短時間將整艘船燒燬,有些戰船離得比較近,被殃及,我們被燒死了很多兄弟,其它的船的士兵面對這突然變故,驚慌失措,有些船沒有被點燃,士兵紛紛跳海,怕船會一下子燃燒,到時逃不掉。”
“士氣一失,西凌大軍勢如破竹,聽說那天的火光照亮了整片雲海,士兵的慘叫驚破了整個涼州城,鮮血染紅了整片雲海。”鬼聖手聲音悲涼,一滴渾濁的淚在眼眶打轉。
一股股寒意從五臟六腑透出來,滲透到四肢百駭,即使我蓋着厚厚的被子,依然全身冷得顫抖,五成的戰船出了問題,怎麼會這樣?
冷家軍與狼雲軍一直管理嚴格,上陣迎敵的時候,哪些士兵上哪艘船,我們都有明確的規定,並且戰船閒雜人不要說上去,就是靠近也是不允許的,究竟誰有這個能耐接觸了我們五成的戰船?
我敢肯定我們涼州出了奸細,並且這個奸細能自由出入這些戰船,這樣的人不多,不是我的至親,就是我信任的手下,又或者是士兵都信任的人,究竟是誰?究竟是誰?
我的手死死抓住這牀被子,抓出幾個洞也渾然不覺,整個人如掉進冰窟,冷得瑟瑟發抖。
“傷亡情況怎樣?”我將頭微微仰起,聲音還是抑制不住顫抖。
“駱虎、孫周相繼陣亡,楚寒劍帶兵死守涼州,爭取時間讓百姓連夜撤退,最後失手被擒,冷老爺帶領涼州百姓與軍隊撤退到土國,但是否能順利到達土國與冷大少爺會合,就不知道了?如今外面什麼情況,我也不大清楚。”
駱虎、孫周相繼陣亡?楚寒劍被擒?駱虎、孫周他們死了?我的身體一下子失去了支撐,腦海迴響以往的一個個片段。
“告訴你們一個秘密,大家想不想聽?”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哪有那麼多廢話?”駱虎粗豪地說。
“孫周這傢伙喜歡大小姐,那天發夢還叫大小姐的名字來呢?知不知道他怎麼叫嗎?”
“駱虎,你小子也別給我裝了,你上次喝醉酒不也喊大小姐的名字來?”
“叫什麼?小漫雲?雲兒?還是小心肝?”
“大小姐是兇了一點,但如果給我娶回去,就是被她打斷幾條勒骨,我也願意,不過我也只是想象,不妨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沒娶親之前,老把大小姐當成我的女人來幻想,老實說你們有沒想過?有沒想過跟楚大小姐親熱?”
我記得哪天我將那羣狼雲軍的精英,狠狠揍了一頓,其中打得最狠的就是孫周和駱虎,但現在他居然死了,他們死了,胸口處似乎被捅了一刀,鮮血淋漓。
“聽說冷大少爺的夫人和兒子中途失蹤了,我昨日按捺不住偷偷出去看看外面的局勢,發現了士兵偷偷回城尋找,怕是已經凶多吉少。”
“攻打涼州之時,楚將軍派人去向龍七求助,但龍七受邀去了斐國,並不在古夏或商州,等他知道消息,從斐國趕回,涼州已經被攻陷。”鬼聖手黯然地說。
算得還真準,天時,地理,人和他都佔了,我緩緩閉上了眼睛,痛到極點,沒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