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忽起,閣外花木飄搖。
南宮紫衣清眸掠過一絲異色,語調微驚,道:“好濃烈的殺氣。”
青淵酒意稍醒,眼神陡然一寒。
一曲簫音,穿透夜空,清晰的迴盪在耳畔,冷峻肅殺,不帶一絲雜緒。
“金山深處,水雲盡頭,青木衍衍,業火森森。”婉轉冰冷的女聲響徹暗夜,透出極強的鬼魅之氣。
青淵指節捏緊,隱隱泛白,閣外,衣袂落地無聲,只聞得鏗鏘之調,道:“水部花顏,火部霓裳,金部池南,木部靈犀,拜見教主!”
閣門猛地洞開,一襲墨衣的男子眉梢冷徹,舉步而出,勾脣冷笑道:“四部部主不辭辛勞,千里奔波,着實令本座感佩不已。”
霓裳垂目看着委地的火紅長裙,指尖輕揉玉面,道:“聽聞教主受了某個正道妖女迷惑,幾乎忘掉新仇舊恨,霓裳心裡實在是掛念的很。”
木犀抱臂,保持跪姿,語氣十足的不正經,道:“教主,俗話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靈犀相思成病,甚是憂愁。正道上的那些女子一個個毒如蛇蠍,全是禍水,哪裡及得上靈犀半分?”
青淵似是早已習慣他二人如此,並不多做理會,只是目光如炬的盯着另外兩人,道:“花顏,池南,你們便是如此穩定五部人心?”
花顏與池南對視一眼,同時擡眼,道:“屬下不敢忘先教主之仇,不敢忘雪冥之仇,更不敢忘紫川之禍。此次擅自離教,雖有冒失,卻是情非得已,望教主寬宥!”
青淵嗓音淡淡,道:“你們待要如何?”
霓裳袖中紅綾翻卷而出,笑語嫣嫣,道:“南宮家的大小姐,倒是好久不見了。”
池南翻身而起,手中墨玉神弓對準閣門,道:“此處甚是危險,教主請移步,屬下必定要手刃仇敵,爲先教主報仇雪恨。”
青淵神色一沉,道:“犯上僭越,你們好大的膽子!”
霓裳垂眸,餘光處,那人翻掌間,袖中紅綾一寸寸碎裂半空,萎落成塵。
花顏抽出腰間紅玉笛,曲調生處,飛花滿天,盈盈而舞,片刻後已化作片片飛刀,雪光寒澈,激射入閣。
池南不再猶豫,雙目一縮,手中利箭變配合花顏之曲直直射出。
夜空中,一襲白衣翩然而落,白玉扇倏地一展,花顏所發飛刀悉數被收入其中,與此同時,厲清風手中的鐵索蛟龍般破空而來,凌厲的捲開池南所射之箭,直至絞碎。。
靈犀樂得直拍手,道:“好身手,好身手,幸好靈犀沒出手,不然的話,便要命喪兩位護法之手了,真真是嚇死靈犀是耶。”
羲和十分優雅的行了個禮,道:“四位部主見諒,我等受先教主遺命,當不惜一切護衛教主周全,死不旋踵。如今竟是有人要犯上作亂,我等必不會袖手旁觀,僭越之處,還望四位部主多多海涵。”。
霓裳冷哼一聲,道:“教主身邊正是因爲有了你們這般的奸佞小人,纔會變得是非不分,聽信讒言,任由妖女蠱惑!五部忠於教主,忠於雪冥,至死不悔,可五部絕不會放過十六年前屠害雪冥的妖女,血債血償,教主可會還我等公道?!”
青淵語氣平平,道:“是非對錯,本座心中自有公道,不必五部費心。”
霓裳恨恨擡眼,水眸中浸出淚光,道:“教主心中若真有是非對錯,十年前便不會縱容包庇那個小孽障!當日,教主既然可以自廢武功去留那孽障性命,今日,教主便可打壓五部去護妖女周全。教主心中若真有是非對錯,也不會置隴部主與地部三千冤魂於不顧,任由他人欺侮,所以,霓裳不服!五部不服!”
花顏上前,正待開口,青淵已擡手止住,道:“本座很是好奇,今日這陣勢,你們是憑藉何處獲得消息?”
靈犀幽怨十足,道:“人家與教主心有靈犀,知道教主另覓新歡之後,哪裡還能坐得住呢?教主怎麼就不明白靈犀心意呢?”
青淵勾脣,道:“你若是心內不平,本座便將花顏許給羲和。”
靈犀與池南同時變色,脫口道:“教主不可!”
霓裳不屑一笑,道:“真是沒有出息,花顏妹妹被你們盯上,不知是走了什麼黴運!”
唯有花顏莞爾一笑,道:“教主說笑了,花顏早便發誓終身不嫁,何來此說?”
靈犀目光霎時黯淡,池南卻是硬邦邦道:“花顏,你何苦——”
花顏打斷池南的話,道:“別忘了我們來這裡的目的。”
厲清風與羲和聞言,正要嚴陣以待,怎料花顏已然單膝跪於青淵面前,正色道:“五部多有冒犯,罪不可赦,甘願受罰!”
青淵心底猛地一沉,隱隱覺出不對,想要轉身入閣,霓裳已然開口道:“教主不必看了,今日之事,乃是秋水宮大祭司透露給我們,他承諾,會將南宮大小姐帶回秋水宮,繼續做他的紫月聖女。而我們承諾,在教主迴雪冥前,必會寸步不離的保護教主安危,助教主完成籌劃之事。”
青淵一雙眼如冰如墨,雙手握拳許久,方纔冷冷一笑,道:“五部忠心,本座必會銘感五內,一生不忘!”
南宮府大門外,豪華的馬車引得路人紛紛駐足觀望,雲軒從馬車內探頭出來,看着天際漸漸泛起的白色,心底一團火焰燃燒的更加熾烈。
南宮雄伸手拉回身側的少年,道:“急什麼?總會回來的。”
雲軒安靜的坐下,許久,纔開口道:“如果明日之前孃親回不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南宮雄沉着臉,看不出情緒,道:“真是鬧心!”
雲軒聞言,轉頭瞪着南宮雄,道:“你要是不願意就回去,我自己等。”
南宮雄憋了一肚子火氣,卻又不的爆發,只得悶悶道:“若是還不喝藥,就別怪我不客氣!”
人羣中,上官青雲甚是閒雅的盯着不遠處的馬車,面上幾不可見的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
西洲居。
祈雨亭內,兩襲青衣相對而坐,均是靜默。
許久,文簫方纔放下手中清茶,輕聲道:“大哥。”
千影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頓住,容色緩了許多,道:“等你這一聲‘大哥’,可真是不容易。”
文簫面露愧色,道:“對不起,大哥,我從未爲慕容家做過任何事,這些年,所有的仇恨,都是大哥一個人揹負,如今,卻還要勸大哥放棄報仇。”
千影輕輕啜了一口清茶,道:“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一同分擔,尤其是仇恨。你不必愧疚,報仇之事,我心如鐵石,你不過是白費脣舌,又何愧之有?”
文簫變色,眼神急切,道:“大哥,你不信我嗎?”
千影淡笑,道:“我經營多年,誓要重建慕容,豈會因爲南宮家的態度和立場而改變?若是南宮雄心向慕容獨孤,我也不會非要拼出個魚死網破。”
文簫容色焦急,道:“大哥,就算西洲居有資本復仇,可如何能抵住南宮與雪冥聯手之力?更何況,自從上次投毒事件之後,江南武林各派惶恐不安,紛紛靠攏南宮家,欲除西洲居而後快。四面楚歌,敗局已定,大哥睿智遠慮,還用我多言嗎?”
千影俊容泛起些許冷酷氣息,道:“南宮家不過依仗雪冥山巔一株藍翎雪蓮,可壓制毒性發作,卻不能徹底解毒,紅幽之毒,乃是至毒,一日不解,那些個宵小之輩,便一日不得安寧!”
文簫搖首,眸中綴滿痛楚,道:“百姓何其無辜,我們慕容家不該因爲一己私仇,陷他們於水火之中,他們不會武功,更不知內情,毒素積攢日久,必會危及性命。生未足,身先死,大哥可曾心痛過?”
千影聞言笑出聲來,道:“簫兒,我是當真不明白,慕青淵殺伐決斷從不留情面,怎麼會教出你這樣的性子?可見人之本性,總還是難以改變的。”
文簫表情黯淡了些許,道:“義父待我親厚,猶如親子,凡事均隨我的意願,從不強求,我,辜負了義父的養育之恩。”
千影冷笑,道:“你怎麼就不提提當年苗疆毒蠱之事?!若非你救他性命,他怎麼會好好待你?以他的心機與手段,若非有利可圖,怎會無緣無故收養一個身世不明的孩子,這些,你可曾想過?”
文簫微微一笑,道:“大哥當年收養軒兒弟弟,想來也是有利可圖了?”
千影驀然變色,道:“不許提那個小畜生!若非他,義父義兄不會死,欒兒也不會如此對我……我最恨的,就是背叛!”
文簫輕嘆,道:“大哥,別人的話您不信,我的話您也不願聽嗎?我與軒兒弟弟皆是自幼便失去父母庇護與親友關愛,簫兒有幸得義父愛護收養,安然十載,可軒兒弟弟卻歷盡磨難。簫兒在雪冥將近十年,卻從未聽說過關於軒兒弟弟的隻言片語,可見雪冥上下忌諱之深,軒兒弟弟若真是雪冥暗探,怎會是這種情形?就算是要刺探西洲居情報,義父也不會犧牲軒兒弟弟,付出如此代價。大哥可知,因爲西洲居的關係,軒兒弟弟與義父勢同水火,每每針鋒相對,義父幾乎對軒兒弟弟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大哥如何忍心這般對待軒兒弟弟?”
千影轉動着手中碧玉杯,眸光流轉,變幻莫測,許久,才吐出一句:“你說的這些,我並不想聽。”
夜幕漸垂,曉月星稀。
南宮雄在馬車內睡了一覺,醒來時,只覺眼前紫光縈亂,側首一看,才發現雲軒正專注的盯着手中出鞘的短劍,星眸漆亮澄澈。
南宮雄心中莫名又浮起些許失落,正要起身,雲軒已然更利落的伸手相扶,道:“外公,你醒了。”
南宮雄頗是受用,待活動了一下筋骨,方纔睨着眼道:“餓不餓?我讓老刀送些吃食過來。”
雲軒搖搖頭,道:“外公,我們下車回屋裡。”
南宮雄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道:“你說什麼?”
雲軒收起短劍,道:“對不起,是軒兒太任性了,不該這樣折騰整個南宮府不得安寧。”
南宮雄愈加狐疑不定,一個爆慄敲到雲軒頭上,道:“臭小子,你什麼時候轉性子了?”
雲軒笑得堪稱燦爛,道:“謝謝外公,肯如此縱容寬恕軒兒,軒兒想通了,以後不會任性了。”
南宮雄卻忽覺一股酸澀涌上心頭,眸中不知不覺含了寫淚水,道:“傻孩子,你任性,外公心裡其實是高興的,可你要是突然這麼乖巧懂事,外公看着,總是心疼。”
雲軒晃了晃手中短劍,道:“軒兒是真的想通了,若是孃親能回來,再好不過,若是孃親回不來,軒兒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這樣耗着,並不能改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