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水從含英閣回來後,徑直便往巧蓮的屋裡來。
到的時候,只見整個院裡三三兩兩、大丫環、小丫環們圍在一塊,不知是在說些什麼。
有人眼尖,一眼瞧見她,朝她招招手,“哎,青水,這邊來……”
白清水詫異的朝西晴西雨行過去,笑問道,“今兒這是怎麼了?你們怎的都聚在一塊?活都幹完了?”
“院裡出大事了,你還不知道呢?”西晴朝她道。
“出什麼大事了?”白清水訝道。
“紅櫻被三少爺趕出府去了。”
“什麼?爲何?”白清水驚道。
“誰知道呢。”西晴又是滿臉神秘,“你瞧她平日多囂張哦。只當自己是咱們鬥墨軒裡的半個小姐呢,這回不知道是觸着三少爺哪片逆鱗了,連個理由都沒有,說趕出去便趕出去了。”
白清水猛然就想起昨夜之事,心道他莫不是因爲自己與他說的那事纔將紅櫻趕出去的罷?他竟有這樣的雷霆手段?
她下意識裡就擡眼去望遠處的謝楠生身邊餘下那三個大丫環,就見弄梅、墨菊、翠竹三個正圍在一處,三個俱是表情淡淡的,也正朝她看了過來。
她微微皺了眉,眼神一掃,便掃見遠處巧蓮的屋子裡突然行出來一個女子,只見她笑語嫣然,手中還端了個拖盤,朝房中人點了點頭,蓮步輕移,往院外而去。
瞧她穿着打扮,顯然也是比較得臉的大丫頭。
她眉頭一擰,忙跨上前去,攔住了她的去路,笑着朝她行了一禮,說道,“這位姐姐瞧着面生,不知是哪位主子房裡的?”
那個丫環初始怔了一怔,隨即便笑着也朝她行了一禮,說道,“妹妹沒有見過我,我是二老爺三姨娘屋裡的,今日得了三姨娘的囑咐,特地來看望巧蓮姑娘。”
白清水恍然大悟,點頭也笑道,“看姐姐的架式,似乎是來給巧蓮送什麼好吃的?”
“三姨娘特意命我來給巧蓮姑娘送上一碗養神的湯水。”那丫環又笑着道,“我還有些事,就不陪妹妹閒聊了,改日再來尋妹妹聊天兒罷。”
言罷,一時就抓着那盤子,笑着從她身邊翩然過去了。
白清水疾步就往巧蓮的屋中來。
才踏進房,便見巧蓮坐在桌前,臉上含着一股笑,正端着一碗黑黢黢的湯藥往嘴中罐,白清水心中一驚,衝上前去,甩手就將她手中的碗打落在地,急喝道,“不要喝!”
“青水……”巧蓮一臉驚訝的望着她,哎喲輕叫了一聲,望着被那湯汁撒了滿身的衣裳,有些惱道,“你這是做什麼呀?”
“我還要問你做什麼呢。”白清水氣道,“什麼人給的東西都敢往嘴裡送!你不要命了麼?!”
話音剛落,就見巧蓮臉色一變,白清水一回頭,便見門口站了個弄梅,一臉驚牙的將屋裡的兩個人望着。
“弄梅姐姐……”巧蓮就笑着道,“你瞧青水,叫她給我端個藥也端不穩,撒了我一身。”
弄梅這才方行進來,望着這滿桌滿地的狼籍,皺眉道,“這是怎麼了?”
“巧蓮病了。”白清水就解釋道,“我看她不肯喝藥,就想逼着她喝,結果反倒將藥給撒了,你瞧我這笨手笨腳的……”
弄梅這才點點頭,“巧蓮病了麼?什麼病呀?大夫怎麼說?”
巧蓮就轉了身,一邊走一邊道,“也不是什麼大病,就是每次來葵水都疼得死去活來,青水說她曉得一位專治此病的大夫,因而幫我抓了藥來,哪知還沒喝了,便給撒了……”
“原來如此。”弄梅就點點頭。
巧蓮亦點頭,自到後頭翻了一套衣賞去換。
白清水見她並無什麼異樣,只當是自
己多想,一時鬆了一口氣,跟着弄梅出了她的屋門,又回了謝念生的屋裡去收整。
不料到了中午時分,侍候着謝念生用過午飯,將他哄上牀去午休時,便見紅兒頗是慌張的疾步而來,大聲呼喊道,“青水姐姐,巧蓮姐姐突然腹疼難忍,叫我喊你快些過去瞧一瞧……”
白清水驚得猛從謝念生牀邊跳了起來,只將尚完睡着的謝念生也吵醒過來,眼見着她急急跑了出去,便將被子一掀,爬下了牀,跟在她身後,邁着小短腿便跟了上去。
白清水到巧蓮屋裡的時候,她已是腹中疼得翻滾,在這初冬天裡冒了一頭的汗。見白清水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指甲用力,只掐入白清水的肉中,痛苦呻吟道,“青水,我疼,我疼啊……”
白清水伸手在她裙下一抹,再擡起手來一看,便見自己手上沾了些許鮮紅的血,頓時臉色都白了。哪裡還顧得那許多,二話不打,抱起巧蓮就往外頭衝。
謝念生在她身後目瞪口呆,眼見着她吃力的抱着巧蓮已經衝了出去,大喊了一聲,“青水姐姐你做什麼去?”
見白清水不理自己,哼了一聲,便也忙跟了上去。
白清水畢竟是個女子,抱着巧蓮才奔至側門,已是覺得雙腿發軟,見謝念生跟在自己身後,忙喊道,“小少爺,前面開路,將門打開。”
謝念生得了她的令,自是跑上前去,婆子一見是小少爺,如何不敢阻攔,忙將門開了,白清水便跑着巧蓮,火急火燎的跑到外頭來了。
……
巧蓮恍恍惚惚的從夢裡醒過來時,一眼就瞧見白清水與謝念生的那張昏昏欲睡的小臉。
她的眼眸睜了一睜,望見這陌生的場所與陳設,顯然是還在自己昏迷前那個醫館裡。
她的手動了一動,緩緩摸上自己那平坦的小腹,下一刻,只覺悲從中來,“哇”的一聲,就痛哭出聲來。
只將白清水與謝念生都嚇醒過來,謝念生已經揉着眼睛道,“巧蓮姐姐,你哭什麼啊……”
巧蓮的兩隻手發抖,觸到自己跟前瞧着,咽唔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白清水一時沒好氣的對着屋頂翻了個白眼,說道,“你這是幹什麼呢?你的孩子還好好的呆在你的肚子裡……”
巧蓮一怔,眼中的淚就頓住了,白清水見她的表情古怪,嚎啕大哭後立時一停,忍不住噗嗤就笑了出來。
巧蓮已經猛的放下了手,掙扎着坐起來,一臉喜色道,“當真?”
“自然是當真。”白清水忙按着她的肩,說道,“你別亂動了,大夫說你眼下胎兒不穩,需得臥牀靜養。所以你是一動也不能動的。”
巧蓮這才忙又順着她的手躺了下去,抹了抹臉上的淚,抽了一聲,一把抓住她的手,說道,“青水,多虧了你,多虧了有你……”
頓了一頓,猛又想起來,急問道,“大夫有沒有說,我,我爲何會如此?好好的,爲何會腹中巨痛?我看着還出了血的……”一時又變了臉色,雙手一把抱住自己的肚子,急道,“我這孩兒……”
白清水見她如此一驚一乍,嘆息一聲,說道,“大夫說你應該是飲了滑胎藥才致如此。”
“滑胎藥?”巧蓮的臉色一白,眼睛一睜,連聲調都變了,眼中射出一股狠厲的光,急道,“三姨娘!是三姨娘!她,她要害我……她竟要害我!”
白清水見她如此,心中不免就是一跳。
所幸的是今日她去得及時,又早存了一個心眼,三姨娘那般作爲,怎會那般簡單?
“青水……”巧蓮一時竟是又唔唔哭了起來,坐起來一把摟住她,泣道,“還好有你,還好是你……否則我若將那碗滑胎藥全喝了,我這腹中的孩子,
定然是要保不住的了……”
白清水只待她哭夠了,方又將她扶着在塌上躺下了,一時面色凝重,說道,“巧蓮。事已至此,我只問你一句,你這腹中的孩子,你到底做何打算?是留還是不留?”
巧蓮卻只呆呆的,眼中的淚滾滾淌下,如何有迴應。
“而今看來,不管是你留還不留。謝府你是都回不去了。”白清水又道,“謝江生是擺明了不肯認你這孩子。我們被二房的那三姨娘矇騙了,很顯然是他們母子一條心,前腳跟取得你的信任,後腳跟便給你送來一碗滑胎藥。謝江生的門你入不了了,即便將此事鬧出來,以這謝府中人的性子,只怕你到時不僅腹中胎兒不保,連你自己都有性命之虞!”
巧蓮頓時便連哭也忘了,顯然是叫白清水的話給嚇着了。
但事已至此,心中如何還敢再存什麼僥倖?
人心險惡,早從她被繼母趕出家中之日起,便已經叫她飽償了。是她心有不甘,對於情愛一事抱有幻想,一心只以爲嫁個良人,後半生便能安枕無憂。
因着自己的不檢點,行至而今這樣的田地。
回頭已無路。
她抖着手緩緩撫上自己的小腹,那處此刻正孕育着一個生命。此生她有家歸不得,身邊除了白清水可信任,再無一個親人。這腹中子,是與她今生唯一血脈相連的人了。
她幾乎是在瞬間就下定了決定,脫口就道,“我要留。”
白清水怔了一怔,“你當真?可知你若當真生下他,你的下半輩子將會過得何其艱難!這孩子一生下來,便註定是個沒有父親的野種……”
“我……”巧蓮的眼淚又滾了下來,咽唔着道,“我要生……”
“好。”白清水點頭道,“只消你有膽量面對往後的不測便好。”略一沉吟,她又道,“謝府你是回不了了,索性住到我家中去。我娘一人在家,一則你同她可以做個伴,二則她也可以幫着照顧你……”
“好!”巧蓮道。
如此,白清水付了診金,便又僱了一輛馬車,咬着牙將巧蓮抱起。謝念生這孩子在一旁拖着她的雙腳幫着倒忙,總算是將她抱上了車,馬車一路踢踢踏踏的,往自己家裡而來。
白氏到底是這些年見過世面的,初始見白清水突然帶回來一個虛弱的姑娘,又說她懷有身孕,難免吃了一驚。但經白清水一說明後,便就欣然應允,且還拍着巧蓮的手好好安慰了她一番,只道,“好好在此養着便是,有嬸孃在,你什麼都不用怕。”
那廂謝念生許久不來白家,自然是又纏着白氏,白氏待又做了些吃食來給他,他坐在桌旁邊吃,一邊就已經問起來了,“青水姐姐,巧蓮姐姐她是怎麼了?你是說她的肚子裡有個小孩兒麼??那這個小孩兒會出來嗎?巧蓮姐姐的肚子小小的,裡頭怎麼會呆得下個小孩兒?那個小孩兒會不會死掉……”
白清水這才猛然一驚,對他一番威逼利誘,只待令他點頭允諾,“巧蓮姐姐肚子裡有個小孩兒的事,我一定半個字也不會說出去的!”
“若是說出去了怎麼辦?”
“若是說出去了……”謝念生的眼珠子轉了個轉,說道,“若是說出去了,那我以後就再也不吃嬸孃給我做的糖油粑粑了……”
白清水這才點點頭,與他拉了勾。
如此,總算是將巧蓮安頓好,卻見她雙眼無神的躺在牀上,不知是在想着些什麼。就嘆息一聲,只囑咐白氏好好將她照顧着。
只待到了天將向晚時,白氏送她與謝念生出來,又囑咐她道,“上回跟你說的那幫人,已經走了。你且無需再擔心了。”
白清水就擰了擰眉,點頭與她孃親作別,自牽着謝念生的手,回到謝府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