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腦子都是鄭飛黃在自己毀容時來看望過自己的秦雨青,此刻實在無心此事:“明儼,今日二十五了吧?將近年關了,我們也不急在一時。既然老爺對鄭經這麼疼愛,將來定會愛屋及烏,我遲早會成爲你堂堂正正的妻妾,何須現在?年底事多,你做兒子的,就暫時別去打攪父親了,你說是嗎?”
“雨青,你這個樣子真像個善解人意的母親了,這樣就對了。要是你再生個女兒,向你一樣的,”鄭明儼止住了:想到雨青已被自己害得不能再生,我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好在雨青也不生氣。
“雨青,就照你所說,我等你,來日方長。”鄭明儼開心地走了,而且還笑得很爽快,以爲秦雨青此刻很開心了。
送走了鄭明儼後,秦雨青在牀上輾轉反側,一直想着鄭明儼說的話,好不容易睡着,卻又很早醒了。天才亮一點,她已無心再入睡,去了館娃齋,在西子林漫步,點數着鄭飛黃爲她栽種的各種花草樹木:垂絲海棠,三色堇,四季報春,紫蘇,牽牛,向日葵,矢車菊,紫檀樹,黃花梨,黑酸枝,紅豆杉,雪杉,楠木,水曲柳,落葉松,紫荊,槐樹。一官,這都是你爲我所做的嗎?從浣紗亭,館娃齋,西子林,沉魚宮。如果我只是你的一件玩物,那你爲我這件玩物付出了太高的價錢,物非所值啊。如果你是真心待我,又如何,我需要你這些嗎?不管你對我真心與否,雨虹妹妹是因爲看到你在樂山別院強吻我,以爲我賣身救她才自盡的,你可是害死她的仇人,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而我愛的人是明儼,不管你對我真心假意,我以後將怎麼面對明儼?
爲何我從樂山別院出來後,你從未對我做過惡事,而是百般呵護,你爲何要對我好,爲何要讓我對你總有一絲期待,隱藏在明儼的愛背後?你到底存了什麼心?
這不是那棵香樟樹嗎?就是你爲我爬樹,取下摺紙鳥的那棵樹?你連這樣愚蠢的要求都答應我,是怎麼做上福建之王的?
秦雨青爬上了香樟樹,坐在上面,斜靠着樹桍,神情迷離,姿態甚是又沒。她聽到了鄭飛黃着急的喊聲:“雨青,你在你哪裡?”
這麼快就知道我來西子林了,是敏嫣告訴你的吧。這回我不出聲,讓你自己找,看你在這茂密叢林中,如何找得到藏在香樟樹上的我,看你會不會主動退縮。秦雨青玩弄樹枝,生氣地想。
但很快,她就聽到樹下的聲音:“雨青,爬到樹上去幹什麼?”鄭飛黃很快找到了。
秦雨青很納悶:“一官,你找得好快啊,我一句也沒答應你,你都能找得到,該不會在館娃齋附近安插了人手來監視吧?”
“這裡只屬於你我,我怎麼會安插人手?我知道你在裡面,但找遍館娃齋,沒有,找遍沉魚宮也沒有,就找到這可香樟樹了,我可爲你在此爬樹。”鄭飛黃一番解釋後,心急地說:“雨青,有什麼心事,下來,我聽你說,姑娘家爬樹想什麼樣?快下來。”
“沉魚宮那麼大,縱橫交錯,你這麼快就確定我不在裡面?”秦雨青摘下一把樹葉,扔到他頭上。
鄭飛黃說實話了:“雨青,沉魚宮的地圖我都背下來了,就是怕你哪天耍性子在裡面丟失,又不肯叫我。”
“真的嗎?原來你以前讓我在沉魚宮玩耍,都是在戲弄我。”秦雨青不斷地往他身上扔花朵,樹葉:“那我今天就耍性子,發脾氣了,我就不想下來。看你能陪我到幾時。”
鄭飛黃拍掉身上的樹葉,覺得她今日有心事,問:“雨青,我知道你善解人意,不會無端發脾氣,有什麼事你說出來,別發脾氣。要是在樹上摔下來,以後怎麼在西子林裡奔跑?怎麼在沉魚宮裡捉迷藏?怎麼在館娃齋裡無拘無束地訴衷腸?”
“不是有你嗎?你揹着我在西子林跑就是了,揹着我將我放在沉魚宮某處,然後憑你的記憶來找我,至於館娃齋,你抱着我,揹着我,不都可以。”秦雨青完全在耍頑皮,一官,如果你拒絕我這些無理的要求,我就對你沒有那一絲期待了,趕緊拒絕我,離開我,讓我一人待在這西子林自生自滅吧,我的心裡就完完全全只有明儼了。
鄭飛黃看穿了她在故意,全部答應:“雨青,若你摔壞了,我就照你剛纔所說,在這照顧你。但你不摔壞,我們在此仙境浪漫,豈不更好?我就在樹下等你,你什麼時候想下來,就跟我說一聲,我幫你。”
秦雨青失望了:你爲何不離去?爲何對我的無理要求通通接受?這不是一個商人的腦子吧?
秦雨青不想再等,開口說出了真相:“一官,你贏了。我問你,你還記得我被烙傷毀容時是什麼樣子嗎?”
鄭飛黃頓時很迷茫:她怎麼突然問這個。
鄭飛黃回答她:“雨青,你怎麼突然有此一問?當時你一直蒙着面紗,我如何知道你烙傷時是什麼樣子?”
“一官,你爲什麼要騙我?昨夜,明儼無意中說起,那時我睡着後,你來看望我,在我身邊,一坐就是一個時辰。爲什麼你不讓我知道?到現在都不告訴我?”秦雨青用力扔樹枝下去,差點掉下去。
鄭飛黃用手去接,好在她沒有掉下來,只是她難過地說:“我已爬上了罪惡的樹,沒有樓梯,還怎麼下得來呢?除非跳下來摔死。”
“雨青,你在胡說些什麼?怎麼下不來。踩着我的肩膀,扶着樹幹,很容易就下來了。”鄭飛黃站在樹下,等着她。
“踩着你的肩膀,那可是你自己說的。”秦雨青照他的說法,爬了下來,也不理睬他肩膀疼不疼,就徑直往前散步。
鄭飛黃跟上來,掀開了往事:“雨青,明儼說的沒錯,我確實在你毀容睡着時來探望過你,而且看了很久。你就爲了這件事而頑皮地爬樹?”
“你已看到我當時醜陋的樣子,簡直不能見人,爲什麼不乾脆趕我走?”秦雨青大聲質問:“僅僅是因爲我懷了明儼的骨肉,而留下我嗎?”
“雨青,即使當時你沒有懷上明儼的孩子,我也不會趕你走。”鄭飛黃抓住秦雨青的手臂,對她說,樣子像從前那樣溫情。
秦雨青全身都凝固了:“爲什麼?”
“當時我若趕你走,你怎麼活?人都有救人之心。”鄭飛黃說這句話時,沒有面對她。
秦雨青嗤笑:“你撒謊。一官,你這是何必呢?我雖看不透你,但你剛纔撒謊騙我,我看得出!”
秦雨青垂淚不止:“我只問你,你來看望我,整整一個時辰,卻不許明儼告訴我,爲什麼,爲什麼?”她有些歇斯底里了。
鄭飛黃將她抱入懷中:“雨青,我看望你難道不好嗎?不讓明儼告訴你又如何,當時我對你的探望根本於你毫無益處,你知道又如何?這丁點的事,何苦讓你生這麼大的氣?”
秦雨青在他懷中哭泣,看着前面的槐樹說:“你知道什麼。在樂山別院時,你酒醉後強佔了我,說愛我至骨髓。可我以爲你對毀容的我嫌棄了,厭惡了,以爲自己是你的一個貌美玩偶,破損了就可棄之不顧。從那時開始,我更加恨你,恨你到現在。”
“恨我?因爲你以爲我沒有來探望毀容的你,而恨我?那時你懷着明儼的孩子,與明儼濃情蜜意,怎會期待我的探望?還因誤會我沒有探望而恨我。雨青,你當時腦子在想什麼,我一時無法理解。告訴我,你當時在想什麼?”鄭明儼摟着她的腰,她一直看着槐樹哭,就像是要撞上去一樣。
她塞住耳朵,痛苦地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來探望我一個時辰,卻沒讓我知道,讓我對你的恨與日俱增,僅此而已,你別逼問我了。”
“對我的恨增加?是因爲你的雨虹妹妹的自盡,還是因爲你以爲我棄你不顧?雨青,你一直在恨我,那我們以前的溫存時,你在想什麼?”鄭飛黃十分不解,讓哭得沒力氣的她坐下。
“我也不知我們在做什麼,在清醒和迷惑之間徘徊。”秦雨青在鄭飛黃肩上狠狠咬了一口:“你害得我好苦。鄭一官,不,鄭飛黃,不管我們曾經有無苟且,我愛的人始終是明儼。我們什麼都沒有,樂山別院裡,什麼都不存在,館娃齋的一切都不存在,浣紗亭只是一個名字而已。”
鄭飛黃臉色慘淡:“隨你所願,你說沒有就沒有,但我什麼都記得。不過我不會拿此事來要挾你,騷擾你。雨青,我早已答應你,你這輩子跟着明儼,你爲何要這麼說讓我難過呢?”
秦雨青心緒不穩,靠着槐樹說:“因爲我們之間還未清洗乾淨。你多次口口聲聲說,讓我與明儼將來長相廝守,攜手華髮,可我們都做了些什麼?在西子林牽手奔跑,在沉魚宮捉迷藏擁抱,在館娃齋歡度春宵,昨日出海遊船時還肆無忌憚地眉來眼去,打情罵俏,撥雨撩雲,還不知廉恥地談論着明儼,似乎他不關我們的事。而我們竟無半點臉紅。”
鄭飛黃站起來,看着地上的她,眼神複雜:“雨青,錯早已鑄成,如果要改,也來得及。可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心安理得地面對明儼呢?”
秦雨青的雙眼已是兩灣清泉:“昨日,他與我說,你在我毀容睡着時看望我和我當時腹中未出生的鄭經。明儼笑得那麼開心,覺得那簡直就是他的榮耀,是你對他的賞賜。可你我都心知肚明,你是來看我的額,你我做了多卑賤的事。”
“你說的對,我鄭飛黃此生唯一不願光明正大說出的人事就是你。我不是不敢,是不願,不願傷害明儼。但是你說的卑賤,是我,別說你自己,雨青。館娃齋的一切,昨日第一次乘船,只是爲了幫你舒暢,愉悅。路上的不當舉止,只當是錯誤吧。”鄭飛黃牽起秦雨青,兩人朝館娃齋方向走着,似乎有離開的意思。
“一官,別自欺欺人,說些冠冕堂皇的話了額,卑賤就是卑賤。”秦雨青痛罵自己,問他:“昨日不是我第一次乘船。你還記不記得,我第一次乘船是什麼時候嗎?”
“去年八月,樂山別院,我爲你做的小木船?”鄭飛黃問,他對秦雨青的記憶很清楚:“那時,我手把手地教會了你划船。”
“是的,但只有一次。後來,我就是在那艘小木船上,和明儼,夜夜相聚,私定終身。謝謝你爲我做的小木船,也謝謝你教會我划船,讓我和明儼能夠花前月下,情深意濃,還在樂山別院種下了我和他的果實:鄭經。一切都謝謝你爲我做的小木船。”秦雨青句句話刺激鄭飛黃,要緊牙關說:“那是我和明儼的樂山別院,你我之間,沒有樂山別院。”
“我說過,一切隨你所想,所做。”鄭飛黃雖心情跌落谷底,但依然很大度,很溫柔。
兩人來到了館娃齋前,秦雨青堅決地說:“一官,把鑰匙給我。”
鄭飛黃照做。
秦雨青鎖上了館娃齋,毅然決然:“此次,這不倫之戀,不對,沒有戀,而是這不倫的關係,沒有了,就此結束。我先走了。”
鄭飛黃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糾結:我知道你只有跟着明儼纔有安穩的一生。如果你全心全意愛他,何必在我面前一次又一次地發誓,說些刺激我的話。我無所謂,但是爲了你好,也希望你是全心全意地愛他。可是你不知道你自己已情陷兩難了,你已對我有意,很痛苦是嗎?
我自私地得到了你些許愛意,滿足了我,卻爲難了你。你罵我,刺激我,我都無理反駁。你以後的路,要怎麼走,自己做抉擇吧,我都隨你。只是,你是什麼時候對我產生愛戀的?
秦雨青回到禪珞院,想着剛纔和鄭飛黃的對話:我的目的是要和他撇清關係。可爲什麼要說出我曾誤以爲他沒有來看望毀容的我而恨他?這多此一舉,只會讓他想着我那時對他的在意,那這不倫的關係還斷得了嗎?現在與他一刀兩斷,就等於丟了一把保護傘,我爲何要現在與他斷了?如果我對明儼全心,也就不必在意多與他糾纏一段時間,真笨!現在好了,也不知惹怒他了沒有,將來遇到困難麻煩時,他還會照應我嗎?
不過,細細想來,一官在我毀容時,竟然看着我那張破臉,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呢,明儼也沒這樣吧。
秦雨青的脣邊竟有了一絲笑意,但她很快理清思路:一官是害死雨虹妹妹的人,是我要報復的人,但如今先等兒子鄭經長大一點,奪回他,再玩弄一官父子於股掌之中,這是離間他們父子,,報復一官。我對他的依賴和在乎只是我的自私在作怪罷了。對,就這樣,我愛明儼,我愛明儼。秦雨青強迫自己這樣想。
鄭飛黃今日被秦雨青狠狠地罵了一頓,心裡竟有點點甜蜜:雨青毀容時,以爲我沒去看望她,以爲我不是真心愛她。那時她就在意我了,在乎我對她的看法。不管她當時出於什麼目的,她在乎我是否去看望過她,這已足夠我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