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無淵跟着那女子穿過曲折的迴廊,迴廊兩側是滿目青竹。聽說靜宣王特別喜愛竹,竹子在靜宣王府隨處可見,如同一種象徵。
想來這座別院應是靜宣王的居所,下人比前院要少許多,也清靜許多。
靜宣王府並不雍容華貴,普普通通的庭臺樓閣,卻讓人離不開眼,講究的只是佈局,格外的精準,恰到好處,容不得半點馬虎,竹是這裡唯一的點綴,顯得這裡如此閒適輕幽,素雅清靜,仿若隔世。
靜宣王是位很特別的皇族親貴,聽聞從不留戀煙花之地,也不斂富貪杯好大喜功,他並不常露人眼前,卻是先帝最疼愛的兒子,當今天子最得利的左膀右臂,他的才智名滿天下,文韜武略無一不通,又是當朝不出其二的美男子。多少女子愛慕於他,他卻始終未娶妻妾,不近女色使得流言四起,他不管不顧,好像這一切都與自己無關,他只管守着自己的這一片天地便是了。
到底是個怎樣出奇的人物呢?
縱使舉劍殺人夏無淵也不曾緊張過半分,而如今,走在這庭院內,空氣如此舒爽,他握緊的雙手卻不自覺得沁出汗來。
“公子,請——”女子在花園門前駐足。
她領他進去,他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爲了眼前絕美的景色。
桃花粉嫩,那色彩如同女子羞澀的紅暈,他所在之處,桃花大株開在面前,那紅佈滿整座院落,俏麗魁豔於世,芬芳逼人魂魄。
豔陽春紅奪人心魂,夏無淵竟一時呆立在當場。
靜宣王不是獨愛竹嗎?王府別處種得最多的是竹,但爲什麼唯獨在這裡種了那麼多桃花,那麼多,不是偏愛桃花爲什麼要種那麼多?
他出神了許久,等他回過神,找着那女子的身影,見她已至不遠處的一間雅亭內。他便急急地跟上去。
上前才發現她的身邊原來還站着一位白衣公子。
那人以白玉冠束髮,身姿英挺。他轉身之間,夏無淵竟不自覺地屏住呼吸,那是一張美得震人心魄的臉,那般漂亮的臉,卻是一張男人的臉,不會過分憂柔,也並非棱角分明,俊美得如同天人,那人臉上的笑淡定自若,渾身透着一股仿若與生俱來、渾然天成的舒雅之氣。
那樣俊雅淡定的公子,卻給人以難以泯滅的存在感。
白衣公子放下手中的畫筆,拿起桌上的畫自顧自地打量了一番。
“王爺,還是送去給秦姑娘嗎?”黃衣女子在一旁詢問。
他卻微皺了眉,“不用,這幅畫得不好,燕兒挑剔得很,一定不會喜歡,等我畫幅好的再給她送去,至於這一幅……瑤兒,你隨意處置吧。”
俞瑤接過畫,見他又要執筆,在旁提醒他,“王爺,夏公子到了。”
蕭翊放下筆,轉身看見夏無淵正跪在亭外。
“碧龍堂夏無淵見過靜宣王。”夏無淵低着頭,之前師傅再三叮囑,對着靜宣王蕭翊定要禮讓三分,萬事不能操之過急。說得反倒像他們是偷了東西的人,靜宣王果真是那麼厲害的人物嗎?可在他眼前的明明只是一個輕雅淡然的文弱公子。
“哦,碧龍堂第一高手封血劍夏無淵,溪老頭竟派了你來。”蕭翊負手站着,淡淡然道。
“你師傅的傷勢如何?”轉而又問。
“王爺請放心,師傅的傷勢已無大礙,大夫說加以時日便會痊癒。”嘴上那麼說,但夏無淵心裡早已狠得咬牙切齒。當日,那女人爲奪碧靈珠竟打傷了師傅,而她自己卻只是手臂受了點輕傷。現在,他倒假腥腥的問起師傅的傷勢!
“我已讓穆飛去了江陵,你師傅的傷自然不用太操心。”
穆飛!那個據說連死人都能醫活的神醫穆飛!這個蕭翊果真那麼有本事請得動他!?
“多謝王爺。”
“不必。這次是燕兒做得太過分,她自小被師傅和我寵慣了,原本以爲她只是一時貪塗玩樂,沒想到這次卻傷了人……”蕭翊輕嘆,輕雅依然,嘴上雖是抱歉,但那眼神分明像個溺愛孩子的父親。夏無淵低着頭,自然是看不見。
“王爺,秦姑娘的事師傅已不想再追究,無淵及衆師弟自然也不會,只是,秦姑娘之前偷拿了本堂的碧靈珠,還望王爺能讓秦姑娘將碧靈珠歸還。”夏無淵已按耐不住,顯然他並不想再與蕭翊這麼客道下去。他只想快點拿回碧靈珠罷了,說那麼多費話做什麼,他恨那女人入骨,要不是顧及眼前這人的身份,事先師傅也有再三叮囑過,不然,此刻他早把劍架在他脖子上逼他把東西交出來。
“那是自然。”蕭翊並不在意,慢慢走上前,從袖管中掏出一樣東西。
“碧靈珠,東海之寶也,其碧似藻,透如鏡,觸若冰,夜天明。用武之人持有可助功力大增,常人用之可強生健體。確實是好東西。”蕭翊邊說邊伸手把掌心攤開,一顆碧綠的珠子靜靜地躺在那裡,夏無淵欲要伸手,蕭翊的手掌卻又握上。
“但是,如果沒有記錯,碧靈珠乃皇家御用之物,除了用來照明護體之外,多用來陪葬,這東西世上雖然少有,但各朝皇陵之中倒多的是——”他緩緩道出,臉上平靜依然。面前的夏無淵卻有如泰山壓頂,心中悶得透不出一口氣來。
“聽說那溪老頭年輕時曾是個盜墓的小賊,手上的寶貝藏有不少,這碧靈珠——自是不足爲其的——”說罷,他的手掌略微一收緊,再推掌,細碎如沙的綠色粉末便如清水般從他指間瀉下。
“你!”碧靈珠的細末在夏無淵眼前散落殆盡,他幾乎要暴怒,這個人,到底在幹什麼!腳上用力,握緊腰間的劍——
可是,他卻動不了!
蕭翊的一隻手不知何時已按在他的肩上,負於他肩上的力道輕得幾乎感覺不到,可就是這份微薄的力道竟使半跪於地的他完全失去了起身的力道。
這個人的內力——
夏無淵額頭沁出大量的汗,臉也漲得通紅,他說不出話,一直保持着半跪的姿勢,手仍舊按在劍上。
“滴水無痕輕細如楊柳,折了那樣的劍,我會覺得無趣。”夏無淵瞪大眼擡首看他,他也低首看他,那張俊美的臉依然是平靜如水,波瀾不驚。
突然,全身的肌肉一鬆,力量似又恢復過來,可夏無淵卻差點載倒在地上,他雙手撐地,大量的汗水從臉脖處滾落,大片大片地滴在乾透的地上,化爲黑圓的點。
“瑤兒。”俞瑤上前,把手中的東西遞給蕭翊。
蕭翊舉手,放在眼前,細細打量着。他手裡的依然是一顆珠子,比碧靈珠稍大,卻是白玉色的,玉珠內似有乳白色濁雲翻滾,竟讓人覺得它是活的。
“白佛玉珠,雖然不能讓人功力盡增,但卻是比碧靈珠更讓人垂涎的寶貝,可以讓活人百毒不侵,讓死人屍骨不化。在這世上僅有的兩顆,一顆在萬法寺,一顆就在我的手上——”
他俯身,將珠子放在他身側的地上,“你師傅是個喜歡寶貝的人,白佛玉珠他定會歡喜,也算是我的賠禮——”
說罷,他轉身,回到雅亭內復又執起筆作畫,“瑤兒,送夏少俠出去。”
夏無淵的背脊僵直,喉間是乾涸的熱,汗水多到染溼了額間的發,他幾乎麻木地抓起地上的珠子,直到俞瑤領他出去他都始終未曾再擡頭看那文弱公子。
已無心再看周邊的美景一眼,直到走出那座庭院,纔回頭望一眼,雅亭內的纖弱公子,白色的衣,俊美寧靜的面容,如此出塵仿如天人的一個人卻——
卻是如此的可怕——
可怕到讓人不法自抑地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