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爲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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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岳陽後,我回家待了幾天,家裡發大水,一連發了好幾天才停,不過幸好沒有發現水屍,梅生伯說是被地下泥沙過濾了,埋藏在地底深處,還說這對逝者而言纔是最好的解脫,就讓祂們在千萬年的時間裡慢慢朽化吧。
幸好這是在冬天,要是春夏、初秋衝了田裡的水稻,那就真是災難了,恐怕沿河一帶的村子都得鬧饑荒。金沙河每年六月間都有洪水,泄洪能力被磨練得特別強,平時水淺河牀高,老天防的就是這個非常時候,沖毀的田埂再修修,補點肥土,種莊稼還是沒什麼大問題。
梅生伯這幾天來我家特別勤快,總是念叨着太陽神鳥背後的玄機什麼的,他越說我心裡越害怕,但我跟他解釋半天,他也聽不進去。
我那時候去西陽鐵丘墳,完全是好奇心佔了上風,後來被一系列的事情推着往前走,接着在他的慫恿下,跟着李亨利他們去了岳陽,這一切似乎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我感覺自己的生活完全被“盜墓化”了,因爲它,我從一個整年整月玩命兒加班的打工仔,變成了荷包鼓鼓的公子哥兒,成天無所事事。雖然我認爲就算是這樣混混日子,也比從前將整個人生都交給命運,被其牢牢束縛住無力掙扎要好得多,但總感覺這不是我想要的。
這都還不算什麼,最關鍵的是紅兵和愛妮,他們給我的打擊太大了,我根本沒辦法承受。從小光屁股玩到大,說沒就沒了,還是我給他們指的道兒,算是我將人家帶壞了吧。
我特麼教人點什麼不好,偏帶人去挖墳,結果把人家給禍害了,光這一項我就得是個罪人。就因爲這事兒,我這麼個懶人還在手機雲存儲裡記上了日記,心裡也夠糾結的,幸好蘋果自帶icloud功能,隨寫隨傳,也不擔心被人看到,不然我還真不敢寫。
我懊悔得想哭,狠狠抽了自己兩耳光,直打得耳朵裡嗡嗡響,才忍住了眼淚沒崩出來。梅生伯吧嗒吧嗒狠嗦了兩口煙,嘆着氣說:“他兩個伢都不錯,可出這事兒誰也保不齊,坐家裡看電視,天花板上還能掉磚把人砸死呢,你也別太責怪自己。況且他們又不是三歲小娃,這麼大個人囉,下鬥之前自己心裡就該有底,要爲自己的選擇買單。”
我一聽火了:“有個毛線底啊!我們這代人是受什麼教育長大的,你一路看着還不清楚嗎?是沒你們那個年代的人渾噩,見世面大一點,書讀得多一點,但說起分寸來,都像是長不大的孩子,玩心特別重,沒你們那麼有擔當意識。你知道普工在流水線每天是過的什麼日子嗎?要不是窮怕了打工打怕了,誰他媽想發死人財!”
梅生伯還想勸我,我直接將他往門外推,不耐煩地說:“出去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長這麼大,這是我第一次忤逆他,其實我心裡也不好受,但我現在心裡特別亂,不想聽他的教訓。我將門拴起來,終於忍不住一個人悶着哭。
梅生伯在門口站了一陣子,就嘆着氣走了,我聽到腳步聲漸遠,漸漸控制不住情緒,放肆地哭了出來,心頭的壓抑卻沒有減輕幾分。
過了半晌,梅生伯忽然在門口說:“有件事我必須給你講,不管你愛不愛聽,他倆娃子已經走了,這誰也沒法改變。”
我沒想到他居然還在門外,剛纔明明聽到他的腳步聲是離開了,應該是沒走遠就打了迴轉,我滿腦子強烈的情緒,所以沒發覺。
我不耐煩地吼他,梅生伯卻說:“我要跟你講的不是這個,門打開再說話。逝者已矣,想不開也得想開嘍。我就問你一句,想不想救你三父?”
我心裡一震,將門打開了,問他是什麼意思。梅生伯說:“你三父有夏麻裹屍布護身,多半還有得救,我是咱家這一代的郭巨,我說的話,你要信我。”
我看他還是變着法子想勸我,就說:“什麼鍋具竈具,你說破了大天也沒用。倒斗的事我這輩子再也不幹了,你想幹你找李亨利幹去,不過我要提醒你一句,張弦和李亨利兩個人都邪乎得很,最好少跟他們扯上關係。”
我越想越想不開,又扯開了喉嚨說:“你還想去浙江,難道你不知道,金沙遺址的太陽神鳥是國寶?你以爲你有通天的本事,能跟政府對着幹?省省吧!”
梅生伯呵呵笑着說:“你個死犟伢子,這兩天叔伯跟你都白說了,一個字沒聽進去。我去金沙遺址不是找那文物,是查找關於遠古長生的線索,好救活你三父。你是被自責矇蔽了腦殼,金沙遺址都被國家開發了,太陽神鳥我怎麼可能弄得到喲,那可是犯大法,要掉腦袋的。”
他總是強調長生隱秘和救三父,我都有點動心了,但我對盜墓實在很反感,尤其是他們將那鳳袍和太陽神鳥金箔片據爲己有,這讓從小看梁羽生和金庸古龍小說、滿腦子俠氣的我很難接受。
說出來都讓人笑話,打小我就有個匡扶正義的江湖夢,對倒鬥這種事情,心裡從來都是很忐忑的,他們這種行爲不就是****嗎。
梅生伯看我舉棋不定,就說:“這樣,你跟我去一趟,就當是參觀博物館散散心,如果到了成都你還是不願意,我也不勉強。”
我聽他的意思,是我去不去他都要去的,我想反正閒着也是閒着,去旅個遊散散心也好,就答應了。
反正也只打算去一兩天,我簡單收拾了一套換洗內衣,帶上相機和筆記本就出發了。梅生伯一路上有說有笑,一直在開解我,反而搞得我渾身不自在。他太不瞭解我們這一輩人的性情了,其實我蠻放得開,只是有些事沉到心底去了。
坐車到成都,我現在可以說不差錢,但多年養成的老習慣很難改,儘管梅生伯一再要求坐飛機,我還是堅持要坐火車,省錢。我的這種思維定勢,讓梅生伯還笑話我用時間買錢。其實我算了時間,到了成都就是晚上十一點多,正好找個地方睡覺,第二天再玩,就是從坐飛機去,到那裡之後只剩半天時間,也玩不到什麼了。
一路顛簸,下了車就直奔檀香酒店過夜,票是在家訂好的,一個人二百五,包博物館的門票。沒想到在家時不安生,這一出門,我反倒睡得還挺香。
醒來就是次日早上了,我們打個車到博物館,我一眼就被門口那個巨大的太陽神鳥雕塑給吸引了。連番的經歷一下子被它從沉睡中揪出來,心情頓時感到有些沮喪。
導遊在一旁展開了職業性的熱情介紹:“金沙遺址發現於2001年2月8日,是一處商周時期的古蜀文化遺址。它位於成都市……”
關於太陽神鳥的資料我早就翻爛了,但還是被女導遊話裡的2001年這個時間段吃了一驚,那年我7歲,正好是遇到糉子王屍厭的年頭,到現在我還不能解釋祂爲什麼會出現在外面。
難道張弦質問李亨利那話竟然是真的,西陽鐵丘墳裡面果然還有另一處隱秘通道,通往外界?
有一出沒一出的聽着講解,沒多久轉到了遺蹟館區域,導遊甜美的聲音顯得有些特別:“朋友們,我們即將進入祭祀區的西南角,這裡是鎮國神器太陽神鳥的具體出土地點!”
她的話讓我感到一陣莫名興奮,什麼是鎮國神器?這導遊妹子也講得太誇張了點吧。
不過被她這麼一吆喝,我的精神也好多了,不禁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這傳說中的太陽神鳥金箔片,不知道會不會跟張弦找到的那片一樣。我湊到了展覽臺前面,只見一根碩大的水晶柱將金箔片小心翼翼地包裹住,箔片在特殊光效下,反射出璀璨的黃光,像早上六七點鐘的太陽,有點晃眼。
金箔片裡面有十二道逆時針旋轉的牙刺,就像是太陽光的形象,也很像燃燒的火苗或者某種野獸的牙齒。我有點驚詫,這個金箔片除了工藝上的褶皺有區別之外,和張弦發現的那片竟然一模一樣!
遊客穿梭如織,梅生伯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一回頭,就看見刁黎明在另一個角落盯着我們,他似乎想走,但看我發現他了,就爽朗地笑着跟我打招呼。
我笑着迴應了他,心裡卻十分吃驚,我以爲他死在西陽地宮裡了。當時的情形我記得很清楚,海猴子將米慶生啃得只剩了骨架,當時他就在老米旁邊,我都不知道他怎麼能逃出來的。
我問他,他還有後怕地說:“當時可把我嚇個半死!你們人都跑光了,虧了吳敵幫忙,要不是老吳回頭找我,我肯定活不成,可惜他爲了救我,恐怕是被海猴子吃了。”
我忙說:“怎麼會,老吳他……”我話還沒說完,梅生伯在我背後狠掐了一下,我痛得差點叫出聲,就有些警覺,沒順着說下去。
“……他是把老手,幹這行比我們都有譜,點子不至於那麼背吧?”我說。
刁黎明嘆了口氣,似乎有話要說,又有些猶豫。我問他怎麼了,他支支吾吾半天,終於說:“有些話我不知道要怎麼說,是關於老吳的事情,雖說是爲了活命,可他也太狠了!”
注:卷首詩爲唐朝詩人李商隱的著名詩作《無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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