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書記的辦公室不大，一張大的棗木色辦公桌，旁邊呈直角擺着一雙一單兩個沙發，沙發前是玻璃茶几，單人沙發的後面靠牆有一個大書架。
康書記給施乃安倒了一杯茶，自己也端過一杯茶來，坐施乃安左側的單人沙發上，說：“如果好改變，我就不難爲你了，縣高中給教育局打了報告，要調你回去，現在高考競爭很激烈，高中老師特別的缺，說把你放在這裡是浪費教育資源。我知道他們說的有道理，可他們是缺人，我這兒是沒人。所以我才央告高局長把你留下來。我知道你的新婚夫人也想讓你馬上就回到縣城去，知道你們有具體困難。所以才讓你當個代理校長，可是，現在看來，代理不行，教育已經直接下達了正校長的任命書，今天我就和竇鎮長、公羊副鎮長一起去學校宣佈任命。把你叫來通個氣，你有什麼要求說一下。”
施乃安喝了一口茶，說了句：“好茶。”
又沉默了一會兒，應該是在思考，千頭萬緒，他確實說不出什麼要求來，要錢，要設備，要改造校舍，那是沒有用的廢話。
他又喝了一口茶，從嘴裡捏出個茶葉棍來，他仔細端詳着那個茶葉棍說：“康書記，我剛纔說‘好茶’實在是禮貌的假話。這茶不好，要喝得先把這些爛茶葉棍全撿出來再喝，不然我寧可喝一杯白開水。”
康書記拍了拍施乃安的肩膀說：“謝謝施老師的直言，我真的沒有好茶給你喝，我先給你把茶葉棍撿出去。一、撤掉現在的賈樂好教務主任。二、由你自主建全教育教學的組織，保障教學正常運轉。三、對全校的代課教師進行考試考覈，合格的留用，不合格的辭退。四、從教育附加費中拿出一些錢，增加代課教師工資，但這個數額不會有多大，算是個心理安慰吧。”
施乃安說：“謝謝，如果康書記沒有別的指示，我要回去上課了。”
康書說：“你不沒有說新的教務主任由誰來擔任。”
施乃安說：“我以爲康書記早有人選了呢。”
康書記：“我也纔來沒多久，對學校我沒有你瞭解，你說說誰合適。”
施乃安說：“董文化。”
康書記說：“這——他們正把你跟董教師往男女關係上扯。”
施乃安說：“要這樣說，那還就是董文化了，不是董文化，這個校長我就不當了。要讓他們知道，跟我好的，好好工作的，就有可能提拔，和我作對，擾亂工作的，就滾蛋！因爲我現在就是工作，在這兒沒什麼私心。如果我不好好工作肯定會犯衆怒，犯了衆怒我滾蛋！”
康書記說：“好，就這麼幹，得先動起來，死水一潭不行，不怕犯衆怒，不怕滾蛋。”
康書記、竇鎮長、公羊副鎮長一同來到學校，召開教職工簡短的教職工會，宣佈了縣教育《關於楊花鎮初級中學的人事任免決定》。
會場一片寂然，有人問：“學區主任大還是校長大？”
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康書記說：“沒有問題就散會，大家有什麼意見和建議，或者有問題要反映，可以直接找我，或者找主管鎮長反映。”
康書記找齊世仁談話，他說了普及九年義務教育和掃盲工作的重要性，希望齊世仁主任能把這項工作抓好。
賈樂好在辦公室拉起了二胡，自拉自唱——
我正在城樓觀山景，
耳聽得城外亂紛紛。
旌旗招展空翻影，
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
……
有板有眼。
唱罷，提了二胡，夾了他的三本書《三國演義》《孫子兵法》《齊門遁甲》走出教務主任辦公室，露出兩排白白的牙。
董文化一直沒有說話，她感到突然，也有些驚喜，因爲這是教育局和鄉政府的正式任命，表明自己已經走到了領導崗位，最起碼說明了上級對自己的肯定。
一個小個子有些駝背的中年男人說：“撤了賈主任，這是殺雞給猴子看，嚇唬坐地戶的。”他的名字叫孫達盛。
另一個花白頭髮的男人說：“這施某人沒聽說有什麼靠山，怎麼突然就提了正校長呢，齊校還是當了一年的代理校長才轉正的。”花白頭髮的叫李貴。
一個稍年輕些的半中年人，名叫侯成文的，“咔吧”嗑了一個瓜子兒，吐出一個瓜子皮兒來，小聲說：“你們還不知道啊，新上任的那個公羊副鎮長是他的學生。”
一個發了福的三十歲左右的女人湊過來，神秘地擠擠眼，她個子有些矮，幾個男人都低下頭，稍稍彎下腰聽她說。
她的聲音像蚊子，有些沙啞：“這離婚女人怎麼能當主任呢。”
駝背很見識地說：“已經睡了唄，不是離婚女人哪能那麼隨便，不那麼隨便，哪能那麼隨便。”
花白頭髮對矮胖女人說：“楊素花，像你這樣不好看，又是代課的最好是要小心了。”
矮胖女人說：“睡着一個離婚女人，還勾當一個離婚女人，這樣的人，哼，沒啥本事，蹦躂不了幾天。”
離婚男人都是有本事的，離婚女人都是不正經的；離婚男人好娶，離婚女人難嫁；漂亮姑娘都找離婚男人，沒本事的窩囊廢男人才找離婚女人。這是楊花鎮人的共識。
施乃安找了離婚女人，就是沒本事的窩囊廢男人，還瓜搭兩個離婚女人，那就特別沒本事的窩囊廢男人，所以蹦躂不了幾天。
蹦躂不了幾天的施乃安，拄着柺蹦蹦躂躂走出門，金鳳正推了手推車在門外等候。
金鳳扶施乃安坐到車上，那小推車她專門請木匠做了個靠背，屁股下面放個沙發墊子，前後都裝了撐子，不會因爲不小心把施乃安摔下去。
金鳳說：“我的夫君當了校長，我今天煮了肉，就喝你那個牧羊大麴，咱們慶賀一下。”
施乃安說：“好，我正想喝呢。想和你好好聊聊。”
金鳳推着施乃安慢悠悠地，像是推着個孩子。
她說：“你知道，我不是不喜歡你當校長，我是不喜歡你在這裡當校長，可是我也知道，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喜歡不喜歡都要幹好，我支持你，只是——我相信你，不會把當官看得比什麼都重要，不會丟了魂兒。”
金鳳想起了竇砥柱。
她今天看到了竇砥柱，帶着一個姑娘在買衣服，很親密的樣子。竇砥柱在公開場合是從不跟女性出雙入對，更不會有半點兒親密的行爲。今天這事兒有點反常，而且這姑娘不是別人。
竇砥柱帶的姑娘叫張玉翠，是張玉芬的親妹妹，也就是金鳳的表妹。
張玉翠高中畢業大半年，沒什麼事做，不想在家種地。
她就去找竇鎮長，想請竇鎮長吃飯，敘敘舊情。
竇鎮長的爹竇志強從前是楊花鎮的屠戶，和玉翠的爹張皮是有交情的。一個幫人殺牛宰羊，一個幫人熟皮子，一前一後的活兒，密切關聯的營生，也使得兩個人的關係比別人密切很多。當年在楊花鎮，這兩個人都是大名鼎鼎，日子也比別的家寬綽很多。
後來，現在說，也是很以前的事了，興起了造反，也不知道是造誰的反，屠戶竇志強當個了造反派的頭頭，吳老四的爹吳運東是另一派的頭頭，兩派打架，竇屠戶被打折了腰，癱了，老伴不久也得肝包蟲病死了。張皮和竇屠戶是鄰居，兩人又有多年的交情，兩口子就一直照顧着竇屠戶。竇屠戶要不是靠了張皮一家的照顧，根本活不到現在，現在竇屠戶跟了大兒子竇中流到縣城去住的，坐着輪椅逛街，白白胖胖的。
玉翠找竇鎮長幫忙安排個工作也不算過分，張皮拉不下臉來，玉翠就自己來了。
竇砥柱是很感激張皮一家的，也想找個機會報答一二。
那一天晚上，竇鎮長今天沒有去應酬，鎮政府食堂陪縣計劃生育委員會的領導吃了工作餐，少喝了幾杯酒，就早早就回來了。
換上睡衣，剛泡上一壺茶，張玉翠來了。
竇鎮長連忙把玉翠讓進屋，請坐請喝茶後，就去拿點心水果。
玉翠說：“柱子哥，你別忙了，我是想請你去楊花夢吃飯，有事求你。”
竇鎮長把果盤放在玉翠面前說：“我這剛過晚飯回來，還喝了酒，不去了，有事咱們就在這兒聊。”
說完就在玉翠的旁邊坐下來，給玉翠剝橘子。
玉翠伸手接竇鎮長遞過來的橘子，也不知是緊張還是故意，抓了一下竇鎮長的手，竇砥柱感覺那手很柔軟，心也一下就柔軟起來。
竇鎮長說：“有什麼事，你就說吧，不要客氣，你們一家照顧我父親那麼多年，這個恩情我不能忘的。”
玉翠說：“柱子哥，我這都畢業大半年了，也沒個事情幹，種地，也不賺錢，再說，我的高中不就白唸了嗎？你看看，能不能幫我找份工作，我是想柱子哥一定會幫我，我纔來找你的。好幾天了，你都忙，今天好不容易看到你下班就回來了，人家纔有個機會來請你。要不咱們還是去楊花夢吧，我陪柱子哥喝幾杯。”
玉翠說着抱住了竇鎮長的胳膊，半是拉半是靠，就被竇鎮長順勢摟到了懷裡。
竇鎮長決絕地斷絕了與金鳳的來往，可是他斷絕不了和女人上牀，這他已經成癮，像吸毒一樣，他不吸毒，他不像吳老四。
竇鎮長看玉翠有幾分像金鳳，一時按捺不住。張玉翠半推半就，張玉翠把自己的第一次給了竇鎮長。她想：“我要嫁給他，有沒有工作就不重要了。”
雲雨淋漓，纏綿之後，竇鎮長從抽屜拿了藥讓玉翠吃，說這藥有特效，沒有副作用。
張玉翠和張皮都到李旺財的皮革廠工作，玉翠當了會計，而張皮成了高工，拿高工資。現在李旺財出事了，公安局正在調查。那個皮革廠本來就是個幌子，根本就沒有業，現在就關門了。皮匠回家自己熟皮子去了，玉蘭就被竇鎮長安排到鄉廣播站，拿鄉鎮工資。
竇砥柱的身體離不開女人，他的心離不開仕途。他視玉翠爲珍寶，但爲了仕途，珍寶是可以當作敲門磚的。竇鐵柱就在地區的一個大官來楊花鎮的時候，給玉翠下了迷藥，當了敲門磚，敲開了那個地區大官的門。
玉翠跟竇砥柱哭鬧，除了哭鬧，也沒有辦法。
竇砥柱說：“這都什麼年代了，婦女早都解放了，你是有文化的人，要解放自己。”
竇鐵柱表明他不會娶玉翠，但他不會拋棄玉翠，他要帶着她一同進步，進入到上層去，過上流社會的生活。玉翠想：“都已經這樣了，解放就解放吧，只有解放才能過上流社會的生活，上流社會的生活就是解放。”
於是，玉翠解放了。
今天中午，竇砥柱進了張玉翠的單人宿舍，張玉翠迎上來擁抱他。
很快就做完了要做的事，竇鎮長穿衣服，張玉蘭說：“一起睡個午覺吧，你總是這麼快，打仗似的。”
竇鎮長說：“我是來告訴你，下午我請派出所李所長吃飯，你來陪我一下，我把你介紹給李所長，以後轉城市戶口還得用着他。”
張玉翠說：“你看我也沒有什麼衣服，穿得像個服務員似的。”
竇鎮長說：“你下午來辦公室找我，我帶你去買衣服。”
於是，金鳳就看到了竇砥柱帶着玉翠，他們只顧着看衣服，沒有看到金鳳。
在金鳳陪着施乃安，卿卿我我地喝着牧羊大麴的時候。
竇鎮長正和李劍在剛剛重新營業的楊花夢山莊喝酒，張玉翠陪着。
張玉翠脫掉紫色貂領羽絨大衣，身穿紅色斜開襟錦緞繡金小襖，絳裙，咖啡色短腰皮靴，栗色大卷兒披肩發，儼然一個性感少婦。
竇鎮長說：“今天請李所長來，主要是我收到錢凱的一個報告，是有關開發楊花鎮黃金的事情，關於挖金子這個事，前兩年有人搞，後來說是手續不全，給趕走了。有關法律的事情，我想請教一下李所長，到時候籤合同，還要李所長給把把關。二來，這個玉翠姑娘想結識李所長，美女愛英雄嘛。她父母是楊花鎮的老人，莊稼人，有個熟皮子的手藝，可靠。”
李劍看看張玉翠，上下打量一番，說：“真漂亮，跟查金花有幾分相像，說不上是哪兒。”
竇鎮長笑了，他端起一杯酒敬李劍，說：“果真是偵探的眼睛，金花是她表姐。”
張玉翠起身給李劍酙滿酒，自己也添上一杯，端起來敬李劍：“敬李大哥一杯。我從小就仰慕警察，想着長大了一定要嫁當警察的，”
李劍喝了酒，笑着說：“你現在也還沒長大啊。”
張玉翠坐下，給李劍夾菜，說：“我一直以爲警察都是很嚴肅的，繃着臉。今天我李大哥坐一起才知道，警察是很親民的，李大哥笑起來，真的讓人很想親近。”
說着就向李劍身邊挪了挪：“竇鎮長，你看我們像不像兄妹？”
“英雄美女。”竇砥柱說完點燃一支菸。
張玉翠看李劍，“我沒有哥哥，以後我就把李大哥當親哥哥了。”說着就靠在了李劍的肩上。
阿哥阿妹，卿卿我我，聊得非常融洽，竇鎮長敲着邊鼓。
玉翠說：“劍哥哥，李旺財的事嚴重嗎？我和我爹都在他廠裡上班，可是我們不知道他的事情，還會受什麼牽連吧？”
竇鎮長說：“這涉及案情，親哥也不能說，咱們喝酒。”
李劍說：“沒啥，有多大事也不能牽連工人，工人就是幹活掙錢，除非是自己做了違法的事情。李旺財的案子是縣局在辦，跟我沒什麼關係。竇鎮長，你別嚇唬她。”
竇鎮長笑了，說：“這纔多大會兒啊，哥哥就護上妹妹了，公務人員，喝酒莫談公務，我也是爲你們兄妹好。罰你們一杯。”
玉翠說：“我們認罰。”說着拉李劍的手，示意李劍端杯。
李劍笑笑，端起杯來和玉翠碰了杯。
正說話間，楊花夢老闆，佟懿裯帶着租住在他山莊豪華套間的廣東老闆錢凱進來了，錢凱手裡拿着瓶茅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