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校園偵探在行動
我環視整個教室,沒有發現大猛的影子,老師點名的時候也沒有人答到。大猛居然連這節課都逃掉了,看來他確實受了不小的驚嚇和打擊。
大猛這種反應超出我的預料,沒想到他對鬼的事情如此相信,是不是他心底裡常年積壓的對於“鬼”的懼怕被那些陰惻恐怖的故事徹底激發出來了呢?回頭一想,畢竟遇到那些怪事兒的是大猛而不是我,所以我無法理解他內心的恐懼。
半夜見到鬼故事裡的主角,收到自己郵箱發來的恐嚇信,樓下寢室死人,也許這些加起來確實已經足夠讓一個心智健全的人變得瘋瘋癲癲、惶惶而不可終日了。
在這個時候,大猛需要一個朋友支持他那健碩身軀包裹下的脆弱靈魂,而我都做了什麼?
我沒有給與他應有的信任,甚至只用鬼故事裡的說法來敷衍搪塞他,虧我還是他最信任朋友!不,也許已經不是了,剛纔他把門摔得山響不就是一種回答麼?那道緊鎖的房門已經把我和他隔離開來了。
不行,我必須要做點什麼,幫助大猛,也挽救我們危在旦夕的友誼。
此刻,在大猛的心中必然有一個連環套,一個惡性循環的怪圈——夜半“女鬼”,神秘郵件和墜樓事件,這三者互爲明證,首尾相連地把大猛緊緊套住,越勒越緊,直到恐懼讓他窒息。
所以,要幫助大猛,就要從這三點下手。大猛不讓我進屋,神秘郵件暫時看不到。於是我決定雙管齊下,白天調查墜樓事件,晚上蹲點守着,看看那個所謂的“女鬼”到底是何方神聖!
對於調查墜樓事件,我列出了需要了解的相關信息和對應的獲取途徑,大致如下:
1. 死者的精神和身體健康狀況,學習成績,財務狀況,人際關係,是否有女友或者關係親密者,是否有特殊嗜好,參加過何種社團活動。從死者的同學,老師等人處瞭解,尤其要關注其同寢室友。
2. 屍體表徵。從現場第一發現人環衛工人開始調查,首先要找到當值的環衛工人,向校環衛處查詢。如有可能,向警方瞭解情況。
3. 調查14號寢室樓,重點在4,5,6層。
4. 關注校內BBS上的相關新聞。關注鬼故事版面。
我將這四條看了一遍 ,自己覺得很滿意。所列的條目,條理清晰,內容詳盡,操作性強,很有專業味道——嘿嘿,誰叫我們家裡有我爸爸和我姐姐這一老一少的兩位正派兒刑警呢?
耳濡目染也好,有意學習也好,總之我能夠列出解決問題所需要的全部重要線索,如果所列各條都能得到詳細的信息,整個事情就會有一個清晰的輪廓,至少在判斷自殺和他殺的時候已經可以給出有力的佐證。
至於這其中的第四條,關注校內BBS論壇則需要加以說明。
網絡上的文章大多不負責任,很多人又添油加醋,信息是真是假都難以判斷。更有甚者,也許兇手也在那裡發佈一些信息,故意擾亂視聽。但是,如果能看出來哪些信息帶有明顯的導向性,說不定可以逆向思考,發現兇手所要隱藏的事情真相。
至於鬼故事板塊,則是因爲大猛所說的女鬼。儘管剛剛被什麼“靈緣社”的潘惠媛同學灌輸了一通靈異思想,我骨子裡還是不相信鬼魂的存在。但是,我卻覺得這起墜樓事件,跟大猛看到的女鬼和收到的恐嚇郵件有着什麼聯繫。
那種聯繫就好像螢火蟲劃出的幽幽光線,千絲萬縷,亦幻亦真。我有一種感覺,如果我能抓住那些細到幾乎不可見的線,便能揭開事情的真相。至於要我說出這種感覺的由來,可能也只好歸結到“直覺”之類的東西上了。
下課鈴聲一響,我就衝出了教室,直奔校環衛處。
校環衛處是一樁二層小樓,整個一樓被徹底打通來堆放垃圾。
現在是炎熱的夏季,垃圾堆的氣味可想而知。距離環衛處還有幾百米,那股沖天臭氣就撲面而來,幾乎把我放倒在地。看看左右,除我以外已經不見人影——看來這校園偵探還真不好乾。
我用手掩着口鼻,仍舊抵擋不住惡臭,但爲了獲取情報,拼了喪失嗅覺的危險也要上。一樓垃圾堆裡,幾個工人正在分理不同類型的垃圾,似乎什麼也聞不到。我詢問他們領導的所在,他們頭也不擡,用手往上指指。
就在我要上樓的一瞬間,我感到背後有一雙眼睛盯着我。可回頭一看,卻什麼人也沒有。我搖搖頭,這種鬼地方,除了環衛工人和我以外還有誰會來呢?
拼了命爬上二樓,見到了環衛處副處長,我說明來意,他極其不耐煩地告訴我,那個工人因爲受了驚嚇,請假回家了。
“那他家住什麼地方?”
“不知道,都是農民工,居無定所的,我哪知道他家住那裡!”副處長的態度極差,這也難怪,成天坐在這垃圾堆上面,飽嘗熏天臭氣,就算是菩薩心腸的人也被要變成一副壞脾氣。
逃離了環衛處,我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原來北京的空氣居然還是這麼好聞。我不禁有些可憐那些環衛工人,當我們抱怨北京的空氣質量的時候,他們正在臭氣熏天的垃圾堆裡謀生。
清新的空氣讓我的大腦又恢復了機能,我不由得苦笑,自己太傻了,去找那個環衛工人有什麼用呢?
首先,封鎖信息,強姦學生知情權的事情在我們學校絕對不足爲奇,該環衛工人一定已經被校方封口,同時被“放了長假”。其次,一個沒有受過專業刑偵訓練的環衛工人無法準確細緻地觀察到現場留下的蛛絲馬跡,加上當時現場一定血腥恐怖,那個環衛工人估計已經嚇傻了,又能看清楚什麼?
看來,要得到屍體表徵的信息,只有求助於警察了。
我那個頑固不化的老爸恐怕是不可能了。爸爸幹了一輩子警察,卻從來沒說過一句爲這職業感到自豪的話。結果我姐姐也當了警察。爸爸發誓絕對不讓我當警察,哪怕是交通警察都不行。他從來不跟我談論他的工作,不讓我接觸他單位的警察同事,甚至還把我心愛的《福爾摩斯探案全集》撕成碎片。
但姐姐就不一樣了,我那些關於刑偵的知識,一半來自小說,一半來自同姐姐聊天。去問問姐姐?這是我頭一次要求她透露警方內部的資料,不知道她會不會因爲保密紀律而拒絕呢?
我媽媽去世的早,爸爸沒日沒夜地追逃犯,根本很少在家。姐姐只比我大兩歲,卻要負擔起照顧我的責任。小時候我們一起吃一起睡一起洗澡,直到後來我們稍大一點,知道了男女有別的問題。爸爸從警察單身宿舍裡拿回來一張上下鋪的牀,我和姐姐才分開睡覺,也不再一起洗澡了。但姐姐仍舊是最疼我的人,如果我說明這件事情對我的重要性,她一定會想辦法幫我的。
這樣想着,我撥通了姐姐的電話。
“小文?你怎麼想起給姐姐打電話了?”姐姐的聲音本來很好聽,小時候是我們院兒公認的“百靈鳥”,可現在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卻有些嘶啞。
“姐,你嗓子怎麼了?”
“沒事兒,這幾天‘大幹’。”姐姐輕描淡寫地說。
“大幹”指那種針對某類案件集中警力來一次嚴抓嚴打。大幹的時候就是警察最忙的時候,常常要幾天幾夜的連軸轉,這我是知道的。記得有一次我過生日正趕上爸爸他們分局“大幹”,結果過了一個沒有爸爸的生日。
我當時很傷心,也很氣憤,見到爸爸的第一面就對他說:“爲什麼平時不把案子都處理了,非要搞什麼‘大幹’?”結果爸爸掄起鐵鍬一般的巴掌就要抽我,要不是姐姐護着,估計我的嘴就要橫移10釐米了。
從那以後,我對“大幹”這個詞就深惡痛絕,現在聽到姐姐也被萬惡的“大幹”折磨,心裡又是憤怒又是心疼。
“小文,正好姐姐要問你點事情,你是住哪個寢室樓的?”
“14號。”
“……你們樓出事兒了,你知道吧?”
“知道,我打電話給你就是問這事情,我想問問你能不能搞到現場的照片,文字的也行。”
“我跟你說,那事兒一出來我一夜都沒閤眼,跑到海淀分局那邊仔細看了卷宗和驗屍報告,結論很明顯,是自殺。”
“自殺?你就這麼肯定?”
“當然,就算我會出錯,分局那麼多警察,還有經驗豐富的老警察都會出錯麼?全局一致認定是自殺。”
“原來是這樣,那就好……不過,能不能給我點資料……”
“你要幹什麼?不是都告訴過你是自殺了麼?”姐姐粗暴地打斷了我。
“姐姐?你,你到底怎麼了?”我有些吃驚,記憶中的姐姐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語氣對我說過話,這語氣中充滿了擔憂。
“沒事兒,反正我告訴你,這事兒你別管,要管也是警察來管,你只要好好讀書,別多想那麼多。”
“可是,我有個同學好像看到了些什麼,他一直膽戰心驚的,我打算幫幫他……”
“什麼?他看到了什麼?”
“具體,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沒辦法告訴姐姐大猛說他見到鬼的事情,姐姐也不會相信。
“你那同學叫什麼名字?”姐姐追問道。
“叫……”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大猛的名字,畢竟那是我姐姐,而且她也不認識大猛,她決不可能對我的好朋友構成任何威脅。
“好了,我知道了。這件事情就是自殺,你就不要管了,也別胡思亂想的,好麼?姐姐求求你了!”姐姐的語氣又變得異常的溫和,幾乎是在哀求我。
“姐姐?你這是怎麼了,我只不過是……”
“你還不明白麼?我不想你有危險啊!”
“好了姐姐,你,你彆着急,身體要緊。這事兒我不問了,好吧?不問了。”
“嗯,那就好,姐姐就放心了。對了,這週末爸爸的生日,你回家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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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回家麼?”我反問。
我們這個家,說是家,其實已經不是個家了。自從我上了大學,就很少回家;姐姐因爲工作地點距離家裡太遠,就搬到了分局提供的單身宿舍,而爸爸索性也把自己的分局當成家了,一家人幾個月都未必能聚起一次。說到這裡,你也該明白我爲什麼這麼看重學校裡的同學和朋友,因爲只有跟他們在一起,我才能多少找到點“家”的感覺。
“我給他打過電話了,他答應回家的。你也回來吧。姐姐和爸爸都很想你。”
“好的,我知道了。”
要說姐姐會想我,那我肯定相信;但我可不覺得那個老爸會想我。
“那就這麼說定了,週六見吧,姐姐這邊又要開會了,掛電話了。”
“姐姐,注意身體……”
“嘟……嘟……”姐姐掛了電話,看來真的是很着急。想到姐姐忙成了這樣子,還要爲我的事情分心,還要惦記爸爸的生日,還要把我們這個幾乎支離破碎的家連接在一起,而我卻拿大猛見了鬼這些事情去打擾她,心裡一陣難以忍耐的內疚和陣痛。
回寢室的路上,我心裡想,也許事情並沒有偵探小說裡面的故事那樣錯綜複雜、撲朔迷離;也許就如警方所說,這是一個自殺事件;也許有一天那個出現在大猛門口的“女鬼”手挽着隔壁寢室某個小子的手臂跟我們微笑着打招呼,也許……
世上沒那麼多也許,事實證明,我當時的想法只是一廂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