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學校也格外明朗，幾個代課老師在大門口迎接學生，一聲的“老師你好”“老師你早”，清澈悅耳。
楊花鎮新上任的主管文教的副鎮長公羊金擁來學校視察工作。全校師生在操場列隊歡迎，掛在操場中間的那個東方紅拖拉機的主動輪，就是那個紅色的像個大齒輪的傢伙，敲響十二下，儀式非常隆重。校長齊世仁致歡迎辭後，公羊副鄉講話，他指着那個像齒輪一樣的紅色的鐵傢伙問：“那是幹什麼用的。”
操場上同學們喊着：“那是上課鈴。”
公羊副鎮長示意大家安靜下來，他高聲說：“老師們好，同學們好，你們辛苦了！我的話講完了，大家正常上課。我隨便看看，沒什麼事，不開會。”
說完走下臨時搭起的臺子。
“施老師”公羊金擁走向施乃安。
施乃安擁抱走上前來的公羊金擁。
他們是師生，公羊金擁大學剛畢業不久。
在楊花鎮初級中學的操場上，施乃安和金擁熱烈地擁抱着，這是多麼的震撼人心的事情。
董文化說：“厲害，今天應該是武林大聚會的時候。楊花鎮從今以後，天下無敵。”
上次攔截運麻黃草以後，又寫了調查報告給鎮長，不久，這個新來大學生被重用，提任爲楊花鎮主管教育的副鎮長。
公羊請施乃安吃飯，楊花夢山莊門口有個四十歲左右的婦女在那兒大哭：“還我的閨女，還我的閨女。”
施乃安問：“這是怎麼回事？”
那婦人說：“俺閨女在這個店當服務員，已經幾個沒有往家裡寄錢了，寫信也沒有迴音，俺想可能是出事了，就從口裡跑來找閨女。這裡老闆，就俺閨女辭職走了有兩個月了。俺不信，她去哪兒也得給家裡個信吧，俺找老闆要人，他們就把俺扔到門外來了。”
施乃安說：“這事你得找公安局，這前面有個派出所，你去找他們，所長叫李劍。”
“謝謝你啊，謝謝你啊。”那婦人朝着施乃安手指方向走了。
施乃安對公羊說：“今天不吃了，沒心情。”
公羊說：“別啊，我還是第一次請老師吃飯，咱們另找一家。”
公羊金擁拉着施乃安就走，邊走邊聊，公羊說：“前面有一家叫‘家鄉飯菜’的館子，乾淨，地方挺大的，有包間，飯菜實惠。我還真的沒有去過那個楊花夢，是聽人說那裡高檔，才請老師來的。”
楊花鎮有兩條街道，一條從山口出來，沿着山坡劃一個大大的弧形；另一條街沿着楊花河蜿蜒如一條長龍，店鋪基本上都在這條街上，街上的雪沒有清掃，路面很滑，公羊攙着施乃安。
施乃安說：“不用扶我，弄得我像七老八十的，其實扶着，兩個人牽扯着，更容易滑倒。街上的雪真該打掃一下。”
公羊說：“這鎮上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可是大家就只顧賺錢，不賺錢的事，沒人管。”
不時地有人在門口或路邊向施乃安打招呼：
“施老師好！”
“施老師散步呢。”
“施老師有空來家裡坐坐唄。”
施乃安對公羊說：“看來，認識你的人沒有認識我的人多。”
公羊說：“我分這兒來幾個月了，一直在跑，調查植被情況，過了騎馬的癮了。”
施乃安腳下滑了一下，公羊伸去扶施乃安，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正坐在一個牛糞蛋子上，哎喲了一聲，施乃安連忙把他拉起來。
走進“家鄉飯菜”酒館，董文化在裡面，起身向二位打招呼：“公鎮長，施老師，來吃飯啊，一起唄。”
人們有些懵，有人說：“看出來了，是公的。”
於是，哈哈大笑。
公羊並不尷尬，他抱一抱拳向大家：“我姓公羊，叫金擁，大家好吃好喝。”
有人竊竊私語：“還有姓公羊的，有沒有姓母羊的。”
公羊向服務說：“要一個包間，三位。”
公羊讓施老師點菜，施老師把菜譜遞給董文化，說：“女士點餐，我隨便。”或炒，或燒，或蒸，或燉，幾個像樣兒的農家菜上了桌，分量夠大。
說起了剛纔在楊花夢婦人尋女的事情，董文化說：“丟不了，找李旺財準能找到。這姑娘是李旺財弄來的，先在他廠裡，都睡到一起了。後來李旺財娶了個年齡更小的老婆，搬到縣城去了，就把這姑娘弄到楊花夢去，還當了個領班，後來聽說是跟吳老四在一起。”
公羊問：“李旺財是誰？”
董文化說：“我前夫。咱別說這個了好嗎？喝酒，敬二位，慶賀你們師生在楊花鎮相會。”
於是大家吃菜喝酒，山南海北地聊，無拘無束地喝，直到打烊。
董文化的家和施乃安住處同一方向，三人一起走，先送施老師回家。
施乃安說路上滑，走路邊，不小心被什麼絆了一下，摔到路邊的溝裡去了，站不起來，公羊背起施老師，文化扶着，趕緊送去醫院，施乃安腳踝處骨裂了。
施乃安住了三天院，董文化下課就來，白天晚上地侍候着。
就在施乃安出院的那一天，早上剛一上班，齊世仁校長就來找康書記反映重要問題。
齊世仁說：“這個施乃安和董文化孤男寡女總是黏在一起，影響極壞，前兩天兩個人去喝酒，施乃安半夜把腿摔斷了，住了院，這董文化班也不好好上，整日待在醫院裡。老師們說再這樣下去，他們就要罷課了。必須給這兩個人處分，不處分不足以平師憤。”
康書記一聽說要罷課，這事態嚴重了，立馬叫來公羊，責令即刻調查。
公羊說：“這謠造得挺實事求是的，那天我去學校看看，結果看到了我的高中老師施乃安，我們很多年都沒有見了。我請恩師去吃個飯，遇到了正在‘家鄉飯菜’吃飯的董老師，就三人一起了，我們是喝了酒，我們送施老師回家的時候，路太滑了，就摔了。”
康書記還是不放心，去了學校，老師沒有什麼反映，很多老師不知道這件事。
賈樂好主任說：“反正這離婚女人當老師不太合適，這個施老師有點兒太新潮，鰥夫寡婦的，在一起總歸是不好。”
康書記吃驚地看着賈主任，半天說不出話來。
康書記忍不住問了賈樂好一句：“什麼是鰥夫寡婦？”
賈樂好說：“鰥夫寡婦就是——”
康書記已經走了。
他回來對公羊說：“這個學校一定要整頓，必須，馬上！”
康書記去看施乃安，董文化在給施乃安收拾房間，康書記說：“施老師，我派個人來照顧你。”
施乃安說：“人就不用派了，你打個電話，把查金花幫我找來。”
康書記：“查金花來和董老師也沒啥區別，不方便。”
施乃安：“方便，查金花是我未婚妻，來了辦個結婚證就方便了。”
董文化：“什麼時候定的，我不是白忙活了嗎？”
董文化說完，爽朗地一笑，臉紅得像一朵牡丹花。
楊花夢丟的那個服務員就叫“牡丹花”。
李旺財被拘了，可能是因爲牡丹花。
楊花鎮的楊花夢山莊的服務員牡丹花失蹤了，山莊的多名服務員都證明當天是跟李旺財走的，連走時穿的什麼樣的衣服，說的都很一致。
李旺財承認當天他是帶牡丹出去過夜了，但是牡丹花早早地就離開了，他還以爲牡丹花是回楊花夢了。有人證明牡丹花離開，沒有人證明牡丹花回來，佟懿裯說自己跟牡丹花失蹤沒有關係。
警察搜查了李旺財的家之後，李旺財被正式逮捕了，不知道從家裡搜出了什麼東西，反正不是活人，牡丹花依然失蹤。
楊花夢停業整頓，說是違法用工。老闆佟懿裯和房客錢凱都被公安帶走，看見的人說：“沒有戴手銬。”
人們紛紛議論，有各種各樣的猜測，還儘可能地有些細節，就像是懸疑小說大賽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版本，只是簽約無望。
有人問李劍，李劍說：“案件正在調查中，無可奉告。”
在無可奉告中，楊花鎮又歸於平靜，楊花鎮初級中學有點兒不平靜。學校操場上那個大齒輪子又敲響了十二下。縣教育局的新任局長來了，他走上新搭的臺子，發表了簡短的講話。
小鳳仙，她和施乃安在一起的時候叫金鳳，認識人的嘴裡，她還是小鳳仙，可我們中習慣，以後就只叫她金鳳了。
金鳳用手推車推着施乃安來了。
學生們的目光都投向了施老師，高局長結束了他的講話，齊世仁校長宣佈解散。
施乃安可以拄着柺慢慢地走。
齊世仁向局長介紹，這就是施乃安。
施乃安向局長問好，金鳳攙着他走進大門。施乃安被請進校長辦公室，局長要找他單獨談話。
高局長：“施老師，我一到教育局就聽說你，一位很好的老師，因爲婚姻問題，被暫時調離崗位派到鄉下來教學。我們就直截了當吧，這個學校反映你的一些問題，我先向你瞭解一下，我們要實事求是，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我一項項地問，你一項項地答，我們不做記錄，就像一次私人談話。第一你是不是和離了婚的女老師關係曖昧。”
施乃安說：“我剛來時沒有辦公桌，她讓半個桌子給我。她還請我吃了一頓飯，喝了酒，這不知算不算曖昧。後來也一起吃過飯，都是幾個人，應該是不曖昧。”
高局長：“你們深夜喝酒約會，你還摔傷了腳。”
施乃安：“是的，這不是，還不能走呢。摔傷是路滑，喝酒是我的學生請我，董老師的碰上的。”
高局長：“說你跟一個小寡婦非法同居。就是剛纔推你來的那個嗎？”
施乃安：“同居是真的，但不非法，我們領結婚證了。”
高局長笑了：“你又閃婚了？”
施乃安：“不閃不行，他們檢舉得太快了。”
施乃安站起來說：“高局長有什麼要問的，等我下課再問。”
高局長說：“沒什麼了，你還上課啊。”
施乃安說：“傷筋動骨一百天，我總不能一百天都不給學生上課啊，他們快畢業了。”
高局長：“我去聽課可以嗎？”
施乃安說：“歡迎局長聽課。”
施乃安拄着柺杖走上講臺，課堂裡響起經久不息的掌聲。一個學生搬上一把椅子來，施乃安向她點頭，說了聲“謝謝”。
施老師拄着杖向同學們示意，同學們起立，齊聲喊：“施老師好！”施乃安迴應：“同學們好！”
施乃安拄着杖上課，依然談笑風生，神采奕奕。
下課時，高局長聽到學生議論說——
“屎巴巴講課我一點瞌睡都沒有”
“施老師拄着柺杖上課更酷了。”
高局長問施乃安：“請問施老師一個問題，學生爲什麼背後叫你屎巴巴，這不是一種愛稱吧？”
施乃安說：“高局長你這是什麼耳朵啊，他們是叫我‘施爸爸’把我叫爸爸，我姓施，當然就是施爸爸了。”
連上了兩節課，施乃安去見高局長，金鳳攙着他。
施乃安說：“高局長，沒事我就先回去了，不方便不能請你吃飯。謝謝你聽我的課，謝謝！”
金鳳說：“高局長，你就快點把他調回去吧。”
高局長說：“你們鎮的康書記是不想放他走啊。”
晚上康書記請高局長吃飯，公羊作陪，邊吃邊聊學校的事情。
高局長是康書記的老師。
高局長對康書說：“乃文啊，這是我見過的最亂談琴的學校。歡迎局長，敲十二下大齒輪子，是送葬啊。還有那個教導主任，說什麼離婚女人不適合當老師。我聽了兩節課，施老師拄着柺上課，學生是一次次的掌聲；那個賈主任上課，坐着椅子，還抽菸，最可氣的是，還是卷莫合煙抽，像過去生產隊裡有些懶漢磨洋工一樣，卷兩支莫合煙，一節課就過去了。”
康書記說：“我和金擁鎮長商量了，要整頓學校，學校領導不調整不行了，不好好教學整天就是造謠生事，拉幫結夥。正好成立學區，主要是搞掃盲，就讓那個齊校長去當學區主任吧。校長想讓施老師來當，可是他太書呆子氣了，現在真還沒有合適的校長，要不你給我們調個校長來，讓施老師當教務主任更合適。反正這施老師你得給我留下，這教學還真得讓他給帶一帶才行。”
高局長：“不行你就讓他先代理一下校長吧，我們再慢慢商量物色人選。”
第二天，康書記就去找施乃安正式談代理校長的事情。
施乃安不願意，他的理由是要想當好一個老師，就要不爭權不奪利，自己好不容易有了當一個好老師的思想境界，不能把這種修煉的功夫全都廢了。
康書記就說了兩點：
一、當老師，當校長，都要服從教育事業的需要。
二、共產黨員要無條件地服從組織安排。
施乃安就這樣答應當個鄉村校長了，還是個代理的。
金鳳說：“本想着你就快調回去了，好跟你恩恩愛愛地生活，現在這又不知道要等到啥時候，我孤獨怕了。”
施乃安抱着金鳳撫摸着她的秀髮說：“你還是去把你的服裝店開好，好好掙錢。想我了，就來住幾天，我禮拜天去縣城。”
金鳳說：“服裝店還沒有影兒呢，現在做些準備，等開春才能開起來。這裡的房子也賣了，不然開春咱們再蓋一個吧。”
施乃安說：“不用花那個錢，現在楊花鎮搬到縣上的家不少，房子都沒有賣，主要是宅基地值錢，捨不得賣，要租個房是很便宜的，比蓋個房子划算多了。我踅摸着租個合適的住着行了。”
金鳳說：“聽你的，你是當家的。”
施乃安摟着金鳳親個不夠。
金鳳說：“慢點兒，小心扭着你的腳。”
金鳳趴在施乃安的胸前說：“我想生個娃。”
施乃安說：“我也想。生個像你一樣的女兒。”
金鳳說：“想得美，我要生個像你一樣的兒子。”
生活還是這樣的飄忽不定，但是他們兩人摟在一起的時候，覺得天地不大，一切都很安靜。再有個娃，就一切都很安穩了，他們可以安心地過日子，日子可以安心地過。
金鳳說：“你要小心，那個鬥地主心術不正，我怕他對你使壞。”
施乃安說：“放心吧，我現在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了。”
金鳳說：“可是一天到晚，總是防備着過日子真的很難過，我就想和你一起過一種清淡和平、與世無爭，不用太多防備的生活。”
施乃安說：“你比我還要理想主義。”
金鳳說：“爲理想而奮鬥，我的理想就是給你生個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