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明站起身,惶恐道:“大師勿怪,我哪有甚妙策,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不過我覺得事態絕不至這般艱危的地步。”
智度笑道:“年少氣盛,連左丘公子也不免此病。古人云常勝之家不可與言兵,你是一路撐着順風帆過來的,沒遭受過大挫大折,是以料事總往好的方向想。”
木石插口道:“這倒不然,明小子,那柳三鳴說成子傑和楊典都曾敗在你的手下,此事可真?”
左丘明道:“真倒是真,不過均屬僥倖,打敗楊典倒還算是真贏,和成子傑四人鬥明着是贏,實則是輸,險些把性命都搭了進去。”
接着他便把自己與血魔教的幾次大的衝突細述了一遍,倒不是想誇耀自己的戰績,而是想向三人說明:
血魔教雖然強大,也儘可戰而勝之。
三人聽罷,均是目瞪口呆,不由得對左丘明刮目相看。
智度面現喜色,合什道:“阿彌陀佛,看來公子是盡得清風老的真髓了,若遇上成子傑那四人聯手,我也討不了絲毫好處。
“怕是撐不過二百招吧,你居然能贏他們一招,難怪他們會輸的心服口服。”
左丘明道:“哪裡是贏了,分明是我輸了。”
木石正容道:“這倒不然,你一人鬥他們四人,武林中還無人敢這樣做過,怕是連想都未曾想過。
“想當年成大俠橫行江湖時,從未輸過一招半式,任你怎樣大奸大惡之人,只消在他手底下走過百招,他便饒而不殺。
“看來我們對你武功深淺倒真是看走眼了,在這點上,柳三鳴又勝我們一籌。”
左丘明面色一紅道:“道長,你怎地也誇起我來了,我可是從小到大都在你眼皮底下,我手上這點功夫您還不是一清二楚。”
木石笑道:“我雖然是看着你長大的,對你的武功進境卻不瞭解,清風老的武功淵深博大,我雖然承他不棄,幾十年來常接教席,卻連管窺之見也未得。
“你承繼他老人家衣鉢,縱不能勝於藍,也強如我等。”
張金貴嘆道:“清風絕學,實令人想望,看來左丘公子不日又將是武林第一人,再度成爲武林領袖,只盼你不要像尊師一樣,早早歸隱便好。”
左丘明只道三人拿自己說笑,羞得無地自容,他生平雖也自負,但在當世三大絕頂高手面前,卻是一點自信也找不到了。
慕紫煙笑道:“三位前輩口下留情吧,再誇下去,他可要地遁了。”
張金貴湊趣道:“倒未聽說清風老有這項絕學,可否讓我們見識一下。”
智度笑道:“左丘公子莫以爲我們說笑,想當年令師歸隱清風山,慕姑娘的師傅遁走南荒,絕足不履中原,沒過一日,家師也卸去方丈之職,專意修行。
“武林頓失所倚,只剩下我們幾個後生小子苦苦撐持着,那段日子真是過的膽戰心驚。”
木石笑道:“那時我們三人就常在這方丈室內相對發愁,張幫主,那時我們還都不過二十上下吧?”
張金貴嘆道:“可不是,我們三個就像乍失了父母的孤兒般,都不知道日子該怎麼過了,出門時人人羨慕我們風光無限。
“年紀輕輕就坐上了武林領袖的位子,誰又知道我們內心的苦楚啊。左丘公子,高處不勝寒哪。”
智度又道:“好在那些年江湖上風平浪靜,我們雖是擺個空架子倒也沒出乖露醜。
“後來中原出了個成子傑,天山南北有天罡劍劉祁,遼東有趙君侯,漠北有地絕刀,
四人雖是稱霸一方,行事倒也不失禮儀。
“對我們也還恭敬有加,老實說這四人倒是替我們分擔了不少事。”
木石笑道:“出來這四人倒是讓我們大大鬆了口氣,尤其是成子傑成大俠,雖是人在中原,四海之內無不想望風采。
“我們原以爲武林又有新的領袖了,沒想到血魔出現,把這一切都攪亂了。”
話題一轉到血魔上,便又變得沉重無比。
適才的輕鬆氣氛一掃而光。
室內的空氣似乎也凝重如鐵,令人透不過氣來。
智度道:“還是請兩位依從貧僧的愚見,切不可與血魔教正面衝突。血魔二十年前已然無人能制,現今我們也依然無法制他。
“他既要講武林規矩,咱們絕不能先自己壞了規矩,在天下人面前失去大信已是萬萬不可。
“若惹動血魔的殺性,他亂開殺戒,武林禍患將遠甚於二十年前,必將毒流四海,不可收拾,你我均成武林千古罪人了。”
木石道:“大師所言當然在理,可即便我和張幫主肯委曲求全,血魔教也必然會找上門來,這正是血魔教主各個擊破的詭計。”
張金貴道:“真人所言極是,少林、武當、丐幫向來是同進同退,共榮共辱。
“這個道理天下人無不知曉,血魔教雖是打着向少林挑戰的旗號,其用心已是昭然若揭,連三歲小孩子也瞞不了。
“難不成我們袖手坐視他毀了少林,然後再等他們逐一毀了武當和丐幫不成?”
智度道:“這倒不然,依我揣測,血魔教只是要借滅少林向天下示威,以取代少林在武林中的地位。至於武當和丐幫,他還未必敢動。”
木石和張金貴齊聲道:“豈有此理,他連少林都敢滅,還會把武當和丐幫放在眼裡?有何不敢之處?”
智度道:“那武當山乃永樂爺所建,真人又是皇上跟前數一數二的紅人,血魔教若真敢到武當撒野,必然會惹怒朝廷。
“若是朝廷出兵鎮壓,柳三鳴固然不怕,他那些教衆可就沒日子過了。
“他既開教立派,行事便也不能如二十年前那樣毫無顧忌。
“至於丐幫,弟子遍天下,他想滅也滅不盡,也不會想取而代之。
“是以二位只要不正面與其衝突,至少一段時間內還可保持對峙的局面。”
木石道:“縱然他不敢動我們,我們絕不能坐視不管,大師法旨還請收回,我等萬萬不敢奉命。”
智度加重語氣道:“真人,你也是修爲高深的有道大德,怎地與世俗之人一樣拘泥小節。
“當年之勢少林已萬難保全,貧僧等自出家之日便已抱定先入地獄的宗旨,今日正其時也,何況縱然我們三派聯手,也不過多所殺傷而已,何益之有?”
張金貴剛要說什麼,智度又厲聲道:“假如我們這些人在這少室山上便拼光了,倒是替血魔教紮好根基了。
“他也毋須四處征討,只需派出幾介令使,各門各派還不是聞風而降。那時不要說對抗,怕是連與血魔教周旋的人都沒有了。”
左丘明脫口道:“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誓與血魔教周旋到底。”
三人不意他突然插口,見他滿臉悲壯肅穆的神情,到均是讚許地點點頭。
慕紫煙道:“還有我,家師雖然不與聞江湖中事,我卻是中原武林的一分子。”
智度藹然道:“有當年兩位絕世高人的傳人在,武林可謂有主矣。今後的武林怕是真要靠你們來扶危
濟傾了。
“然則你們年齒尚稚,修爲畢竟有限,絕不能現在就與血魔硬拼,待得三五年,你們武功大成,便可聯手剪除血魔,蕩清妖氛了。”
左丘明二人都點了點頭,但聽智度的話,少林已是比敗無疑。
而在血魔教手下,敗既是除名,心下難受之至。
然而既然木石和張金貴二人合兩派精銳尚不能力挽狂瀾,挽救少林,自己二人更是無法可施了。
他雖然還是有些不相信血魔教能一舉手間將威鎮少林數百年之久的少林寺除名。
但智度大師必是看明瞭敵我虛實,自知實力相差太過懸殊,才如此鄭重地向人交代後事。
如此看來,少林覆滅已成定局。
言念及此,不由得心如刀絞,面上神色更是痛楚之至。
木石道:“大師,您如此吩咐倒也有理,只是叫我們如何忍得心去做。若是坐視少林被毀而不救,我和張幫主豈不羞也要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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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度緩緩道:“歷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欲成非常之事者必得非常之人,復有非常之謀,更要有常人所沒有的忍耐。
“柳三鳴二十年前並未被我們打敗,可他卻沉潛下來,一忍便是二十年,真可謂既是非常之人復有非常之謀了,當然是要成就非常之事。
“我們二十年之中白白度過,沒多少長進,跟他的差距委實太大了,不忍又能如何?
“冀圖一逞,明知不敵也要拼個你死我活,不過是匹夫匹婦的俠烈,我輩卻不能效此。
“武林的命運尚在我輩手中,若不能將之置如泰山之安,我輩雖萬死亦難贖罪愆。”
木石二人顯然是被智度的一番話打動了,均默然不語。
智度微笑道:“好了,我話已說完,幾位請自便吧,我還要做做今天日課,這幾天來荒廢太多了。”
四人無言退出,左丘明回頭一瞥,果見智度已然盤膝坐在蒲團上,雙目微閉,手捻佛珠,低聲宣起佛號來。
周行廊廡下,只見到幾個打掃庭院的沙彌,各處傳來僧衆們悠悠梵唱,與平日毫無所異。
這處處的梵唱聲倒使寺裡顯得更爲靜謐,幾人沉重的心頭也緩釋了許多。
出得寺門,回望少林寺巍峨的廟宇,幾人均逡巡徘徊,不忍遽去。
木石嘆道:“天道何憑,行將少林與荊棘中矣。”眼中淚光瑩瑩。
左丘明道:“道長且請寬心,少林幾百年來經歷過無數的險風惡浪,武功也未必始終居天下之冠。
“之所以能領袖武林數百載,巍然爲武林重鎮,自有其道理。
“雖說天道無常,但少林行俠仗義數百年,所積功德如山,必獲福報,雖有劫難亦不致有覆滅之虞。”
木石嘆了口氣,緩步下山。
木石在山下的小鎮的一處道觀裡落腳,張金貴自回他的分舵裡。
萬馬堂鄭敬之交遊遍天下,借了當地一位富商的空宅子住,把冰歆如、徐小乙和唐邃也請了進去。
只有兩人時,左丘明對慕紫煙道:“血魔真的有恁的厲害?能令少林甘心束手待斃?”
慕紫煙笑道:“這就叫江湖走老,膽子變小,人年紀大的,膽子卻是越來越小,考慮事也總往壞的方面想。”
左丘明道:“是啊。我也這樣想,我倒是真想有機會與那血魔鬥上一場。”
慕紫煙道:“這機會可多的是,不過你也別大意,那血魔能令三巨頭如此駭懼必有其過人之處,這三人哪個是肯服輸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