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盤炒豬肝,二兩黃酒……”
跑堂答應了一聲,正要離去,許三觀覺得還漏掉了一句話,就擡起手讓跑堂別走。跑堂站在他的身邊,用抹布擦着已經擦過了的桌子問他:
“你還要點什麼?”
許三觀的手舉在那裡,想了一會還是沒有想起來,就對跑堂說:
“我想起來再叫你。”
跑堂答應了一聲:“哎。”
跑堂剛走開,許三觀就想起那句話來了,他對跑堂喊:“我想起來了。”
跑堂立刻走過來問:“你還要什麼?”
許三觀拍着桌子說:“黃酒給我溫一溫。”
他把錢還給方鐵匠以後,方鐵匠從昨天幫他搬東西的六個人裡面叫了三個人,拉上一輛板車,把他的東西送回來了,方鐵匠對他說:
“其實你的家一車就全裝下了,昨天我多拉了一輛車,多叫了三個人。”
與方鐵匠一起來的三個人,一個拉着車,兩個在車兩邊扶着車上的物件,走到許三觀家門口了,他們對許三觀說:
“許三觀,你要是昨天把錢送來,就不用這麼搬來搬去了。”
“話不能這麼說,”許三觀卸着車上的凳子說,“事情都是被逼出來的,人只有被逼上絕路了,纔會有辦法,沒上絕路以前,不是沒想到辦法,就是想到了也不知道該不該去做。要不是醫院裡不給方鐵匠兒子用藥了,方鐵匠就不會叫上你們來抄我的家,方鐵匠你說呢?”
方鐵匠還沒有點頭,許三觀突然大叫一聲:
“完了。”
把方鐵匠他們嚇了一跳,許三觀拍着自己的腦袋,把自己的腦袋拍得噼啪響,方鐵匠他們發呆地看着許三觀,不知道他是打自己耳光呢,還是隨便拍拍。許三觀哭喪着臉對方鐵匠他們說:
“我忘了喝水了。”
許三觀這時纔想起來他賣血之前沒有喝水,他說:
“我忘了喝水了。”
“喝水?”方鐵匠他們不明白,“喝什麼水?”
“什麼水都行。”
許三觀說着搬着那隻剛從車上卸下來的凳子走到了牆邊,靠牆坐了下來,他擡起那條抽過血的胳膊,將袖管捲起來,看着那發紅的針眼,對方鐵匠他們說:
“我賣了兩碗,這兩碗的濃度抵得上三碗。我忘了喝水了,這些日子我是接二連三地吃虧……”
方鐵匠他們問:“兩碗什麼?”
那時候許玉蘭正坐在她父親的家中,她坐在父親每天都要躺着午睡的藤榻上抹着眼淚,她的父親坐在一隻凳子上眼圈也紅了。許玉蘭將昨天被方鐵匠他們搬走的東西,數着手指一件一件報給她的父親,接着又把沒有被搬走的也數着手指報給她的父親,她說:
“我辛辛苦苦十年,他們兩個多小時就搬走了我七八年的辛苦,連那兩塊綢緞也拿走了,那是你給我陪嫁的,我一直捨不得用它們……”
就在她數着手指的時候,方鐵匠他們把東西搬回去了,等她回到家中時,方鐵匠他們已經走了,她站在門口瞪圓了眼睛,她半張着嘴看到昨天被搬走的東西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她十年的辛苦全在屋裡擺着,她把桌子、箱子、凳子……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後纔去看和她十年一起辛苦過來的許三觀,許三觀正坐在屋子中間的桌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