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夙悠匆匆趕到雲霄宮,因爲着急,到宮門前差點沒有摔着,只是把身後一羣宮人嚇了個半死。
此時雪已經停了,但昨夜一場雪下得很大,四方里都積着雪,深至腳踝。
一行人進了門就看見雪地裡那個小小的身影,王夙悠看得十分清楚,直看得她心口猛得一收緊。
蕭延就這麼跪在雪地裡,膝蓋陷在雪裡,頭是低着的,身板倒是挺得筆直,但仔細看卻能發現他的身子正微微發着顫,想是雪早就溼了他的褲管,寒氣透進身體裡,冷到不行,只是他死咬着脣不肯鬆口求饒,目光倔強地盯着地上的雪看,也已不知這樣跪了多久。
周邊幾個宮人守着他,卻都只是站在一旁,連個聲都不出一下。
這天寒地凍的天氣,寒氣都往心骨裡鑽,一個大人光忤着就受不了,何況是個跪在雪地裡的孩子?
心疼孩子的莫過於是當孃的,王夙悠走過去時都邁不動自己的腳,只覺得自己的雙腳麻麻的,一個不注意雙腳就軟下來,幸好旁邊的小桃扶得及時,纔沒讓她跌在雪地裡。
蕭延擡頭看了看她,目光中帶着些小小的吃驚,似乎想開口說點什麼,但想了想,轉兒一下又閉了口,皺着眉頭把頭一低,依舊一聲不吭地跪着。
“你來做什麼?”蕭堇不知何時從殿內走了出來,看見她便問。
“皇上……”她走上前。
蕭堇見她雙目通紅,眼淚一顆一顆得直往下掉,心下厭煩,一揮手,“這事你別插手!”
“皇上……”王夙悠還想勸,卻不想自己的袖子被人往外拉了一下。
她回頭卻看見紀如昔抿着脣對自己搖了搖頭。她一向不喜歡紀如昔,不覺得對着紀如昔拉着自己袖子的手深皺了下眉頭。她將手輕輕一甩,便將紀如昔的手摔了去,紀如昔一怔,這才收回了手。
王夙悠瞧着蕭堇這次是真的動了怒,雖然自己救子心切,但也只能乖乖立在一旁看着。只盼着蕭延能認個錯,早早讓他消了這口氣。
“你知不知錯?”蕭堇站在殿外門廊內,看了蕭延一眼,問。
蕭延咬着牙堵氣道,“兒臣沒錯,兒臣何錯之有?”
“你!咳咳——混帳!”蕭堇暴怒。
偏偏他不知退讓,“兒臣沒錯,兒臣只是說了實話!錯的是父皇自己——”
“延兒——”他說的這是混帳話,王夙悠在一旁聽了都要急得跳起來。
這個年紀的孩子少有像他這樣骨子那麼硬的,也不知他像的誰,脾氣倔成這樣。
蕭堇走過去一把擋開正要上前的王夙悠,害得王夙悠一個跟頭向後一倒,摔在身後小桃身上。紀如昔看勢頭不對,急忙上去想拽住他的袖子,但他這時卻停了下來。
他的眼睛眯起來,狠聲道,“你倒說說看,朕到底錯在了哪裡?”
蕭延擡起頭,“爲君者,本應心懷天下,耳目清明,納良臣諫言。可是父皇的心太小,裝不下這天下,眼太濁,看不清世間百態,雙耳被掩,聽不得良臣善言——”
蕭延直直地看他,目光中毫無懼色,“我雖不知七皇叔爲何要謀反,但有一點兒臣看得十分清楚,七皇叔本是治世奇才,可他卻甘心臣服於父皇,爲武朝爲天下陌姓勞心勞力,鞠躬盡瘁,兒臣只是不明白,不明白若是他要這天下,爲什麼三年之前逼宮之時他不反,好選不選偏要選在今時今日,選在姑姑死後?”
蕭延自小就聰明,就像從前的蕭翊,他把什麼事都看得十分透澈,別人都以爲他是小孩子,但他們忘了他是個聰明的小孩子,是太子。他有許許多多個老師,學的東西比別人都多,懂得也多,他從小在後宮長大,看到的更多,其實他的心裡有個算盤,他不爲自己算卻幫別人算,他只看着,只是想學着將來做一個皇帝,一個好皇帝。
蕭延的話聲聲刺進蕭堇的心上,蕭延的直視更是讓他覺得刺眼。胸口突然劇痛,他撫住胸口止不住得喘氣。
曾經有個女子也是這樣看着他,一瞬不瞬的,輕蔑的又憐憫的目光。
外面人都說,當今天子是仁義之君,可是他們都錯了,你只不過是個怕被自己親弟弟比下去的可憐蟲罷了。
當日她說出那樣的話,他便狠狠掐住她的脖子,他是真的想掐死她,他狠她說出那樣的話,他恨!
他們都說是他的錯,可是誰又能爲他想一想,難道不是上天對他不公?他即生在這世上,爲什麼上天還要讓蕭翊出生,是他們在逼他,是他們——
如果沒有蕭翊就好了,如果沒有他就好了——
蕭堇捂着嘴,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直彎下腰,胸口痛得要裂開來。
紀如昔被他嚇到,過去扶他,他放下手在她掌上一撐,掌間粘稠,她擡起手,卻看到掌上滿目的血。
她的聲音都虛了,“皇上……”
蕭堇並沒有來得及回答她,身子便軟下來,攤倒在她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