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劇烈的震顫,將李小霧從黏稠的無力感中拉拔出來。她擡起似有千斤重的右手,扶住暈眩不已的額頭。爲什麼……頭會這麼暈,身體會這麼沉?
漫天的火光涌入腦海,條條火舌兇猛地撲面而來。
“啊!”她倏地驚跳起來,卻被腰間的安全帶勒得纖腰欲斷,重重摔回自己的座位。
“姐,你怎麼了?喝點水吧。”旁邊的江一健擔憂地問道,立刻遞上一個透明的硬塑水杯,似乎一直在等她醒過來。
她接過水杯咕咚咕咚灌下喉嚨,感覺仍然乾渴得厲害。體內似乎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燒,嗓子裡像是填滿了乾燥的沙,一說話就磨得生疼。
“我……這是在哪?”
江一健用手指拭去她脣邊殘留的水跡,癡迷地看着她充滿困惑的小臉。不等他回答,頭頂的喇叭突然叮咚一聲,接着傳來柔美的女聲:
“親愛的乘客,您好。預計三十分鐘後,我們的飛機將降落在倫敦希斯羅機場。地面溫度爲十九攝氏度。請乘客們……”
李小霧震驚地張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江一健,怎麼也無法相信剛剛聽到的話。她猛地掀開座位旁的遮光板,金色的陽光立刻射花了雙眼,一輪朝陽正從東方緩緩升起,飛機平穩地飛行在雲層上方。
眼看李小霧就要放聲尖叫,江一健連忙側過身指指旁邊,說道:“不要吵,媽媽纔剛睡着。”
驚叫聲梗在喉端,李小霧被滿腔的震驚塞得心口脹痛。媽媽的臉色雖然憔悴依舊,但比起上次見面已經好了不少,爲什麼一健說她已經……她雙手扶住沉重的頭,感到腦海中一片混亂。
飛機滑入雲層,開始下降。陽光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大片大片灰色的雨雲掠過窗外。輕微的失重感令李小霧感到胃部強烈不適,她閉上眼睛,期待這陣難受勁快點過去。
地面正下着迷濛細雨,整個世界都灰濛濛的。與剛纔雲層上方的燦爛朝陽相比,活脫脫就是兩個世界。江一健去取行李,她陪着媽媽坐在等候區休息。同行的還有幾個男女,似乎和江一健是認識的,他們
沉默地坐在一邊,各懷心事。一旁路過的人不時用奇怪的眼光打量着一身睡衣的李小霧。
不遠處的掛頂電視機正在播放晨間新聞,李小霧的英語不好,但她專注地看着新聞,期望能轉移腦海中不斷翻騰的怪異感受。爲什麼她整個人有種虛脫的感覺,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真實,活像一個怪誕又頗具細節的夢境。
電視屏幕上,滿面春風的女主播突然愣了幾秒,隨即插播了一條最新快訊。齊昂軒的照片赫然出現在大屏幕上,照片中的他面容俊朗,臉上掛着自信的微笑。照片似乎拍攝於一場商業酒會。
美麗的女主播用無比惋惜的聲調說了一長串英文。李小霧不能全部聽懂,但是有一個單詞反覆敲打進她的心坎:
Dead.(死亡)
死亡!誰?
她慢慢站起身,走到電視機下方,像一個絕望的幽靈一般,越來越蒼白,越來越輕飄。電視機畫面播放了警察與記者到達現場後的一片混亂景象,狼藉的焦黑煙堆,橙黃色的警戒線……甚至門口染血的警衛室。接着,死亡名單與死者照片並列出現在屏幕中。最上面的,就是齊昂軒的照片。他仍在微笑着,好像這樁慘劇與他完全無關。
他死了。他死於一場大火。昨日凌晨四點五十三分,他死於上海的宇池龍墅。事發時,他與一名七十五歲的老者被困在朗閣的四樓。她聽到女主播這麼說。
他被燒死了。
她聽到女主播這麼說。
一切聲音都漸漸遠去,視線變得模糊。只有那漫天的大火,越燒越近,在清冷的月光下,無比清晰地燃燒在她的眼前。
火是她點的。
飛奔而來的江一健沒能接住她瞬間軟倒的身體,她昏死過去。無力的頭顱重重砸在堅硬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
她把他,燒死了。
******
一夜之間,齊祖華像是老了一百歲。他閤眼躺在沙發上,指間夾着一根雪茄,卻未曾點燃。楚嘯臣推門進來,厚厚的地毯吸去了他的腳步聲。
他走到齊祖華
身邊,重重坐下,自顧自點燃一根雪茄,吸了起來。
“你知道嗎,舅舅?我們四個……呵呵,一直偷你的煙抽。”吊兒郎當的聲音似乎與往日並無不同,但卻無法再那麼油滑得瑟,隱隱透出壓抑的苦澀。
齊祖華紋絲未動,連眼睛也不曾睜開。過了很久,才問了一句:“你母親好些了嗎?”
“醫生給她注射了鎮靜劑,暫時沒事。”
“孩子呢?誰在照看?”齊祖華突然張開眼,想到那個粉雕玉琢的男娃兒,竟然還沒來得及取大名。齊昂軒執意讓他取,他於是很慎重,絞盡腦汁想出了幾十個名字,卻拿不定主意該用哪個。這一輩子,齊祖華都沒爲一個決定這麼糾結過。
“珞儀在照看着,有林媽幫她。你放心吧。”
指間的煙身傳來一陣溫熱,他知道,楚嘯臣把它點着了。齊祖華將煙運至嘴邊,忽地面生愴然,輕聲嘆道:“你從來沒給我點過煙,老三。”
“切,這有什麼,舅舅要是缺跟班,我就天天跟着你,專門點菸!”
“臭小子,你就一輩子不務正業吧。”頓了一頓,齊祖華問道,“你那個生物科學實驗室,需要資金嗎?我先給你五千萬……”
“哇噻!這麼大方?您可從來沒對我這麼大方過!”楚嘯臣撇着嘴,鼻翼扇動,露出無比酸楚的表情,“要不是老四住進去,您老到死也不可能貼給我一美分吧?”
“貼給你錢,誰敢貼給你錢?誰不知道你楚嘯臣永遠都把錢貼在女人身上。”齊祖華輕蔑地瞥了他一眼,用力吸了一口雪茄。過了一會兒,又正色開口道,“你記住,一定要加強安保措施,不能出任何紕漏。”
“我知道!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連我媽,我都沒告訴。”想到母親得知齊昂軒死訊後,那痛不欲生的模樣,楚嘯臣不由生出一絲內疚,“我媽她都快瘋了。”
“等把所有兇手的底細都摸清楚之後,再告訴她吧。畢竟,昂軒還一直昏迷不醒,沒有脫離生命危險。我不希望再有半點閃失。”
“知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