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空無雲,湛藍一色。
老鷹銜信,翱翔千里。
西北有光芒成絲,道道連凌霄。
西南有蠻人成衆,碌碌挖壕溝。
方寸西南一萬七千裡外…
魚木寨。
山巒陡峭,懸崖如刀,清灰色的巨大岩石被人切割成塊,正搬運至山巔之上。原本茂密的樹木皆被斬盡,成光禿禿一大片。無數木樁早已堆積成山,排佈於懸崖一側。
山下,裡餘山谷,營帳數十。
在餘悠然劍取徽山,轉眼驅逐兩千考生出局的同時,此處也已有硝煙正在醞釀…
魁梧的守兵嚴密巡邏于山野間,又或於山道外深掘壕溝、山道內佈置陷阱,各施其職,忙忙碌碌。按那獨少的推算,最遲明日午時,皇族大軍便會全數抵達魚木寨外千里。大敵當前,背水一戰,堅壁清野便是守城的第一要數,故沒人敢對自己手頭上的功夫有半點馬虎。鋒利的柵欄,淋上火油,打上棉花。挖好的深坑灑滿鐵釘,再鋪上僞裝的和草。負重帶來的器械,幾乎全數都被使用上,而且仔仔細細皆一絲不苟。
因爲,他們要撼山。
以數百人之力,撬動八千皇族大山!
撰寫另一個國考傳奇。
“兒…”
湛藍長空,驁鷹展翅,俯衝而下…
山谷內,軍帳前,一張簡易的華木長桌,堆疊七八圖紙,擺放筆墨紙硯。十數人兒或站或坐於桌前,神色皆輕鬆非常。是硝煙沉凝於心,暫未形成於色,故也無所畏懼。
雷猛提起粗壯的臂膀,驁鷹拍翅緩下落勢,鋒利的爪子輕巧他的鉗住手腕,鷹目凝光,炯炯有神。
“哈哈哈…”
雷猛與驁鷹對視去片刻,忽然豪聲笑起:“尋少、獨少你兩果然料事如神。餘悠然那瘋婆娘居然真沒收編剩下的兩千號人馬,還逼着他們全給碎玉出局咯。哈哈,那羣傻缺可真笑死我吶!哈哈。”
“真的假的?那瘋婆子真這麼瘋?”
“哪還能假啊,難道我這鳥兒還能騙你不成?”
“……”
衆人聽得訊問,皆嘖嘖稱奇。
唯端坐案前與盤坐案側的夏尋、獨行聲色不。
數千裡外的戰況早在片刻前,便隨雷猛的數頭驁鷹陸續傳至此地。所以,雖然夏侯等人嘴皮子是罵着餘悠然那瘋婆娘,可實際上,餘悠然的手段卻真是讓他們心驚不以。別的不說,就她憑動動嘴巴,說道兩三句話,轉眼便收編千數沖天大成者傾覆兩千考生,這便足以人們將她和夏尋放在一塊相提並論。
更何況,夏尋可從來都沒贏過她呢。
風輕雲淡,談笑於未然,夏尋接過話來解釋道:“這也並非出奇,天試三甲只取兩千四百人,是定數。若手掌兵力超出這個額度就會成爲變數,變數變的是軍心。軍心不穩,戰術難施。就像西涼馬氏佔據徽山領軍四千,每個人心裡都有給自己留以退路,但當到最後關頭,根本沒人會有與他同舟共濟背水一戰的決心。反之,他若只領軍兩千駐守徽山,人數雖大減近半,但人心齊穩,戰力必然倍增。只要齊心協力,挾天險以拒敵,餘悠然縱使再有手段,恐怕也免不得要吃苦頭。”
白繡坐在夏侯身旁,雙手託着小下巴,仍是不解地問道:“可是現在纔開考一天,她若把人收編己用,待日後遇到強敵來犯,再使之出戰迎敵,這不更好麼?”
夏尋搖搖頭:“沒人是傻子,明知挨刀子的事情,誰會願意爲她去做呢?即便他們所向披靡能戰到最後,那三甲篩選時,這些多出來的人馬又該如何處理?餘悠然雖瘋,但她還不至於瘋到敢把自己的背脊,留給隨時可以成爲敵人的隊友,這便是她的顧慮。所以收千數強者,逐兩千弱者,將人數控制在最佳狀態,方纔是她最好抉擇。”
“按你這麼說,李建成手掌八千兵馬,豈不是遲早得軍心大亂?”白繡反問。
夏尋再搖搖頭:“皇族是例外。”
“他咋就是例外吶?”
“李建成貴爲太子。其掌兵馬皆出自於大唐各地軍系、朝官宗親、翰林院、臨淵閣等,皇權至高無人敢對他有異心。所以他暫時無需擔憂軍心不穩的問題,這是他最大的優勢。而他要擔心的,僅只是日後收編來的考生該如何分配而已。”
“哦…”
白繡似懂非懂地歪下三分腦袋,沒再問話。
衆人亦細細斟酌去夏尋這番話裡的要害。
而此時,有一道消瘦身影提着水桶由遠處行來。尖嘴小眼,矮小身材,來者正是夏侯昨日強行收編的小弟,賈豪仁。
但見他滿臉花開,笑意盈盈,提着白煙升騰的水桶走至衆人間,和笑道:“各位爺嘿,昨日打的老山豬已經按照尋少給的方子料理好咯,這老豬骨配生熟地熬了整整六個時辰,味兒正鮮呢。來來來,你們都來嚐嚐吧…”
放下水桶,沒待任由話。
賈豪仁便拿過掛在桶邊的勺子和木碗,小心地盛起一碗碗肉味鮮美的老湯,並熱情地逐一給旁人遞去。
“來來來,別撩了,都來喝些…”
“謝謝。”
“不客氣吶。”
衆人相繼接過賈豪仁遞來的高湯。
夏尋也接過遞來的木碗,拿至嘴邊細品數口,接着便放下了。
他拿過一旁的毛筆,在羊皮地圖上的徽山地段寫下“純陽”二字,爾後接着繼續說道:“如今方寸西域考場可謂雄主割據呀。純陽入主徽山,練兵佈陣等事宜都需要時間磨合,短期內應該不會和我們有所交集。唐門入主瞿隴,也有四千人馬,高手如雲,更有一位讓人不可掉以輕心的謀士,只是礙於糧草之需,他們近期也難有大動作。我們當務之急,仍舊是皇族…”
說着,夏尋轉眼看去案側的獨少。
獨少會意放下木碗,謹慎地瞟眼去正給衆人盛湯的賈豪仁。
沒等他有話,夏尋先一步擺擺手:“無礙,都是自己人,沒必要隱瞞。”
“好吧。”
獨少沒再遲疑,他從袖子裡拿出精緻的小算盤放於案側,右手五子迅速化殘影,輕巧地盤算了起來,邊闡述說道:“雷猛昨夜已帶人堅壁清野,三山草木已盡斬出三裡有餘。若遇強攻,東西南三山滾石、滾木、火油、箭支等已可用四日有餘,目前仍安排有百人日夜調運器械上山。由於時間緊迫,小徑外三裡的陷阱機關目前只佈置出數十餘丈,千百數不足,估計至明日午時最多也只能把數量翻倍,難以完成計劃目標。同樣,小徑內的陷阱我們也只能粗糙佈置,鐵釘、鐵椎等物雖帶來不少但仍緊缺,便只好使用木刺來代替。而在拒馬器械方面則簡單許多,因柵欄、地樁我們可以就地取材,故數量已超額完成任務目標。今早,我已將人手皆調配到壕溝挖掘上,希望能以壕溝代替陷阱,制衡住皇族騎兵的衝鋒間距。另外,北渡口已造木筏兩百,若事不可爲,我等隨時都能乘筏西下。”
“恩。”
獨少輕輕淡淡地說出一大段防務大小細節,夏尋聽完,思想片刻後問道:“小徑內佈置陷阱的有多少人手?”
獨少回道:“虎熬領六十五人。”
“哦。”
“外頭呢?”
“四十。”
夏尋點點頭:“那從小徑再抽離三十人,外加上半數挖掘壕溝的人手,全力斬伐周邊所有叢林。只需斬,無需清,能斬多少就斬多少,日夜不停。”
獨少眉頭稍皺深思幾許,緊接着兩眼便盛起一縷釋然的精光:“尋少好謀略。伐木清野,斷木擋路,皇族若遣軍前來必然需要先行清理殘木,否則大軍過境,我們再點一把火,足以燒他們個慘痛!”
夏尋笑一笑,自嘲般說道:“你就別奉承我了,你我皆知此乃小道爾,斷木擋路是真,引火退敵是假。李建成生性謹慎多疑,必然不會貿然攻來。但能以一日之力換他們三分小心與七分躊躇,這也是划算的。”說着,夏尋轉眼看去喝着高湯的雷猛,再問道:“猛哥兒,戰陣訓練可有成效?”
雷猛聞言放下木碗,回道:“只能算勉強湊合吧,打他們個措手不及肯定沒問題。只是時間太倉促,新人和舊人還缺少默契,敵軍來犯只要吃上幾次舞藤舞蘭的虧,恐怕就起不了多少成效了。”
“人手如何安排?”夏尋再問。
雷猛道:“我在你的原基礎上稍作了些許調整。西山墨閒爲主將,武藤、虎熬爲副將,各領四十弓弩手,二十大刀手日夜輪守。東山我爲主將,舞蘭、虎熬爲副將,同樣各領六十人日夜輪守。中軍山腹留六十後備軍,再加九十外編軍,由夏侯帶領,隨時候命補缺。剩餘人等皆跟隨你聽候差遣。”
夏尋聽完,搖了搖頭:“如此排兵佈陣就略顯豪放了。”
“這還豪放?”
“嗯。”
夏尋拿開案臺上的羊皮地圖,再拿過一張新繪製的魚木寨地圖,並用毛筆在寨子三座山的頂部畫上三道橫線,說道:“南山雖依江流集,但也不得不防敵人渡江偷襲之危。依我看,你還是從中軍調配三十人日夜在此輪守吧。”
“三十人會不會太多?”
“不多不少,剛剛好。”
“哦?”
雷猛想了想,似有名意。
爾後側臉看去方青丘,問道:“此事交由你辦去如何?你們剛好有三十數,分兩批輪守且隨時準備調緩東西南山,如此也可方便配合。”
紙扇稍緩,方青丘應該也聽出了些東西,清淡應道:“沒問題,此事待會我便着手安排。”
夏尋似仍饒有擔心,慎重提醒道:“此地爲我軍之後背,方公子只要備足箭支與滾石,敵軍縱有千人人渡江亦可輕易擊退。但若失守,我們便會陷入萬劫不復之絕境,方公子還請謹慎行事。”
方青丘不以爲然,敷衍應道:“知了,此地交由我駐防,你好心應對別處便是。”
“……”
夏尋見他不耐也不好繼續哆嗦。
遂掃場間衆人,慎重說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多說了。明日午後,皇族便會抵達魚木千里。最遲後日午時,他們便會擂鼓攻伐。此戰勝負,尤爲關鍵,我們不求勝只求不損不敗。我將坐鎮中軍發號施令,任何人等必須依令行事,誰若違令皆論軍法處置。只要我們能固守半月,敵軍無功,定退。”
“是。”
“喝完湯,便都忙去吧。”
夏尋話罷,衆人抱拳應令,遂大口把湯喝完,相繼放下木碗陸續離去…
看着那道認真收拾着碗筷的消瘦身影,獨少頗有深意地瞟去夏尋一眼,夏尋知道獨少眼神裡的意思,淡淡笑着搖了搖頭。
“尋少爺,這高湯小的熬得可還好吧?”
將收拾好的碗筷放置於木桶內,賈豪仁抹一把額頭上的汗跡,哈笑問道。
夏尋和笑道:“是挺好的,就缺了些姜花去腥臊,若能伴老薑慢熬,這味道會更香。”
賈豪仁面露苦澀,爲難道:“這老薑可不好找呀,要不待會我到外頭的林子再找找?”
夏尋擺擺手:“我只說隨口說說而已,你不必較真。這荒山野嶺的,你能找來黃蔥作輔料已經很好了。”
“哈哈…”
賈豪仁擰起木桶,傻傻笑起:“不礙事,反正小賈我就一閒人,打架沒我事,挖坑伐木雷哥又嫌我底子弱,出工不出力。難得尋少好這口,我跑跑腿也算不上啥事情嘛。”
說罷,賈豪仁擰着木桶便也轉身離開。
夏尋無奈苦笑起,這賈豪仁雖是百無一用的小書生,但卻和夏尋卻有幾分相似。都是手無縛雞之力。故,當夏侯領着他來找夏尋時,夏尋還真有那麼幾分惺惺相惜之感,也就給賈豪仁安排去一個後勤火頭的閒職了。當然,這也算是“物有所用”了。
待人賈豪仁走後,獨少方纔提手微微遮掩着嘴巴,小聲說道:“尋少,此人雖修爲孱弱,但終究不知根底。我以爲,該防的還是防着些好吧。有些話,可不是他能聽的。”
夏尋定眼看去獨少,深意地笑說道:“我知道在你顧慮什麼。”
“但百密總有一疏,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行謀講究順勢而爲,唯自然而然才能使之自以爲然。他若有問題,那便讓他有問題好呢。”
“額…”
獨少細細斟酌去夏尋此番話語…
“尋少此爲何謀?”
“鬼謀-第三十七策,自然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