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寂涼。
繁星伴月。
圓月在浩瀚的星河中翩翩揮灑着它的潔澈清輝,並把它如雕如縷的精微寄託於惆悵。就像一位千載難遇的知音,將它不藏纖芥的純淨,遮住山林於荒野的冷漠與清寒。繁星並不明亮,都識趣的將光芒隱藏在雲朵裡,只露出微微的銀光爲夜幕指引方向。
瞿隴,今夜特別靜。
比之開考以來任何時候都要安靜。
就連蟋蟀都不敢大聲喧譁,彷彿是生怕惹惱了某些喪心病狂的人而禍及滿門。偌大的一座黃石山,此時就好像一名萬念俱灰的死囚,於臨刑前等待着刀斧手的到來。
早早的,漫山遍野的燈火便已熄去大半。即便是往日閒不住的野考生,今夜都莫名的變得乖巧,燈火一黑就全都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西側山崖邊,唐川一臉壞笑地坐在石墩上,和十數名同樣一臉壞笑的唐門弟子默默喝着酒,酒興上來不時還吟唱幾句感慨萬分的詩。
東側不遠處,墨閒抱着三尺繡花,獨自迎風而站,閉目養神。小和尚和獨少下着棋,黑白兩色的棋子將棋盤拼湊成一臉花貓。一羣人兒默默圍觀在旁,不時有說有笑。再遠一些的山道間,夏侯的臉上掛着一抹無法掩飾的賤笑,正不着痕跡地輕輕倚靠着火氣噴張的白繡,遙望着星辰。
嘴間賤笑,是得逞之笑。
夏侯是估計到今晚會有事情發生,所以剛吃飯時候就在夏尋的碗裡偷偷放了些東西。那東西叫“猛虎下山膏”。
聽名堂就知道,絕對不會是一般的貨色。若按夏淵的話,和夏侯曾經的親身體會,那可是吃了就能讓人變成老虎,威風百面,馳騁沙場,百戰不敗的神物。
這東西是夏淵從北茫帶來的…
夏尋曾經就吃過…
而事實證明,那確實就是藥如其名。
一個字--猛!
山腰東邊,恰靜的小木屋。
這是今夜寂靜的源頭,也是今夜兩位主角登場的舞臺,更是夏尋噩耗之門開啓的地方…
“今夜好像有些不一樣。”
“哪不一樣?”
“太安靜了,我總感覺會有事情發生。”
“怕我以彼之道還自彼身?”
“呵呵,這我倒不怕…”
清淡的聲語沿着窗臺的縫隙,伴着由窗紗流露出的微光,輕輕揮灑在恰靜之中。兩道人影重合在一簾薄薄的窗紙上,由外望去,顯得格外親密與曖昧。而事實並非如此,木屋裡的兩人還隔着有好遠一段距離,至少有三尺…
“瀉藥不是毒藥,我還特意加了枸杞和滑石粉,若不時適量吃上些許,反倒還能有清腸養顏的功效。事後多吃些紅棗雪梨之類素果,更能對皮膚起到滋潤保養的作用。即便說它是良藥,其實也不爲過。以後你回到西川,閒暇時不妨也自己熬來試試,定能青春常駐。”
“我皮膚很差?”
“那倒不是,我只是說說而已。”
“哦。”
“我看你是在裝病吧?”
“哪裡!我真的肚子還疼着,不信你摸摸。”
“男女授受不清,我纔不摸。”
“嘻嘻…”
窗臺裡,小牀邊,唐小糖恰靜端坐着。嘴角間的微笑藏不住心中竊喜,就像美麗的彩蝶歷經千辛萬苦,終於找到了稱心的花蕾…
如今的唐小糖與半月前可謂判若兩人。
特別是今夜,爲了某些不可言語的事情,她竟然一反常態地卸下了唐門制式的破擄錦衣,穿上了一件性感的絲質睡袍。睡袍很輕也很薄,倘若打開窗門,稍大些的微風都能將其掀起半邊。蠶絲精織更是柔順,包裹着唐小糖苗條的身姿,極顯妖嬈。微微溼潤的烏黑長髮隨意的披在肩頭,修長而冰肌玉骨的小腿若隱若現,粉嫩的臉蛋兒嬌媚嫣紅,水潤而清澈的美眸之中,隱隱蘊含着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盈盈春意,宛如含苞待放的花朵。
她羞澀半低着俏首,軟語膩言,溫柔至極。
正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孽作祟,夏尋敢打包票,唐小糖今夜這般作態,腦子裡肯定又是在醞釀着某些不可告人的鬼主意,隨時準備修理他了。
“你穿得這麼單薄,小心又得着涼。”
“夏夜悶熱,我這般穿着舒服。”
“是啊,我看着都覺得涼快。”
“你覺得不好看嗎?”
“好看是好看,就是怕你說肚子疼而已。到最後,還不是得爲難我呀?”
“可我真的是肚子疼啊。”
“……”
一襲青衫端着在三尺外的凳子上,有些無奈也有些惆悵。一手拿着把小刀,一手拿着只雪梨,正默默削着皮。精妙的刀法可堪悅目,一指寬的果皮就像青綠的絲帶沿着刀口徐徐撕下,刀頓刀削行雲流水,不損絲毫。不識夏尋的人,恐怕會誤以爲他是位不出世的刀法高人。
“哎…”
輕嘆一聲,夏尋邊削着梨,邊無奈說道:“身子是你的,肚子疼不疼只有你自己才曉得。但我幫你把了半月脈搏,又給你吃了那麼多五臟同調的消寒藥。按理說,你的身子早就該無恙了。”
“可是我還是全身發虛,你說怎麼辦。”
“你中氣十足,我是真看不出你有生病的樣子。”
“那你要怎樣看才得出我是生病呀?”
“額…”
夏尋頓時無語。
沒病就沒病,什麼叫怎麼才能看出是生病?很顯然,唐小糖根本就是沒病裝病,那所謂的身體虛肚子疼,全都是扯淡的玩意。
“你是真把我當洗腳婢,要我天天侍候你吧?”
唐小糖縮着腦袋悄悄看去夏尋一眼,試探問道:“你每天侍候我,不也挺開心的呀?”
夏尋癟下嘴皮,貿然升起許多火氣。
“姑奶奶那不叫開心,是苦中作樂!”
“可你還做得那麼認真。”
“那不都是被你逼的呀?”
“……”
唐小糖細長的眉毛不禁挑起三分,可愛的小臉蛋也頓時顯露出了委屈。
“原來你是裝的呀。”
夏尋瞟眼唐小糖那委屈模樣,方怕稍有不慎自己又得遭殃,故一時間也不敢把話繼續說狠來,只好軟下聲息道:“裝倒不至於,畢竟你弄成這樣,都是因我而起。我不知道你身子有問題,卻給你下重藥,這是我的不對。我爺爺從小教導我,自己做錯了事情就得自己揹負起責任。照顧你那也是我理所應當的。”
愁容仍舊不展,唐小糖想了想,再細聲問道:“如果此事不因你而起,我若生病,你還會來照顧我麼?”
“看情況。”
“爲什麼還要看情況?”
夏尋停下手中動作,奇怪地看着唐小糖:“姑奶奶,照顧你可不是我的義務呀。瞿隴那麼多人,況且還有唐川、唐殮這些唐門弟子在,幹嘛非要我來照顧你?”
唐小糖似乎很不喜歡聽夏尋這般說話,愁容不禁更深三分,小嘴皮子不由得被氣而鼓了起來。
問道:“你很討厭我麼?”
夏尋心兒一冷,想也沒想直搖頭:“討厭,肯定不討厭。你如此花顏月貌,溫柔善良,我又怎討厭得起來嘛?”話說着,夏尋小心翼翼地瞟眼唐小糖,見她沒有異常神色舒展,這纔敢稍稍硬起些許氣兒,轉去話鋒:“但是好歸好,沒人生來就喜歡被人差遣的呀。而且那夜賭局我是讓着你贏的,我又做牛做馬地侍候了你這麼多天,你有啥氣兒也都該消了吧?姑奶奶,你就行行好,把我當個屁放了,成不?”
“呵…”
夏尋後話說得很委屈,唐小糖忍不住被逗得微微一笑,她忽然問道:“那你喜歡我嗎?”
“額…”
問題突然急轉,夏尋頗有些措手不及。
只是他並沒有細想太深,淨以爲這喜歡就只是尋常喜歡。當看得唐小糖兩眼可憐兮兮滿懷期盼地看着自己,他也狠不下心來說個不字。而且加上近些日子唐小糖情緒大變,溫柔得來確實也讓夏尋覺得這小姑娘,有許多可愛之處。
夏尋輕輕點頭,便低下腦袋繼續削去雪梨。
“是挺喜歡的,但前提是你不那麼倔犟。就像近些日子,你雖然使勁使喚我,但小家碧玉的談吐和溫柔,確實都挺招人喜歡。”
“呵呵…”
愁容終於舒展,小臉蛋兒開起淡淡紅花。
唐小糖忍不住笑出聲來,兩隻小手握也不由自主地握在了一塊。她似乎等夏尋這番話已經很久了,月牙般的眼眸柔柔地看着夏尋,聲音變得更溫柔與甜美,微笑問道:“那我以後就這樣和你說話好不好?”
“那當然好呀,溫柔的姑娘誰不喜歡?”話說着,夏尋將削好的雪梨遞給唐小糖,再道:“你之前雖然憑着股倔犟勁贏了我,可那犟氣我是真怕呀。你說你一姑娘家的,我和你沒生殺大仇,比的又是文鬥,你幹嘛這般狠哇?”
唐小糖出奇的乖巧,拿過夏尋遞來的梨子,甜蜜蜜地咬下一口,便點頭笑應道:“那好,我都聽你的。從此以後,就不和你倔犟了。”
“額…”
夏尋一愣,心中莫名地就生起一陣雞皮疙瘩,就好象預感有什麼極其可怕的事情將要發生一般,不可自信地看着唐小糖,問道:“你說,你都聽我的?”
“恩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