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水面上一紅,扯了扯身上的衣裳,問道,“對不住對不住。小少爺呢?”
“就是因小少爺纔來找你。”巧蓮道,“一大早的不肯起牀,好不容易起牀了,用過了早飯,卻又不肯去學堂,這會子又哭上了。”
白清水嘆息一聲,想及謝念生到底年幼,謝夫人乍然離去,他難以適應,自也是人之常情。
一時便擡步,急急與巧蓮前去謝念生的屋子。
一入屋,便見他小小的一團趴在桌上,肩膀微微發着抖,只是流淚,竟不鬧騰。白清水心中一揪,忙上行上前來,低呼道,“小少爺。”
謝念生擡起頭,白清水便見到他那雙大眼哭得痛紅,兩腮掛滿淚痕,模樣頗是可憐。她就將他抱起來,謝念生趴在她肩上輕輕抽泣,兩隻手臂緊緊摟着她的脖子,低聲咽唔道,“我要孃親……”
白清水自是免不了一頓安慰,又做些吃食來哄他,到底也是哄住了。只是小孩兒的心性最是難以捉摸,雖是此刻哄住了,下一刻卻又猛的想起來,那眼淚就又跟珠子似的一粒粒往下掉。
如此過得兩三日,總算是見謝念生又好了幾分,送去學堂聽夫子講學,不料夫了講着學時,他趴在桌上,竟是又哭了起來。
夫子亦是聽聞了謝府所發生之事,憐他年幼,不忍過於苛責,便就叫他早早下了學來。白清水嘆息之下,卻也無法,只得找了些好玩的趣事來,儘量分散他那思母之情。
到了這日,謝念生又懨懨攤在房中的小塌之下,手中摸着謝夫人給她繡的一條竹葉手帕,眼裡就又有了淚意。
白清水與巧蓮對視一眼,嘆息一聲。
一時卻又聽得腳步聲響,謝念生躺在那裡,也懶於理會,不刻竟聽得一個女童的聲音,“念生哥哥,你怎的了?”
謝念生猛的從塌上爬起來,便見一個與他年歲相當、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一張小臉蛋紅撲撲的,梳了兩隻又粗又長的辮子,一雙墨瞳大眼,正頗是關切的望着他。
謝念生連忙伸手抹了抹自己的臉,微有驚訝的道,“小芳,你怎的來了?”
這叫小芳的女娃行至他塌旁,小小的身板爬上了塌,與他同坐着,稚聲稚氣道,“楠生哥哥說你心中不快,所以喊我來與你玩的。”
謝念生就望了一眼坐在桌旁喝茶的謝楠生,就低下了頭。
“念生哥哥……”小芳伸出白嫩嫩的小手去摸他的眼睛,輕聲道,“念生哥哥是因爲謝姨姨不在家,所以想她嗎?”
謝念生一臉怨念,大眼睛撲閃了兩下,差點又滾下眼淚來了。
“念生哥哥如果想哭,就哭吧,小芳會陪着你的。平時我娘娘若是不在家,小芳想她時,也會想得哭的……”小芳伸手拍着他的肩頭,輕聲道。
不料謝念生竟然伸手抹了抹淚,將頭偏至一旁,老成在在的道,“我纔不哭。我是男子漢,我三哥說了,男兒有淚不輕彈,我是不會哭的。我要努力讀書,將來考取功名,把親接回家中來……”
小芳的小腦袋點個不停,極是崇拜的望着謝念生道,“念生哥哥好棒……”
白清水與巧蓮在一旁聽了哭笑不得,到底卻對一旁的謝楠生豎了豎大拇指,謝楠生嘴角一挑,站起來欲走。
便聽謝念生突然道,“小芳,你有沒有去過我三哥的書房?我三哥的書房裡可好玩了,走,我帶你去玩……”
謝楠生的嘴角抽了一抽,不及說話,謝念生已經果斷的牽扯着小芳的手跳下了塌,擡步便出了門,欲往攬月樓而去。
謝楠生本想出聲喝止,白清水在他身後將他衣裳一扯,“你就讓他去玩一玩吧,連日裡懨懨的,今天才總算是好了幾分……”
謝楠生就住了口,只得也跟着出了門,就見行在前頭牽扯着小芳小手的謝念生突然又回過頭,說道,“清水姐姐,小芳是我的客人,勞你大駕,請你做一些糖油粑粑來吧,我要招待她,好嗎?”
白清水嘴巴也抽了一抽,這位小祖宗的吩咐,哪裡有敢不從的?
只得道,“好的小少爺,你且去與小芳小姐玩耍,奴婢這就給你們做好吃的糖油粑粑來……”
“謝謝清水姐姐。”謝念生回頭對她甜甜一笑,牽着小芳的手,大步去了。
白清水忍不住撫額,連着幾日的安慰與相陪,竟是敵不上這小芳的兩句話。她無奈的嘆息一聲,搖了搖頭。
一旁的謝楠生好笑的行至她面前,俯下頭,一雙眼一動不動將她望着。
跟在一旁的巧蓮鼓了鼓眼,頓時瞭然,知趣的朝謝楠生行了一禮,急急的退開了。
白清水見他望着自己,皺了皺眉,“怎麼啦?你這樣看着我做什麼?”
謝楠生笑着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清水姑娘,勞你的駕,也給我做些糖油粑粑來吃,好嗎?”
白清水便知道這兩兄弟總算是從那陰影裡走出來了,沒好氣的也笑了,說道,“好啦我的少爺,我知道啦。你且去等着吧,否則小心你那書房便要叫那位小爺給拆了。”
謝楠生猛的一頓,旁的話也不多說了,點頭道,“你說得對……”
言畢,拔腿便去了。
白清水沒好氣的一笑,擄擄衣袖,自是鑽進廚房去給這兩位小爺做糖油粑粑吃。
巧蓮卻在一旁打趣她,捏着她的臉道,“哎呀清水姑娘,勞你的駕,能否順便也給我做兩隻糖油粑粑吃?好嗎?”
白清水頓時便叫她給氣笑了,“好你個鬼!你也跟着來搗什麼蛋?”
“冤枉啊,清水姑娘。”巧蓮笑道,“我不過是想吃兩隻你做的糖油粑粑而已。還是說我這小小丫環,勞不動你這未來三少奶奶的大駕呀?”
“你……”白清水一急,氣得伸手在她臂上甩了一掌,惱道,“別胡說八道,叫人聽着了。沒邊兒的事……”
巧蓮吐吐舌,將臉湊到她面前來,促狹道,“說說,你與三少爺已經到哪一步了?拉了手,親了嘴?”
白清水氣得又要打她,“不想着好好服侍小少爺,成日裡腦瓜子裡不知道在想着些什麼,你別跑,瞧我今天不打死你……”
巧蓮卻早已咯咯咯的笑着跑遠了。
白清水雖是生氣着的,臉上卻又帶着笑,想起那日與謝楠生晨起之事。叫紅櫻撞見後,便一直擔憂叫會她鬧將出去,不料眼下已經過了幾日,卻是一絲風波也未起。想來她大約是得了謝楠生的囑咐,不得將此事說與旁人聽?
待她做好了糖油粑粑,分四碗盛着,留了一碗給巧蓮
,自己另用拖盤端了三碗,再倒了小小一碗白糖,自端到謝楠生的書房裡來。
一進到書房,便覺詫異,只見那兩個孩子端坐在塌上,正在下着圍棋。白清水瞟了一眼,只見他二人下得毫無章法,卻又自得其樂,一時就笑了一笑。而謝楠生正自端坐在書案前,低頭讀書,極是認真。
聽到她進來的聲音,三個便就都擡起頭來,兩個孩子一見到她手中的拖盤,眼中便是一亮,自從塌上下來吃白清水做的粑粑。
待吃了幾隻,便又一心一意去下棋,白清水見謝念生玩得投入,亦不多言,只是立在一旁觀他二人下棋,偶樂出言指點,倒也有趣。
不知過了多久,謝楠生自那厚厚的書卷裡擡起頭來,見到的便是這樣的光景——白清水微垂着頭坐在塌上,半擁着謝念生,教這兩個孩子下棋,偶爾伸手用筷子夾一隻糖油粑粑塞入兩個孩子的嘴中,兩個孩子眼裡都是亮晶晶的,顯然極是暢快。
他心中一動,脣角含起了一股笑,便放下手中的書本,行上前來觀棋。見原本並不懂圍棋的兩個孩子,在白清水的指點之下,竟是也有了些章法,一時索性就一屁股坐在了小芳的後頭,將她半擁在懷裡,也要來插上一手。
於是到了後來,便成了白清水與謝楠生對奕,謝念生與小芳一個趴在一人的膝頭觀戰。卻是辛苦了白清水,不僅要下着棋,還得侍候着這三個主子,落子的同時還需伸手去夾糖油粑粑來喂。
謝楠生眼裡笑意盎然,開口道,“給我也來一隻。”
白清水便就又夾了一隻,塞入了謝楠生的嘴中,動作上竟是行雲流水,頗是自然,一絲彆扭也沒有,順嘴又夾了一隻塞入自己的嘴裡。
嚼了兩嚼,就聽得房中桌上猛的一聲磕響,四個人同時擡頭,徇聲而望。便見紅櫻一臉怒意的立在八仙方桌旁,手中的茶盞放在桌上,茶蓋有兩隻翻掉了下來,顯是因她方纔重手放下茶盤所致。
紅櫻見着這四人俱都吃着粑粑,嘴中圓鼓鼓的,嘴脣油膩膩的。想起方纔白清水對謝楠生餵食時的自若神態,愈是生氣,將茶盤裡的茶重重放在桌上,惱道,“少爺喝茶。”
謝楠生擰眉瞪了她一眼,冷聲道,“放下茶便出去吧,此處無需你侍候。”
白清水就見紅櫻臉色一白,握着茶拖的手指緊了一緊,屈膝道,“是,少爺。”
狠狠瞪了白清水一眼後,方退了出去。立在門外良久,行至窗外來偷瞧屋中之事,只見謝楠生伸手在白清水的額上輕輕彈了一彈,語氣裡全是寵溺,“發什麼呆?該你了。小東西,不料你在圍棋上也有一手……”
白清水捂着額,嗔怪的望了他一眼,伸手去落了一子,邊道,“叫你小瞧我,但凡棋道之事,本姑娘我向來無所不通,無所不精……”
“牛皮吹得震天響。”謝楠生寵溺的瞪了她一眼,那雙向來溫和的桃花眼愈見溫柔,眼底的笑意更是蓋也蓋不住,一邊落子,一邊道,“再給我來一隻……”
白清水那雙白淨的手就又伸至一旁夾了一隻粑粑,喂入了謝楠生的嘴裡……
紅櫻咬着下脣,緊緊抓着茶拖的手指泛起了白,竟是氣得眼眶也紅了,指尖都要在盤上掐斷了,咬牙暗道,“白清水,你給我等着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