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 是你娘成親的好日子,而新郎是當時的禮部尚書俞謙。我記得那日有很多人前來賀喜,大夥兒都挺爲這新婚二人高興, 惟獨你娘, 她卻獨自黯然神傷。”染衣瞥了緋湮一眼, 看到他眼中的不解, 於是補上了一句, “因爲你娘她並不愛俞謙。”
緋湮隨着染衣的目光看向那座冢,“那麼,我娘愛的是這個叫俞誠的人嗎?”
染衣微微頷首, 輕然道:“對,你娘在還沒嫁進俞家之前就和誠好上了, 二人早已私定了終身, 奈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應該說是你的外公竟然將你娘許配給了俞謙,雖說那時的俞謙還不是侯爺, 然而從一品的大官卻也不是隨隨便便惹得起的,你娘生來懦弱,在安家也想來不討喜,這會兒就算是她要反抗拒絕,也斷然是不會有人理她的。而誠和你娘又是真心相愛, 他又是俞謙的弟弟, 所以當他得知你娘要假如俞家而新郎卻不是他的時候, 他幾近瘋狂。”
緋湮一驚, “這人是我爹的弟弟?”
染衣狠狠掃了緋湮一眼, “什麼這人這人的,誠他纔是你的親爹。”見緋湮低下頭去不吭聲, 染衣又道:“你娘嫁給俞謙之後,俞謙待她還算有心,也一直寵着她,可你娘心裡的那人還是誠。如今同一屋檐下卻只能叔嫂相稱,這讓這兩個當事人如何是好?”她輕輕嘆了一口氣,“你娘和俞謙在一塊兒三年一直未有身孕,外人都說是你娘不會生,其實是你娘不想生。”
“不想生?”緋湮愣了愣,“此話怎講?”
染衣目露悲傷,“你娘既然嫁給了俞謙,自然不可能不同他行房事,可既然要行房事,自然就有了懷孕的可能,這一對好好的男女,怎可能三年都不懷孕?”她搖着頭,“三年之中,你娘她懷過兩次孕,但兩次卻都被她偷偷灌了紅花湯把孩子硬生生給打掉了,此事做得極其隱秘,那段日子她已身體不適爲由養着身,俞謙也只當你娘當真只是身染風寒,便在其他妻妾那同房,哪裡知曉你娘她是墮了胎才這般虛弱?”
可緋湮卻不明白了,“難道我爹沒請大夫來看嗎?大夫一看應該就會發現這不是風寒啊!”
染衣拍了拍緋湮的肩膀,“這世上很多事都能作假的,緋湮,有錢能使鬼推磨,這道理你應該很明白。”
緋湮微微一怔,“所以說,是我娘串通了大夫,偷偷打掉了兩個孩子?”
染衣頷首道:“正是。”可緋湮更不明白了,“既然如此,她又怎會把我生下來?”
染衣再吐出一口氣,“因爲你不是俞謙的孩子,而是誠的孩子,你娘她終究是愛着誠的,又怎麼捨得不要他的孩子?”
緋湮的睫毛輕輕一顫,隨後他抿了脣角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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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夏婆婆坐在傾瓷的牀邊,淡淡地說着那個二十年前的故事,“俞謙被封爵成了楚雲侯之後,突然有一天,我的女兒荷回孃家來找我,同我說她懷上了俞誠的孩子,當時我一駭,就想她把那孩子給打掉,可這丫頭怎麼都不肯,硬是要把這孩子生下來,於是我們便決定讓孩子出生,卻謊稱這是俞謙的孩子。”
傾瓷在一邊聽得震駭無比,“那麼那個俞誠呢?他知道這事兒了嗎?”
夏婆婆輕嘆一聲,“誠那孩子也是一心忠於他大哥,那時因爲酒後亂性冒犯了荷,後來他得知我女兒有了,便心有愧疚,覺得是自己對不起他大哥,於是他對荷說,要她把這孩子當作他大哥的親生孩子來養,千萬別把真相說出來,隨後他便離開了侯府,當時誰都不曉得他去了哪裡,只道他是失蹤了。俞謙曾派了人到處尋他,卻也毫無音訊,久而久之,侯府的下人們便私下議論,說俞誠死了。”
“那麼他真的死了嗎?”傾瓷越聽越震驚,他從來沒有想過緋湮竟然不是楚雲侯之子,也不曾料到過眼前的這位老嫗竟然是緋湮的親外婆。
夏婆婆搖了搖頭,“不,那時俞誠並沒有死,而是躲在一個地下密室裡,天底下知道他藏身之處的人只有他的表妹夜染衣。”
“夜染衣?”傾瓷驚愕地問道:“是夜丞相的千金,當今皇上的夜妃染衣嗎?”
夏婆婆也稍稍吃了一驚,“我不知道她後來是不是成爲了皇上的妃子,不過,她確實是夜丞相之女。”
傾瓷反覆琢磨着夜染衣這個名字,發現此人確實不簡單,正當此時,夏婆婆又道:“染衣那小丫頭嘴緊得很,當時俞謙大張旗鼓地找人,她瞧了也一字不吭,反倒是大夥兒都認爲俞誠死了,有一天她卻找到了荷,她對荷說俞誠病危,危在旦夕,希望荷能夠去見誠最後一面。”夏婆婆一臉的悲傷,彷彿突然又老了十歲,“荷跟着染衣偷偷來到了那個密室,終於在那裡見到了生命垂危的俞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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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誠離開侯府陰錯陽差地發現了這個密室,於是便在這裡定了居,我常會給他送些吃的來,他也就靠着我送的食物度日。”染衣將裝着四琳琅錦盒放到了墓冢前,“誠在這密室之中發現了四件寶貝,便是你今日所看到的四琳琅,那個時候和四琳琅放在一塊兒的還有一本小冊子。”
“小冊子?難道是武功秘籍?”緋湮一揚眉,“這江湖傳言竟是真有其事嗎?”
染衣頷首而道:“對,誠發現這四塊琳琅聚在一起便是至高武功絕學,此物一旦傳出去定將引起一場爭奪,很有可能會掀起江湖腥風血雨,所以他就拜託我將這四塊琳琅分別給四個人,散於江湖聽其命運安排。”她頓了一頓,手輕輕拂過那四塊琳琅石,緊接着又道:“誠說必須謹慎選人,因爲這四塊石頭很有可能會改變日人的一生,正好這時候柳太妃生得一子,我雖我爹入宮時瞧見那孩子目光溫和,想他該不是會使壞之人,便將雪瓷贈予了他。”
“所以傾瓷是第一個被你確定下來成爲四琳琅擁有者的人咯?”緋湮的口吻突然冷冽了起來。
染衣也不以爲意,淡然開口,“對,我想這四塊琳琅怎麼說都是誠發現的,所以就把煙花石給了你娘,告訴她這是我送她孩子的禮物,她欣然接過,說以後一定會讓她的孩子貼身帶着。”忽然,她的神色變得分外悲憫,“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你即將出生的前幾日,誠突然病重,危在旦夕,我欲請大夫前來,可誠卻不願意,他說他死後希望能被葬在這裡。那日我請來了你娘,這對有情人在最後見了一面,誠是死在你娘面前的,人雖是難逃一死,可是看得出來,他死前很快樂。”
緋湮沉默了,一時間,他竟然不知該說些什麼?到頭來他才知道,原來在這個世上同他的體內流有相同血液的親人都已經死了,全都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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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翎宮,夙砂殿。
毓砂慵懶地斜臥在軟榻內,邪魅地開口,“不可否認,俞緋湮是個孝子,他爲了他孃的死一直耿耿於懷,而夜染衣以其師父的身份一直出沒於他身邊,瞧見俞緋湮這般記掛着他的孃親,自是有了些動搖,想將真相告知與他,所以她纔會一時衝動寫下七絕。”
碧落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所以七絕是夜染衣寫下來的?那麼又怎會遍佈江湖的呢?而且還是一首假七絕?”
“那便是皇上的聰明之處了。”毓砂笑了起來,“夜染衣曾是皇上的妃子,而這首假七絕是她寫下來的,當時只爲保護俞緋湮,所以她將最後一句改了。卻不料此詩竟被皇上看到,便暗暗記了下來,多年以後,夜妃離宮,皇上到處都找不到她人,於是就派俞緋湮柳傾瓷出宮,明裡是說調查這首詩的秘密,實則是要引夜染衣出現。”
碧落微微一蹙眉,繼而眉間又舒展開來,“這些宮主是如何知道的?”
“那一夜本宮曾與夜染衣碰面,她親口告訴本宮的。”毓砂無意隱瞞,幽幽開口,“而你問本宮要離錯的解藥,那本宮只能同你說抱歉了。”
碧落擡起頭,直勾勾地看着毓砂,卻聽他又道:“當日俞緋湮將蓮華傷成那般模樣,害得他武功全廢,這事兒沒那麼容易了結。本宮之所以會製出離錯之毒就是用來對付俞緋湮,所以,這毒根本沒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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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緋湮要四琳琅作何了?夜染衣口中的她,就是緋湮的娘,那個笨蛋他一定是去那個密室了!”傾瓷突然站起來,腿上的傷散發着一陣陣的痛,“他爲什麼不說?爲何要一個人承擔?”他向門外跑去,再也顧不得腿上的傷。
忽然身後“嘭”的一聲,他立馬回頭,見夏婆婆倒在地上,“小夥子……小夥子……”夏婆婆向傾瓷伸出手,一聲聲地喚道。
傾瓷趕忙上前扶起夏婆婆,“婆婆,你別急,我一定會找到緋湮的。”他扶着夏婆婆上了牀,“您先躺會兒,我很快就會回來。”
“緋湮一直不說定是染衣所教,倘若緋湮的真實身份傳了出去,首先皇上那邊難以交代,說不定還會連累侯府所有人。”夏婆婆死命地握住傾瓷的手,聲音一分分地虛弱下去,“孩子,你能不能代替緋湮喚我一聲外婆?”
傾瓷的身子猛然僵住,過了好一會兒,他笑起來,“外婆。”
夏婆婆也笑了,眼角滑出一行淚,“好孩子,去吧,外婆在這兒等着你。”說着,她衝傾瓷揮了揮手。
傾瓷鄭重地點了點頭,然後向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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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緋湮其實爭奪四琳琅全是爲了他娘留給他的最後遺物?夜染衣是這樣和你說的嗎?”碧落有些激動地衝着毓砂大聲地問道。
而毓砂也不惱,在軟榻中翻了個身,“對啊!”眉目上挑,顯得分外妖媚,“哦,對了,她似乎還說了,俞緋湮很迫切地想要知道他孃親死去的真相啊!”
“那麼爲何緋湮他不把真相說出來,爲什麼要讓我們誤會他?”她不懂,真的不懂,緋湮的心思到底如何?他到底是怕什麼?
毓砂邪氣地笑道:“這你就要去問他了,本宮又不是神仙,怎會曉得他心裡的想法。”一句話後,只見碧落突然衝了出去,在外撞上了梵琢,卻來不及說上一句話,她就向前奔去。
俞緋湮,你是全天下最蠢的笨蛋,爲何不把你的苦衷說出來?爲什麼?!
(卷柒拾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