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耳光白清水着實捱得有些莫名奇妙，來得又突然，竟然都來不及躲，就叫她打得腦袋一偏。一時牙關緊咬，捂着臉，猛的調轉頭，一雙眼睛射出精光，惡狠狠盯着樑如玉。
樑如玉何曾見過這等目光兇歷的丫環，竟是嚇得身子一抖，朝後就退了一步。
“敢問表小姐，奴婢做了何事，要挨表小姐這一個耳光！”白清水咬牙道。
“你……”
“就是啊表姐姐……”謝念生跨前一步，雙臂一張，便將白清水護在身後，抑起一張小臉，雙目瞪着樑如玉，怒道，“好端端的，你作什麼要打青水！青水是我的丫環，你有什麼事，跟我說便可，怎的胡亂打人！”
白清水倒不料這孩子竟會護着自己，望着這將將只到自己半腰高的孩子的後腦勺，竟是有一瞬的愣神。
“我……”樑如玉默了一默，見幾個表姐妹也都圍了上來，到底是穩住了心神，冷笑道，“胡亂打人？念哥兒你可莫要被這丫環的單純樣子給騙了，你這般唯護她，可知她卻是個偷主子東西的下作東西！”
衆人皆是一怔，連白清水自己都怔住了。
“你說什麼？”謝念生訝道，回過頭詫異的望了白清水一眼，“你可莫要冤枉人。”
“我冤枉人？”樑如玉冷笑一聲，跨前一步，伸手便在白清水頭上一扯，扯下一根釵子來，咄咄道，“你說，這釵子哪裡來的？”
白清水的頭髮叫她一扯，順着那釵子就散了幾絡，垂在額上，那模樣，頗是有幾分狼狽，愈是對這位表小姐咬牙切齒，恨不能咬她一口才好。
衆人見樑如玉手中拿着一隻鑲着白玉蘭的銀釵子，雖並不是十分名貴，但那玉蘭小巧，雕工精緻，白清水一個才升作大丫環不過一月的丫頭，想來也是買不起這釵子的。
“這……”白清水見衆人望着自己的眼神，已然是認準了自己就是個賊。
一時又對那謝楠生恨了一恨，她早知此人每每行事，總是留有後招。一出手便是滿滿一匣子首飾，給出的理由又是關乎鬥墨軒的臉面，叫她無從拒絕，他又時時留意，叫自己不敢不戴這些首飾，原來他竟是要給她安一個賊的名頭！
這人的心思，也忒狠。枉她還動了心思，對他心存感激……
“說不出話來了吧？”樑如玉見她久久不開一言，冷笑一聲，舉着釵子給衆人一一看過，“這枚玉蘭銀釵，乃是正月裡我與楠表哥逛點翠齋時看中的，楠表哥見我喜歡，又見這玉蘭雕工好，因而纔買了下來，我說前日我問起楠表哥這隻釵子時，他吱吱唔唔不肯言語，原來竟是叫你這下賤蹄子給偷了！”
“什麼叫下賤蹄子？表小姐說話還請注意分寸！”白清水憤而咬牙，“這釵子乃是三少爺賞給我的，難道主子賞下人物件，還要先經表小姐恩准？表小姐要冤枉人，也請先把事情打聽清楚，需知咱們謝府的主子是姓謝，可輪不到姓樑的來指手劃腳！”
樑如玉見她一口一個表小姐，顯是沒有將自己放在眼裡，本就惱怒，此時見她更是挑撥起自己與謝府的關係，如何不氣，跨前一步，就又要來打她，白清水這回卻是早有準備，退後一步，腦袋一偏，便叫她打了個空。
“你竟然敢躲？！”樑如玉不可置信道。
“如玉表姐姐。”卻是原本一直在看熱鬧的五小姐突然開腔，“我看這丫頭說得頭頭是道，此事怕當真有蹊蹺，還是得去問問我三哥纔是，畢竟我們謝府是望族，冤枉下人、苛責下人之事，是從來都不屑於做的。”
白清水心中方鬆了一口氣。
所幸她人緣極好，早已將這謝府的一衆主子的習性打聽清楚，像表小姐樑如玉這樣，極可能成爲謝楠生夫人的嬌嗔刁蠻小姐，她豈有不打聽之理？
向來這府裡的下人們便對這位表小姐對三少爺之間的情意俱是鄙夷，只當是那賴蛤蟆想吃天鵝肉，正合了那“神女有心，襄王無意”之說。
據聞謝夫人屬意的未來謝家三少奶奶，可是湖廣總督林文龍之女！壓根沒有這位表小姐什麼事，即便將來合了二姨娘的心願，在謝老爺的枕邊吹吹風，也頂多頂多，能叫樑如玉混個三少爺的姨娘噹噹。
至於這位突然幫腔的五小姐，乃是府裡的四姨娘所出，對這二姨娘孃家的表小姐早已看不慣了，眼見着今日有這等好戲，豈能不合她意，正好一觀？
若是白清水這個丫頭所言不虛，正好還能借這機會打壓打壓二姨娘那房的氣焰，叫那二姨娘仗着她那女兒入了宮便日日明裡暗裡欺負她娘！
白清水如何不知這五小姐心中所想，當即恭聲道，“多謝五小姐對奴婢的唯護，五小姐仗意直言，奴婢感激不盡。”
“嗯。”五小姐就點點頭，似笑非笑的瞟了樑如玉一眼。
一時幾位小姐紛紛附和，這當中自是看熱鬧者居多，真心實意者少之。白清水卻不以爲意，即便謝楠生那廝是有意陷害自己，但他鬥墨軒若是當真出了個小偷，看他堂堂三少爺的臉面何存！
於是衆人便就浩浩蕩蕩，一齊往鬥墨軒而來，彼時謝楠生正在書房裡醉心讀書，聽到響動，又聽得福泉來稟，眉頭就皺了一皺，而他的衆位妹妹們已經唧唧喳喳在外頭吵鬧個不休，卻是無一人敢進到他的書房攬月樓裡來，只是在外頭喊着，“三哥，你快些出來呀……”
他便就起了身，踏出了書房，樑如玉一見他出來，便奔了過來，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急道，“楠表哥，你說，這釵子是不是你不小心叫這個丫環給偷了去的？”
謝楠生立在檐下，望着院中站着的白清水，只見她頭上的髮絲塌了一邊，頗是凌亂，左邊臉頰之上四個微紅指印，顯是叫人重力掌摑所致。
此刻她不言不語，一雙清水眼裡也不見平時的水汪亮意，只裡頭微有紅意，卻又古井無波般，狠狠瞪着自己。
他忍不住想去撫額，瞧這動靜
，這丫頭定然是又誤會了自己。天地良心，那些首飾，他可是真心實意的要送予她，並非是存了什麼戲弄之心、什麼借刀殺人之意的。
這女兒家太過聰慧，果然不是什麼好事情。
他就接過樑如玉舉在手中的那隻鑲玉蘭銀釵，看了一看，皺皺眉，狀是無意道，“這釵子我賞給下人了。怎的會到你手裡？”
“什麼？”樑如玉登時一呆，一雙眼睛瞪得極大，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呵……”卻是幾位小姐都已經捂嘴笑了起來，“表姐這回可真是冤枉了人！”
“可不是麼。”五小姐瞟了白清水一眼，微微笑道，“我們謝府好歹也是銀城的名門望族，府裡的丫環小廝們哪個不是百裡挑一？偷東西這樣的下作事，又豈非是我們謝府堂堂一個大丫環能幹出來的？”
“我，我不是……”樑如玉一張俏臉都已經紅透了。
“再說了……”五小姐行至白清水跟前，伸出手指來，白清水便覺她冰冷的指尖撫上了她的臉頰，“嘖嘖，可憐見的，瞧這被打得……女兒家的臉，向來最是緊要的……”
白清水只覺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聽她輕聲慢語道，“如玉表姐也真是的，怎的沒有聽說過有名話叫‘打狗也需看主人’？這丫頭怎麼說也是念哥兒跟前的大丫環，你打她的臉，豈不是也打了念哥兒的臉，打了咱們三哥的臉？或者說是打了謝府的臉？”
“你……”樑如玉氣極，卻又叫這五小姐說得啞口無言，一時竟然眼框都紅了，轉向謝楠生道，“我，我……楠表哥，不是這樣的……”
衆位小姐都掩嘴笑起來，白清水眼光一瞟，自是將諸位小姐臉上的神色盡收眼底，有鄙夷者、徹笑者、同情者，如是等等，一時卻是將謝府內院的關係又瞧明白了兩分，忙又低下頭，並不多言語。
“表姐即然說不是這樣的，那是何樣的？”卻是七小姐開口道，“青水是鬥墨軒的大丫頭，又是貼身看顧念哥兒的，表姐也知道念哥兒的親孃不在了，你這樣欺負他的丫頭，難不成是看我們念哥兒沒有親孃，以爲他好拿捏？念哥兒可是咱們府中的寶貝疙瘩，今日之事，若是傳到爹爹耳中，怕是要生二姨娘氣的……”
“哼！”謝念生這孩童果然中了招，朝樑如玉狠狠瞪了一眼。
白清水深知這幾位小姐之間的暗戰，忙一把抓住謝念生的手，道，“原不過是個誤會，現下誤會即除，此事自然不怪表小姐的。”
五小姐就意味深長的看了白清水一眼，白清水心中冷笑，好歹鬥墨軒住的兩個主子都是這謝府的長房嫡出，你們幾個庶出的小姐想拿本姑娘我當刀子使我卻是不幹的。
“好一個大氣的丫頭。”五小姐讚道，眼中笑意更甚，“即然如此，我看此事便算過去了。只是如玉表姐，你打了人，總也還是需向這丫頭道個歉纔好。”
“什麼？！她一個丫環，你叫我跟她道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