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摸一下後腦勺,用手掌心的溫暖去緩解那種森冷的寒意,但是胳膊好像不是我的一樣,我最多隻能動動手指,微微屈伸肘關節。這種束縛讓我害怕得想哭,就跟小時候那樣,弱小而又無助,迷茫而又絕望。
張弦忽然狠狠一咬牙,嘴角都流血了,拔腿就衝過來。我沒想到他還有這種意志力與爆發力,心裡狂喜。但就像高躥的火苗會加速它的衰亡一樣,距離不過一米,他的手已經伸了出去,卻不能再移動分毫,就像火堆熄滅前的回光,轟的一下爆閃就滅了。
張弦就這麼看着我,他已經汗流浹背,這眼神讓人心痛,我沉浸在恐懼與悲傷的情緒中。他的眼睛好像會說話,似乎在說抱歉,我已經盡力了。
吳敵忽然吼了起來:“媽個巴子,不就是架枯骨嗎,老子還就不信邪了!”
我下意識地朝他看過去,只見他已經閉着眼睛跑了過來,居然一下子就衝到李亨利的前頭來了。我心想,我靠這樣也行!難道不看祂就不會受影響嗎?
但是我發現我錯了,吳敵的身體還在往前衝,但這哪裡是在跑,分明就是在往前滑動!
他早就不能動彈了,但是自己猛衝起來的慣性力量將他又帶出了兩米多,姿勢詭異地保持靜止着,隨後重心不穩,直接趴在地上跌了個狗啃屎,口鼻和額頭都摔破了,淌着血,但他還躺在地上,保持姿勢不變,看來摔了個結結實實,我看着都疼。
眼鏡早就嚇傻了,已經和刁黎明跑出了遊殿,站在最外圍的拱門外偷偷往裡面看過來。梅生伯膽子要大些,也可能是牽掛我,一個人站在那裡退也不是進也不是,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急得團團轉。
我心裡很愧疚,一邊期望他趕緊和眼鏡、刁黎明逃命去,我們死就死了,反正也沒得救,別再多添幾口人。
但話是這樣說沒錯,我心裡還是希望他們能有辦法救人的,我可不想就這麼死了。
在這種絕望的氛圍下,大家都沒了主意,不化骨離我和張弦也越來越近了。這時候拱門外響起了一陣“咚咚”的錘擊聲,我感到很奇怪,該不會是巨神兵又來了吧?那可就是雪上加霜了。
錘擊聲停止了,前後持續時間不超過一分鐘,讓我心裡很忐忑,又高興又失望,我他媽都不知道自己高興個什麼勁。
眼鏡和刁黎明忽然從拱門處衝了進來,遠遠地扔着碎磚塊,砸向不化骨。我有些哭笑不得,他們也只能搞搞這些小把戲了,不過我心裡的希望之火又燃了起來。
我希望扔磚塊是有效的,它一定必須有效啊。
不化骨果然朝他們看過去,我又擔心起來,要是祂去追他們兩個,估計他們也凶多吉少。不管怎麼說,眼鏡和我是患難之交,刁黎明雖然涉嫌殺了紅兵,但我畢竟不能肯定,他也是一條命,總不能說人家就該死吧。要是他倆爲了救我們而出了什麼意外,那我這輩子良心上肯定會不安。
不化骨看了他們一眼,似乎沒有太大反應,也許祂是有計劃的,從近到遠一個個的收拾我們,反正一個也跑不掉。
梅生伯受到了啓發,也去砸碎磚頭扔向不化骨,刁黎明那個王八蛋,居然扔不準,把我腦袋砸了個大包,生疼。
他奶奶個雞公,這傢伙該不會是知道我要爲紅兵報仇,心虛了,所以想借這個機會殺人滅口吧。我想了想,覺得這不大可能,首先在這麼極端的生存條件下,他爲了活下去就不會幹這種窩裡斗的蠢事,好歹是李亨利選中的管理,他是個聰明人。
梅生伯朝李亨利招了招手,他倆在墓牆邊上小聲嘀咕了一陣子,也不知道說了什麼話,就只見李亨利似乎是大吃了一驚,隨後鄭重地點頭,好像同意了什麼。
他從梅生伯手裡奪過兩個墓磚碎塊,一邊貼着墓牆,離不化骨遠遠的往裡面衝,一邊狠狠地將磚塊砸向不化骨。他力道奇大,好像惹怒了不化骨,充滿恨意地盯着他看。
我看李亨利也是瘋了,空有一身本事,卻只能搞這種扔扔石頭的小孩子把戲,估計他實在是沒轍了。
但他不光是這麼幹,他不接近不化骨,反而直接貼着牆邊往遊殿裡面跑,讓人實在摸不透。
等靠了底牆,他就去攀爬那條石沿,似乎是想爬上磁石棺。磁石棺材裡本來是有很多人皮蝨子的,但現在都跑到血池邊上喝血去了,我沒上去過不敢斷論,不過估計裡面八成是空的。
我想不通他要過去搞什麼,難道石棺裡面藏着什麼法寶不成?也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想藏在磁石懸棺裡,使自己逃過一劫。
想到這一層,我的心又沉了下去,我們幾個不能動彈,遠處的人又不敢靠近,唯一有本事還能活動的那個人,卻只顧着救自己。李亨利是長生人,躲進棺材裡可以沉睡很久,但我們不行,不閉死也得餓死、渴死。
梅生伯忽然朝我衝了過來,我心說你別犯傻啊老叔伯,趕緊自己逃命去吧。但是不化骨竟似乎沒有在意他,也可能是疏忽了。他居然沒有受到那種讓人恐懼到骨子裡的精神抑制,直接就跑到了我身邊。我暗想,梅生伯你究竟還瞞着我多少,居然有這個本事!什麼狗屁的張弦李亨利長生人了不起,你梅生伯剛露出這麼一手,就逆了天了!
我心裡狂喜,梅生伯抓起了地上的霜鋒劍,緊張地盯着不化骨,不化骨卻盯着李亨利,李亨利盯着張弦,張弦又盯着我。梅生伯忽然衝我笑了一下,小聲說:“爲先啊,倒鬥這一行,小盜生財大盜爲賊,不能靠損陰德來養活人,給祖宗丟人的事可不能幹。你三父的事……”
他嘆了口氣,我很奇怪這節骨眼上他怎麼跟我拉家常,擺起大道理來。梅生伯頓了頓又說:“你三父的事,你要放在心上,你的名字還是我取的,就是希望你敢爲天下先!叔伯原來的名字其實不叫梅生,我叫郭麒麟,信陽郭畈的那個郭麒麟就是我,長生是真的。我沒時間了,你三父知道郭家的所有秘密,你一定要復活他問個清楚,這一代大烏的擔子就落在你頭上了。”
等等,那個活了一百多歲的郭麒麟?王善沒有撒謊!我有些不能消化,吃驚地看着他,心裡很多問題想問他,卻被不化骨所禁制,開不了口。
梅生伯苦笑了一下,說:“你知道不嘞,叔伯活了一百多歲,但早在上次去金沙遺址的時候,我就死了,現在的這個我,不是真正的郭麒麟,我是個屍鱉複製人啊。雖然我還是唯一的我,按理說應該沒分別,可畢竟……”
我心裡跟五雷轟頂一樣,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一臉嚴肅地說:“你三父的事得放在心上,不然我死了都不會原諒你。大道理聽多了你也有逆反心理,我就不說了,往後的路,自己掂量着走吧。”
我感覺他好像是在交代後事一樣,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但還有點懵。他講了這麼多,我邏輯很混亂,感覺很多事我都被矇在鼓裡,同時也不明白他現在講這些話的真實意圖。
不化骨已經朝李亨利追了過去,梅生伯見狀就站起身,彎腰在我耳邊悄悄說:“我還有好多話要對你講,但是沒時間了。就說幾句話,最後幾句。跟着李亨利走,二十年前他還叫李維生,你自己知道就好。可以信任張弦,但要防着吳敵。記得必須復活你三父,不然存在於你眼中的,都是幻象。”
“還有一件事必須要講,”梅生伯和藹地笑着說,“這對你很重要。你記得那晚你在灣塘看到的另一個自己嗎?知道我們爲什麼要將你三父葬在華夏祖龍脈上嗎?你還會見到他的,從我死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是新的大烏了。”
我疑惑地看着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接着說:“梅生伯的話也不能全信,我擔心什麼都提前告訴你,會讓你怯懦不前,你是個好孩子,以後會明白的。包括你小時候看到的綠毛屍,其實祂一直都在你身邊,既利用你也在幫助你,但這一切會有盡頭,到那一天,你就真正地長大了。”
他看了看不化骨,焦急地說:“好了!實在沒時間跟你多講,你善自珍重。”
說完這些話,他仰天哈哈大笑,吼着說:“我郭麒麟這一生,寧做被風吹散的飛鳥,也不做落地生根的青銅!”
他雙手擎住霜鋒古劍,朝着不化骨的後背發足狂奔,竟然帶起了一陣狂風。
沙塵迷了我的眼睛,我眯着眼看他的背影,只見墓室裡出現了兩個他,原本的那個梅生伯忽然停頓了,另一個他卻離體而出,繼續揮劍砍向不化骨。
不化骨感覺到了殺氣,一回頭迎上了劍鋒,骨頭瞬間就像被風吹散架了一樣,零亂散落在地上。
我揉了揉眼睛,以爲自己看花眼了,只見梅生伯還是站在那裡,佝僂的背影有點像風中殘燭,連劍都提不動,劍尖觸在墓磚上,呆呆地凝望着前方。奇怪的是,不化骨卻是真的垮掉了,撒落一地的枯骨。
梅生伯竟然有這麼牛叉的本事!我心裡激盪起來。
絡腮鬍忽然驚呼了一聲:“兵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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