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燕從門廊內閃出,懷裡揣了個沉沉的包袱,身影只一晃就進了後院。
面前的桃花悽悽慘慘地落了一地,剩下那些沒謝的還執意“窩”在枝頭,稀稀疏疏不均地垂着,已全然不復往日的明豔,只叫人忍不住地憐惜。
她低着頭靜靜地看着滿地傾華,內心同樣平靜如一潭秋水。
可嘴裡卻喃喃道,“連花都敗了——”
美花傾不復,春去敗落傷。
昨日還美得傾豔絕世,可再看看今日,繁花美景不再,剩下的——卻——只有淒涼了。
她冷哼一聲,眼裡是漠然如雪。
良久,她卻突得一笑,轉手提起包袱,伸手從裡面拿出一樣東西。
她把那東西放在眼前細細打量,“不虧是從皇宮裡出來的東西,這玉如意可真是通透。”
手上一甩,玉如意凌空來了個360度,接而又回到她手裡。放在手裡掂了掂,不錯,等一下在商字李那兒一定要討個好價錢。
她把東西放回包袱裡,然後把包袱背在肩上,擡眼看着面前的桃林,她託着手用手指敲敲自己的下巴,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她雙手一晃,兩把袖劍瞬間被反手握在掌心,在她嘴角揚起的同時,身影已在頃刻間不見了蹤影。只見那桃林之中,一道紫色淡影反覆穿梭其中,悽冽的風聲銳利如同破弩之弓“嗖嗖”地要劃開人的耳鼓,紫影所到之處桃花樹枝節寸段,桃花飛揚如粉色雪花,紛紛揚揚地瀰漫了整座庭院。
突然有一道白影從院外闖入,直射桃林,瞬間與紫影糾纏在一起,兩道影子在桃林裡一上一下,忽左忽右,幾翻相碰,狂風四起,彷彿就此在這若大庭院中形成了一股無形混亂的力,夾雜其中的桃花竟在亂風中被捻成了碎末。來去之下,兩道影子已把院子攪了個天翻地覆。
可轉念間,兩道影子卻都停了下來。
秦燕身上的包袱“嘭”一聲掉在不遠處,扎着的結鬆開了,裡面的珍寶散了一地。
腳下踩的是斷枝殘花,飛揚的桃花在他們身邊緩緩落下。
蕭翊舉着她的手腕,把她拖至自己身前。而她掌中還握着的袖劍,也未曾放開過。
“你!”對着自己的卻是一張沒有流露出半點情緒的臉,他的心中莫名地一陣絞痛,“這是在幹什麼?!”
她也不掙,嘴角一彎卻沒有笑,“當然是要破你的桃花陣。”
她慢慢地說,又補上一句,“不然怎麼出得去。”
“可你明明知道你若是要破這桃花陣,我一定會知道——”他頓了頓,不確定或似又肯定地看着她,“你是故意的?”
“你要走?”他臉色一暗。
她微張口,平靜地吐出一個字,“是。”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是什麼身份?”
“身份?一介孤女小盜會有什麼身份?”她冷嗤一聲,撇開頭去,低眉間,美睫忽閃,清冷的臉上竟有一份決絕。
他緊緊地凝視她,在他眼裡各種情緒一一閃現,有疑惑,有憐惜,有不忍,有心疼,更有十足的愛戀,可這所有的情緒卻都只是一閃而過,最終在他的眼眸間化作一沫濃不見底的深潭。
他鬆開她的手碗,平靜地看着她,拂手而立,“明日你便是華陽長公主,再也不是什麼飛檐走壁的狂妄小盜,更不是那無父無母疏於管教的蠻橫孤女,今日之後,你青雲直上,便是集了萬千寵愛,一生榮華富貴,吃穿不盡——”
他的話冷漠而堅定,字字刻入她的心裡,他的臉色無異,身形如仙,便是那平日冷靜果決的靜宣王蕭翊。而如今,面對她,他竟也能如此冷血無情,“你懂嗎?蕭玉熙——”
蕭玉熙!
袖劍瞬間從她手中滑落,然後“卟”一聲扎入土裡。
他叫她什麼?!蕭玉熙!蕭玉熙!他竟也叫她這個名字!
她的雙手開始顫抖,然後是雙肩,雙腳,接而是全身。她止不住的顫慄起來,雙拳緊緊地握起,“你!你叫我什麼!”
她終於衝上去,拽着他胸口的衣服,死命地扯,用力地推,可他的面色依舊冷漠,那麼的無動於衷。她氣得揮身發顫,手上根本使上力氣,可沒幾下他便被她推倒,兩個人一起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她把他按在地上,跪倒在他身上,手上卻還扯着他的衣服,“蕭玉熙!蕭玉熙!連你也叫我這個名字!”
“誰要那榮華富貴!誰要那吃穿不盡!去他的青雲直上!萬千寵愛!” 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任她拍打,垂擊。
“二十年來我只有一個名字,我姓秦名燕!我是玄千機的女兒!是惡人聞之喪膽的紫衣俠盜!”
此時的她憤怒過盛,但更多的卻是傷疼至極。可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哪怕是一丁點的憤怒和傷心,都沒有。
她在他頭頂,只把眼瞪得大大的,低頭瞬也不瞬地盯着蕭翊。那雙眼空洞地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的眼睛,像在看他,又像在看他身則滿地的桃花。
從她眼裡突然掉出的淚讓蕭翊渾身禁不住一震。淚水從她空無的眼裡直直打到他的臉上,一滴一滴地溫熱,頃刻間攻陷了他的心房。
她竟然哭了,她從小就倔強,就算摔疼了也從沒在人面前哭過。可如今,她卻爲他落了那麼多淚。
他心軟了,禁不住想撫上她的臉,可手剛剛擡起,卻還是忍住了。
恨心!他必需要對她恨心。
他抓緊手下的桃花,任由她的淚水無聲地打在他臉上,心上。他疼,心裡疼,每落下一滴,他的手都抓緊一分,桃花被他捻碎,化成汁,從他手指間一分一毫地流出來。
可他的臉看在她眼裡依舊那麼冷漠,“我與你相處十多年,親如兄妹手足,呵——”她笑出來,卻笑得那麼悽楚,“到頭來——卻成了真的兄妹!”
她仰天閉上眼,兩行淚立刻滾落下來,再睜開時眼中倒有了幾分神采,“你始終放不下——放不下你的地位,你的權勢,你的名譽,更放不下你的做爲靜宣王的一切!”
他的心一下涼了。
她突然放開他的衣領,站起身向後退,身體止不住得搖晃了兩下“罷了……罷了……你要你的榮華富貴,吃穿不盡……”
她的淚已幹,臉色已然回覆過來,乾笑了兩下,“而我也從來不是個會想不開的人……”
她邁步,絕然地走過仍舊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他,是頓了頓身形。
如夫人那句話怎麼說來着?
“若是宮闈遠燈了無期,不如自此相忘心永快,君勿念。”
“咔嚓”一聲脆響,蕭翊手邊的玉如意應聲折斷。
她頭也不回地絕塵而去,留下花海中的他雙眼虛無地望着天,而手邊的玉如意已化爲粉未順着風與殘花一同飄散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