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相看
薛家的地連開荒帶翻種,總共忙碌了五日,好歹沒有耽誤功夫,人家收完小麥種好晚棒子,他們也順順利利收了尾。
夕陽西下,拉長他們的身影,晚風徐徐,吹去連日的疲憊。不管過程多麼辛苦,當他們三人站在地頭,看著整整齊齊的一片田壟時,那種喜悅的心情,是什麼都比不了的。
更值得高興的是,薛鬆的傷已經差不多全好了。家人健健康康,來年的糧食有著落,這幾乎就是莊稼人最樸實的追求。
晚上葉芽做了打滷麪,可惜薛柏遲遲未歸。
「三弟怎麼還沒回來?」葉芽站在門口,有點擔心,她問薛鬆:「以前也這麼晚沒回來過嗎?」
薛鬆默默算了算日子,向她解釋道:「這幾日太忙,我都忘了,每到月底,他都會在鎮上擺攤替人寫信,大概天黑時纔回來。咱們先吃吧,給他留點就行。」
原來是這樣,葉芽放下心,她還擔心薛柏在路上出事了呢,畢竟那條山路有一處挺陡的。
而遠在鎮子上的薛柏,見往日約好的那幾戶人家都已經來過了,街上人越來越少,偶爾傳來婦人呼兒喚女歸家吃飯的聲響,他也就開始收拾東西,將擺攤的用具還給好心的布店掌櫃,告謝後,腳步輕鬆地往回走。今日收益不錯,賺了三十文錢,回家交給二嫂,她應該會很高興吧?
想到她那雙彷彿會說話的眼睛,他不知不覺加快了腳步。
天色已經暗了,路上行人甚少,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一位老婦人身上,那人剛剛從前方的弄堂裡走出來,看上去五旬左右,看走路的姿勢,身體還算硬朗。
可這個念頭剛起,那老婦人突然站定,擡手似欲扶額,緊接著卻撲通一聲朝前栽了下去!
薛柏大吃一驚,趕忙跑過去扶她。
「大娘,您沒事吧?」老婦人睜著眼睛,但神色迷迷瞪瞪,儼然還沒有反應過來。
「我這是怎麼了啊,頭暈的很,哎呦,我的腰……」老婦人眯了會兒眼睛,覺得好點了,又睜開,一邊問薛柏,一邊扶著他要站起來,沒想才起身到一半,就扶著腰連聲呼痛。
薛柏不敢強行拉她,「要不我送您去醫館看看吧?」老人身子骨不好,可不能隨便應付過去。
「不用不用,我這腰疼是老毛病了,撐一會兒就好,就是走不動道。這位小哥兒,我趕著要回家呢,能麻煩你扶我一程嗎?哎呦……要是你有急事,那就扶我去那邊坐會兒吧,待會兒我自己走。」
老婦人頭髮已經花白,身子也瘦,滿臉無助地仰頭望著他。薛柏實在無法狠心將她一人丟在這裡,便道:「我不急,這就送您回去吧,不知您家住哪兒?」大不了回頭跑幾步,夏日天長,還是能在天色徹底黑下來之前趕回去的。
老婦人眼底掠過滿意之色,擡手指指前方,示意薛柏扶她往那邊兒走。
她家離方纔的道口並不遠,奈何薛柏不敢走太快,硬是費了不少功夫。
兩人最後停在一座兩進的宅院前。門口收拾得乾乾淨淨,大門上的黑漆均勻完整,沒有半點脫落,再看看老婦人身上的細布衫子,想來她家境況還不錯。
他一手扶著老婦人,一手敲門。
裡面傳來急急的腳步聲,然後門就從裡面打開了,過來的是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鬟。
薛柏將人交給小丫鬟扶著,叮囑兩句,轉身就要離開。
老婦人拉住他再三挽留,非要請他進去喝杯茶再走,薛柏只好言明家在山裡,再不走就要趕夜路了,老婦人這才肯放了他。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小丫鬟忍不住問道:「老夫人,這就是老爺相中的那個書生嗎?」長得還挺俊的,這回小姐應該會滿意吧?
楊老夫人笑著點頭,鬆開小丫鬟的手,不緩不急地朝內院走去,身板挺直,哪有半點腰疼的模樣?
楊老爺閒散地坐在飯桌旁,閉目養神,老神在在的等著那娘倆進來。
外面傳來熟悉的調笑,他睜開眼睛,精明的目光首先便落在孫女楊馨蘭臉上,見她俏臉泛紅,往日張揚跋扈的眉目裡終於有了點姑娘家該有的羞澀,就知道這事基本差不多了。
「怎麼樣?今天你們娘倆也試探了,也見過人了,可否滿意?」
楊馨蘭輕哼了聲,卻也沒有羞惱地跑開,逕自坐在他旁邊,一雙美眸在兩位老人身上打轉,想聽聽他們是怎麼說的,雖然她心裡已經願意了。
楊老夫人把伺候的小丫鬟遣了出去,坐在丈夫另一邊,點頭道:「人不錯,樣貌好,品性也好,只是,我怕他不願意入贅咱們家啊?」
他們家本是東橋鎮上的富戶,家有良田百頃,更有好幾個生錢的鋪子,可惜合該遭劫,楊馨蘭三歲那年,她爹因爲惹了有權勢的惡霸被人陷害入獄,爲了疏通官府把人救出來,老兩口賣房子賣鋪子又賣地,最終也沒能如願,只得了個人病死在獄中的消息。
噩耗傳來,大肚子的兒媳婦受驚過度一屍兩命,落下個已經成形的男胎,老兩口在連番的打擊下差點疼死過去,唯一的兒子和孫子都死了,這讓他們以後可怎麼活啊!
但不管多傷心,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何況家裡還有個粉雕玉琢的寶貝孫女需要他們照看。偌大的家業雖然沒了,還有這處宅子,還有五十畝良田,楊老爺本就有些手段,十幾年下來,雖然因爲兒子的事不願再從商,卻也讓家產翻了番,過起了殷實的小地主日子。後來得到消息,說是仇家得罪了更有來頭的權貴,死的更慘,老兩口壓在心底的仇恨隨之而散,開始專心替孫女尋找合適的入贅人選。
楊馨蘭生的花容月貌,又是老兩口精心教養長大的,不說詩詞歌賦樣樣精通,那也是附近小有名氣的才女,眼界自然高,醜的看不上,壞的看不上,高矮胖瘦總之但凡主動來求入贅的,她都能挑出毛病來,慢慢地耽誤到今天,成了十八的老姑娘。
上個月有人跟他們提了薛柏,楊老爺仔細打聽了一番,很滿意,然後就有了今日這出。
「願意不願意,得問過才知道。再說,他家窮成那樣,哥三個至今都沒有媳婦,只要他答應入贅到咱們家,我許薛家二十畝田地,他兄弟的親事也都由咱們承擔。他們兄弟感情好,就算不爲他自已,他也要替那二人考慮。」楊老爺轉著眼前的茶盅,依然笑眯眯的樣子,十分淡定。
男子入贅可就與功名無緣了,楊老夫人還有些不放心:「就是因爲他家裡窮,我才更不踏實,他們省吃儉用供他讀書,不就是期望他考秀才中舉掙功名嗎?將來當官發財……」
「你當官老爺是那麼好當的?」楊老爺嗤道,擡眼打斷她的話,「秀才,舉人,進士,一個比一個難考,特別是進士,就算有名師指點,也未必能中。就咱們這小鎮子,就憑東街那個落魄舉人,能教出進士來?他們家哪有錢供他一考再考?他若是個聰明人,就該知道,與其埋頭苦讀去掙一個縹緲的前程,倒不如入贅咱家享受現有的富貴,且他入贅的理由也是現成的,爲兩個兄長考慮,傳出去也不算太難聽。放心吧,我會找機會與他談的,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不信他捨得拒絕。」
他們老兩口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話,楊馨蘭就託著下巴瞧著。
人她是滿意的,事呢,有精明的祖父做主,相信也不會出差錯。不過,若是他見過自已後,會不會答應地更加痛快?
那就找機會見見他罷,想到剛剛偷瞧到的俊朗面孔,她的臉又禁不住熱了。
楊家人的打算,薛柏並不知道,他怕回去太晚家人擔心,幾乎是一路跑回來的,快到村口才停了下來,在晚風裡吹了一會兒,等呼吸平復後快步朝家走。
遠遠的,就見三個模糊的身影坐在院子裡,他甚至聽見了二哥的小聲嘀咕。
他趕緊跑了起來,「大哥,我回來了,今天人多,耽誤了,你們吃過飯沒?」
薛鬆站起身,待他走近仔細打量一番,見人好端端的,點點頭,朝葉芽道:「你們快去睡吧。」累了一天,他都有點困了。
葉芽「嗯」了一聲,細聲叮囑薛柏:「三弟,快點吃飯去吧,吃完把碗筷泡在鍋裡就行,我明天起來再刷。」說完就往裡走。她會做農活,但在孫府嬌養了幾年,反而不如小時候力氣大,前幾日都是硬撐著的,現在她實在堅持不住了,只想躺到炕上一動不動。
她的聲音含糊不清,薛柏聽出了她的疲憊,摸摸袖口的一串錢,沒有出聲。
明早再給她也是一樣的,那時還能看見她臉上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