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來到這座高樓的第三天。”
開頭,只有兩句話。
語氣很平緩,很平靜。
沒有再用“他媽的”、“老子”這種詞語。
平靜到……讓人覺得不安。
白沐的太爺爺似乎還想要寫些什麼,但是真正落筆時,卻與這兩句話空出了至少四行的距離。
白沐將紙上擡,將那三四行的空白給跳了過去。
“這棟樓太高了,所以我根本沒有去數它的層數。即便我已經走過了每一層。這裡環境出奇的好,有燭火,有牀,有鏡子,甚至有水,有乾糧。雖然我不知道西洋人的建築怎麼樣纔算好,但是這樓裡的裝潢,絕對是頂尖的。”
“可是我,卻後悔進入這棟樓。非常後悔。”
“我自詡是個老頭子,見過的牛鬼蛇神也不在少數,但是我卻從沒有遇到過這麼詭異的事情。擺在一樓大廳裡的畫,第一天畫像上還是有人的,第二天就沒有人了。而今天,今天我又在上面看到了人像,只不過和第一天不一樣了。”
“我不知道畫像上的人去了哪裡,也不知道我該怎麼做,我總是覺得背後陰風陣陣,身上的符紙絲毫不能寬慰我的心。”
又讀完了一段話,其中也沒有任何的粗口,白沐的太爺爺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不再粗魯,甚至……溫文爾雅。
白沐眯起了眼睛:“聽我爸說,我的太爺爺本來就應該是個溫和的人,我在看之前的皮革時還有些懷疑真僞,但是這張的語氣……應該沒有錯。字跡也是一樣的。”
我點了點頭,繼續往下看。
“我開始爲自己的衝動感到後悔了,我身上有些疼,似乎肉被挖走了一樣。疼得很厲害。我也開始頭暈了起來,聽說,這叫做貧血。而在老家來說,這就是餓極了。但是我分明每頓都吃的很飽——吃着這棟樓裡的不知從何處出現的生肉。”
“生肉是新鮮的,我試圖用燭火去烤它,但是那昏暗的紅色的燭火根本無法給生肉提升一點溫度。難道我是吃壞了肚子?我覺得不應該,原來當頭子的時候,我把糧食分給手下,自己連腐屍都生吃過,這幾塊新鮮的生肉又如何呢?”
“我翻了翻上一張日記,語氣粗魯的不像我……或者說,現在的我纔不像我。我怎麼會有這麼溫和優雅的語氣?而且今天,我甚至還會寫一些簡單的,不知道是什麼國度的文字了,比如這個……”
紙上,忽然出現了幾個像是英文,卻又不是英文的字母。
白沐忽然低呼道:“血族語!”
我望向了他:“你認識?什麼意思?”
白沐的喉頭髮出了咕嘟的聲音,他聲音壓低,輕聲道:“當血月的光輝掩蓋住太陽的黯淡,當利維坦的咽喉吞沒大海,當拿非力的身軀擎天徹地,當加百列的折翼隕落塵世,當莉莉絲的血海開始翻騰,當撒旦成爲了最初的蛇。血族的統一將與之爭輝,該隱即將回歸,新王將逝,真王降世。”
白沐說到後面時,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我問道:“怎麼了?這說的……是什麼意思?”
“該隱……真的出現了。”
白沐喃喃道。
他此刻的表情像是在恐懼,又像是瀕死的瘋狂,看得我嚇了一跳。
片刻後,他嘆了口氣,眼神恢復正常:“這上面說的,血月代表血族,利維坦代表海獸,拿非力代表巨人,加百列是墮天使,莉莉絲是魔女,撒旦……是魔王。這幾種都是西方最頂尖的魔物。而最後一句的意思……”
“該隱,就要回來了。”
我似乎聽過該隱這兩個字,思索片刻後纔想起是從某本網絡小說上看到的。
“聽說該隱是血族之主?真的是?”
白沐搖了搖頭:“不是血族之主,應該是血族之祖。現在血族內部黨派林立,根本沒有人可以稱作‘主’。”
“那……那個該隱對咱們有影響嗎?”
“沒有……暫時是沒有。”白沐說着,有嘆了口氣。
然後他再次舉起了皮革,將那段文字給折了過去。
“繼續看吧……”
他大概,是想借助這個來分散他自己的注意力吧。
我心中有些擔心,卻沒有明說,只是點了點頭,然後繼續往下看。
“這些文字的含義讓我覺得很奇怪,更奇怪的是,對於最後幾個字,我甚至有一種想要朝拜的錯覺。呵,朝拜……我一個華夏人朝拜一堆西洋文字,真是諷刺啊。但是偏偏,我不得不去朝拜。因爲當我抗拒時,身上會更痛,血液會像倒流一樣,那種痛苦難以言喻。”
“我曾經想過,死亡,也不過如此吧。”
“我想離開這裡了,哪怕是死在外面也好。我開始後悔進入這座大墓了,老林說得對,這種大墓不能隨便進。果然老林纔是真真正正的老頭子,我還差一些啊。但是現在後悔也晚了,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出去和老林說聲對不起。但是我出不去。大門是緊閉的,窗戶是緊閉的,我試圖在頂樓跳下,可是卻總是被什麼東西給拖拽回來。”
“一想到出去,我的身上又開始疼了。我越發懷疑是生肉的問題了,因爲每次吃完生肉之後,疼痛就會加劇。我不知道我還能撐多久,我不知道這幾張日誌會不會有人看見,最近總是有一些奇怪的東西出現在我的腦海,我感覺,我快不是我了。”
然後,又出現了幾行空格。
“我出來了,我竟然出來了!這簡直不可思議。一頭龍,不是中國的龍,而是西方的龍,那叫做什麼……對了,Dragon!Adragon!天吶,我都不知道我爲什麼會寫這種字的。但是我確確實實被一頭龍給救了出來,不可思議。我曾經在某座墓裡見到過巨蟒,當時我以爲那是世界上最大的動物了,那巨蟒盤踞起來足有這棟樓一樓大廳那麼大。但是見到Dragon後,我發現我錯了,這纔是世界是最大的動物。”
“龍說:‘我與聖者對決,卻敗於血魔之手,封我於城池之下,於血月之中,奪我雙目,斷我筋骨,一目做了指環,一目做了酒杯,骨頭卻做了把琴。如今千萬年過去,血魔又要出世,我將帶你離開,你將獲得長眠。’”
“我不知道它說的什麼意思,但是,我出去了。我在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就躺在一片樹林中,身旁是老林。老林看着我,說他等了我十天了,他都以爲我死了。我對他道謝,可他卻如同見了鬼一樣,直接拿出一張清心符貼在了我的額頭,然而我沒有任何感覺。我知道他爲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因爲我的態度,我過於反常的溫和。我和他解釋,說了些以前一起當老頭子的日子,他才相信我。”
“這幾段話是我出來的三天後寫的,我不知道我爲什麼要將這篇日誌寫完,也不知道爲什麼要用牛皮紙來寫,這彷彿就像上天的指引一樣。等一下,我怎麼這麼不由自主的寫出了那些令人作嘔的西方傳教士們常說的話了呢?什麼上天的指引,真是諷刺。”
完了嗎?
我看着已經到頭的自己,大概已經沒有了吧。
白沐的太爺爺成功從那什麼樓裡出來了,事情也解釋清楚了,大概就完了吧。
白沐看着皮革,忽然放在了手中黃紙的火苗上。
“你要幹嘛!”我看着火苗一點點騰昇,就要燒到皮革,嚇了一跳。
白沐卻只是用火苗的外焰微微加熱,然後又翻了個面。
背面,竟然有字出現!
“能看到這些的,都應該的是老子的後代吧。老子醒了,老子睡了好幾天!而且老子是有意識的,有意識的看着一個不屬於我的玩意操縱着老子的身體,真他奶奶的晦氣。老子被鬼上身了,而且那鬼還他媽的真以爲他就是老子。老子抓住了機會,給自己來了碗黑狗血。現在老子終於清醒了。”
“媽的,老子身上少了至少八塊肉!大腿,肚子,還有老子的屁股,都被切下了幾塊肉。那該死的小鬼,當時吃的就他媽是老子自己的肉!媽的噁心的老子……真他孃的疼。老林都被騙了,真不夠哥們。不過老子現在也亂了,分不清哪一個纔是我本人了。我的意識有限,但是老子的後代,記住這句話,千萬不要去老子挖的地下室,我有預感,這個小鬼,可能會在老子的地下室裡搞點別的東西,千萬,千萬不要去……”
反面的字跡,到這裡就消失了。
白沐拿着皮革,片刻後丟到了地上。
“該隱滲透的夠深的……”白沐用手捶了一下旁邊的土壁,由於動作過大,另一隻手上的火苗抖了三抖。
“這上面的意思是……你太爺爺不是你太爺爺?”我看了半天,似乎明白了點兒,但是卻又表達不出來。
白沐踩了一腳地上的皮革:“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咱們進了陷阱了。”
他將手中的那把銀色鑰匙舉了起來,端詳片刻後,竟然用手掰斷了它!
他竟然……能夠掰斷金屬?!
“假的。”白沐苦笑,然後用手捻了捻,那把鑰匙全都成了小土塊兒。
“那咱們還能出去嗎?”我不知道這鑰匙是幹什麼的,但是看起來這是出去的關鍵啊。如今關鍵沒了,還怎麼出去?
白沐靠着牆:“陷阱,陷阱,讓你陷進來,就再也出不去啊……不過如果這裡的聖器都是假的的話,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什麼好事?”
“至少第三批,不會出現了……”
我一愣:“什麼第三批?”
白沐搖了搖頭:“沒什麼,我想想辦法怎麼出去。”
他說完,就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