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太爺爺啊,不見外客,”戀月眼珠靈靈一轉笑道,“我想皇甫爺爺肯定是力挺守城的,用您的話說,他也是背後指使我的人,他跟您肯定說得着了。”說完又加了一句,“您們談還方便得緊呢。”
一個是父親,一個是兒子,能不方便麼?
皇甫傑氣道:“女娃子不諳世事,肆意胡鬧,闖下大禍……”
都不用戀月反駁,皇甫老爺子沉着聲音道:“傑兒,她闖什麼禍了?難道要要你們一樣讓我一把老骨頭客死他鄉纔算沒闖禍?嗯?”
“孩兒不是這個意思,”皇甫傑不敢頂嘴,衝戀月兇道,“國家大事你一個小女子搗什麼亂?本來老爺子已經聯合幾位大人和幾個世家向聖上請願,請求恩准朝廷軍隊繼續駐守,你如今這樣一鬧,聖上知道滄河城有了自己的守軍,還會讓軍隊留下麼?女子就是女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啊,這是真的麼?”戀月聽了不僅不懊悔,反而眼睛一亮對皇甫老爺子道,“皇甫爺爺,您叫皇上給留點兵力吧,留一個營不行,留一個隊,哪怕留一個夥也好啊,朝廷調兵是從大局考慮,肯定不能改變了,可是您的面子皇上總是要給一點的吧?我們也不要多,幾十人上百人皇上還能不給您面子麼?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
皇甫老爺子聽了這話,炯炯有神的一雙眼睛鷹一樣盯着戀月,半響轉向自己兒子皇甫家的現任族長道:“你聽聽,一個女娃子都比你有見識。”
戀月這話說得確實漂亮,首先考慮了大局,洞悉了朝廷的立場——“朝廷調兵是從大局考慮,肯定不能改變了”,然後很重要的她不留痕跡地拍了皇甫老爺子的馬屁,皇上都要給他面子,這話誰聽着不舒服?
這還不止,戀月這段話聽上去沒有回答皇甫傑的指責,但是撇清了兩個人,爲什麼是兩個人?首先,她撇清了自己,朝廷調兵是不能改變的,不管自己是不是組織守軍都不會改變,根本不關自己的事,不是自己的錯;
最高明的,她幫皇甫老爺子找補回了面子,皇甫老爺子給聖上請願成功了麼?肯定沒有,人走茶涼,他都辭官回鄉多久了,皇上怎麼會還看他的面子,能看看他的請願書就不錯了,這八成的他弄的請願書都被日漸做大的鄭黨壓住,根本沒有給皇上看到,再說這也不是看面子的事情。所以戀月給皇甫老爺子指了條明路,要不到一個編制的守軍,動用以前的人脈和關係,要個幾十人總是可以的吧?
其實皇甫老爺子何嘗不知道“人走茶涼”,他也是這樣想的,東郢王朝的軍隊編制,是不允許地方有自己的守軍的,這是以防地方上擁兵自重,形成割據。朝廷戰鬥力極高的正規軍,會給每地派軍守備,派來的地方守備軍稱爲“府”,一府有兩到三營,每營七百五十人;一營有五隊,每隊一百五十人;每隊有三夥,每夥五十人。皇甫老爺子想,要留一個營他是沒這麼大面子了,怎麼也留下一隊兩隊,跟組織起的居民一起守城。
這一點上,戀月正好說到他的心坎上了。
所以他真心說戀月有見識,甚至被他自己一手教大的兒子都有見識。
皇甫傑也是好幾十歲的人了,哪受得住當衆被訓斥,忍不住說道:“父親,古人有云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父親明知不可爲二爲之,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所以你的意思是撇下祖宗逃難他鄉,死都不能落葉歸根就是明智之舉?”皇甫老爺子說這話時,臉上都是沒有什麼喜怒之色的,但是知父莫若子,皇甫傑知道父親已經很生氣了,閉上嘴不敢再說什麼。
皇甫家在滄河城的這一支,族長雖說是皇甫傑,但老爺子健朗,實權還是握在老爺子手裡的。關於是守是逃,皇甫家也出現了兩種看法,以皇甫老爺子爲首的老人和一些年輕人主張死守,以皇甫傑爲首的中年人主張“審時度勢,移居京城”,不過皇甫傑沒有實權,只能勸說自己的父親,在一些地方給老爺子施壓。皇甫家族,主守是佔上風的。
皇甫傑不便頂撞自己的父親,張先站起來道:“老爺子,如今朝廷主張……”
皇甫老爺子打斷他的話道:“老夫雖然隱退了,但是朝廷的主張,自信還是比你們年輕人清楚。”言下之意,你才當官幾天,毛都沒長齊呢,別跟我這裡班門弄斧。
雖然被皇甫老爺子這樣說,張先還是道:“老爺子有所不知,城外的形式比想象的嚴峻,流寇土匪橫行不說,劍齒虎厲害無比,沒有長期的訓練,沒有歷經過幾場戰事洗禮的兵士,即使人數衆多,也肯定是抵擋不了的。”
皇甫老爺子沒有回答他的話,看到戀月問道:“你怎麼看?”
戀月想了一下道:“招募的新兵沒有訓練,我們可以現在就開始訓練;沒有上戰場的經驗,我們可以從現在開始累積經驗。戀月本也覺得希望不大,只是盡力而爲,但求無愧於天地,但今日衆位大人也看到了,民衆衆志成城,大家在一起,起碼有七成勝算。”
皇甫老爺子一拍大腿道:“好個無愧於天地。”
張先連忙道:“七成勝算?你根本不知道防禦工事那裡的情況,做如此的判斷只會讓人們跟着枉送性命,實際上,我們一成勝算都沒有,能守住,除非奇蹟。”
戀月擡眼看着他,眼睛眨都不眨道:“那就讓我們創造奇蹟。”
“好!”皇甫老爺子又是一拍大腿,讚賞有加,“女娃子頗有老夫年輕是的風範啊,天地不懼,豪氣萬里!過來,你再走過來點,跟老夫說說,你是怎麼想的,現在少有年輕人願意留下守城啊,你怎麼就跟我們老骨頭想得一樣呢?”
戀月摸摸鼻子,賣乖道:“不敢騙皇甫爺爺,其實我哪有您們想得深遠,我只是覺得,就算外面的異獸和流寇再厲害,我們抵抗一下都沒有,就這麼把自己的家園放棄了,太窩囊!以後想起來都會覺得無比窩囊的,會窩囊的睡不着的。”
“好!有血性!像個年輕人的樣子!像老夫我當年的樣子!”皇甫老爺子第三次讚歎戀月。
戀月乖巧地笑道:“皇甫爺爺這麼說,人家會不好意思的,其實,戀月就是想以後睡覺能睡得香罷了。”
老一輩主張守城,是固有的落葉歸鄉的觀念,他們年紀大了,說着就沒幾年活頭了,誰願意死在他鄉,不能入葬祖墳?
戀月主張守城,真的就這麼個簡單的理由——打都不打一下就捲鋪蓋跑?做了這麼窩囊的事情,以後心裡肯定不會有一刻舒坦的,心裡舒坦是很重要的!不守,她覺得窩囊,雖然她是女子,她還是在心裡說不守就他媽的窩囊!他媽的太窩囊!
皇甫老爺子又誇讚戀月幾句,便起身走了,隨他來的幾人也一起告辭,“皇甫”是國姓,就是說,皇甫家多少是皇帝的親戚,皇甫家的老爺子都說要守城,民衆又是如此的衆志成城,這便是要守了,再沒什麼好說的了。只有縣令張先一個人留下了,說要再與戀月相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