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樹如煙,紫霧連天,紛繁墜落的殘英,帶着幾縷遊離於塵世之外的芳菲之氣,沒入泥土。
南宮雄運氣的確很好,第二日傍晚,便成功尋到了獨自坐在崖壁之上觀望夕陽的雲軒。
也不知是不是沒有聽到動靜,對於身後響起的腳步聲,雲軒沒有絲毫的警惕與反應。
南宮雄情緒複雜的走上前去,負手遙望着赤紅色天際,微笑着道:“一個人坐在這裡看風景,感覺很是不同吧。”
雲軒依舊直直的望着遠處,聲音極輕,道:“有事嗎?”
南宮雄順勢坐下,眯起眼睛,道:“這是什麼道理,外公若是想念自己的外孫了,難道就不能過來看看嗎?”
雲軒聞言,目光變得鬆鬆散散,道:“有事直接說就行。”
南宮雄吸了口氣,愧色一閃而逝,道:“千影引毒污染了整個江南水脈,很罕見的毒,無人能解。你在西洲居待過很久,也許可以看出端倪。”
雲軒眸底無波,神色如故,道:“我可以幫您,但您必須告訴我解開紫川封印的方法。”
南宮雄深深閉目,許久,才吐出一個字,道:“好。”
雲軒側過頭,正對上南宮雄睜開的雙目,星眸一片清亮,道:“無論如何,都請您不要傷害哥哥的性命,因爲,他是我唯一的哥哥,六歲之後,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哥哥給的。”
南宮雄挑了挑眉毛,道:“你一直都知道,慕容家的事情。”
雲軒面色沉靜,道:“我並不覺得哥哥有做錯什麼,沒有人會輕易的將仇恨抹掉,包括你們,包括我。”
南宮雄意味深長的瞥了過去,道:“既然這樣,爲什麼還要幫我?”。
雲軒面無表情,道:“若不是哥哥硬要扯上那些無辜之人,我纔不會多管閒事。”
南宮雄被逗樂,難得展顏,道:“原來你也懂得‘大義’。”。
雲軒眸子動了動,面色依舊不善,道:“這裡是孃親的故鄉,是我長大的地方,我不希望染上太多鮮血,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理由。”
南宮雄眼中幽光微現,不經意間看到雲軒垂在一側的手,當即緊緊拉過來,猛然變色道:“怎麼會腫成這個樣子?!”
雲軒蹙眉,面上痛色一閃而過,只是用力想要抽出自己的手,道:“放開我!”
南宮雄攥得更緊,目光犀利的盯着雲軒腕間數道極深且淤血的青紫傷痕,道:“爲什麼手腕也傷成這樣?到底怎麼回事?”
雲軒卻是閃電般抽出短劍,對準自己的手腕,星眸冰寒,道:“你要是再不鬆手,我就砍斷這隻手,不信的話,可以試試。”語罷,竟是持劍便要刺下。
南宮雄鬆手,一顆心,猶自忐忑不定,整個身體,卻已是僵在原地。面對這樣的孩子,爲什麼,竟會生出沁骨的寒涼,甚至……..恐懼……….
雲軒雙手有些顫抖的收起短劍,而後起身跑出丈遠,方纔止步回頭,情緒有些不穩,道:“你們明明只關心自己的事情,爲什麼要來管我?!我不需要你可憐!我一個人可以活得很好,我誰也不需要!”
南宮雄急急起身,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道:“傻孩子,我是你外公,只要你願意,我會照顧好你。”
“你住口!”雲軒眼神愈加沒有溫度,道:“你們都在騙我,自從孃親離開後,再也沒有人真正關心過我,自始至終,我都是一個人,我不會再相信任何人了!”
南宮雄只覺胸口痛到發悶,身上力氣也失掉大半,連自己都自認徒勞的道:“只要你肯跟我回去,我保證,一定讓你過得快快樂樂。”
雲軒眸若寒潭,涼得徹骨,道:“若是所有‘正道’門派都找上門,讓你處死我這個魔教餘孽,你還會留下我嗎?”
“我——”南宮雄話到一半,猛然頓住,瞬間清醒,瞬間騰起一陣沉入心扉的悲涼。原來,世事無情,真的不是人心所能左右的。
Www ⊙ttκΛ n ⊙¢o “騙子!”雲軒語調極度冰冷,直直盯着南宮雄看了片刻,便頭也不回的轉身而去。
南宮雄頹然的追上前去,卻見雲軒身影閃動了幾下便驀然消失在花木之中,不由滿面喪氣的頓住了腳步。
西洲居,祈雨亭。
錚錚琴音不絕於耳,似隨意挑動,又似無意撥弄,微涼的風輕輕吹起亭內正專心撫琴的青衣公子一角衣袂,更映襯出他風神冠絕的清逸之姿。
霧氣散開,一人撫掌而嘆,道:“久聞千影公子琴藝冠絕天下,而今一聞,果是名不虛傳!”
千影微微挑起眼角,修長的手拂過琴上五絃,勾起一抹笑意,道:“齊教主此言差矣,能吸引人狐狸的,是腥味兒,與此琴無關。”
廣袖藍袍的齊少鈞哈哈一笑,道:“公子‘犀利逼人’之名,倒也不虛。”
千影笑得雲淡風輕,指尖猛然一挑,琴音轉急,聲調卻是如故,道:“千影很是好奇,冰火教已然神鬼不覺之間與上官家結爲同盟,搶奪了我西洲居名下四分產業,如今,齊教主又對南宮家感興趣了麼?”。
齊少鈞仰首一笑,腳下未停,不多時,已然踏上祈雨亭生滿青苔的石階,兜轉兩圈,方纔眯起一雙狡黠的眼睛,道:“公子多慮了,前些日子所爲,的確是少鈞失禮。所以,今日,少鈞是特地來賠禮的。”。
千影哂笑,挑眉,道:“這話可真有意思。”
齊少鈞呵呵一笑,顯然興趣極高,道:“少鈞其實對這些都不感興趣,能讓少鈞動心的,唯有紫川。”
千影手下微頓,琴音斷了幾節,旋即冷峭一笑,道:“若是如此,齊教主便找錯地方了。”
齊少鈞悠然瞥着亭角花木,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道:“可少鈞一不小心打探到,能助我控制紫川的人,就在這西洲居之中。”語罷,順勢從懷中取出厚厚一拓商票,笑得舒心,道:“只要公子肯交人,少鈞不僅如數歸還西洲居產業,還會額外送上一份厚禮。”
“交人?”千影隨意重複了一遍,而後擡眉,彷彿恍悟,道:“原來,齊教主是說我的弟弟。”
齊少鈞眼角頓時漾起一片笑意,道:“既然公子不待見那孩子,倒不如與少鈞交換來得划算。”
“哦?”千影狀似不解,失笑道:“齊教主是聽了什麼流言吧?我那弟弟,雖然有些不好管教,可終究是我弟弟,我怎麼可能將我的弟弟交出去?”
齊少鈞顯然愣了愣,旋即笑意更深,道:“公子搞錯了吧,對仇人之子,需要如此麼?”
千影眉目一片清冷,脣角揚起,道:“ 雪冥前教主夫人,慕容嫣兒,是千影姑婆,你說,我們沒有血緣關係嗎?”。 齊少鈞笑意有些發冷,道:“若是少鈞沒有記錯,慕容嫣兒十六年前正是死於南宮紫衣的紫川劍下。”
琴音戛然而止,千影擡眼,字字鏗鏘,道:“十六年前,我慕容氏一族,又有多少死於冰火教之手?”
齊少鈞攥緊雙手,笑得詭譎,道:“你會後悔今日的決定。”
三日後,一支雕琢精良,通體碧潤的玉笛被送到千影面前,向來山嶽崩於前亦不變色的青衣公子卻是瞬間面色慘白,整個身體都在抑制不住的顫抖。
秋伯滿面霜華的踉蹌上前,扶住幾乎支撐不住的千影,顫顫道:“公子…….”
千影目中散射出前所未有的惡毒恨意,咬牙許久,直到口中瀰漫起淡淡血腥氣,方纔一字一頓道:“去、地、牢。” 秋伯面色愈加悲痛,脫口道:“公子!”
千影只是冷冷笑着,再不看身後萬千風景。
幽冷之光,遍灑四壁,不見溫暖,不見日光。
“啪!”響亮的耳光聲在死沉的地牢內尤爲刺耳,驚起暗處亂竄的老鼠吱吱直叫。
千影死死盯着雙手被吊在牢壁鐵環上的白衣少年,入骨怨恨似要撕裂每一寸神經與每一分理智。
入口處,烈琰攔住硬要闖入的秋伯,道:“公子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能進去。”
秋伯急作一團,幾乎面紅耳赤,道:“冤孽冤孽啊,公子現在已經喪失理智了,要是出了個三長兩短,可怎麼辦啊?!”
烈琰捏了捏拳頭,道:“公子會有分寸的。”
秋伯跺腳,道:“公子要是有分寸,就不會把少主囚禁在這地牢裡整整兩個月!”
烈琰沒好氣道:“公子要是沒有分寸,就不會任由你見縫插針,沒事兒就私自放少主出去!”
秋伯氣急,道:“你知道什麼?!少主子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若不是爲了救文簫公子,也不至於把自己搞成那樣,最起碼,好好的一雙手,不會弄得——哎!老天爺這是在幹什麼?!”
牢內,雲軒被打得偏到一側,面上,卻是沒有絲毫情緒波動。
千影見狀,怒氣更盛,更重的一耳光甩過去,雲軒的身體便被強大的力道帶着偏向另一側。
千影伸手,狠狠掐住雲軒脖頸,四目相對,眼睛泛紅,道:“畜生!是你把簫兒的身份透漏給了南宮雄!”
雲軒氣息不足,面色漲紅,依舊竭力發出聲音,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只有哥哥肯交出解藥,南宮雄便會放了文簫哥哥……..不動西洲居一分一毫,還會重建慕容家…….這纔是哥哥的願望……人生求一安寧……..便足夠了…….哥哥該放手了……..”
“哈哈…哈哈…真是笑話!”千影目光如風刀霜劍,似要摧折一切,語氣含恨,道:“這樣的鬼話,我怎麼可能相信?!呵,你讓我走投無路,我也要讓你嚐嚐絕望的滋味,你想不想知道,在江南武林與你之間,南宮雄會選哪個?在簫兒和你之間,慕青淵會選哪個?”
一語落罷,千影撕心裂肺得笑着放開了手,一抹青影,似要捲走周遭一襲蝕骨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