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個年輕人藉着鎖鏈被打開的機會,離開篝火的時候,他的夥伴們並沒有任何的異常。就連稍遠處負責監督的軍官,也只是隨便看了一眼就轉回了頭。
就算他想逃跑,又能跑到哪裡去呢?四周是一望無際的沙漠,距離最近的綠洲足有數十日的路途。而那些綠洲,哪怕是經驗豐富,裝備齊全的旅人,也不敢確定一定能找到。
白晝的酷熱,夜晚的嚴寒,加上缺水缺糧的無情現實,就算他能逃離這殘酷的軍隊,也無法逃離更加殘忍險惡的沙漠。
事實也是如此,十來分鐘之後,那個年輕人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坐在篝火邊上烤火。也許他只是簡單的大小便而已。
篝火上,依然在烤着那頭切成小塊,插在根根小木棒的蛇。蛇肉在火中發出滋滋聲,慢慢的改變了色澤。雖然沒有調味料,但對於這羣人來說,這已經是難得的佳餚了。所有的人都一言不發,看着篝火上燒烤的肉。
軍官似乎覺得沒有必要這樣監督下去,站起來向另外一片營地走去。他雖然戴着羊毛的手套,但依然被沙漠夜晚的寒氣凍得不停的用氣呵手。
在確定軍官走遠之後,終於有人打破了沉默。
“明天……我今天聽人說,明天我們就要抵達卡萊安的控制範圍了……”
說話的人用揣揣不安的口吻低語着。火光下,能夠看到他是一個光頭的粗壯男人,巨大的胸肌把身上的簡陋皮甲都撐到了極限。但是說話的時候,他臉上露出深深的畏懼。
“不死軍團一定在那裡等着我們……我們是活不過明天的了。”
“不死軍團,你見過不死軍團嗎?告訴你們,那些骷髏沒啥好怕的。”一個頭發斑白的老人呵斥道。他的手輕輕的劃了一個手勢,示意大家隔牆有耳。王國的哨探們向來以聽覺強和潛行能力聞名,誰知道附近有沒有潛藏着一個呢?
而且,就算知道明天會死,他們又能做什麼呢?所有的飲水和食物都掌握在軍官們的手裡,就算他們集體暴/動並最終成功逃走,也只是渴死餓死在沙漠裡而已。和這種漫長而折磨人的死法比起來,戰場上的一刀一槍真的可愛多了。
“但是我們怎麼可能和那些死人作戰?那些可是骨頭組成的啊,也許用戰錘可以打碎它們,但我們的長矛怎麼……”
“告訴你們,那些骷髏實際上是依靠黑魔法維繫的。它們之所以能行動,是因爲黑魔法代替了他們早已失去了的肉體起到連接的作用。但是一支箭或是一把刀卻可以擾亂這些起到連接作用的魔法能量。所以我們只需要把他們當做普通人類一樣對待就行了。還有那些殭屍也是同樣的道理。他們之所以能動完全是因爲黑魔法能量,而任何攻擊都可以擾亂黑魔法。真正可怕的不是那些骷髏、殭屍之類,哪怕縛靈之類也有魔法師對付……真正可怕的是吸血鬼。”老人解釋道。
“頭,你怎麼知道的?”不知道誰問了一句。
“我曾經是真神教會的……神聖騎士……”老人淡淡的回答。
這一句話引起了一陣微微的感嘆。人們的心裡,對這個老人又多看重了幾分。事實上,這一小隊人自從被聚集在一起至今,大部分人互相之間連名字都不知道,卻不知不覺間就把這個老人看成是團隊首領。他的那種風範和能力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同。
比如他們篝火上這小小的夜宵。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認出和沙子同色的毒蛇並赤手空拳將其捕獲變成夜宵的。
“不過我現在和你們一樣,都是死囚。”老人扭頭看向年輕人。“刀疤,怎麼樣?”
那個被叫做“刀疤”的人正是先前離開的年輕人。顯而易知,刀疤絕不可能是他的本名。但是老人從不追究他這個團隊成員的真實姓名,他只是稱呼別人最明顯的特徵。比如刀疤、光頭或者左撇子之類的。別人稱他也是“老頭”或者乾脆是“頭”。
刀疤有着魁梧的身材和一雙灰色的眼睛。他搖了搖頭,清楚的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沒有任何空隙,那邊防禦得非常好,想要乘夜奪取補給逃走,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老人的眼睛黯淡了一下,但是馬上又振作起來,一把抓起前面的蛇肉。
“大家聽好,我們只是一些罪兵而已。勝利和榮耀與我們這些人沒有任何關係,所以,大家明天一定要記住,我們需要的只是活下去。無論如何,不論勝敗,大家一定要讓自己活下去。”
“另外,大家記住,萬一我們遭遇到真正的吸血鬼,不管外表看起來什麼樣的,都絕對不能硬拼,能不靠近就不靠近,能不打就不打。”
在罪兵們開始大口嚼着蛇肉的同時,在距離此地甚遠的另外一處營地,一個豪華的大帳篷裡,兩個穿着禮服的男人正在一張大桌子邊享用豐盛的餐點。兩個美貌的少女侍奉在餐桌邊上,斟上一杯又一杯滿滿的美酒。
坐在上位的是一個衣着華貴,身材臃腫的胖男人,他的身前已經堆滿了殘骨,而他對面的那位則身材中等,衣着簡樸而不失禮儀。除了偶然略喝一小口酒外,幾乎什麼都沒吃。兩人年紀相仿,都約莫四五十歲上下,但是言談舉止間卻差別甚大。前者輕浮,後者古板。
“對教會的安排,在下已經完全理解了。”胖子打了一個飽嗝。“也就是說,對教會而言,此戰勝負在其次,檢驗聖水效果的實驗更爲重要。”
“正是如此,所以希望將軍不必爭一時勝負,將寶貴的戰力浪費在這毫無意義的戰鬥之上。”
胖子的頭搖得像撥浪鼓。
“此言謬矣,在下乃奉君命,統帥大軍以討伐卡萊安。教會雖然有自己的計劃,但在下所接到的命令卻是明確無誤的,那就是攻擊吸血鬼的軍隊,儘可能的消滅它們。”
“話雖如此,但將軍所統帥不過是這次討伐卡萊安的先頭部隊而已。吸血鬼戰力強悍,未可忽視。”
“既然神聖騎士們不想參戰,那明天就留在後方壓陣即可。雖說是什麼勝負無關緊要,但如能取勝,應該是更好的選擇吧。”
“既然將軍如此決定,那我們也只能聽命了。”
看着對方離開帳篷,胖子一口喝下杯子美酒,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哼聲。
“什麼神聖騎士團,精銳中的精銳,我看也是一羣膽小鬼罷了。明天只是抵達卡萊安外圍,哪怕遭遇卡萊安的不死軍團,也只是區區外圍駐防軍而已。哪怕真的是大軍,憑那些骷髏殭屍之類,又有什麼值得畏懼的?前方用罪兵抵擋,後方用大炮轟擊。只要罪兵和那些骷髏拼個兩敗俱傷,到時候勝利還不是唾手可得……”
重重熱浪折射着陽光。卡萊安是個隱秘的國度,潛伏在沙漠的另外一邊。而這片沙漠堪稱沙漠中的典範,無邊的空間與沙地看上去永無止盡,白茫茫的,十分刺眼。
罪兵們在沙中艱難跋涉,一件亂七八糟的斗篷就是他們全部的遮陽裝備。他們數十人一隊,一條鐵鏈綁在腰裡,以避免他們逃走。而騎着戰馬的軍官更是不斷的在罪兵的隊伍邊上奔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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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純屬多餘,酷熱、高溫和該死的沙地早已經斷絕了他們逃跑的可能性。就算要逃,又能跑到哪裡呢?
刀疤舉着他的長槍,深一腳淺一腳的跟着隊伍前進。情況還好,只要不斷水,沙漠的酷熱就難以構成致命的威脅。最大的麻煩是腳下,這趟路途遠超預計,他們中絕大部分人的靴子已經磨出了大洞。
“大家不用太過緊張,陽光對黑魔法有強烈的抑制作用,所以不死軍團絕對不會在中午就找我們開戰。太熱的話,可以把皮甲脫下來,把……”
軍官的一記鞭子落到老頭的頭上,在他頭上留下一道醒目的血痕。
“閉嘴,膽敢動搖軍心的話,我立刻宰了你!”
刀疤側過頭看向那個軍官,眼中赤裸裸的透露着恨意。
“不服嗎?你們這些死囚,再看我一眼我立刻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老頭一把抓住刀疤的頭髮,硬是把他的頭按下來。軍官悻悻而去。
“小子,不要找麻煩,你會害死所有人的……我沒事。這種程度對我來說算不得啥。活下去。如果你覺得這樣死掉不值,那就活下去。總是有希望的,只要你不拋棄命運,命運就不會拋棄你。”
兩個人走得近了一點。因爲剛纔的緣故,整個隊伍裡沒人再大聲說話了,只有沙漠的風在耳邊呼呼刮過。
“力氣不錯麼,小子,看來你練過……以前是騎士嗎?”
刀疤看了老頭一眼,沒有回答。
“我一眼就看得出來。不過一個年輕的騎士會變成死囚……可不多見啊。除非是像我一樣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嗯,你那裡掛着什麼?”
刀疤的脖子上,似乎掛着什麼東西。老頭隨手拉開刀疤的衣襟,看到了一條粗糙的銅鏈子上,掛着一個墜子。但那不是金屬的墜子,而是石質的,看上去是很普通的紅色石頭,中間刻出一個龍型。墜子已經磨損得比較嚴重。大概正是這東西徹底的一文不值,纔在一個死囚身上保留下來吧。
“血龍啊……我突然想起一個傳聞。”老頭突然調轉頭。“一個辛秘。好像瑞恩王國曾經有那麼一支以血龍爲標誌的小部隊……後來卻背叛並襲擊了國王,最終被撤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