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事了拂衣(下)

由於不幸攤上了連續三位勤勉異常的皇帝,離陽的早朝,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沒有盡頭。

又由於昨日有太多太安城頂尖權貴人物希望又失望了,今天的朝會,不見昨日盛況,不過比起祥符二年初秋的略顯冷清,還是要熱鬧許多,同時因爲多了吳重軒高適之宋道寧三位新鮮人,尤其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的常山郡王趙陽也赫然在列,今天的早朝,反而讓本已不抱希望的好些官員又眼前一亮了,頗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味。

天未亮,大門未開。

涇渭分明各自扎堆的文武百官,大多在交頭接耳,說是溫老侍郎可算是修成正果了,要外放,高升,而且是個頭等肥缺!

但是某些有心人已經敏銳發現那位晉三郎,到現在還沒有露頭,擱在以往,那位蓄鬚明志的禮部侍郎大人,早就該站在靠近大門的地方與同僚談笑風生了。禮部尚書司馬樸華和右侍郎蔣永樂,原本朝野皆知關係極爲疏遠的兩人,今天竟然聚在一起,甚至有了幾分自家人的感覺。這可是天大的稀罕事,除去城頭變幻大王旗的兵部和鐵桶江山的吏部,誰不清楚其餘尚書省四部,幾乎就沒有尚書和侍郎不是笑裡藏刀的?一個百尺竿頭很難進步了,一個眼巴巴等着換張近在咫尺卻要更高些的椅子坐坐,真能相互掏心窩子那才奇怪了。

一些上了年紀又無比熟稔朝會的官員,都在趕緊抓住機會眯眼打盹,畢竟到了朝會上,只要不是有資格進入殿內的普通官員,趁着距離皇帝很遠,休憩也不是不可以,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失了禮儀,那就慘了,這可不是沒有先例的事情,御史臺和司禮監即便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你都直接趴地上了,除了瞎子誰瞧不見?公門修行,小心駛得萬年船啊。

突然間,如萬鈞重石入小湖,一陣不該出現的嘈雜聲響迅速傳向大門附近,就連半睡半醒的年邁官員們都不得不睜眼望去。

消息以如同八百里加急的驚人速度層層傳入,不愧是離陽最有學識的一撮人,消息哪怕經過無數張嘴巴的傳遞,一直傳到了六部侍郎這個官身的大佬附近,仍是準確無誤。

可算御道盡頭的這一方莊嚴之地,竟然出現了大量的女子!而且多是風華正茂的年輕女子!

不同衙門,不同山頭,不同位置,很多原本置身事外當熱鬧看待的黃紫重臣,頓時臉色難堪到了極點,有幾位滿頭華髮的年邁公卿,氣得嘴脣都發紫了!

這其中就有永樂侯,有工部右侍郎,有安南將軍,有崇文閣學士,更有武英殿大學士溫守仁!

顯然,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女子中,剛好有這位顯赫權貴的晚輩。

陳望的站位比他的官位要更遠離大門,身邊站着那位家境貧寒的狀元郎李吉甫。

國舅爺嚴池集,更是跑去跟兵部孔鎮戎這種不受別部待見的兵痞子待在一起。

沒了晉蘭亭這位隱約有望成爲新文壇領袖的領頭羊,高亭樹吳從先等人就不再聚堆在一起,按着各自所屬衙門站隊。

李吉甫聽到那個匪夷所思的真相後,眼神都有些發直。

嚴池集和孔鎮戎相視一笑,偷偷拳頭碰拳頭了一下。

高亭樹這些緊密攀附晉蘭亭這棵參天大樹的京城俊彥雅士,大多臉色陰沉。

唐鐵霜走到中書令和坦坦翁身前,輕聲問道:“兩位大人,要不要我讓人將那些女子趕走?”

坦坦翁連忙擺手,笑道:“趕走?唐侍郎,我勸你還是算了,兵部本就舉步維艱,你就別給自己添亂了,小心被記恨。一旦出了紕漏,更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齊陽龍也笑道:“宮中那邊要是都不管,那唐大人就別摻和了。那撥聲勢浩大的胭脂軍,說實話,連我和坦坦翁都惹不起。”

這位中書令大人輕輕挑了挑眼角,不加掩飾地幸災樂禍道:“瞧瞧咱們那位朝野公認‘以道德寫道德文章’的溫大學士,身爲局中人,不還是不動如山嗎?”

坦坦翁嗯嗯了兩聲,添油加醋道:“唐侍郎學着點,這就叫任你宦海風波,我自老僧入定。”

原本心中不悅的唐鐵霜,聽到兩位老人不符身份的插科打諢後,也由衷跟着笑起來,火氣頓消,有些苦中作樂的滋味了。

唐鐵霜百感交集,記得在自己即將離開朵顏鐵騎的時候,顧大將軍曾經半真半假笑言過,在太安城當官,的確不容易,但是未必就沒有一點意思,有機會多跟那幾位老人聊聊,千萬別覺得那就是諂媚,能讓他們跟你開玩笑,你唐鐵霜差不多就算真正在京城登堂入室了。否則任你做到了兵部尚書,胸前官補子再嚇人,其實也沒跨過那個門檻,始終都是個聲音大不起來的外人。

在兵部侍郎神遊萬里的功夫,一兩個靠近武英殿大學士的高官,眼神交匯後,看似面無表情,嘴角有弧度。

果然,咱們溫大人開始唸經靜心了。

這時候一個匆匆忙忙跳下租借馬車的胖子,徹底懵了。

馬伕沒給自己帶錯地方吧?咋都是些賊水靈賊年輕的娘們,咱們京城的青樓都開張到御道這來啦?

身材臃腫差點把朝服崩裂的胖子給了自己一耳光,疼的,應該不是做夢。

胖子使勁晃了晃腦袋,好不容易清醒幾分,但是等他聞到那撲鼻而來的香氣,腦子又開始暈沉沉了。

他使出吃奶的勁頭蹦跳了幾下,萬分慶幸,隔着這堵胭脂厚牆,是能看見那邊的文武百官的!

一位氣態雍容的女子好像是不滿這胖子擋住視線,怒氣衝衝道:“讓開!”

性子溫吞的胖子二話不說就橫移幾步,結果又給幾位女子異口同聲訓斥道:“讓開!”

胖子那個冤啊,這纔剛要膽戰心驚地繼續挪步,就又給別的女子呵斥了,“別動,死胖子你就站原地,她爹只是個四品芝麻官,別管她!”

胖子對面那個女子轉頭冷笑道:“我爹四品官怎麼了,是御史中丞!可以彈劾所有官員!你爹是個破侍郎,真就了不起?回頭我就讓我爹參你爹一本!”

什麼你爹我爹的,加上什麼御史中丞什麼侍郎的,不過是國子監五品無權小官員的胖子,聽得兩頰肥肉直顫!

我的孃親唉,別管是不是御史中丞,四品官真不是那啥芝麻綠豆大小的官了,放個屁都能崩死我王銅爐了!

王銅爐欲哭無淚,我腳下這條御道是很寬,可敵不過你們這些姑奶奶們已經站滿大街啊。

耽誤了朝會時辰,我這個差點連正五品天策祭酒都給人一擼到底的小人物,就真要從國子監捲鋪蓋滾蛋了。

剛想硬着頭皮穿過人牆的王銅爐立馬給身前那女子指着鼻子,嚇得他倒退了好幾步,這下子王銅爐想拿根頭髮上吊的心都有了。

驀然間,尖叫聲響徹雲霄。

王銅爐目瞪口呆,看着眼前那些女子或捧心口或捂臉或抓頭髮的瘋癲模樣。怎麼比自己還更早失心瘋了?苦命的是我不是你們啊!

王銅爐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捶地,碎碎念道:“完了完了,這次肯定連老爺子也護不住我了,可我還沒能在太安城買棟指甲蓋大的小宅子啊,我還沒有攢夠老婆本啊,我這兩百斤秋膘是天生的、真不是吃出來的啊……”

啪嗒一聲。

王銅爐擡起頭,看到眼前那位據說她爹是御史中丞的姑奶奶,就那麼兩眼一翻直挺挺往後倒去了,也沒個攙扶的人。

而她身後兩個緊緊抱在一起的同齡女子,泣不成聲。

王銅爐很用心很認真地想了想,要不自己也暈了一了百了?

就在王銅爐權衡利弊的時刻,一隻手突然攙扶住他,把他拉起了身。

好似騰雲駕霧的王銅爐茫然轉頭。

那是一張自己每天照鏡子都夢寐以求的英俊臉龐,笑眯眯,是很能坑騙女子的那種,差不多是靠臉就能打遍半個天下無敵手的那種境界了。

那人笑道:“祭酒先生,這麼巧,兩次早朝都能碰到你,緣分啊。”

王銅爐還在迷糊,“嗯?你說啥?”

那張臉龐滿是溫煦笑意,“上次不是你提醒本王要多加小心,別僭越禮制嗎?御史臺和六科給事中的言官,以及司禮監宦官都會盯着。”

白日見鬼的王銅爐嚇得往後倒退數步,“是你!”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日子他孃的真是沒法過了!

上回藩王齊聚的早朝,就是因爲自己鬼使神差要死不死地做老好人,結果陪着這個年輕人一起走向了那大門,就那麼兩三百步路程,然後自己在國子監就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如果不是當時坦坦翁這位老爺子還當着左祭酒,幫忙說了幾句公道話,他王銅爐的兩百斤秋膘早就給削成一百斤了!

王銅爐一屁股坐在地上,猛然間嚎啕大哭起來,“王爺,下官求你了,大人有大量,你就當我是個悶屁,高擡貴腳走吧,朝會少了王爺就算不得蓬蓽生輝了啊……你老人家饒了下官吧!下官委實經不起折騰了呀,書上先賢告誡我們後人,千夫所指無疾而終,是真的哇!”

身穿紫金藩王蟒袍的年輕人站在這個胖子身前,微笑道:“祭酒先生,你還有沒有一點讀書人的風骨了?”

王銅爐撕心裂肺哭不停,哽咽道:“王爺,下官是想有啊,可是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幾十口人,要養家餬口啊!”

附近一個有家中長輩不湊巧在國子監擔任清貴官職的女子,三言兩語比那仙人飛劍還致命,“你不是國子監那個綽號‘王爐子’的可憐蟲嗎,我大伯好像提到過你這個胖子,說你癡心妄想,早年好不容易攢下些銀子,給一位青樓女子贖了身,結果她卻跟一位年輕士子跑了。你不是沒有妻兒家眷嗎?我大伯還說了,你命途多舛,是座再多柴禾也燒不旺的冷竈。”

王銅爐頓時止住哭聲,安安靜靜,默然傷神。

隨着王銅爐識趣地沒了呱噪,大概又有這麼個絕佳的臃腫綠葉陪襯,將那位玉樹臨風又年紀輕輕的西北藩王,襯托得比謫仙人還謫仙人。

膽子大的一個女子向前跨出一步,臉頰緋紅,雙手往死裡擰着衣角,咬了咬嘴脣,終於鼓足勇氣道:“王爺,我……我叫宋鬱霖,甘霖的鬱,鬱鬱蔥蔥的霖……”

其實她身邊以及那些不斷涌來的妙齡女子,根本沒有人笑話她的口誤,因爲根本就沒有人在聽她說什麼,但是意識到自己蠢笨至極的這位姑娘,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了,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然後所有人就望着那個百聞不如一見的年輕藩王,對她柔聲笑道:“宋鬱霖,鬱鬱蔥蔥的鬱,甘霖雨露的霖。宋鬱霖,你好,我叫徐鳳年,很高興認識你。”

年輕異姓王的這個舉措,引發了一場空前轟動。

這次,再矜持含蓄的女子,也要發瘋了。

名叫宋鬱霖的姑娘整個人都在搖晃,顫顫巍巍走出幾步,伸出手的時候,已經閉上了眼睛。

哭笑不得的徐鳳年猶豫了一下,橫過手臂,讓她握住了手腕,打趣道:“男女授受不親,以後宋姑娘如果因爲這個嫁不出去,不妨來我們北涼,我幫你介紹我們北涼大好兒郎。他們殺北莽蠻子很狠,但對自己喜歡的女子,都會好一輩子。”

轟動之後,是詭譎的全場寂靜。

才十六歲的宋鬱霖終於睜開眼睛,抽泣着天真無邪道:“可是我只想嫁給你。”

徐鳳年輕輕縮回手臂,但是揉了一下她的腦袋,“其實等你真的長大了,就會自然而然嫁個讀書人,那時候天下太平,會跟他過真正的太平日子。當然,千萬別忘了,那時候我們北涼,也一樣會有學富五車的讀書人。”

在場所有人,此時都想不到,不再是祥符年號的那個時候,天下真的很太平了,太平到從太安城去北涼青蒼城,甚至去昔年的北莽南朝,都一路暢通無阻。有個叫宋鬱霖的女子,果真在北涼找了個讀書人,那個讀書人雖未金榜題名,到頭來也只是個囊中羞澀的私塾先生,但是夫妻相敬如賓,從新娘對新郎,到白首對白頭。

太安城的這個清晨,等到年輕藩王半拖半拽着那個悲慘胖子穿過人流,仍有很多女子沒有回神。

好似認命了,心情低落的王銅爐耷拉着腦袋,不言不語。

徐鳳年鬆開手,“行了,接下來我先走,你遠遠跟着便是。”

王銅爐看着不遠處那些凌厲的刀子眼神,頹然搖頭道:“沒用了,那些官員眼神都好得很,讀書識字未必厲害,可挑錯最拿手。”

徐鳳年笑道:“也不是沒辦法,我一腳踹飛你,你可以連朝會都不用去了,還能有個從天上掉下來的美譽清名,如何?祭酒先生,放寬心,我會用巧勁,你秋膘多,最多疼半天,絕不會傷筋動骨。”

王銅爐咧咧嘴,“王爺,算了吧,當年就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大不了就當一輩子的天策祭酒,反正俸祿也夠養活自己……反正……反正那個姑娘也嫁人了。”

徐鳳年斜了他一眼,問道:“當初把全身家當給她贖身,最後爲他人作嫁衣裳,竹籃打水一場空,後悔了?”

王銅爐嘆了口氣,隨後臉色淡然地望向前方那龍潭虎穴,道:“後悔肯定有啊,我又不是聖人,不過也沒那麼後悔就是了,喜歡的女子,最不濟能知道她過得還算幸福,就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就像我連中兩元風光無限,卻差點考不中進士,最後總算還是成功進了國子監,不用花錢就能看一輩子書,不也挺好。一樣的道理,老爺子……嗯,就是坦坦翁,他老人家說過活人不能給尿憋死,這種話在書本上是讀不到的,但是我記在心裡。”

徐鳳年笑道:“嗯,不愧是被坦坦翁說成是一斤肉一斤學問的祭酒先生,就是比一般人豁然坦蕩。”

王銅爐脫口而出道:“你以爲我想這麼豁然啊!”

這個胖子戰戰兢兢趕緊縮脖子。

身份懸殊的兩人,再一次結伴而行走在這條御道上。

胖子轉頭看了眼那些還不願散去的女子,唏噓道:“王爺,真像做夢似的。下官這輩子還是頭一回經歷這種陣仗,以後肯定遇不上了。”

胖子在內心嘀咕,希望也別再遇上!

徐鳳年笑道:“我也差不多,這種事情比面對北莽數萬鐵騎,並沒有輕鬆多少。”

胖子一臉不信道:“怎麼可能!”

徐鳳年說道:“你別不信,我以前逛青樓也是要花大把大把銀子的,而且還比一般人花得多,回頭看,都是些冤枉錢。不過臉皮也是那時候厚起來的,再到後來,聽多了你們離陽的罵聲,就更習慣了。對了,你上次朝會以後,有沒有罵過我?”

老實憨厚的王銅爐下意識道:“罵肯定是私下有……”

王銅爐突然斬釘截鐵道:“沒有,絕對沒有!”

徐鳳年調侃道:“呦,見風使舵還是會的嘛。”

王銅爐小聲嘀咕道:“我這點道行,碰到那幫油滑賊精的老狐狸,就沒啥卵用啊。”

隨着兩人的緩步前行,王銅爐已經可以依稀認出最前頭官員的臉孔身份。

徐鳳年輕聲道:“真不要苦肉計?”

王銅爐天人交戰,兩條大腿愈發沉重。

就在徐鳳年都有點於心不忍想幫他做決定地時候,這個秋膘結實的國子監小官員握緊拳頭,“來不及了,老子今兒就硬氣一次!窩囊了將近十年,十年啊,老子窩囊到想清清淨淨讀書都沒法子,大不了就不當這個鳥官!老子收拾鋪蓋打道回府!”

徐鳳年問道:“老子?”

王銅爐飛快道:“下官!”

徐鳳年給逗樂了,玩味道:“不管你信不信,這次不同上次,你只會升官發財,不會丟官帽子的。”

王銅爐實誠道:“別,王爺你別這麼說!不說還好,一說下官有了盼頭,就牙齒打顫。”

當徐鳳年越來越走近大門那邊,無形中那些官員開始後退。

王銅爐自言自語道:“上次走得雲裡霧裡,沒體會到狐假虎威的感覺,今兒橫豎是死,王銅爐,腰桿挺直嘍!這輩子八成就風光這一回了,還不珍惜,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然後王銅爐聽到那個打心眼討厭不起來的藩王說了句話,王銅爐正要跟他聊幾句壯壯膽,再然後……自己身邊就沒人影了!

王銅爐立馬給打回原形,下意識就要轉身,然後撒腿跑路,其它一切後果慘況都管不了了!

就在這個時候,有個老人喝聲道:“王銅爐!”

就像被仙人施展了定身符,聽到那個嗓門,這個胖子停下腳步,扭轉脖子,看到那個老人快步走來。

老人踹了這傢伙一腳,氣笑道:“王祭酒啊王祭酒,好了傷疤忘了疼是吧?先前不知死活跟藩王並肩而行一次,你還走上癮了?!”

王銅爐試圖伸手抹淚裝可憐,可惜發現沒啥淚水,只得乾笑道:“老爺子,真不是下官想湊上去,下官一下車,先是給那些姑娘小姐們堵在外頭進不來,然後就給那位王爺拉進來了。”

坦坦翁眯眼冷哼道:“哦?怎麼不曉得裝死啊?”

王銅爐撓撓頭道:“下官光顧着冒冷汗了,沒想到這一茬啊,然後不是一眨眼就走到這裡了嘛,後來想了想,乾脆破罐子破摔,別人愛咋的咋的了。”

王銅爐欲哭無淚道:“老爺子,要不送佛送到西,再救下官一次?”

坦坦翁冷笑道:“你是不是佛不好說,但是你想去西天的話,想必不用人送行。”

王銅爐束手待斃。

坦坦翁沒好氣道:“行了,跟着我走。”

死胖子笑逐顏開。

老人輕聲問道:“那姓徐的小子跟你說啥了?”

胖子憨笑道:“全給嚇忘了,一時想不起,等老爺子帶下官進了門,在朝會上一定好好想,回頭就給老爺子稟報去。”

坦坦翁刮目相看道:“開竅了啊!”

胖子悻悻然,突然靈光乍現,壓低聲音道:“老爺子,想起來一點了!最後那位王爺好像走前說了句話,徐……老涼王第一次走御道的時候,身邊沒有誰願意同行,他徐……王爺第一次不作數,第二次是真有人不怕死跟着,那麼他就懶得那啥‘朝堂不跪,佩刀入殿’了。”

坦坦翁一雙眼眸精光四射,哈哈大笑,拉着王銅爐的手快步走到齊陽龍身邊,然後坦坦翁跟中書令大人交頭接耳說了幾句,臉色古怪,有種我贏不了你但是有人可以壓你一頭的表情。

王銅爐看到那位高不可攀的本朝首輔大人盯着自己笑了幾聲,一巴掌拍在自己肩膀上,“王銅爐,王大祭酒是吧?你小子可以啊!”

王銅爐肩膀一歪,嚥了咽口水,臉色發白道:“小祭酒,下官是小祭酒,很小的祭酒!”

齊陽龍笑眯眯道:“聽說姓徐的傢伙因爲你,連朝會也懶得參加了?”

王銅爐眼珠子急轉,拍胸脯震天響,“絕對沒有!”

老子真他娘急智啊,機智啊。

王銅爐都有點佩服自己了,惹惱了老爺子坦坦翁,大不了被罵得狗血淋頭,撐死了被踹幾腳,可要是惹怒了這位曾經的齊大祭酒,別說兩百斤肉,他就算有兩千斤秋膘也不夠削!

坦坦翁先是一愣,然後跳腳罵道:“狗日的王銅爐!養不熟的白眼狼崽子!你他孃的今天就給我滾來門下省,看老子收拾不了你!”

王銅爐張大嘴巴。

齊陽龍笑臉那叫一個和藹,輕輕拍着這個年輕胖子的肩膀,“別聽坦坦翁瞎咋呼,嗓門大,沒用!小朝會上,我會親自跟陛下打招呼,要你來我我們中書省,官不大,還是正四品,至於能不能爬上去,靠你自己的本事。”

胖子左看看右看看,然後低頭小聲道:“中書令大人,下官很用心想了想,還是覺得去門下省好了。”

低着頭的胖子,沒有看到兩位老人相視會心一笑,都悄悄點了點頭。

桓溫又踢了這胖子一腳,“滾回國子監同僚身邊去,別杵在這裡礙眼。”

就王銅爐那體型,屁顛屁顛小跑起來,真跟滾沒什麼區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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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溫轉身望向那扇大門,“齊先生,等廣陵道戰事平息,我就辭官回鄉,以後……”

齊陽龍打斷坦坦翁的言語,沉聲道:“沒事,我儘量再撐幾年。”

桓溫突然哀傷道:“碧眼兒啊碧眼兒,你還是輸了。”

齊陽龍搖頭道:“桓溫,你錯了,看似一人輸而天下贏,其實啊,是天下輸一人贏。我齊陽龍相信,後世百年千年,很多人翻過有關我們的書頁,翻過也就翻過了,唯獨張鉅鹿,這個碧眼兒,會讓人在夜深人靜之時,緩緩翻回那幾頁,仔細再看幾遍,說不定還會遺憾一句:爲何桌邊無酒可飲?”

桓溫喃喃道:“手邊再有碟花生米,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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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後,那個爆竹聲聲辭舊歲的冬末,病榻之上的坦坦翁,臨終言語,無人可聞。

老夥計啊,有無酒?有無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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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溫辭世的第二年,離陽新帝爲永徽年間第一人張鉅鹿平反,追封安國公,美諡文正。

有個姿色並不如何出衆的溫婉婦人,帶着已經可以背誦許多儒家經籍的孩子,看着那一排墳墓,讓她兒子依次磕頭過去。

最後娘倆並肩坐在一塊刻有張邊關這個名字的碑前,孩子像往年一樣,爲他爹,爲他爺爺,爲母子兩人和一位女子之外的那張家一家人,大聲讀書。

更遠處,站着沒有任何扈從的離陽皇帝和皇后,卻不敢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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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歸隱田園的老人,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暮色中,步履蹣跚,不是前往那僅有娘倆掃墓卻也不算缺酒的安國公墓,而是去了遠遠稱不上極盡哀榮的一座小墳前。

在碑前倒了杯酒,放了碟花生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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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老人離開後,又有個毅然辭官的門下省官員。

爲他經常掛在嘴邊的老爺子,又添了酒,又添了花生米。

一夜獨坐風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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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有些人,臨死事也未了,也從未如何瀟灑拂衣去。

但是這些離陽讀書人,到底還是無愧離陽的。

第263章 大江南大江北第144章 新桃換舊符,六年換一刀第215章 於無聲處聽驚雷第168章 珠簾,鐵甲(上)第114章 白衣僧掠白虹第93章 可敢一戰番外第五章第173章 歌謠第165章 狹路相逢第113章 釣起一湖第56章 姑娘請自重第35章 半斤紅妝兩百五十四章 大膽呂洞玄第199章 六兩三第353章 有人求死有人求活第75章 青城王低頭第31章 留下第56章 秋愁煞人更殺人第111章 天無雪第139章 一青繡鞋第111章 愁啊第168章 娃娃親第120章 密信自京城來第26章 公主何苦爲難公主收官章二雪中的江湖有人有始有終第157章 親家,出京,賺虧第三百六十七章第115章 人屠次子再系發第19章 可好第163章 春秋是塊田,田邊有老農第60章 半寸舌第57章 驕兵南下第85章 鯉魚躍龍門第153章 死在更南,死於更北第418章 北莽陸地神仙何在第92章 女俠和錢囊第305章 春雨已至秋風將起第96章 一步不得入第8章 搶人第111章 不共戴天第213章 此地起佛國,他處下大雨番外第八章第12章 求死之人殺等死之人第253章 入門第197章 風起西北隴上(上)第62章 師徒和師徒第51章 廟堂老樑,北涼青壯第69章 有紫氣東來第1章 家事國事天下事第40章 煌煌北涼鎮靈歌第165章 狹路相逢第161章 兩敕第72章 無名詩第142章 你斬溪水我養意第121章 彈劍如彈琴第10章 春雷不動幽州動第80章 洛陽還劍第1章 小二上酒第105章 咫尺風雷(下)第78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第146章 太安城兩笑兩白衣第188章 賭氣第167章 亭中三言兩語定江湖第276章 死結和理由第113章 釣起一湖第112章 刀出鞘番外第八章第6章 走一個第137章 讓你不練劍第180章 當歸第135章 拋過河第84章 大王第386章 西楚雙璧(三)第107章 一聲公子一頓酒肉第46章 那山山楂,這湖蓮花(中)第163章 春秋是塊田,田邊有老農第293章 安身之地無處安心第275章 腰佩雙刀,繡冬春雷第77章 貓鼠捕殺第217章 那些壯闊之下的(中)第119章 大河之上彩衣截白衣第三百六十七章第54章 白衣送行第2章 上下清涼山第85章 霜殺百草(三)第414章 北涼不敢一戰第387章 西楚雙璧(下)第160章 貧道十年一釣第86章 教你練字不許學第54章 白衣送行第5章 木劍溫小二,一揖還一揖第171章 哥第110章 心安處即吾鄉第21章 前輩晚輩第43章 人屠第149章 三足鼎立第53章 秋風秋雨第63章 借氣三千斬頭顱第297章 大龍吐珠,天上人間第142章 先生賣我幾斤仁義道理
第263章 大江南大江北第144章 新桃換舊符,六年換一刀第215章 於無聲處聽驚雷第168章 珠簾,鐵甲(上)第114章 白衣僧掠白虹第93章 可敢一戰番外第五章第173章 歌謠第165章 狹路相逢第113章 釣起一湖第56章 姑娘請自重第35章 半斤紅妝兩百五十四章 大膽呂洞玄第199章 六兩三第353章 有人求死有人求活第75章 青城王低頭第31章 留下第56章 秋愁煞人更殺人第111章 天無雪第139章 一青繡鞋第111章 愁啊第168章 娃娃親第120章 密信自京城來第26章 公主何苦爲難公主收官章二雪中的江湖有人有始有終第157章 親家,出京,賺虧第三百六十七章第115章 人屠次子再系發第19章 可好第163章 春秋是塊田,田邊有老農第60章 半寸舌第57章 驕兵南下第85章 鯉魚躍龍門第153章 死在更南,死於更北第418章 北莽陸地神仙何在第92章 女俠和錢囊第305章 春雨已至秋風將起第96章 一步不得入第8章 搶人第111章 不共戴天第213章 此地起佛國,他處下大雨番外第八章第12章 求死之人殺等死之人第253章 入門第197章 風起西北隴上(上)第62章 師徒和師徒第51章 廟堂老樑,北涼青壯第69章 有紫氣東來第1章 家事國事天下事第40章 煌煌北涼鎮靈歌第165章 狹路相逢第161章 兩敕第72章 無名詩第142章 你斬溪水我養意第121章 彈劍如彈琴第10章 春雷不動幽州動第80章 洛陽還劍第1章 小二上酒第105章 咫尺風雷(下)第78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第146章 太安城兩笑兩白衣第188章 賭氣第167章 亭中三言兩語定江湖第276章 死結和理由第113章 釣起一湖第112章 刀出鞘番外第八章第6章 走一個第137章 讓你不練劍第180章 當歸第135章 拋過河第84章 大王第386章 西楚雙璧(三)第107章 一聲公子一頓酒肉第46章 那山山楂,這湖蓮花(中)第163章 春秋是塊田,田邊有老農第293章 安身之地無處安心第275章 腰佩雙刀,繡冬春雷第77章 貓鼠捕殺第217章 那些壯闊之下的(中)第119章 大河之上彩衣截白衣第三百六十七章第54章 白衣送行第2章 上下清涼山第85章 霜殺百草(三)第414章 北涼不敢一戰第387章 西楚雙璧(下)第160章 貧道十年一釣第86章 教你練字不許學第54章 白衣送行第5章 木劍溫小二,一揖還一揖第171章 哥第110章 心安處即吾鄉第21章 前輩晚輩第43章 人屠第149章 三足鼎立第53章 秋風秋雨第63章 借氣三千斬頭顱第297章 大龍吐珠,天上人間第142章 先生賣我幾斤仁義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