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恩。”
“……”
白袍挽手揚起白髮三千,餘悠然不鹹不淡地說一聲便緩步登上停泊的馬車。墨言稍稍猶疑,似不明白餘悠然這一聲單調的迴應有何種深意,但沒多話隨後也相繼登上馬車。千數純陽道人遂從馬棚陸續牽出各自坐騎,跟隨馬車的轍痕徐徐駛出天壇,行入東官道。
再後來,柏凌雲領着千百翰林院儒生走了,古梵在沉沉看去西北許久以後也走了,天壇百十萬考生陸陸續續離去近半。而這時,黃崎則領着數百快馬及數十黃衣刀衛則由北門來了…
先前激戰,他在道外樓宇觀禮,可謂看得揪心至極呀。
短短個把時辰,他以黃氏少掌櫃的身份一連下發十六道黃門急諭,幾乎將黃家在京都經營百十年的全數能量都暗中調遣至城北各處關鍵要地潛伏下來,若見勢不對便隨時都要玉石俱焚了。他是擔心夏尋及數百北人的性命安危,亦是惶恐朝廷會不顧大局牽涉,當下便施以雷霆手段把殺局提起開啓。倘若真如此,那黃家剛剛着手的佈局就可得胎死腹中了。而幸好,最後關頭醉道人力挽狂瀾,一劍斬斷了局面朝極端惡化的勢頭,也容得黃崎有了迴旋的餘地,從而撤去強攻天壇的急諭。
這纔有了他如今的匆匆忙忙。
“御…”
黃崎領百數黃衣刀衛一路急奔至天壇西北,遂翻身下馬越過北人的圍堵至場中。
“他怎麼樣?”
黃崎急切問來,夏侯一手扛着夏尋半邊身子,回道:“沒事,只是被拍暈了而已,個把時辰便能醒來。”
“那就好,那就好…”
黃崎聞言鬆下一口大氣,只是臉上愁容並未退去多少。
他似乎並不打算過問夏尋的事情,緊接着就端起些許肅色小聲再道:“兵部暗子傳來信報,百萬虎奔昨日已受皇令封鎖方寸山各處要道關口,驅逐遊客。如今已無人可以出入其中,我看你們此番天試之行,恐怕兇險萬千呀。”
“哼!”
“一羣狗賊鼠輩!”
雷猛冷哼一聲,橫掃一臂,咧嘴道:“我早料到他們會使髒手,但咱不怕。尋少說了天試之上他們不敢以皇權施壓,我等有三百猛士同舟共濟,同輩之中他們不能奈我們如何。小旗子你就安心吧。”
黃崎側眼看向雷猛搖搖頭:“猛哥兒,這話不好說呀。所謂明槍易擋暗箭難防。而今夏尋遮天之秘已大白於天下,無論那道人魂到底是誰,皇帝都必然會要置於他死地的。天試規則明日辰時纔會公佈,期間尚有迴旋餘地。我意思是,若勢不對你們可以避其鋒芒,先行退走,切莫強爲。”
“退,必死。”
黃崎剛說完,冷漠三字便由墨閒的嘴裡淡淡吐出,他沒解釋這三字的深意,因爲他知道黃崎肯定知道其深意。
黃崎聞聲皺眉,同時轉臉看去墨閒。
他確實知道這三個字的意思。
京都就如一座獵場,獵場方圓有惡人無數磨刀霍霍,還有一頭躊躇麋鹿。麋鹿若前則步入設伏陷阱,若退則受刀槍加身,必死無疑。這便是夏尋、夏侯等人此時處境,朝廷並非不想拿下他們,而是想讓他們走進早已佈置好的陷阱從而順勢獵殺…
黃崎沒多想,低聲速道:“你看這樣可好,東城禁衛軍內有我們栽培的暗哨,我已命人打點退走事宜。明日若事不可爲,或風吹草動,我便會擇三百死士僞裝成你們的模樣出現在考場附近混淆視線,你們在穿上黃家侍衣跟隨我由城東撤出京都。若遇阻攔或事情敗露,我將會以黃家名義爲你們斷後,待出京都你們至扶風鎮便可乘飛禽一路南下至岳陽,路途我皆會安排人手爲你們護航,如此可爲一道萬全退路。”
“那你必死。”
墨閒的回答依舊極其簡單,只是多了一個字。
黃崎不置可否微微笑一笑,擺擺手道:“你無需顧慮我,黃家立足長安數百年而不衰,我們自有你看不到的倚仗。況且家祖在上,有寶刀屠龍,皇帝也得忌憚三分,斷然不敢拿我如何。你就放心吧。”
墨閒似仍有顧慮,他慎重看去擱在夏侯身上的夏尋,卻不再有話。
夏侯、雷猛、白繡幾人相互交換一個眼色,爾後雷猛抱拳說道:“小旗子你想得周全,猛哥兒就先替諸位兄弟姐妹多謝了。只是現在尋少未醒,我等粗人也不好擅作主張去留,我看一切等尋少醒來再作商議如何?”
黃崎知道夏尋是北人的核心,他若不點頭這夥北人定然打死都不會走。
故此,黃崎不再勉強,他拉起夏侯的手肘,略有深意說道:“那好吧。我已命人在方寸東鎮安排好落腳的地方。那離方寸主脈山口不過百里,咱們就先到那安頓歇腳,一切等夏尋醒來再從長計議吧。”
“如此甚好。”
“……”
黃崎行謀雖不算太過於高明,但卻勝在有條不紊,每一樁事情都能安排得恰到好處並先人一步。就比如他來之前便探了好刑部的口風,仔仔細細掂量了方寸山之行的風險,也備好了出行的車馬落腳的客棧,想好了明日退走的道路。這份策劃心思也算得上細膩。
衆人沒有矯情,陸續騎上黃崎領來的數百駿馬。
唯小和尚與胖和尚兩人去了馬棚。
去馬棚只能是領馬,但並非他們不領黃崎的情,而是馬棚裡的那兩匹白馬可不能丟喲。
小和尚與胖和尚並肩而行。
迎着人潮,背朝着一行北人走出好一段距離。
“八戒。”
“啊?”
“師傅還有幾天便要出關。”
胖和尚有些不摸不着腦袋:“那咋滴吶?”
木納的小和尚木愣愣地說道:“出關以後,他一個人在相國寺會很孤獨,要不你就留下來陪他吧。”
“額…”
胖和尚一愣,他算是聽出來小和尚的意思了:“大師兄,你不厚道呀。”
“怎不厚道了?”
“咱出家人不打黃魚。你是擔心老豬會拖你後腿,所以才故意支開我的對吧?”
“是謊語非黃魚。”
“都是一樣咯。”
“阿彌陀佛。”
小和尚念一聲佛號,續道:“既然你猜到了,我也不瞞你。方寸之行乃我五百年惡因償五百年惡果,與你無關,我獨自應對即可,你無需隨我沾染這份輪迴大因果。而且,師傅出關以後,起居飲食確實也需要有人照料,你留下甚爲妥當。”
“呵呵。”
胖和尚不以爲然地擺了擺胖手腕,憨笑起:“大師兄,你擔心的啥老豬都曉得。不就怕被那老神棍的鬼話說中麼?什麼如來之惡,極善難降。方寸有靈,不可強行。依老豬看呀,那都是胡說八道的屁話,我可不相信他這套訛神騙鬼喲。”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言語間,小和尚與胖和尚相繼走入馬棚。
棚內兩匹白馬極通人,性見來者即不止輕踩蹄子,吐息低鳴。
兩人走至白馬面前,小和尚着手細細安撫,接着解開繮繩,邊正正經經地說道:“方寸乃靈山祖源,佛主悟道之始源,惡極善始之根源。那位道長早已將天機因果算盡於股掌,他是一番好心告誡,你不應惡言詆譭。而且此行確實兇險萬分,師傅本想讓我經天試登塔取一份機緣再赴方寸,好能爭取多幾分把握,可而今看來,方寸之行就只得提前了。此行我尚不可自保,你佛心未穩若隨我涉險恐有性命之憂,所以師兄還是希望你能留在相國寺代爲照料師傅。”
“哈哈…大師兄你也甭小看老豬好麼?”
胖和尚一改往日膽怯作態,順手接過小和尚遞來的繮繩,豪氣一拍胸膛,憨笑道:“你別看老豬我平日膽小怕事,要真玩起了狠來呀,老豬我自己都怕!大師兄你就放心吧,師傅在大相國寺會有人照料的,他每日唸經發呆也餓不死。倒是你跟着那幫子大老粗混廝,老豬我可放心不得喲,沒我在你旁邊指不定你就被人家給賣咯。所以呀,這回老豬無論如何都得陪你走一趟喔,你就別嘮嘮叨叨拉。”
“阿彌陀佛。”
小和尚老成地無奈搖搖頭,念一聲佛號不再有話。
一小一胖兩和尚相繼騎上白馬駛出馬棚,回到北人的隊伍裡。
遂三百彪漢豪情揮鞭,駿馬奔騰,破黃塵百丈向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