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正坐在馬上與肖志樑說着話,緩步而行的祿郡王一回頭,見到的便是白清水雙手緊緊勒着踏雪的僵繩,人已經快要叫它給跌下一半了,卻還自強抓着不肯鬆手,一邊大叫着,一邊被踏雪跎着,一路撒蹄狂奔之下,竟是跨過了馬場的柵欄,飛奔到外頭去了。
一時亦自一驚,眼見着謝楠生如瘋了一般狠狠在他所騎的馬上甩了兩鞭後也飛奔了過去,亦忙打馬追上,一邊追,一邊喊,“阿水抓緊僵繩不要鬆手,腳用力蹬穩馬蹬……”
白清水那廂卻是叫踏雪駝着狂奔之下,早已嚇破了膽,耳旁響着的只有那呼呼風聲與奔騰如潮海般的馬蹄踏着大地的聲音,哪裡聽得到他的喊聲。
直待奔出去老遠,竟是奔入了一片樹林裡,叫迎面而來的一根細樹枝猛的抽在額上,只覺火辣辣的疼,頓時竟是將她給打醒過來,覺出自己渾身都已經溼透了,卻總算是冷靜了兩分,耳聽得夾雜的聲音裡有人在喊她,“清水姐姐……”
“阿水……”
“水兒……”
白清水頓時就“哇嗚嗚”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喊道,“踏雪乖馬兒,你不要瞎跑了,你乖乖停下來,我往後日日給你割青草吃,又,又鮮又,嫩的青草兒……你不要再跑啦……”
那踏雪卻早叫朱佩佩那一馬鞭打得性烈起來,如何聽得懂她的話,一邊跑,一邊嘶鳴不止,顯然是想將她甩下馬背來。
白清水心中的恐慌一層高過一層,今日可當真是發了瘋纔會非要挑那貴親王的坐騎來騎,這等烈馬,向來是只服從自己的主子。
她因着與那人賭氣,非得挑了它,如今倒是可好,行至這樹林裡,五臟六腑都要叫這馬給顛出來了,下一刻只怕是小命都要不保了。
如此都不知過了多久,那眼淚更是狂流不上,心道天要亡我,若是這樣死了,可未免太不值……
只待她抓着僵繩的手越來越無力,整個人幾乎是半掛在馬背上,眼見就要跌下了馬時,卻聽得身後傳來了一聲聲的呼喊聲,“叫你別哭了,你是聾了麼!趴在馬背上,抓緊僵繩,你的腳蹬穩!白清水,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
她一雙眼淚模糊的,偏過頭去,就看到了謝楠生。這人彼一張臉緊繃着,緊緊跟在自己的身後兩丈來遠處,衣袂叫風吹得直往後撲打過去,見她回頭,竟是語調溫柔下來,只喊道:“你不要緊張,放鬆些,別勒得它太緊,順着它。不要怕,水兒不要怕,有我在,別怕……”
謝楠生的話竟是有魔力一般,竟叫白清水一顆慌張的心逐漸冷靜了下來,冷不防卻又叫一根樹枝重重一抽,打在肩膀上,差點便將她打下馬來。
“叫你趴在馬背上,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謝楠生目眥欲裂,幾乎又是嘶喉了起來。
白清水回過頭就哭得抽了一聲,忙依着他所言,將身體往馬背上趴了趴,只是這踏雪跑得着實太快,風馳電擎一般,呼呼的風聲颳得她連眼睛都爭不開了,雖是用盡力氣,竟是也沒能在馬背上坐穩,只將一隻手緊緊抓着它的馬鬃,整個人死命貼在馬背上。
謝楠生的聲音混合着奔騰的馬蹄聲,一聲聲傳入耳中來,“水兒別怕,有我在……”
下一刻,便覺身後一沉,卻是謝楠生終於趕了上來,竟忽然從他所乘那馬上猛躍了過來,躍到了踏雪背上,雙腿將它馬腹一夾,雙臂再一展,一隻手把白清水一提,再就一手將僵繩一抓,一扯,也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的事。
白清水那原本已經停住的淚,就又如滾豆子一般的滾了
下來。
因有了謝楠生在,竟是一顆心也緩緩平復下來,雖然踏雪仍舊撒蹄狂奔,卻能明顯感覺速度已經慢了下來。
直待謝楠生終於將僵繩一勒,“籲”的長喝一聲,踏雪又長嘶一聲後,謝楠生也趁機抱着白清水往地下一滾,在踏雪奔向遠處一叢荊棘林裡前滾入了一叢茅草堆裡。
兩人只待狠狠打了兩個滾,從茅草堆裡滾到滿地落葉的地上,再滾到一顆大樹前,謝楠生的背叫樹根一撞,才總算是停了下來。
白清水彼時早已是雙眼發昏,只待喘了兩聲粗氣,感受到謝楠生那強而有力的心跳聲時,方醒過神來,發覺自己竟整個人叫謝楠生摟在懷裡,摟得極緊,而踏雪那烈馬早已跑不見了蹤影。
謝楠生將她緊緊摟着,胸膛一起一伏喘着粗氣,臉上神色驚恐,一邊急問道,“水兒,水兒?你沒事吧,沒事吧?”
白清水愣了愣,只覺臉上的淚早叫風吹得冰冰涼涼的,頓時回過神來,身子一掙,忙就從他懷裡掙了出來,爬起身就往那荊棘叢裡竄。
卻叫隨即跟在身後的謝楠生一把扯住了手,問道,“你要去哪裡。”
白清水滿心裡想着的卻仍是此前之事,如何肯理會他,見他竟還敢抓着自己的手,心中如何不惱,重重將自己的手一甩,便甩脫了他的手,怒氣衝衝朝她喊道,“誰叫你抓着本郡主的手的!”
“你……”謝楠生一怔,聽了她的話,頓時就變了臉色,眼見着她又氣沖沖往前走,只得忙上前去,怒問道,“我問你要去哪裡!”
“關你什麼事!”白清水亦回過頭怒問道,“本郡主的事,何時輪得到你來管!”
而今兩人的這身份打了個調轉,她若要拿喬自持身份,即便他是今科狀元,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一時只氣得咬牙,手握成拳,鐵青着一張臉,轉身便走。
而白清水已經從那荊棘叢旁轉了過去。
待他再次回頭時,卻是哪裡還有她的身影?一時心中又是氣又是急,咬咬牙,只得拔腿也轉過這片荊棘叢來。
轉過來一瞧,便見遠處空地之上,踏雪正擺着馬尾,頗是有幾分悠閒的在吃着地上的青草。
只是它旁邊蹲的那個人,就頗有幾分狼狽了。
只是這狼狽的人卻似並未覺出自己的狼狽,只在地上拔了數叢青草,齊齊舉到踏雪的跟前,一臉討好的,竟是想餵食於它。
謝楠生忍不住撫額,看來這個祖宗是在將踏雪當大白小白那兩隻呆鵝般討好了。
一時眼見着踏雪擡起頭嗅了嗅那青草,竟是一伸嘴,就將那草給吃入了嘴裡。白清水的雙眼頓時一亮,擡手摸了摸踏雪的臉,再緩緩的滑過去,又摸了摸它的脖子。
只待覺出它那爆烈情緒似乎已經盡除了時,暗自咬咬牙,站起來,抓着僵繩,一隻腳踩馬蹬,一翻身便又上了馬。
踏雪輕輕的擡頭鳴了一聲,又噴了兩個響鼻,這回竟頗是溫馴,白清水將僵繩一扯,它便緩緩踏動起來,直待踏出那片草地,拐過這片荊棘叢來,就見謝楠生微皺着眉正將她看着。
她在馬背上冷哼一聲,居高臨下的感覺太好,以至叫她生出一股可以俾睨此人的錯感。從前往往總覺他是個高高在上的少爺,而今自己要給他擺臉色,竟也是這般輕而易舉。
她眼下是將方纔此人那般奮不顧身救自己時的舉動盡數有意識給忽略了,只一心裡記着當日兩人分開時的情景。
原本自從那山涯上掉下去,在那破落的土地廟中一夜相依,償盡此人溫柔,再
到後來在客棧裡陪伴他讀書,紅袖添香,濃情蜜意,可當得是歲月靜美。
若能過此一生便已是莫大的幸運。
當日送他入考場的依依不捨之情尚還歷歷在目,那時的溫情,如何知最後會行至那等地步?
她一路慌張,唯恐因自己的一念之差,害得他不能在祖母跟前盡孝,哪知一回到謝府,竟是遇上那樣的冷言與侮辱。
她所求不多,不過是想得這人的真心,即便受世人唾罵,但若兩心相依,旁人之言有何可懼,怕只怕是這人也要與自己離了心。
多半也是因爲動了情。
若是無情,叫她嫁入他家中去,也不是不可,他大可花天酒地,鶯燕滿懷,她只將一顆心藏起,所謂三從四德,也不是不懂。
只是這樣的日子,尋個家世人品清白的男人便可以。卻唯不能是他!
獨獨不能是他。
何況時至今日,身份地位大不相同,她那爹怕也由不得她在婚事上自作主張了。
……
她就將手中的僵繩一引,馬肚一夾,輕“駕”了一聲,踏雪奔騰起來,載着她如是一隻蝶一般,飄然去了。
謝楠生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藏在袖中的拳頭緊了一緊,到底也是跋腿跟了上來,行至本叫自己棄了的那匹棗紅馬前,也翻身坐了上去,馬靴一甩,急急跟在她後頭。
可不敢想像再出什麼亂子。
那廂白清水行出去沒多遠,便遇上了一臉焦急,在這樹林裡如無頭蒼蠅般找她的幾個人。
只待聽到馬蹄聲,幾人緩緩圍過來,就見到白清水與謝楠生兩個一前一後的奔了過來,但見這兩人衣衫凌亂,頭上沾了許多草屑塵土,模樣狼狽,但見兩個俱都完好,到底是放下了心來。
祿郡王已經翻身下了馬來,朝謝楠生抱拳道,“多謝狀元爺對舍妹的捨命相救。”
白清水聽了,臉色變了變,也下了馬,學着他的樣,朝謝楠生抱拳行禮,說道,“方纔的確是多虧了狀元公了。多謝。”
謝楠生彼時亦已下了馬,見她神態僵硬,袖中的手又緊了緊,卻也還是抱了一拳,淡淡道,“清和郡主與祿郡王客氣了,都是在下應當的。”
竟是再不多言,轉身牽了馬,緊緊抓着那僵繩,擡步便走。
那廂謝念生急行至白清水身旁,抓着她的手左右看了一遍後,方道,“清水姐姐可有傷着了?”
白清水揉了揉他的頭,說道,“沒事,沒有傷着的。”
擡頭一望,卻見行在前頭的謝楠生背上塵土斑斑,衣上一條極粗的痕跡,也不知是在哪裡撞着的。
她咬了咬脣,就朝謝念生道,“你去瞧瞧你那三哥,可有沒有哪裡傷着?”
謝念生頓時就笑了起來,翻上自己牽的那匹小馬駒,往謝楠生奔了上去,一邊喊道,“三哥,清水姐姐問你,方纔可有傷着了哪裡……”
白清水臉色一僵,一擡頭,就見旁邊的幾人正若有所思的望着她,而朱佩佩已經行上前來,一臉爲難歉疚之色,輕聲道,“姐姐,方纔都怪我,若不是我不小心將馬鞭抽到踏雪身上,踏雪也不會發狂了。所幸姐姐無虞,否則妹妹便是萬死也難贖我的罪過了……”
“妹妹抽錯了馬鞭事小,動錯了心思卻是大事。”白清水朝她一笑,只說了這麼一句沒有頭腦的話,便翻身上了馬。
朱佩佩的臉色變了一變,眼見着羅意與祿郡王亦意味深長的望了自己一眼,就忙低下了頭,輕呼一聲“姐姐”,也忙跟上了白清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