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明拉着冰歆如從神像中鑽出,見破廟依然如故,除了潔淨些,絲毫看不出有人來過的痕跡。
冰歆如撇嘴不屑道:“虧你號稱天下第一風流浪子,見了幾個女人竟嚇成這樣。”
左丘明當真是談虎色變,不待她說完,倏然衝出廟外,頃刻間將破廟四周踏勘一遭,確信無人留下,方始放下心來,回至廟中對冰歆如道:“記住,把方纔的事忘掉,切不可在人前人後說起。”
冰歆如不信道:“那些女人究竟是什麼來頭,令你怕成這樣?”
左丘明道:“你不知道最好,免得一不小心走漏口風,招來殺身之禍。我寧可遇見閻羅小鬼,也不願遇到她。”
正說間,不遠處傳來幾聲淒厲怖絕的慘叫,靜謐的夜中聽來愈顯得陰森恐怖,使人有置身陰獄之感。
冰歆如雖不知發生了何事,卻也毛骨悚然,香肌冰涼。
左丘明嘆道:“不知是哪起人祖上不積德,竟遇着這位煞星。”
言下不免欷歔,大有感同身受之意味。
冰歆如不解道:“遮莫遇着她的人也得死?”
左丘明緩緩道:“桃花宮有三戒:談者死,遇者死,至於見到她面的人,就生不如死,求一死難如登天了。”
冰歆如幾曾聽過這等荒誕之事,本待不信,然而見左丘明如此鄭重其事,又由不得不信,只得姑且存疑。
左丘明忽然想到一事,道:“不好,這山坡下並無居戶,那些人一定是搜尋我們的,此處已暴露,不可久留。”
拉着冰歆如向廟外掠出。
冰歆如只覺他手上一股柔和純厚的內力傳來,自己的身子竟彷彿被吸附在他身上似的,身不由己地被帶得飛了起來,既覺新奇,又有些害怕,復有些陶然。
二人飛掠之勢,疾逾奔馬,兩個時辰左右已來到一個所在。其時晨曦初露,天光微明,冰歆如定目觀望,詫異道:“太武莊,怎麼我們回到家來了?”
左丘明笑道:“這就叫攻心之術,司馬雲龍他們一定以爲我們向外逃,斷不會想到我們會藏在這裡。
“況且我在這裡住了些時,凡進莊尋寶的人都被我辣手處死,這裡已有鬼莊之名,等閒之輩斷斷不敢入內,藏在這裡方是安全所在。”
二人一躍入內,大劫之後,庭院已長滿齊膝蒿草,一座美輪美奐的巨宅亦已荒敗不堪,居然已成孤鼠棲息之所。
還好在那起兇徒志在尋寶,巨宅方免罹祝融之災。
冰歆如睹物思人,一番錐心泣心之痛自是難免,回至閨房,一應什物雖狼藉滿地,但能用者頗多,稍加打掃清理,還可將就棲息。
冰歆如連月痛心家仇,又兼四處逃避追殺,當真疲憊不堪,憔悴之至,今有左丘明充當護花使,心中大寬,躺在玉帳內又沉睡過去。
左丘明倚靠在牆壁上,假寐養神,籌思方略。
太武莊在辰州城南四十里處,環山繞水,景緻清悠。
冰家歌於斯,哭於斯已逾三代,至冰歆如父親冰雄手中,已是一方首富。
冰雄武功雖不入上乘,卻最好散財結客,廣交賢豪,是以在武林中頗有聲望,有“湘西孟嘗”之稱。
不料一朝遘難,萬事皆空,唯有左丘明爲之查緝兇手,翼護遺孤。
入夜之後,深深庭院中磷火閃閃,荒草迷離,淒涼的月色中,時有野狐出沒草叢之間,愈顯得陰森詭秘,令人望而卻步。
冰歆如一覺醒來,方知已是夜裡,四下望去卻不見了左丘明,心下登即恐慌起來,宛如心肝內臟被人一手攫去了一般。
失聲叫道:“喂,你在哪?你到哪裡去了?”
連她自己都聽出聲音在打顫,尾音猶帶着哭腔。
門砰地被撞開,左丘明一晃而入,急道:“怎麼了?”
冰歆如見他原來在門外守衛,自悔失態,口中卻不自主地道:“我……我還以爲……你去了。”
眼中早已流下淚來。
左丘明心中一熱,笑道:“我哪捨得丟下你這美人……。”
話猶未完,便意識到老毛病又犯了,殊覺尷尬。
冰歆如面泛紅暈,卻不以爲忤,啐道:“油嘴滑舌,本性難改。”
左丘明燈下見她嬌靨如花,豔光四射,
嬌羞不勝之態益增嫵媚,調笑之言雖不敢出口,一雙眼睛卻看得癡了。
冰歆如看他爲自己美貌所傾倒的樣子,心下頗感受用,咳了一聲道:“喂,登徒子,瞧夠了沒有,若瞧夠了該辦正事了。”
左丘明憬醒過來,暗罵自己道:“這麼沒起色,人家可是落難之女,你還想趁火打劫?”
忙正色道:“正事?什麼正事?”
冰歆如道;“殺司馬雲龍,爲我爹孃兄弟和家人報仇呀。”
左丘明道:“殺司馬雲龍倒非難事,可並無確證說明這事是他乾的。”
冰歆如道:“除了他還會有誰?我知你是怕死不敢去,故意找些藉口來推託。”
左丘明苦笑道:“大小姐,人命關天,哪能妄入人以罪,若查明司馬雲龍是主兇,我保證將他的人頭祭拜在令尊令堂墓前。”
冰歆如冷冷道:“查明?要查到哪年哪月?我知道了,你是定要先得到我的身子,才肯去辦事。好吧,我現在就給你。”
她立起身來,鎮靜地解開衣裙腰帶,左丘明方欲阻止,冰歆如已然玉體赤露,玉峰高聳,兩腿緊並,一身羊脂白玉的肌膚散發着處子的馨香。
她兩眼平視,冷漠如冰,一副慷慨赴義的神情。
左丘明本非道學失生,見此春色不禁血脈僨張,丹田中一股熱氣直衝巔頂泥丸宮,兩眼中慾火熾盛起來,只是方寸間一點靈靈不昧之心才止住了他本能的衝動。
他緊咬住牙齒,一字字自齒縫中迸將出來,道:“大小姐,今後切勿再作傻事,我管這事絕非希圖美色,可我是個色鬼,禁不住這等誘惑。”
不待說完,他已衝出門外,在天井飽吸了幾口冰涼的夜氣,才漸漸平息下來,樓上卻傳來低低的嗚咽聲。
當他回到樓上時,冰歆如已然衣裝整潔,恢復了端莊秀雅的大家風範。
見他上來,連耳徹頸齊地紅漲起來,囁囁嚅嚅地欲說什麼,卻又殊難啓齒。
左丘明嘆道:“冰小姐,無需解釋什麼。其實我與令尊曾有數面之緣,承他不棄,結爲忘年之交。
“只是令尊生前交好遍天下,未必以有我這樣的朋友爲榮,是以你不知道此事亦不爲奇。”
冰歆如此際方始瞭然,不禁睜圓眼睛,審視着左丘明。
她與左丘明相見多時,始終以色魔目之,是以並不曾正眼端詳過他,直至此時才真正看清心目中的色魔是何等模樣:頎長的身軀透着精悍之氣,五官端秀,眉目如畫,一雙眸子中卻似有難以言訴的寂寞與孤獨。
左丘明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從中取出一物道:“冰小姐,你可識得此物?”
冰歆如見他手中持着一方玉佩,乃于闐美玉精雕細琢而成,登時如被定住一般,良久方道;“這是我自小佩帶之物,怎的到了你手中?”
左丘明道:“數月前,我正在揚州梨花院……”
說至此不由面色一紅,對着一個冰清玉潔的姑娘,說自己在勾欄廝混,畢竟有些難爲情。
冰歆如暗裡一笑,抿嘴道:“說下去吧,你若不在那種地方反倒奇了。”
左丘明續道:“忽然有一不相識的人找到了我,說令尊有東西要送給我。我接過一看,便是這個錦囊,內中除了玉佩別無他物。
“我當時詫異萬分,不知令尊爲何單送此物與我,卻無一紙半字。欲待問那信使,不想他突然倒斃於房中。”
冰歆如一驚道:“那人叫什麼名字?因何死的?”
左丘明苦笑道:“在下的‘寸金分骨手’雖利,要從死人口中逼出供來卻也不能。我仔細查驗一番,才知他早在一月前便已中了慢性劇毒,恰恰於那時藥性發作,便一命嗚呼了。”
冰歆如皺眉道:“是什麼人下的毒?”
左丘明道:“我當時也感此中大有蹊蹺,左思右想也參詳不透,便即刻動身,晝夜兼行,趕到這裡,不想尊府上下已然罹難。我苦思幾夜纔想通,那信使之毒乃令尊所下。”
冰歆如勃然作嗔道:“胡說!我爹最是慈心面軟,平日待下人更爲寬厚,怎能作出這等歹毒之事?”
左丘明道:“小姐息怒,我先前何嘗不與你一般想法,到後來纔想通令尊此舉乃是逼不得已,萬般無奈中才出此下策。”
冰歆如怒氣不減,但聽他語中大有玄機,便壓住怒火,靜靜地聽他解釋。
左丘明續道:“想必那時令尊已預感到大禍將臨,卻又苦於無法說出,附近又無得力之人相助,才命人不遠千里趕去找我。
“爲防走漏風聲,是以求援之意連信使也不告知,又怕我不明此舉用意,便推算時日,在信使身上下了慢性劇毒。
“使他交割完東西后便毒發身斃,以此暗示身遭危難之意,用心之良苦蔑以加矣。”
冰歆如雖聽他剖白入理,仍然不信道:“這也不通,我爹爹始終舉止如常,若說他預知大禍將臨,怎會連我們也瞞着,又不作絲毫防備?你這些話純屬臆測。”
左丘明緩緩道:“那是因爲令尊已預感敵手太強,縱然預加防範也無濟於事,反倒使敵手提前發動,是以表面上故作自如之態,以拖延時間,等候救援。
“若是告訴了你們,一則徒增驚擾,二則不免有些失常,令敵手知覺。
“令尊心計之工,實已妙至毫巔。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令尊又太過疼愛你,犯了個小小的過錯,而觸發了敵手的殺機。”
冰歆如道:“什麼過錯?”
左丘明道:“那日言家請你去與言馨玉爲伴,其實乃是令尊示意言家所爲,讓你以此脫離險境。
“他把你的玉佩傳交給我,正是怕萬一遭遇不測,託孤於我的意思。”
冰歆如聽到這裡已有些半信半疑,那日言家確是以言母過生日的由頭請她去的,到後才知是言馨玉怕她不來,故作詐言。
當時她也一笑置之,而今思來,果然大有蹊蹺。
左丘明嘆道:“令尊當時如不出此下策,再堅忍三兩日,待我趕到或可化解這場大劫。可是令尊舐犢情深,或許又感到敵手將要發動,才忙忙將你託辭送出。
“隨後或許又要將你兄弟陸續轉移,驚動了敵手,使得他們提前發動攻擊,惹來滅頂之禍。爲山九仞,惜乎其功虧一簣。”言下唏噓不止。
冰歆如想了半刻,駁道:“這也不通。若有人蓄意對付我們,何以不馬上動手,而延宕時日,待發覺我爹有防範時才突下殺手?”
左丘明道:“只因敵手意不在尋仇殺人,而是志在奪寶。是以始終監視住尊府,秘密查尋秘笈所在。
“在未查明秘笈的藏處時,不想貿然行事,直至發現令尊有轉移子女之意,才知陰謀敗泄,便提早動起手來。
“這通盤之事也是我明察暗訪兩月之多,又見到你之後,才霍然相通的,料來大致如此。”
冰歆如把左丘明的推測從頭至尾推敲幾遍,又回首前塵,方始相信。
想到父親身處兇境,偏又無法言說的心情,以及竟爲救自己而累及閤府性命,百感交集,痛哭失聲。
左丘明待她緩緩收淚後,把玉佩遞與她道:“這是小姐之物,現在原璧奉還。”
冰歆如驀然心頭狂震了幾下,知道父親以玉佩傳召左丘明,那是將自己的終身託付給他了。
一霎時面泛紅潮,半晌方道:“既是先父贈你的,你就收下吧。”
語聲嬌澀微顫。
左丘明何嘗不明此理,笑道:“這玉佩只是令尊傳言之用,我既已明白,玉佩理應璧還。”說着把玉佩給她掛在項上。
冰歆如恍然有種失落感,左丘明雖然風流蘊藉,武功高強,但素有登徒子之名,絕非自己想望中的佳偶。
既然父親要把自己許配給他,縱然委屈些也只好從命,心下不免怏怏。
可當左丘明把玉佩掛回她項上,以示無婚娶之意時,她內心深處卻又一震,彷彿隨手間失落了極寶貴的東西。
感觸萬端,卻又茫然不知何味。
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厲嘯,嘯聲急促如狼嗥梟鳴。
左丘明面色一變,道:“外面恐有變故,我出去探視一番。”
語音未了,人已從窗中竄出,投入夜霧之中。
左丘明縱身疾驚,幾個起落已越出莊子,來到嘯聲發出的地點。
伏身草叢之中,見幾條人影正混戰一處,刀劍鏗鏘之聲時時發出,黑暗之中雖辨不清人的形貌,但看雙方過手了四五十招,不禁心中大驚。
暗自詫異道:“他怎麼也會來到這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