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訓斥
兩人走回家的時候,薛鬆尚未歸來。
葉芽讓薛樹去開鎖,她在院子裡晾衣裳,彎腰擡頭的功夫,大黃慢悠悠晃了進來,繞著她轉一圈,最後臥在一旁,腦袋搭在地上,一雙褐色的眸子盯著她,一動不動,只有在她抖摟衣服時,它纔會眨眨眼睛,兩隻耳朵豎地更直。
葉芽對它還是有些怕的,提著心始終留意著它的動靜,晾完後往回走,見它沒有跟上來,鬆了口氣。
「媳婦,我幫你殺魚吧?」薛樹拎著兩大一小三條魚站在屋簷下,笑著看她。
「你會弄嗎?」葉芽有點懷疑,擡頭看看天色,是該準備午飯了。
薛樹連連點頭,他很愛吃魚的,只是往常運氣不好,很難抓到魚,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一口氣捉了三條!
「那你弄吧,我去蒸米飯。」
等她淘完米用粗布掩好鍋蓋邊緣,薛樹已經收拾好三條魚了。
葉芽看著那魚,想了想,決定一會兒都做了,到時候把小的那條留給薛柏吃。
「你去摘黃瓜和豆角吧,順便摘洗乾淨。」她接過洗好的魚,放在菜板上,一邊在魚背上劃了幾刀,一邊對薛樹道,三道菜,每樣盛兩盤,也看得過去了。
能幫媳婦忙,薛樹很開心,高高興興地去了。摘完幾把豆角就跑過來問夠了沒,葉芽說不夠,他就回去再摘,來來回回好幾次,總算是忙完了。
薛鬆回來的時候,就見葉芽彎腰在竈房裡忙活,薛樹扒在門口望著她,大黃也來了,伸著舌頭守在屋簷下,腦袋對著竈房的方向。
誘人的香味兒伴著鍋鏟翻炒的闢啪聲齊齊傳來,他情不自禁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某處漸漸被暖意填滿。自從娘死後,除了在二叔家吃飯的那幾次,他已經十幾年未聞過這種菜香了。
「弟妹,這麼早就做飯了?二叔他們估計還得等會兒纔來。」他走到門口,拍拍薛樹的肩膀,看著鍋裡的紅燒魚道。
葉芽給三條魚挨個翻了一遍,蓋上鍋蓋:「嗯,我知道,就是這個魚做起來麻煩一些,我先準備好,其他的等他們來了再弄。」她往圍裙上抹了抹手,擡頭看向薛鬆:「買好地了嗎?」
薛鬆立即注意到,她的眼圈有些紅,明顯是哭過了!
他強忍著纔沒有回頭去看薛樹,面色平靜地跨了進去:「買好了,就在河邊,明天我跟二弟去鋤草。」去洗衣服的那點功夫,難道二弟又欺負她了?
聽他說明天就要下地,葉芽很不放心:「大哥,你的傷還沒好利索,地裡的活就交給我跟阿樹吧。三畝地,我們倆就夠了。」她六歲就開始下地幹活,拔草種地還是挺快的,如果不是被賣到孫府,估計要與莊稼打一輩子交道的。
「不用,我的傷不礙事,地裡的活不用你插手,你幫著看好家就行。」薛鬆馬上回道,他們不能給她錦衣玉食,卻可以不用她操勞農事,她一看就沒有做過多少農活,身上細細白白的,他不想她被曬得跟村裡的婦人一般。
不給葉芽反駁的機會,他走到後門口,把薛樹叫了過去:「弟妹你忙吧,我有些話要囑咐二弟。」言罷便跨了出去。
他的臉色有些冷,雖說跟平常差不多,可葉芽還是察覺到他似乎不是很高興,是她說錯話了嗎?她低下頭,看著薛樹慢慢吞吞地從她身旁經過,最後小聲嘀咕著去了後院,只有大黃還留在屋簷下,陪著她。這一刻,她忽然覺得,其實她還沒有了解薛家三兄弟,在他們眼裡,她還只是個外人吧?
默了片刻,她又重新振奮起來,今天最重要的是招待二叔一家人,其他的,以後再說吧,大不了什麼都聽薛鬆的好了,再也不自作主張。他讓她做飯她就做,他不讓她下地她就不去……
那邊薛鬆把薛樹叫到樹下,繃著臉訓道:「你是不是又欺負她了?」
「我沒有……」薛樹心裡有鬼,沒敢與他對視,扭頭看著柵欄裡的小黃雞,一隻一隻地默數。剛數到五,就聽大哥似強忍著怒氣般問他:「你沒欺負她,她爲什麼哭了?別想扯謊,我知道她哭過!」
薛樹撇撇嘴,大哥還是那麼厲害,小時候他偷二叔家的東西吃,明明把嘴擦乾抹淨了,最後還是被大哥看了出來,把他提到二叔家,當著二嬸的面狠狠打了一頓,至今他都記得那天屁股開花的疼。
想到扯謊的後果,他覺得屁股又疼了,偷偷去看大哥,就對上一張冷冰冰的臉。他嚇了一跳,忙小聲辯解道:「不是我先欺負媳婦的,是那個柳寡婦,我游到媳婦跟前,就聽她在不停地說著什麼,還攔著媳婦不讓她走,我就潑她……」
柳寡婦?
薛鬆皺眉,打斷他的廢話:「那你聽見她都說啥了沒?」
薛樹撓撓頭,仔細回想了一番,把記得的都說了一遍,前後有些不連貫,但薛鬆還是聽明白了,柳寡婦說葉芽是窯子裡出來的!
那個長舌婦,她要是個男的,他現在就去打爛她的嘴!
他攥緊拳頭,良久才平復了心中的怒氣,看看依舊不敢擡頭的傻二弟,想起他方纔說的話,又問:「那你怎麼欺負她了?難道你信了柳寡婦的話,罵她了?」這種事不是沒有過,那次柳寡婦被南頭李金媳婦扇了臉,她沒法撒氣,就故意挑唆二弟說些難聽的話,好在被三弟及時發現端倪,纔沒有惹到李金媳婦。
「我沒有罵媳婦!」薛樹受了冤枉,立即擡頭吼道,十分氣憤。
薛鬆嚇了一跳,「你瞎嚷嚷什麼!你沒有罵她,那你幹什麼了?」擔憂地看向後門,怕被葉芽聽見。
薛樹馬上蔫了下去,左腳磨著地,「媳婦怕大黃,讓我趕走它,我沒趕,還用胳膊蹭她的胸口,她就哭了……」說到底,媳婦還是被他惹哭的。
大黃嚇人,她害怕,胳膊對胸口……
薛鬆很快就猜出了大概情景,不由用力踢了薛樹一腳:「我不是說過只要她不願意,就不許你碰她嗎?你是不是非要逼她走才高興?」她本來就在柳寡婦那裡受了天大的委屈,偏偏他還作出那種輕浮的舉止,她能不多想嗎?
薛樹沒躲,只是有點委屈:「媳婦那裡軟軟的,我喜歡摸嘛,不信你試試,碰到後肯定就會老想著的!」他愛吃魚,但也不是非要天天吃,可媳婦不一樣,只嘗過一次,他就記住了那極致的美好滋味,而且媳婦又不像魚那樣難以抓到,她就在他眼前晃悠,大哥知道他忍得多辛苦嗎?
越想越覺得委屈,薛樹跑到薛鬆的影子前,恨恨地踩他的頭:「你就會打我!哼,等你娶媳婦了,我天天盯著你,你要是偷摸你媳婦,我也打你!」說完,好像又怕薛鬆打他似的,一溜煙跑了,自然也就沒瞧見,他大哥,臉紅了。
葉芽正在切豆角,見薛樹慌里慌張地跑進來,剛想問他跑什麼,就聽他朝前院喊了聲「二叔」。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連忙放下手頭的活計,解下圍裙,匆匆整了整衣衫,跟著迎了上去。
薛山樑和林氏並肩走在最前面,穿的都是粗布衣衫,看起來四十歲左右。前者身形高大,膚色黝黑,背已經有些佝僂了,瞧見葉芽,他腳步一頓,隨即善意地朝她笑了笑,葉芽忙喊二叔,然後看向林氏。
林氏頭上裹著灰布巾,髮髻梳的一絲不苟,顯得整個人十分利落。她有些瘦,顴骨略高,但除了看著嚴厲些,她還是很好看的,哪怕常年勞作讓她白皙的皮膚變得粗糙發黃。
林氏進門後就飛快掃了一眼院子邊角,見東西都收拾地整整齊齊,繃緊的嘴角略鬆了些,可當她看見雖一身布衣卻難掩明豔姿色的侄媳婦,眼裡便閃過一道厲色,對於葉芽的招呼,也只是哼了一聲算作迴應。
葉芽對她的態度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畢竟薛樹說了她很多壞話,所以她只是尷尬地紅了臉,倒沒有露出害怕委屈的神色。
薛山樑知道自家婆子是什麼德行,咳了咳,側過身,朝身後的姐弟道:「這是你們二嫂,還不快點叫人!」
「二嫂!」幾乎同時,一輕柔一清脆的兩道聲音同時傳進葉芽耳中。
她「噯」了一聲,待看清兩個孩子的樣貌,嘴角不由帶了笑。
左邊十三四歲的少女應該就是春杏了,白皙的鵝蛋臉,秀挺的鼻樑,水靈靈的桃花眼,就那樣帶著好奇和善意望著她。在她身上,葉芽看到了薛家人樣貌上的所有優點,真是讓人看一眼就心生好感的俏姑娘。
而薛樹口中常常欺負春杏的虎子,其實只是個六七歲的男娃子,小肚子圓滾滾的挺了出來,臉蛋也圓圓,雖生著與姐姐一樣好看的桃花眼,看著就沒有那麼出衆了,但也算的上憨厚可愛。
他喊完二嫂,眼睛一轉,瞧見已經挪到竈房裡臥著的大黃,立即不耐煩地掙脫春杏的手,猛地朝竈房跑去,因爲薛樹和葉芽並肩站在門口,他的動作又太過突然,葉芽躲閃不及,被結結實實地撞了一下,所幸旁邊就是門板,撐一下就重新站穩了。
男娃子都這樣,她家裡的弟弟也是莽莽撞撞的,葉芽沒有在意,笑著遮掩過去,要請三人進屋。
身後卻突然傳來虎子的掙扎:「大哥,你放開我,我要跟大黃玩!」
薛鬆直接把人提到葉芽面前,壓著他的肩膀:「先給你二嫂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