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帶着晨露的嬌豔玫瑰,就這樣出現在了張國平的眼前。一夜無眠,他已經數不清自己有多少次留在辦公室通宵加班了。他踱着發麻的腿,溜步到餐廳覓食,發現桌上一朵紅玫瑰正帶着晶瑩的露珠,傲然挺立,長莖上的尖刺一根也沒有剔去。絲絨般柔滑的花瓣微微張開,沁出層層暗香。奪目的鮮紅和清新的香氛,成功佔據了觀者的所有感官,張國平混沌的頭腦,立刻清醒:竟然有人比他還早!看到那抹粉紫色的身影,他愣了一下,這個女孩,已經換完最後一朵玫瑰,轉身向大堂走去。
勤奮嗎?張國平掀起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從社會的最底層一步一步爬上來,沒有人比他張國平更懂得勤奮的重要性。可是這個小小的花藝專員,大概並不知道自己並不具備勤奮的“資格”。趙純儘管心思縝密,畢竟還是個初生牛犢,這幾天,他已經徹底摸清了她的行事思路——投之以餌,誘君入甕。難道她認爲齊昂軒那頭精明的豹子會爲了一夜風流,大方地收購都匯大酒店?太天真了,完全是一廂情願的婦人之見;而如果她是想以此抓住齊昂軒的把柄,予取予求,那就更是自不量力。張國平用拇指輕輕揉弄玫瑰沾露的花尖,享受那柔軟清涼的溼意。男人對女人,只有在最初將得未得之時,纔會着了魔一般熱血沸騰,就像現在的宋處長。得手之後,再被以此要挾,只會令男人惱羞成怒。
想到宋處長提到李小霧時的饞相,張國平不禁厭惡地皺起了眉頭。這個已經年屆五十的男人毫不掩飾自己的對李小霧的志在必得——他提出了一個赤裸裸的交易,讓張國平難以拒絕:事成之後,都匯這次的收購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成功。少了宋處長的“通關文牒”,就算雙方願意合作,也無法集齊簽約所需的全部條文。沒有人比宋滿德更瞭解張國平目前的處境了,兩人的默契令這個“合作”水到渠成。只要宋處長在其中成心作梗,拖上個一年半載,池一集團一定會不耐煩地放棄都匯大酒店這塊雞肋。張國平避開尖刺,將玫瑰花掐下來,放在掌心細細把玩。
餐廳的工作人員已經習慣了上司比自己早到,他們有條不紊地開始準備工作,安靜迅速地奉上張國平習慣的早餐。他一邊吃早餐,一邊將帶露的玫瑰花在掌心緩緩捻碎。作爲禮物,她只需要美麗嬌豔就夠了;作爲禮物,她只應該被剔去尖刺,供人把玩。怎麼會有勤奮的“資格”呢?
酒店大堂的側門右邊,有兩排格外美麗的長型花籃,色彩繽紛,令每一個走進來的人眼前一亮。李小霧每隔幾十分鐘就要來看它們一眼,不允許有任何一朵花是蔫的,或者任何一片葉子是皺的。她經常過去把客人踢歪的花籃擺正,又或者將被行李箱撞落的花枝撿起來重新整理。
齊昂軒再次走進都匯大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李小霧蹲在花籃旁,用剪刀細細地修剪凌亂的枝葉。
難怪那家花店到現在還沒有營業,玻璃門上還印滿了髒手印,原來她在這裡。她爲什麼會在這裡?齊昂軒在她身後停下腳步,低頭凝視。李小霧渾然不知身後有人,手執花剪,認真地修剪着。她不再扎馬尾了,烏黑的頭髮剪去一截,剛好垂落在肩頭,散落在雪白細緻的鎖骨旁,粉紫色
的套裝在腰身處收緊,將美好的身段烘托出來。由於這個姿勢,她圓潤的臀部正好對着他的右邊小腿。修剪完枝葉,她又拿起一把鋒利的花鏟,爲花籃下方的盆栽底座鬆土,一邊鬆土一邊向後挪了一小步,驚覺屁股碰上一個東西,嚇得驚跳起來,手裡的花鏟徑直劃過他的西褲……刺啦一聲——沾着深棕色泥土和灰綠色植物漿汁的花鏟在齊昂軒的右邊褲管留下一條長長的污跡,更要命的是,鋒利的剷刀還將布料劃開了一道縫。
太驚人了!正躲在吧檯後喝牛奶的趙純差點把牛奶嗆入氣管,李小霧竟然把齊昂軒的褲子劃開了!她強忍住笑,向咖啡機後面挪去,假裝什麼也沒有看到,故意忽略李小霧向這邊投來的求救目光。對於住慣酒店的客人們來說,這個時間還很早,大堂裡只有很少的客人,員工們也都在忙碌着手頭的事情,只有兩三個人看到了這驚人的一幕,禁不住發出撲哧的悶笑聲。
“我應該叫‘非禮’嗎?”齊昂軒看着那道裂縫,挑起眉頭。要不是他閃得快,恐怕被劃破的可不只是褲子。
求救目光得不到趙純的迴應,李小霧急得滿臉通紅,她嚅囁着,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能緊張地冒汗,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花鏟之下的第一個非植物受害者,半天才吐出音量極小的幾個字:“……沒錢賠。”
“你說什麼?”齊昂軒明顯聽到了她的話,卻沒想到她說的不是“對不起”,而是“沒錢賠”。因驚訝揚起的聲調卻被李小霧誤解爲憤怒,她緊緊咬住下脣,抖得更厲害了,悄悄將手裡的“兇器”滑進身後茂密的盆栽。他眼中掠過一絲笑意,俯下頭直視她驚慌的眼睛,“沒錢賠,你爲什麼要劃開呢?”
爲……爲什麼……要劃開?李小霧漲紅了臉,覺得自己確實理虧,可是似乎……彷彿……好像……也不能全怪自己。她低下頭,語帶委屈地顫聲說道:“你站在我後面……”
“所以是我活該嗎?”齊昂軒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滿意地看到李小霧的頭搖得撥浪鼓一般,豐盈的胸部急促起伏,活像一尾離水的魚。
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這個高大陌生的年輕男人英俊得令她頭暈,那雙深幽的眼睛裡似乎並沒有憤怒,可是他又偏偏不肯輕易饒過自己。那身挺括的銀灰色西裝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絕對不是她賠得起的。如果被嬸嬸知道她才上班不滿一個禮拜就劃破客人的衣服,一定會氣瘋的。她再次伸長脖子向趙純所在的方位投去求救的目光,可是對方就好像突然變得又瞎又聾,專心致志地用一塊雪白的軟布擦拭着嶄新的咖啡機。
她只好絕望地收回目光,費力地吞了口口水。偷偷擡頭瞄了一眼面前的受害者,他正用漆黑的眼睛緊盯着她,似乎要用目光給她戴上鐐銬,押赴刑場。她緊張地舔了舔下脣,鼓起勇氣吐出幾個字:“那個……怎麼……辦呢?”
“你說呢?”他又把燙手山芋丟回給她,還把雙手插進褲兜,讓那條長長的污跡和裂痕明顯地凸起。
“我給您補起來吧?”她從小就會針線,可是從讀大學起她就已經知道,城裡人是從來不補衣服的,破了就丟掉。除了自己,她從來就沒見過誰穿補過的衣服。何況,這件銀灰色的西裝,顏色和她針線盒裡任何絲線的顏色都不同。她不敢想象這條補過的褲子會成什麼樣……她吸了吸鼻子,愁得眼眶發紅,水霧迅速聚集起來。
看樣子再逗一會,她保準會掉下眼淚來。從來不知道憐惜二字怎麼寫的齊昂軒,突然想捧起那張小臉,吻去她搖搖欲墜的淚水。
“那就一言爲定。”他皺起眉頭,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想在大庭廣衆之下親吻她,“現在給我一杯黑咖啡,馬上。”說完,高大的身影向咖啡廳走去,在一張玻璃小几旁坐下,舒開長腿,蓬鬆寬大的環形沙發頓時顯得有些狹小。
李小霧呆呆地站在原地,眨巴着眼睛,不知何時,淚水已經退潮得無影無蹤。看她好一會兒都沒反應,趙純放下手中的軟布,嘆了口氣,親自磨了一杯黑咖啡,讓李小霧端過去。
“還是讓別人送過去吧,我……”好不容易纔剛脫離苦海的李小霧流露出乞求的眼神。
“閉嘴!”趙純把眼一瞪,壓低嗓音喝道,“李小霧你給我聽好了,我堂堂一個經理,親手爲他磨咖啡,你覺得那像個一般人嗎?趕緊送過去,不準出岔子!”
纔出虎穴,李小霧又認命地接過咖啡托盤,極不情願地向狼窩走去。趙純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低聲笑道:“別忘了你還要給人家補褲子呢。”看到李小霧羞憤交加地回頭瞪視,她撐不住在咖啡機後笑成了一團。正笑到不行,揉腸子的時候,一個冷測測的聲音在後面響起:
“趙經理這麼高興,想必是神機妙算應驗了。現在笑不嫌太早嗎?魚兒還沒咬鉤呢!”張國平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趙純身後,輕鬆的語氣中雜夾着淡淡的譏諷。
“神機妙算?張總也太擡舉我趙純了吧。我做事向來沒有什麼太明確的目的。如果歪打正着,那是上天保佑;如果勞而無功,我也不願意不會怨天尤人,更不會玩弄心術,那多沒意思啊,不地道。”趙純直起身子,不卑不亢地看着張國平,嘴角噙笑,“張總一定又是加了一夜班吧?眼睛都是紅的,想出不少雄才偉略吧?”
張國平也跟着淡淡微笑,輕輕嘆一口氣:“唉,你說自己不會玩弄心術,又問我想出了什麼雄才偉略,這不是明顯諷刺我玩弄心術嘛?看起來,趙經理對我有着相當深的成見哪!”
吧檯裡的幾個員工見氣氛不對,紛紛尋了由頭溜出去了。這兩個人向來不睦,都匯大酒店的老員工,個個都心知肚明,現在都匯前途未卜,誰也不敢開罪任何一方,更不願意被戰火波及。
“我可不敢,張總嚴重了。沒有別的事,我去上班啦,再見。”趙純不想和這個狡猾的狐狸說太多,總覺得這個男人陰沉的外表下,有一種讓她很不安的東西。
空蕩蕩的吧檯,轉眼間只留下張國平一個人。他爲自己斟了一杯酒,輕抿一口,讓辛辣濃香的液體在喉舌間流轉。他必須快點行動了,否則,恐怕宋處長那邊會徹底撲空。他再吞下一大口酒,看着坐在不遠處的齊昂軒和侍立在他身側的李小霧。
上午明媚的陽光透過落地窗,恰好投射在他們身上,給二人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李小霧正漲紅臉分辨着些什麼,而齊昂軒則雙手環胸,專注地看着她,那張向來不動聲色的撲克臉上,毋庸置疑,流淌出濃郁的溫柔。這再明顯不過了,趙純這個丫頭果然下對了餌。可惜,張國平從來就不是一個會輕易認輸的人,他能擁有今天的地位和財富,靠的就是從不言敗,都匯大酒店每一次絕處逢生,幾乎都仰賴於他的劍走偏鋒,他絕對不能,讓自己守護八年的珍寶旁落他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