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楠生一臉冷然的望着二姨娘,二姨娘顯然極是傷心,眼淚緩緩流出來,恨鐵不成鋼的,作勢就往樑如玉肩上拍,“你這孩子是怎麼回事,不聲不響,竟做出這樣的事來……”
“老爺,老爺。”二姨娘打了她幾下,又轉身跪行至謝老爺面前,哭道,“都是妾身的錯,都是妾身的錯。妾身沒有教導好如玉,令她行出這樣的事來……老爺罰我吧,妾身實在沒有顏面再面對老爺……”
謝老爺皺着眉,下意識的就望了謝楠生一眼。
只見謝楠生亦正擰着眉,眼中沒有任何溫度,只一動不動將二姨娘盯着,像只陰狠的惡狼。
謝老爺的眉頭就皺得更深了。
作爲父親,他如何不知自己兒子心中所想?此時此刻,只怕是想殺了這二姨娘的心都有了。
可他作爲一家之主,又是朝中棟樑,有些事情,卻又不得不妥協。
說到底,還是受制於人。
他重重吐了一口惡氣,朝樑如玉道,“你方纔所言,可句句屬實?”
樑如玉一動不動跪在地上,背影僵直,眼睛沒有焦點,淡淡道,“句句屬實。”
謝老爺略一沉吟,便道,“即如此,發生了這樣的事,只怕謝府再留不得表姑娘。今夜你便回去吧。”
一時喚了管家進來,吩咐道,“送表小姐回家,請她父母好好教導。”
管家自領命,帶着樑如玉下去了。
謝老爺這才望着謝楠生道,“此事你還有何話可說?”
“父親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又何必多此一舉來問兒子!”謝楠生站起來,頭也不回的踏步而去。
“你……”謝老爺叫他這般冷言冷語氣得拍案而起,眼見他已是踏出了門口,入到院中,竟是要出門去,怒喝道,“這樣晚了,你要去哪裡?!”
“自然是接孃親回來。”謝楠生頭也不回道。
謝老爺又一屁股坐回了椅中,發了一會的呆,聽得跪在地上的二姨娘嚶嚶啼哭的聲音,只覺煩不勝煩,怒道,“你還有臉哭!”
“老爺……”二姨娘悽悽道。
“今日起你給我好好在梨香院裡反省,沒有我的允許,不准你出院門一步!”謝老爺言罷,站起來,冷哼一聲,衣袖一甩,亦大步去了。
……
二姨娘回到自己的梨香院時,樑如玉已經打點好了行裝,由她的丫環佩兒扶着,站在自己的屋門前等她。
她行上前去,笑道,“如玉……”
樑如玉的眼神冰冷,將她望着。
二姨娘皺皺眉,樑如玉卻已經朝她行了一禮,說道,“如玉前來拜別姨母。”
“你這孩子……”二姨娘踏前一步,說道,“如玉,今日之事……”
“今日之事如玉已經全都不記得了。”樑如玉道,“如玉只求姨母不要忘了答應如玉之事,如玉若當真入得宮去,還請姨母同表姐姐說一聲,宮中生活艱險,希望如玉能得到表姐姐的照拂……”
“瞧你說的……”二姨娘道,“姨母答應過你的事,自然是說到做到。”
她還待想說,樑如玉已經又朝她行了一禮,說道
,“如玉告辭。”
言罷,再不回頭,扶着佩兒的手,出了這謝府,門口早有馬車在候着她。
她坐上馬車後,方纔掀起簾子望了謝府一眼,只見這暗夜裡,謝府門楣高懸,四隻紅燈籠,將“謝府”兩字照得泛起了光。
她長出一口氣,將簾子一放,說道,“走吧。”
一時馬車踢踏,響徹寂夜,載着樑如玉連夜便回她自己的家中去了……
……
而謝楠生直至第二日清晨方從青雲寺回來。
內院衆人都迎在門口,想着接迎謝夫人回家,豈料謝楠生下了馬,將僵繩一丟,扔在福泉的手裡,冷着一張臉,見了衆人,也沒個反應,大步便走了。
衆人這才知,三少爺竟是沒能將夫人接得回來……
如此,這謝府中衆人一時個個議論紛紛,只道是夫人傷了心,在廟中這段時間,只怕是要看破紅塵,絞了頭髮要去當姑子……
白清水與巧芝同在院中描花樣時聽到這樣的消息,兩人都怔了一怔,一時自是又感嘆一番這豪門的人心難測,誰知道那表小姐看着柔柔弱弱,手段竟是那樣狠?
夫人因何傷心?只怕還是因着謝老爺對她的不信任罷了。
多年的結髮夫妻,連這枕邊人都不信自己,自然是傷心的。
便如白清水一般,付出了真情的那人不信自己,傷心也是免不了的。好在她只覺自己投入不多,因而能及時抽身離去,不會像謝夫人一般,沒有半分退路。寧願選擇呆在廟裡日日青燈伴古佛,也不願重回這熱鬧紅塵裡,將這世俗紛爭再經歷一番。
兩人如此這般感嘆一番,便又說起了昨日之事,“可將我嚇死了,還好福泉來得及時,不然我們又要遭怏……”
“可不是。”巧蓮道,“你說福泉他怎麼會知道我們在那院子裡?哎青水你說會不會是三少爺派他保護我們的?”
白清水的眼神閃了一閃,放下手中的針線,站起來擦了擦手,說道,“要保護也是保護小少爺,可跟你我有什麼關係?”
“青水……”巧蓮道。
“昨日小少爺受了驚。”白清水根本不再接她的話頭,一邊說一邊往外走,“我去給他做些好吃的,等他一下學回來就能吃上,有了好吃的,想必他也就好了……”
“你……”巧蓮氣惱道,“你怎麼回事,每次一說到三少爺你就跑,你……”
白清水卻是哪裡理她,疾步就出了門。
她就只好嘆息一聲,搖了搖頭,繼續描她的花樣子。
白清水低着頭,一路走,一路心中難免還是會想起昨日之事,這等大家宅院裡,人多口雜,昨日在那前院裡經的事,早便傳開了來。
雖覺事有蹊蹺,但她自認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因而並不多想。
許也是因着那人,不願多想。
她神色微有些懨懨,自提了一個竹藍子,出得院門,徑往萬花池而來。
此時夏日裡,萬花池的西南角蓮葉田田,荷花開遍,這一開遍的荷花裡,尤以那片白蓮爲最,朵朵盛開,潔白如玉。
白清水搖了一隻小舟,緩緩將那舟往
蓮葉中間駛去,一入到這田田蓮葉之中,頓覺暑氣大消,原本心中的陰霾頓時不見,她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擡眼往上望,只見蓮葉碧綠,逆着光,葉的脈落輕晰可見,蓮葉之下陽光漏入,星星點點,又有一股別樣的柔情。
她長長出一口氣,又深深吸一口氣,聞到四周的荷花暗香飄來,心情更是大好,一時忍不住的,就哼起曲來:
青荷蓋綠水,芙蓉披紅鮮。下有並根藕,上有並頭蓮……
一邊哼,一邊專挑了那含苞的白蓮來採。
不刻便採了半籃子的白蓮,整整齊齊碼在藍中。一時又望着這半籃的白蓮笑了一笑,伸手在白嫩嫩的花瓣上抹了一抹,又哼了一句“下有並根藕,上有並頭蓮……”
一邊就抓起船櫓,打算往回走,不料一擡頭,便見田田蓮葉裡不知何時又飄來了一頁輕舟,舟上躺了個人,正撥開蓮葉,桃花眼含笑,一動不動將她看着。
白清水腦中嗡的一聲響,手一抖,差點就將手中的櫓掉入水中去了。她咬了咬,又凝了凝神,也不說話,猛站起來,急急忙忙將手中的櫓在水中一頓亂劃,滿心思想着的是將這小舟劃出這蓮葉叢去。
謝楠生見她一看到自己,驀的就變了臉色,原本哼的小曲也不哼了,眼中神色冰冷冷的,微有些吃驚,隨即想起這幾日發生的事,自是明白她因何如此。
白清水那廂自是奮力劃漿,無奈進時容易,出去時卻難。加之她因爲心急,又因爲惱恨,下手毫無章法,只將這水攪得亂七八遭。這小舟更是橫在水路之中,又被兩邊的蓮葉所擋,進退不得。
謝楠生望着她的笑意愈甚,她自氣得臉頰通紅,心中愈發焦急,越急便越無章法,將手中的船櫓在水中亂戳,只攪起水底的淤泥,原本清可見底的一池水,瞬時就變得混濁起來。
而謝楠生終於笑出了聲來。
豈料他一笑,白清水卻哭了,那眼淚一嘀嘀往下掉,撒在水中,便如是下起了小雨般,圈起一顆顆的小漣漪來。
謝楠生的笑就頓在了嘴邊,忙坐起來,將坐着的小舟划向白清水所在小舟來,得靠近了,便站起來,行至船頭,一腳就跨上了她所在的小舟裡。
“你幹什麼?”白清水大急之下,衝上來就想將他推回去,她走得太急,加這小舟本就窄小,她一動,舟就左右晃起來,她一時站立不穩,“啊喲……”尖叫一聲,人就整個的滾到這蓮花池裡去了。
“清水……”謝楠生大驚之下,行上前來,坐在舟中將在水中撲騰的白清水抓着雙臂一提,便又將她給提回了舟上來。
白清水一身溼淥淥的,因着這蓮花池裡的水本就不深,底下全是淤泥,她一入水,便只覺足下軟綿綿的,毫無着力之處,此刻叫他提回舟中,才發現鞋上、裙上全是淤泥,那模樣狼狽,只叫得愈發窘惱,索性捂着面,嚶嚶唔唔的哭開了。
謝楠生大急之下,蹲在她旁邊,將她左看右看,急道,“怎麼了?怎麼了?可是傷着哪裡了?”
白清水哭得不能自持,哪裡理他。叫他一把就摟在了懷裡,低聲急道,“對不起對不起,這段時間叫你受了委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