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個戴眼鏡的男人提着十斤肉骨頭、五斤黃豆、兩斤綠豆、一斤菊花,滿頭大汗地來到了許玉蘭家,許玉蘭不知道他是誰,看着他把提來的東西往桌子上一放,又看着他撩起汗衫擦乾淨臉上的汗水,再看着他拿起她涼在桌上的一大杯子水咕咚咕咚地全喝了下去。戴眼鏡的男人喝完了水,對許玉蘭說:

“你是許玉蘭,我認識你,大家都叫你油條西施。你的男人叫許三觀,我也認識。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林芬芳的男人,絲廠的林芬芳,和你的男人在一個廠,一個車間,我的女人去河邊洗衣服,洗完衣服站起來就摔倒了,摔斷了右腿……”

許玉蘭插進去問他:“怎麼摔倒的?”

“踩到了一塊西瓜皮。”

戴眼鏡的男人問許玉蘭:“許三觀呢?”

“他不在,”許玉蘭說,“他在絲廠上班,他馬上就要回來了。”

然後許玉蘭看着桌上的肉骨頭、黃豆什麼的對他說:

“你以前沒到我家來過,許三觀也沒說起過你,你剛纔進來時,我還在心裡想這人是誰呀,怎麼給我們送這麼多東西來,你看那張桌子都快放不下了。”

戴眼鏡的男人說:“這不是我送給你們的,這是許三觀送給我女人林芬芳的。”

許玉蘭說:“許三觀送給你的女人?你的女人是誰?”

“我剛纔說過了,我的女人叫林芬芳。”

“我知道了,”許玉蘭說,“就是絲廠的林大胖子。”

戴眼鏡的男人說完那句話以後,什麼話都不說了,他坐在許玉蘭家的門旁,好像沒有遇到風的樹一樣安靜。他看着門外,等着許三觀回來。讓許玉蘭一個人在桌子旁站着,看着肉骨頭,看着黃豆,看着綠豆和菊花,心裡一陣陣糊塗。

許玉蘭對他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許三觀爲什麼給你女人送東西?一送就送了這麼多,把這張桌子都快堆滿了,這肉骨頭有十來斤,這黃豆有四五斤,這綠豆也有兩斤,還有一斤菊花。他送這麼多東西給你的女人……”

許玉蘭一下子明白了:“許三觀肯定和你的女人睡過覺了。”

許玉蘭喊叫起來:“許三觀,你這個敗家子。平日裡比誰都要小氣,我扯一塊布,你都要心疼半年,可是給別的女人送東西,一送就送這麼多,多得我掰着手指數都數不過來……”

然後,許三觀回來了。許三觀看到一個戴眼鏡的男人坐在他家門口,他認出來這是林芬芳的男人,於是腦子裡“嗡嗡”叫了兩聲,他跨進家門,看到桌子上堆的東西,腦子裡又“嗡嗡”叫了兩聲。他再去看許玉蘭,許玉蘭正對着他在喊叫,他心想自己要完蛋了。

戴眼鏡的男人這時站起來,走到屋外,向許三觀的鄰居們說:

你們都過來,我有話要對你們說,你們都過來,小孩也過來,你們聽我說……”

戴眼鏡的男人指着桌上的東西,對許三觀的鄰居們說:

“你們都看到桌子上堆着的肉骨頭、黃豆、綠豆了吧?還有一斤菊花你們看不到,被肉骨頭擋住了,這是許三觀送給我女人的,我女人叫林芬芳,這城裡很多人都認識她,你們也認識她?我看到你們點頭了。我女人和這個許三觀都在絲廠裡工作,還在一個車間。我女人去河邊洗衣服時摔了一跤,把腿摔斷了,這個許三觀就到我們家來看望我女人。別人來看望我女人,也就是坐一會,說幾句話就走了。這個許三觀來看望我的女人,是爬到我女人牀上去看望,他把我女人強姦了。你們想想,我女人還斷着一條腿……”

許三觀這時申辯道:“不是強姦……”

“就是強姦。”

戴眼鏡的男人斬釘截鐵,然後他對許三觀的鄰居們說:

“你們說是不是?我女人斷着一條腿,推得開他嗎?我女人一動都要疼半天,你們想想,我女人能把他推開嗎?這個許三觀,連一個斷了腿的女人都不放過,你們說,他是不是禽獸不如?”

鄰居們沒有回答戴眼鏡男人的提問,他們都好奇地看着許三觀,只有許玉蘭出來同意他的話,她伸手捏住許三觀的耳朵:

“你這個人真是禽獸不如,你把我的臉都丟盡啦,你讓我以後怎麼做人啊?”

戴眼鏡的男人繼續說:“這個許三觀強姦了我的女人,就買了這些肉骨頭、黃豆送給我女人,我女人的嘴還真被他堵住了。要不是我看到這一大堆東西,我還真不知道自己的女人被別人睡過了。我看到這一大堆東西,就知道里面有問題,要不是我拍着桌子罵了半天,我女人還不會告訴我這些。”

說到這裡,戴眼鏡的男人走到桌子旁,收拾起桌上的肉骨頭、黃豆來了,他將這些東西背到了肩上,對許三觀的鄰居們說:

“我今天把這些東西帶來,就是要讓你們看看,也讓你們知道許三觀是個什麼樣的人,往後你們都要提防他,這是一條色狼。誰家沒有女人?誰家都得小心着。”

戴眼鏡的男人揹着十斤肉骨頭,五斤黃豆,兩斤綠豆,還有一斤菊花回家去了。

那時候許玉蘭正忙着用嘴罵許三觀,同時還用手擰着許三觀的臉,沒注意戴眼鏡的男人在做什麼,當她扭頭看到桌子上什麼都沒有時,戴眼鏡的男人已經走出去了,她馬上追出去,在後面喊叫:

“你回來,你怎麼把我家的東西拿走啦?”

戴眼鏡的男人對她的喊叫充耳不聞,頭都沒回地往前走去,許玉蘭指着他的背影對鄰居們說:

“世上還有臉皮這麼厚的人,拿着人家的東西,還走得這麼大搖大擺。”

許玉蘭罵了一會,看到戴眼鏡的男人走遠了,纔回過身來,她看了一眼許三觀,一看到許三觀,她的身體就往下一沉,坐在了門檻上。她對着鄰居們哭訴起來,她抹着眼淚說:

“這個家要亡啦,別人是國破家亡,我們是國沒破,家先亡。先是方鐵匠來抄家,還沒出一個月,又出了個家賊,這個許三觀真是禽獸不如,平日裡是出了名的小氣,我扯一塊布他都要心疼半年,可是給那個林大胖子,那個胖騷娘們一送就送了十斤肉骨頭,黃豆有四五斤,綠豆也不會少於兩斤,還有菊花,這可要花多少錢啊?”

說到這裡,許玉蘭想到了什麼,她一下子站起來,轉身對着許三觀喊叫道:

“你偷了我的錢,你偷了我藏在箱子底下的錢,那可是我一分錢、兩分錢積蓄起來的,我積蓄了十年,我十年的心血啊,你去給了那個胖女人……”

許玉蘭說着跑到箱子前,打開箱子在裡面找了一陣,漸漸地她沒有了聲音,她找到了自己的錢。當她關上箱子時,看到許三觀已將門關上了。許三觀把鄰居們關到了屋外,然後站在那裡對着許玉蘭討好地笑着,手裡還拿着三十元錢,三張十元的錢像撲克牌似的在他手裡打開着,許玉蘭走過去就把錢拿了過來,低聲問他:

“這是哪來的錢?”

許三觀也低聲說:“是我賣血掙來的。”

“你又去賣血啦。”

許玉蘭叫了起來,隨後又哭開了,她邊哭邊說:

“我當初爲什麼要嫁給你啊?我受苦受累跟了你十年,爲你生了三個兒子,你什麼時候爲我賣過一次血?想不到你是個狼心狗肺的人,你賣了血就是爲了給那個胖騷娘們送什麼肉骨頭……”

許三觀這時拍着她的肩膀說:“你什麼時候給我生了三個兒子?一樂是誰的兒子?我賣血去還了方鐵匠的債,我是爲了誰?”

許玉蘭一時間沒有了聲音,她看了許三觀一會後,對他說:

“你說,你和那個林大胖子是怎麼回事?這麼胖的女人你都要。”

許三觀伸手摸着自己的臉說:“她摔斷了腿,我就去看看她,這也是人之常情……”

“什麼人之常情,”許玉蘭說,“你爬到人家牀上去也是人之常情?你說下去。”

許三觀說:“我伸手去捏捏她的腿,問她哪兒疼……”

“是大腿?還是小腿?”

“先是捏小腿,後來捏到了大腿上。”

“你這個不要臉的。”許玉蘭伸出手指去戳他的臉,“接下去呢?接下去你幹了什麼?”

“接下去?”許三觀遲疑了一下後說,“接下去我就捏住了她的奶子。”

“啊呀!”許玉蘭喊叫起來,“你這個沒出息的,你怎麼去學那個王八蛋何小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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