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都挺賤的。別人對你好,開始還會懷疑戒備,漸漸的成了習慣也就覺得理所當然了,等到別人嫌棄你了,纔會悵然若失的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好像別人對你一輩子無原則的好是應該的。
蘇曼曼就是帶着這種糾結的自我唾棄出了陳雲正的房間。就彷彿背景一樣,剛纔不需要時就躲起來不見的陳雲端,這會正立在院子中間,一襲青衣,飄然若仙,背手而立,正和春纖在說着什麼。
曼曼對他無感。如果他尚未娶妻生女,身邊沒有一堆通房,又總是那麼一副本該如此的對女人的輕慢,或許曼曼還會生出一分綺念來。
可現在,她不用深入的思考就能感受得到陳雲端對女人的態度。她也是女人,所以他對女人的態度直接決定了她對他的態度。
曼曼沒有主動過去打招呼的意思。她不確定這會兒陳雲端還會不會叫她過去訓話,是不是沒什麼必要了?
既然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主動,那就被動的等着好了。
陳雲端點了下頭,春纖望過來看了一眼曼曼,大概提醒了陳雲端,他便轉過身,朝着曼曼望過來。
曼曼疏離而淡漠的行了一禮。
陳雲端走過來,對曼曼道:“言直都跟你說了吧?”
曼曼點點頭,很是無語。陳雲正說了等於沒說,除了知道他不要她了,讓她滾之外,一點有用的信息她都沒得到,她不知道自己會到哪兒去。因此曼曼的臉上是一派真實的茫然。
曼曼是個不夠嫵媚的少女,她的五官偏於冷硬,再加上她的心本就涼薄、世故,出現在十四歲少女的臉上,也就更顯得冷清冷情。
她不笑的時候就是個淡漠的少女,她笑的時候也往往不能讓人迷惑,因爲她的眼底太透徹太清澈了,可以輕而易舉的判斷出她在敷衍。
她又彷彿對什麼事什麼人都不在意,說是心如止水,不如說是刀槍不入,百毒不侵,讓人想抓她的弱點逼迫她都沒有侵入點。
倒是難得看她露出茫然的神情來,這讓她精緻的五官多了一點少女本該有的柔軟,尤其襯着那雙有些可憐兮兮的眸子,更讓她形同一隻迷路了的美麗的梅花鹿。美麗的外表讓人見獵心喜,對她的無助無措更會激發起噬殺的渴望。
誰讓從她的眼睛裡看不到恐懼呢!男人生來就是想要征服的,如果不能征服,那就殺掉,將失敗的證據毀的一乾二淨。
陳雲端眨了眨眼,倒是笑了,他笑的很是漫不經心,彷彿不這樣就無法掩飾他在看到這樣的曼曼時心底所產生的波瀾:“小六兒慣會開玩笑,你不要當真……”
不當真纔是錯的吧。
曼曼努力從怨念中平復,道:“六爺說叫奴婢滾——”
陳雲端眼中閃過一抹詫異,很快又衍生出笑意。
曼曼不想再給他戲弄自己的機會,哪怕是善意的調侃也不行。他的神情無一不在透露着陳雲正對自己的情份,那是不同於她自己總結出來的認知,這種尷尬的感受讓她很難堪,陳雲端就似一個寵溺幼弟的大哥,在盡力替他維護和遮掩着什麼。儘管這是事實,可曼曼不願意自己就是要被陳雲端維護和遮掩的累贅。
曼曼擡起眼,很是誠懇的道:“奴婢不知道要去哪兒,能否請大爺明白告知?”
她不奢求能夠影響陳雲端的決定,請他大發慈悲替自己出頭。她只想知道結果和事實,她不喜歡被人擺佈來擺佈去,卻連自己到底身處何等境遇都不知情。
陳雲端還是那樣略帶調侃的笑,道:“你先去心顏身邊,替她照看一下瑞姐兒,以後再做安排。”
這是要去清雪院了?
曼曼只是明瞭般的哦了一聲,儘管她並不明白爲什麼他們兄弟倆要做出這樣的安排。陳老爺和陳夫人會默許這種安排嗎?大奶奶李氏呢?
她並不關心別人對這件事的態度,但她知道,這回自己去清雪院,算是徹底告別了與世無爭、清淨自在的生活了。
秋蘊居或許什麼都不好,但有一點是好的,那裡只有她一個年輕的女子,沒有勾心鬥角的事。清雪院就不同了,人太多,心太雜,難免江湖險惡。
但曼曼沒什麼可抱怨的。
她強行壓抑着心底的嘆息,乖乖的跟着春纖上了車。春纖還是那般柔順客氣:“這下好了,以後我們姐妹們在一處,從前多少說不得的話,這回都可以盡情的說了……”
曼曼只淡淡的翹了翹脣角,她連客氣話都懶的說了。能指望着春纖照顧麼?別說她沒這個能力,就算有,也要看她是否有這份心了。易地而處,曼曼或許也會抱緊了大奶奶李氏,那麼她絲毫不會怨懟春纖會嚴格按照大奶奶的立場、意見針對自己,畢竟,凡是清雪院適齡的年輕女子,都是李氏的大敵。
春纖全無所覺曼曼的冷淡,如同溫柔的大姐姐,一一給她講明清雪院的情況。曼曼也無所謂的聽聽,記住多少全憑心情,她甚至都沒想好該如何立足。
進了清雪院,陳雲端便屏退了春纖,帶着曼曼去見李氏。
李氏很驚訝的望着和陳雲端一起進來的曼曼,好半晌纔打髮乳娘抱着瑞姐退下,親自上前來服侍陳雲端坐下,奉了茶,這才疑惑的道:“這是——這不是六弟身邊的曼曼姑娘嗎?”
曼曼行了禮,便垂頭站在一邊。這種場合,不需要她開口。
陳雲端解釋:“六弟和她……咳……生了些小嫌隙,小孩子麼,一時口角也是難免的,便叫曼曼過來給你幫個忙打個下手。”
這話很是含糊,連曼曼自己都不信,更別說李氏了,她狐疑的從曼曼身上收回視線,笑道:“這個小六兒啊,真是小孩子脾氣,一會晴一會雨的,那,依相公看,曼曼該怎麼安排?”
李氏在強壓着那份醋意。六爺撒手了,雖是氣話,可到底是把人給推了出來,大爺這麼明目張膽的把人領進來,難道不是要自己給她一個名份麼?
陳雲端也覺得有點爲難,沉吟了一會兒道:“小六兒特意囑咐,叫我把曼曼的賣身契交給她自己收着,那就只當是這院裡的丫頭吧,你且瞧着哪兒需要人手,隨意安排就好。”
李氏心道:這位六爺還真是多情種子,恐怕口角不小,都氣到這份上了,還打算把賣身契還了蘇曼曼,他得有多惦念啊。
既然大爺沒挑明,那她樂得裝糊塗,就當是這院裡的普通丫環吧。
李氏便支額想了一會兒,笑道:“自打生了瑞姐兒,我這腦子竟不大好使了,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來合適的地兒,不如待會叫管事媽媽進來,我們一塊商量給曼曼姑娘安排個合適的位置。”
陳雲端表示沒意見。
他對曼曼的淡漠多少還是取悅了李氏,她並沒有爲難曼曼,也沒有給她難堪。
李氏甚至還很客氣的行使着清雪院女主人的職責,對曼曼殊無一點客氣,只有嚴格的尊卑,向她知會着她的決定:“你來的匆忙,府裡的人手也都各司其職,一時很難調配出合適的位置來,現下只有廚房還缺人手,早聽說你跟春纖學過做點心,不如你先去廚房幫忙……”
曼曼對自己的待遇問題,期待並不高,因此說不上失望,儘量做到恭謹、尊敬,誠懇的道:“大奶奶太客氣了,奴婢腆顏跟大奶奶討口飯吃,哪裡還敢挑剔?能得大奶奶收留,奴婢已經感激不盡……”
李氏對曼曼的態度也很滿意。畢竟一個自恃甚高,動輒就帶出點“我有背景我有人照着”的意味的人是不討喜的。不管李氏對曼曼有多防備,她不會在面上讓曼曼抓住把柄,算曼曼聰明,也沒叫自己抓住把柄。
兩好合一好,李氏語重心長的對曼曼報以極大的期許:“自從有了瑞姐兒,就覺得這一天的時間怎麼都不夠用,難免院子裡事情多有疏漏,我還指望着你能幫我呢。”
曼曼並不當真,謙遜的道:“奴婢什麼都不懂,要跟大奶奶多討教纔是真。”
李氏也就疏離的笑笑,吩咐茶濃帶着曼曼去安置。
由茶濃出面安置,自然曼曼的身份就毫不意外的確定了下來,她和一名二等丫環住在同一間屋裡,簡單的牀,還算乾淨的被褥,屋裡陳設簡單,倒也一應俱全。唯一不足的便這廂房是朝北的,這會還不覺得,只怕到了夏冬時節,定然潮溼、陰冷。
茶濃既不傲然,卻也看不出有多親切,例行公事的吩咐了一通,便帶人走了。
和曼曼同屋的水凌這才走上前打招呼:“我叫水凌,你是六爺屋裡的曼曼?”
“六爺屋裡人”對瑞在的曼曼來說,不啻於是一種“侮辱”,離了秋蘊居,離了陳雲正,這個標籤就不可避免的帶了些恥辱的意味。
說白了不過是看她無依無靠,便人人可欺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