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氣散開,水面波光明滅,歸靡在河道的中段設障捕魚。
他把大塊的石頭壘起,設置成迷魂陣,大魚小魚游進去之後便暈了頭,只能順着水流衝進他固定在水道下方的魚簍之中。流經十村八寨的玉梳河,水質清澈,河道迂迴,棲息着紅鯉、泥鰍、柳根各種各樣的魚類,他每次設障都能滿獲而歸。
河水平緩渾厚地流淌,水底下大小形狀不一的鵝卵石清晰可見。
他只穿着無袖的短衣,胳膊上露出來的肌肉結實健碩,薄薄的汗水順着小麥色的皮膚滲出,在晨光中晶瑩透亮。河岸上傳來村姑走動以及嬉鬧的聲音,他踮起了腳尖,逆着陽光眯起了眼睛搜尋。
每當晨曦初透,她們總是相約到河邊洗衣服。
但是一羣村姑逐漸走遠,散落在上游的河道周圍,仍然不見那個幽幽如谷底蘭花般曼妙的身影。
歸靡失望地垂下了眼,繼續去忙碌手中的活計。
魚簍已經快要裝滿,不管是打獵還是捕魚,他都明白“竭澤而漁”、“焚林而獵”不是長遠之計,所以決計不會貪多。把河道清理回原樣,他收起魚簍打算上岸回家。阻斷了水流的大石被搬開,清澈的河水掙脫了束縛,湍急地拐過彎道向着下游流去。
彎道下游的地方,落雁正蹲在水邊搓洗衣服。
她的父親是這一村的村長,再加上容貌秀麗性情溫婉,轉眼就要十六歲但還沒有許配,所以村中獨身的男子,見了她總要兩眼放光。用金蘭姐妹竹桃的話來形容,就像是狗熊見了蜜糖一樣。每次她出門洗衣服,他們總會守候在路口或者是河道對面,故意弄出聲響吸引她的注意。
這日她拿着洗衣的籃子從家裡出來,迎面就碰到了竹桃。
“落雁,你不要跟我們去上游的河灣嗎?”
“不去。”
她想了一下,但最後還是搖頭。她的臉皮薄,不習慣一舉一動都被人注視,然後還被上了年紀的村婦拿來作取笑的對象,說些葷素不忌的話。她寧可自己在下游,找個無人的地方慢慢地把衣服洗乾淨。
“我也陪你不去好了。”
“你還是去吧。”
竹桃低着頭走路,落雁伸手推了推她。“你的桂良哥在等你。”
村口的老槐樹下面,許桂良一個人獨自徘徊。他喜歡竹桃,其他的青年停留都是爲了等落雁,但他的眼裡卻只有她。
“落雁你壞死啦。”
竹桃羞紅了耳根,作勢要追打她。
“別打,別打我。”
落雁連忙向她眨眼,“你的桂良哥在那邊瞧着,這麼兇的樣子小心嚇跑了他,不敢再上門向你爹提親。”
“我不理你了。”
竹桃氣乎乎地走開,經過老槐樹下面的時候,許桂良想上前說話,卻被她一眼就瞪了回去。他碰了釘子也不氣惱,只是尷尬地撓了撓頭,然後好脾氣地跟在了她的後面。落雁站在原地看着他們走遠,才一個人慢慢地走向河邊。
把衣服放進水裡浸溼,她拿起了木棍在岸石上面捶打。
就連竹桃也有了稱心如意的對象,等到今秋田裡的莊稼收成,桂良的娘大概就會差人向她家提親。落雁的家中有一個姐姐和兩個哥哥,姐姐沉魚已經出嫁,大嫂金蘭並不難相處,再加上爹孃袒護,她實際上並不急於出嫁。但是人生之中,總要有那麼一回坐上花轎,她不知道到底會有誰來挑起她的紅頭巾。
河道里的水流突然變急,落雁還不知道是歸靡在中段放水的緣故。
她只是託着腮怔了一下神,手中的小衣便已經被水流沖走,她情急之下伸手想要撈回來,結果足下的青苔溼滑,她整個人一下子就栽進了水裡面。
隔着河彎歸靡聽到了有人落水的聲音。
他丟下手中的魚簍,沒有細想便淌着河水大步急奔了過去。
落水的姑娘在河道當中撲騰,擊打起無數的水花,如果他再來晚幾步,只怕她就要徹底地沉下去。他“撲嗵”地跳進深水裡面,用力地把她撈了上來。落雁嘔吐出肚子裡的河水,無力地趴在歸靡的胸膛上,只差一點,真的只差一點她就沒命了。
歸靡撥開她貼在臉上的溼發,黑眸
專心地注看着她的面容。
他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她經過,以爲她今天不會出來洗衣服,卻沒有想到她就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落雁感覺到了他火熱的目光,她全身都溼透,兩個人緊貼在一起隔着的就只有兩重衣服。歸靡背對着陽光站立,掛在髮梢上的水滴晶瑩閃亮,胸前、手臂虯起的肌肉起突,他強壯得像是大山一樣。
滲着汗水的男性氣息鑽入口鼻,落雁的整張臉都快要燒着。
她輕聲地開口,“放開我吧。”
歸靡的大手還環在她纖細的腰身上,雖然聽到她開口,但他卻沒有動。他一直注看着她,目光像是着了迷一樣。
落雁被他看得一顆芳心亂跳,她在情急之下,居然忘記了歸靡叫什麼名字。他一個人獨自住在村外五里的竹林裡面,極少與人打交道,她只記得村裡人都說他是啞巴,那他自然是不會說話的。
她急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說話也忘了分寸,“啞巴,你,放手好不好?”
話剛出口落雁便已經後悔,假若在平常,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傷人地叫他啞巴,但歸靡的胸膛是這樣強壯,心跳與熱力傳來,被陌生男子摟抱在懷中的感覺讓她害怕,她只想飛快地掙脫掉他。
歸靡的眼神沉暗了下去,他鬆開了她,低着頭走開。
落雁看着他拾起了魚簍和捕魚的工具,再也沒有看她一眼,她知道是自己傷到了他。她應該感謝他的救命之恩,但是“謝謝你”三個字卡在喉嚨裡,她卻不知道要如何打破他的沉默和冷漠。
身上的衣物完全溼透,她不能夠就這樣走路回去。
假若她這副樣子,被在村口守候的獨身男子看到,她會以後都無顏出來見人。
初夏的河風迎面吹來,她冷得瑟瑟發抖。
已經準備離開的歸靡突然回過了頭,她駭了一跳,防備地睜大了自己的眼睛。他把魚簍背在身上,大步地向着她走了過來,一手拿起她的洗衣籃,一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她還來不及問他想幹什麼,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地被他拖着,涉着河水往對面的岸上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