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弦眼力最好,盯着黑暗處看了一陣,忽然說:“那是條巨蛇。”
鬍子聽了頓時驚歎起來:“竟然真的是燭龍?”
巨蛇忽然昂首,我們這纔看的清楚,它的脖子有小桌子粗細,腦袋像是個籮筐,黑色的蛇背,黃色的蛇腹,蛇頭是淺黑色的。
它迅速靠近青銅樹,往上緩慢纏繞,就像是盤龍繞柱,身體上升了一些之後,脖子一伸喉嚨一滑,就將一隻蒙哥吞落肚中。我們都嚇得手發軟,頭頂上道糉也傳來驚恐的尖嘯聲,祂害怕的,應該就是這條巨蛇。
眼鏡篤定地說:“這不是燭龍!根據三法書中的記載,它是一種叫巴蛇的上古巨蛇!”
吳敵吃驚地問道:“巴蛇吞象的那個巴蛇?”
眼鏡點頭:“就是它。傳說巴蛇也叫修蛇,是古代洞庭山上的一種巨蛇,後來洞庭山沉沒,這蛇在湖裡興風浪害漁民,甚至能吃掉大象,三年才吐出骨頭,所以被黃帝追趕到西方斬爲兩段,也有說被后羿殺死的,但其實,這只是個訛傳。修蛇是修蛇,的確出沒於洞庭湖,但它和巴蛇沒關係,因爲岳陽古稱巴陵,所以才被沽名釣譽之徒穿鑿附會,以訛傳訛時間久了,後人自然真假難辨,引以爲豪。”
他一邊緊張地盯着那巨蛇,一邊解釋說:“真正的巴蛇,是產自秦嶺山脈的大巴山裡,秦嶺和巴山同出一脈,這條巨蛇能來到這裡並不奇怪,多半是上古巴蛇的後代。現在地球上人類是霸者,外面的世界已經容不下這麼大的動物了,限於生存空間,也只有在這樣的環境裡,才能倖存這樣罕有的物種。”
東海說:“老子管它什麼巴山巴嶺的,不就是個破爛文化嘛,又不管吃不管喝。我現在就想知道,咱們怎麼才能對付了眼前的狀況?”
眼鏡不無唏噓地說:“哎,正是多了你這樣不敬畏不在乎的人,華夏文明纔沒了傳承。現在的人,看到有人穿漢服就罵自己的同胞是日本人,有些文化名人上個節目,還問展示漢服的小女孩,是不是洗浴中心裡出來的,多少錢一夜?他們西裝革履,看似引領時尚中興文化,其實滿口跑火車,一顰一笑皆以西方爲準則,已經不認識自己的文明瞭。”
“你看那些人動不動就說外國名言如何如何,我們自己的文化如何失敗、腐朽、落後,在他們眼裡,中國的文明就只有元清民國那麼一丁點,以爲世界的一切文明都是這一次工業革命所帶來的,西方工業就是他的爹,寧願爲之改信。其實很多富有哲理的話,文言文裡早就有了,只是你們嫌優秀的文化學起來累,不願意去學習,所以不知道而已。”
東海呵呵笑了一聲,說:“我是個殺豬的,不懂得文化上的事兒,但我講義氣,有骨氣,能自食其力,我不認爲自己很差,古老文明丟了就創造新文明嘛,淺白一點有什麼不好?西方文明流行了就學習西方咯,我還是中國人。老子不怕死,現在的當務之急,不是聽你唧唧歪歪,是他媽這麼大的蛇在下面擋道,退路也沒有了,咱們怎麼才能活下去。”
眼鏡嘆了口氣,說:“你說的也對,這不是你的問題,是國際形勢決定了政策的偏重,而政策直接決定了學習文化的目的。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之後,這些優秀的傳統文明還是會被國人拾起來的,這不是復古,而是古爲今用。只是那時候,很多東西恐怕已經找不到了。”
巨大的巴蛇貪婪地吞食着蒙哥,那些蒙哥的恐懼深深陷進了骨子裡,就像兔子見了鷹,任其宰割。這可能是基因使然,也可能是源於某種精神壓制,畢竟在這種有祭祀痕跡的地方,誰也不敢說死了。
它發現了我們。可能是沒見過人這麼巨大的生物,也可能是對人類有着強烈的憎恨,它忽然人立而起,像眼鏡蛇似的,脖子擴大,顯現出血紅色的斑紋。
奎子、東海大吃一驚,同時扣動了扳機,啪!啪啪啪!
手槍和突擊步槍的聲音同時響起,巴蛇中彈後被激怒,張開血盆大口,猛地朝我們叼了過來。我們大驚失色,紛紛掏出了手槍,對着它一通猛射。但這蛇實在太巨大了,鱗片又厚,它雖然害怕槍擊,但也倔強地不肯退縮,忽然擡起尾巴掃了過來。
隔了幾十上百米,它的主軀幹我們還看不到,光是脖子都有小桌子那麼粗,這尾巴一掃,震得青銅樹上的四口銅鐘發出巨大的轟鳴,無數銅鈴也同時發出了刺耳的聲音,經久不絕。
我手上生疼,大家也都差點把持不住,耳朵被那些鈴聲和鐘聲吵得受不了。沙漠之虎突擊步槍本身就重,一下就脫了手,要不是奎子用槍帶揹着,我們這唯一的主武器就要直接掉下去了,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巴蛇見這一招奏效了,越是發力猛抽樹幹,我們得到了教訓,都拼命地抓緊銅樹,青銅神樹的劇烈震顫將大家全都搞得虎口崩裂,滿手掌的血順着樹枝往下流淌。血腥味刺激了巨蛇,它顯得更加興奮,好像在玩着貓鼠遊戲,樂此不疲。
張弦空出一隻手來,摸上了背後的古劍。我知道他是想拼死一搏,雖然李亨利的能力尤在他之上,但對付這種遠古的巨型生物,還是需要神兵利器的翼助。這個時候如果說有一個人還能嘗試反抗的話,無論希望多渺茫,也唯有他可以一試了。
“轟!”巴蛇再度敲打青銅神樹,張弦渾身一震,手上的劍竟然掉了下去。更慘的是,唯一子彈充足火力猛的奎子,整個人都掉了下去,正巧摔在巴蛇的頭頂,將它打得往下一沉。
我們的心也隨着沉了下去,誰只要掉下去都活不成,何況還送肉上門?奎子肯定沒命了。
李亨利怒吼了一聲,我看到他渾身都開始流血,染紅了衣裳,似乎是之前就受傷了,只是我還不知道。巴蛇一下下的敲擊青銅樹幹,大鐘猛烈撞響,眼鏡和瘦貨也把持不住掉了下去,被青銅枝椏層層攔截,瘦貨拼命地抱住了下面的枝椏,但眼鏡還是掉下去了。瘦貨現在已經處於巴蛇的攻擊範圍,它只要一張嘴一探脖,就能將他生吞了。
我被風鈴聲和鐘聲震得迷迷糊糊的,意識都開始模糊起來,忽然我發現整棵青銅樹都在閃閃發光,就像是熾熱化了一樣。我覺得自己像是要沉沉睡過去,渾噩得不行,但一閉眼一睜眼,忽然又覺得說不出的通透,人清醒得像是要飛起來。
青銅神樹上好像有很多人在跟我說話,又像不止是人在說話,包括蛇蟲獴蟻,無數說不出的生靈,它們的內心世界,包括很簡單的進食思維、求偶思維,自衛意識,以及無窮無盡的恐懼。到這一刻,我才明白作爲人是多麼的幸福,那些自然界中存在的恐懼,是無時不刻不在上演的,那些生靈每一次恐懼神經的震動,都是我們足以上新聞、寫成書的的大事件,所以它們一直都在警覺、驚恐、掙扎、狂怒中交替,哪怕是最開心的時刻,在下一秒都可能驚悸而死。
我感受到了那種恐懼,這是從未有過的體驗,它們好像通過青銅樹的能量流動,鑽進了我的身體,化成了我的一部分。
當恐懼累計到一個爆炸的點時,就會產生質變,我覺得這一刻,我就是恐怖的化身。
我看着下面兇狂的巴蛇,我要它感受我此刻所代表的無上恐怖,它似乎感受到了。但它足夠強大,它顯然不服氣,不願意被馴服。它衝着我遊了上來,纏繞着神樹,就像是上古神話中的燭龍纏繞着撐天之柱。
腦海中的恐怖開始爆炸,就像單細胞無限複製分裂形成了輻射效應,我完全承受不了這種激烈的思維分裂,腦子裡一片空白,感覺像是可樂在腦子裡汩汩冒着氣泡,就好像被某種極爲複雜的恐怖意識所支配,一片霧茫茫的。
我眼裡看到一種虛無的輻射以我爲中心,瞬間瀰漫了整個深淵。我看到所有人都在瑟瑟發抖,巴蛇眼中充滿了恐懼,忽然它的身體急速往下滑去,迅速遊弋逃離,很快消失在遠處的巨大深壑裡。
我感到極度疲倦,閉上了眼睛,但還不到一秒的時間就因爲害怕而睜開。我緊緊抱着青銅樹的枝椏,看到他們都愣了起碼有半分鐘,東海才一個激靈,驚慌地問:“我糙,剛纔是怎麼回事,好像有惡鬼將我完全壓制住了!”
李亨利驚惶地說:“這不是我們該來的地方,不要再往下走了,我們馬上撤出去。”
我吃了一驚:“奎子和眼鏡還在下面,是生是死不知道呢,瘦貨也還掛在枝椏上,撤個吉跋撤,趕緊救人!”
李亨利這才如夢初醒,着急地說:“我怎麼就把這事兒給忘了。剛纔那股精神壓制太強大,根本就不是人間的力量,把我都給鎮住了。”
他看了我一眼,我感覺很奇怪,加上看他臉色有點發死氣,沒精打采的,我忙問他:“剛纔看到你渾身流血,你沒事吧?”
李亨利說:“先救人,我的事你別管,死不了。”接着他就往下喊:“奎子,你們還活着嗎,能聽到的話應一聲。”
奎子在下面喊:“我沒事維生哥,就是手臂脫臼了。眼鏡比較幸運,一路掛着樹枝下來,沒什麼大問題。你們趕緊下來吧,幫我接一下骨,哎呀疼死我了。”
瘦貨沒要我們救,自己就爬下去了,我們到了底下,張弦撿起了古劍就說:“你們回去吧,這裡的確不是人該來的地方,恐怕再深入下去,有人會死。”
我吃驚地問他:“這話什麼意思?那你呢?”
張弦笑了笑說:“我和你不一樣,沒那麼容易死。有些事,當決定去做並且已經在做的話,是走不了回頭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