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府。
明月當空,僅有一點殘缺,馬飛雲一身輕衫,隨着前面挑燈帶路的小婢轉了數重回廊,方纔到達寂寥的水榭前。
“馬鏢頭稍後,我們堂主立刻便到。”那小婢低着頭,柔聲道了一句,便引燈離去。
馬飛雲心底驚疑不定,正待開口,怎奈那小婢已然沒了蹤影。
寒涼的月色傾瀉而下,注入暗澤涌動的水面,鋪灑出幽暗的光。
“一池寒波邀冷月,滿階落英擁素華。”馬飛雲喃喃吟了一句,誰料一語剛落,邀月水榭內便突然亮起了點點燭火。
風,吹起滿地芳菲,滿地月華如洗,一個紫衣蒙面女子,明目含笑,一步步踏階而來。
馬飛雲如遭雷擊,下意識退了幾步,方纔不可置信的結結巴巴道:“南宮.....小姐.....”
紫衣女子輕笑,暗夜中蕩起一陣銀鈴般的節奏,如絲如繭,纏繞心扉。
“你到底是誰?是.....南宮小姐.....麼....?”馬飛雲如陷噩夢,分不清是真是假。
“木雲。”紫衣女子鬼魅般吐出兩個字,馬飛雲徹底失去警惕。
撲鼻的鳶尾花香瘋狂涌入鼻尖,馬飛雲一陣眩暈,恍惚間,輕軟的紫紗衣已然伴着清風飄落身旁。
“南宮小姐......”馬飛雲強自喚了一聲,眼睛卻猛然被刺痛。
美麗的紫色劍光劃破夜空,披着妖嬈的華衣,直接刺進了馬飛雲胸口。
“慕青淵,我恨你,我恨你......”迷離冰冷的聲音迴盪在耳畔,馬飛雲痛苦的捂着胸口,清晰的感受到溫熱的血,正沿着指縫流出。
而自己的靈魂,也似乎正在被一片片暴戾的撕裂。
沉寂的水面,倒影着綺靡華麗的燈火,明明應該是良辰美景賞月時,卻偏偏瀰漫着死亡般腐朽的氣息。。
“恨滿相思賦,血濺黃泉路。”纖纖素指,蘸着點點血色,輕輕在紫紗上勾勒出柔勁的字體。
“呵,女人的手段,少鈞今日纔算見識到。”暗夜裡,飄出鬼魅一般的聲音,戲謔,風雅。
瘋狂般撕裂片片紫色紗衣,紅裳及地的女子妖豔一笑,輕啓朱脣,道:“慕青淵,他痛在哪裡,我便往哪裡撒鹽。”
廣袖藍袍的男子自黑暗中現身,隨意一瞥倒在血泊裡的馬飛雲,勾脣道:“木雲,馬飛雲,雪冥的手段,當真是非同一般。”
樓采薇卻是美目顧盼,流連於手中熒光點點的短劍,婉言道:“這天下,非其主人,卻能駕馭此劍,齊教主的手段,采薇可是望塵莫及。”
齊少鈞笑得開懷,道:“這把劍,真正的用處,不在此地,不在今晚。紫川,本就是來自地獄的修羅,它嗜血,殘忍,南宮紫衣妄想除其魔性,可謂癡心妄想。呵,還有軒兒,真是個不懂事也不聽話的孩子,走到這一步,竟然還要逼我親自出馬。”
樓采薇鳳目冷冽,道:“看來,月圓之夜,有人要大開殺戒了。”
齊少鈞面若春風,無比恣意,道:“少鈞有漁,樓堂主有魚,你我合作,再好不過。只不過,餘下之事,還要看樓堂主如何處理了?”
樓采薇眉若銜煙,嬌顏含笑,道:“與慕青淵把酒賞月,是采薇最想做的事。”
風雨樓,一藍衣青年獨立亭角,眼神虛無的放飛手中白鴿。
“鴻雁傳書,北辰少爺真是好興致。”有節奏的擊掌聲自身後傳來,伴隨着冷嘲熱諷的腔調。
北辰並未回首,卻是泛起微微苦澀的笑意,道:“我已經厭倦了,難道,你至今還執迷不悟嗎?冷寒星。”
寒星笑得諷刺,道:“厭倦?踏上賊船的人,還會懂得厭倦嗎?做都做了,現在後悔還有什麼用?其實,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我們,有很多合作的機會。”
北辰搖首,望着湛藍的天際,目露光彩,道:“除了仇恨,這世上,還有另外一重天,那裡面,有自由,有希望。若是永遠沉淪在黑暗裡,便永遠都無法解脫。”
寒星微微晃神,旋即冷笑道:“這樣愚蠢的話,以前,似乎就有個不知好歹的傢伙說過。”
北辰收回視線,回首,正視着寒星,道:“軒兒,他原本是個懷着希望的人,只可惜,全被你們這羣人給摧毀了。冷寒星,你究竟要何時纔會罷手?”
寒星目光一縮,恨意陡現,咬牙道:“那種人,根本不配得到幸福,我會一直報復,我會讓他一無所有。”。
北辰聞言,苦笑搖首道:“你身上,有殺氣,有恨意,唯獨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我們,不可能成爲一路人。”
“不可能?”寒星無謂一笑,道:“若是齊少鈞知道他的義子如此背叛他,不知會作何感想?如果厲清風知道他的得意弟子竟是敵人派來的奸細,不知會作何反應?北辰,你覺得你還能全身而退嗎?厲清風是什麼樣的人,你比誰都清楚,若是有人敢背叛他,恐怕下場比死還要慘上十倍百倍。”
北辰堅毅的面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一向沉靜的雙眸卻是泛出點點落寞孤寂,原來,這世上有那麼多相似的人。
不遠處,一白一黑兩道人影默然佇立。
許久,白衣男子打破靜寂,灑脫道:“清風,真是看不出來,你這小小的風雨樓,竟是這般藏龍臥虎。”
厲清風冷峻的面容上靜如死水,看不出絲毫波瀾,一雙手,只是機械的抓着腰間鎖鏈。
羲和手中白玉扇倏然一展,語調優雅至極的道:“我去幫你除去後患。”
厲清風卻是猛得側首,橫臂道:“羲和,教主面前,替我保密。”
羲和合扇,爽然道:“真是想不到,江南的煙雨竟是如此磨蝕人的性情,連厲清風如此冰冷無情的人物,亦會變得優柔寡斷,心慈手軟。”
厲清風暗淡的眸底映出些許苦澀,極度平靜的道:“他們都是我看着長大的孩子,這些事,我可以處理。可若是教主知道了,他們,便斷無生路。”
羲和清雅的面容劃過一絲凌厲,道:“養虎終爲患,更何況,是這些養不熟的狼崽。清風,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教主步步苦心經營,若有一步出錯,便是滿盤皆輸。你如何保證他們不會繼續泄露風雨樓的情報,如何保證雪冥不會因此而陷入危機?”
厲清風搖首,面色極度堅執的道:“辰兒本性善良,我有把握阻止他。至於星兒,他只是與軒兒結怨太深,心中怨恨積聚,不得疏解而已。寒水的事,我也要負責任,是我那時太過固執,纔會鑄成大錯。”。
羲和翩然一笑,道:“清風,我雖信你,不過,我更在乎雪冥的安危。若是你無法讓他們徹底歸順,那麼,我是不會手下留情的。更何況,若是教主知道風雨樓裡有人隨時會對軒兒不利,你覺得,那個人會是什麼下場?”
厲清風摩挲着腰間圓滑的鐵索,決然道:“你只需信我便可。”
“不!不要!不要!”一口血吐出,正陷在深度夢魘之中的馬飛雲終於幽幽轉醒。
青淵皺眉,向一旁的易安道:“去倒杯茶。”
易安連忙應命,端過來早已準備好的茶水,不多時,便望見馬飛雲眼中漸漸明晰的神采。
“教主……”馬飛雲目色遲鈍而驚恐,見勢便要起身。
青淵一把按下馬飛雲,滿是擔憂的的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馬飛雲喘着粗氣,一臉不可思議的道:“教主,我看到了南宮小姐,真的是南宮小姐啊……”
青淵雙手一滯,極力避開馬飛雲胸口那道極深的劍傷,右手,卻是愈加用力的攥緊了那面濺血的紫紗。
“恨滿相思賦,血濺黃泉路……”青淵目光極度錯亂的盯着虛無的地面,眸底,有徹骨的傷痕。
馬飛雲依舊陷在那晚恐怖的回憶之中,續續道:“還有那把紫川……教主,那把劍,一定是紫川,還有……濃重的鳶尾花香……南宮小姐……南宮小姐……”
青淵痛苦的閉上雙眼,眼角,溫熱的液體,緩緩溢出。
易安見狀,失措道:“教主……這件事,還需要再查清……”
青淵擡手,止住易安的話,只是疲倦的向馬飛雲道:“她可曾說過什麼?”
馬飛雲目光黯淡下去,喃喃道:“南宮小姐……她說,她恨教主,恨教主……”
“嘭!”清亮的瓷片碎裂聲傳來,打破了噬人的寂靜。
青淵思緒豁然被打斷,目色凌厲的盯着門外,厲聲道:“進來!”
易安遙遙瞥見一角白衣,當即急急提步而出,一把拉進來尚且愣在原地的雲軒,眉眼一彎,道:“小主子既然來了,怎麼也不說一聲?”
雲軒身體卻在抑制不住的顫抖,面色慘白,毫無一絲顏色。
青淵緩緩起身,眼神陰沉的盯着雲軒,道:“誰教過你可以在外面偷聽?”
雲軒擡眸,蒼白無力的道:“爹爹,孃親她……還活着……是嗎……”
青淵冷笑,道:“時至今日,你竟然還打算滿口謊話的騙我,若我沒有猜錯,你手中的紫川,再非昔日紫川,今日的紫川,應有兩把纔對。一把在你手裡,而另一把,就在紫衣手裡,你既然口口聲聲說不知道你孃親還活着,那麼,你倒是告訴我,紫川究竟是怎麼回事?”。
“什麼?紫川……”雲軒一驚,搖首道:“不是這樣的,紫川根本不在孃親手裡,肯定是有人要誣陷孃親!”
“誣陷?”青淵苦笑,眸色痛楚的道:“幾日前,我親眼在南宮府看到了她,而今,這世間,除了紫衣,還有誰能駕馭紫川?”
“孃親她……真的還活着……”雲軒喃喃,星眸之中,淚水充盈,冰封許久的心,終於有一角,開始慢慢融化。只不過,爲什麼,這麼多年,連孃親也拋棄了自己……
青淵緊緊抓着手中紫紗,語氣冰冷的道:“本來,那些事情,我不想再尋根問底。可現在,我必須知道那些事,一個千影,便足夠讓我出乎意料,而今,紫衣,樓采薇,冰火教,軒兒一個也脫不了關係,我實在想象不出其中會有多少秘密。今日,你木雲叔叔的身份無端暴露,險些遇害,連帶整個流雲鏢局陷於危機。他日,不知還有多少人會爲此喪命。”
雲軒抽出腰間短劍,擡眸道:“爹爹不許軒兒碰劍,可這次,軒兒一定要用它把孃親找回來。即使爹爹不相信軒兒,軒兒也絕對不允許有人誣陷孃親。”
青淵蹙眉,沉聲道:“簡直是胡鬧,我說過,不許你踏出碧水山莊一步,我今日說第二遍,已然是破例,你也不要忘記自己發過什麼誓言。你若是再敢私自違揹我的話,我便不會像這次這般心軟了。”
雲軒抿嘴不言,青淵已然向易安道:“帶他回房去,今晚之前,不許他出房門一步,我現在沒時間管他。”
易安覷見青淵面色不善,連忙扯了扯雲軒衣袖。雲軒垂眼,直直的盯着胸前的紫水晶,默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