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十里月明,遊人如織。

曲折的街道上,各色花燈掛滿商販們的貨架,也掛滿枝頭欄杆,朦朧的火焰流光溢彩,明若琉璃,熠熠生輝。

本是寬闊的街道此刻比肩接踵,幾乎難以旋足。穿着美麗的女子們,手執團扇,或淡妝,或濃抹,笑語晏晏,結伴而遊,輕袍緩帶的文人墨客或吟詩,或作畫,或划拳猜謎,一派風雅自樂。九曲橋頭,更有一身緋色煙羅裙的名妓提燈起舞,臨水吹笙,娉娉婷婷,縱情忘我。

揚州城一年兩度的花燈會繁華如故,盛況如故。

“賣花燈!賣花燈嘍!”

頭髮幾近花白的老者正打理着自家貨架上的花燈,遠遠瞅見前方樹下靜靜立着的藍衣少年正目不轉睛的盯着自家的花燈,當即十分應景的扯着嗓子吆喝了起來。

雲軒眸色懵然的望着一盞盞花燈,似是陷入了很久以前的回憶之中,此刻聽得老者的呼喚,便不受控制的走上前去。

老者眼睛眯成一條線,指着一排花燈,殷勤介紹道:“這裡面有龍燈、宮燈、紗燈、蓮燈、龍鳳燈、浮雲燈、流水燈,還有新近流行的解語燈、竹葉燈與胭脂燈,小公子喜歡哪些個?老朽馬上摘給你。”

許久,都不見有人迴應,老者疑惑擡頭,卻見站在貨架前的少年只是靜靜的望着一盞盞花燈,澄亮的眼睛裡,隱隱有光澤流動,而正待仔細看時,卻又只餘空洞與寧靜。

“老伯伯,你在這裡賣了多久的花燈了?”

略帶稚氣,卻極是好聽的聲音傳來,老者眼前一晃,只覺周遭燈色失了許多光彩,定睛一看,才發現是對面的少年正在對着自己淺笑。

老者呵呵一笑,道:“記不得了,一輩子都在幹這行當!”

雲軒摸了摸其中一盞流水燈,道:“把花燈放到河裡,許下的願望真的可以實現嗎?”

老者興致也是極高,道:“只要心誠,還怕不能如意麼?老朽雖然生活窮苦,可每年都會跑遍揚州城所有河流,放上數十盞花燈,以祈父母康健,兒孫平安。”

雲軒笑得愈發開心,道:“老伯伯,你這花燈怎麼賣的?”

老者爽快道:“十文錢一個,如假包換!”

雲軒想了想,道:“那就請您隨便給我摘兩個賣得好的!”

老者搓搓手,便樂呵呵的去貨架上摘燈,嘴上不停道:“小公子,不是老朽吹噓,在這揚州城裡,論賣花燈,沒人比得上我們老趙家,就好像呀,在這之前,老朽我還從沒見過一個人可以把件藍衣服穿得這麼好看,哈哈!”

雲軒想起黑鷹給自己扔過來包袱的情景,不由揚起嘴角道:“老伯伯,你眼光真好,這可是爹爹第一次給我買衣服。”

青淵轉過街角走近時,一片喧囂中,正聽見雲軒眉飛色舞的講了這麼一句,一邊覺得好笑,一邊覺得心裡隱約有些酸澀,卻又模糊不清。

雲軒將挑好的龍燈與解語燈拿在手裡,正在往身上摸錢,便見一隻修長的手伸了過來,遞給那老闆一錠銀子,道:“這些可夠?”

老者是個實在人,連忙道:“這——太——太多了!”

駐足不過片刻的墨衣男子搖首,淡淡一笑,道:“買的是新鮮,不算多。”

雲軒擡起頭,轉了轉眼睛,道:“爹爹,我們再要一個宮燈吧,孃親最喜歡。”

青淵一愣,旋即笑道:“好。”

雲軒恍若未覺,只是自顧開心的接過老者遞過來的宮燈。

青淵向老者點頭致辭,便帶着雲軒向別處去逛。

雲軒彷彿未出過家門的孩子,對一切東西都充滿了好奇,無論何種商鋪貨架,都要上前湊上一湊。那些商販們見這少年長得惹人喜愛,倒也樂意介紹一通。

十年來,青淵還從未做過陪人逛街,尤其是陪個孩子逛街這種事情,難免有些不自在。

雲軒卻是一反常態,十足的“無恥”,十足的“大膽”,明明看出青淵隱隱流露出的心不在焉與不耐,依舊可着勁兒的拉着青淵往人堆兒裡擠,不停的問東問西。

青淵每每扶額,都覺得哭笑不得,不知爲何,竟是想起了許多雲軒小時候的種種趣事。

轉過兩個街角,便聞到了一股股濃郁的餛飩香味兒,雲軒在人堆兒裡踮着腳望了望,便扯着青淵胳膊,滿目興奮道:“爹爹,我們也去嚐嚐!”

青淵尚來不及發表意見,便已經被雲軒拉到了正煮着餛飩的大鍋前。老闆連忙熱情招呼着兩人坐下,擡頭瞧着見面前的孩子正一副饞樣兒的盯着鍋裡面翻滾的餛飩,當即“啊呀”一聲,道:“這不是軒兒嗎?!好些時間沒見你來華大伯家吃餛飩了,看着又長高了許多啊。”

雲軒吐吐舌頭,向青淵道:“爹爹,華伯伯家做的餛飩是最香的。”

青淵無奈笑道:“武功沒有精進多少,對這些吃的倒是有一堆研究。”

老闆甩着條油膩膩的毛巾過來,邊收拾桌子上的殘羹便笑着向青淵道:“客官說得極對,軒兒這孩子可是個饞蟲,只要他來了,我這餛飩便沒別人的份兒了。”

雲軒不滿道:“華伯伯,哪有你這樣說客人的!”

老闆一撇嘴,道:“也不知道是誰,總是半夜三更的跑到我這裡偷餛飩搶餛飩的,當初被我抓到,竟然還敢騙我說是孤兒,我這一大把年紀可真是被你騙的團團轉!”語罷,又看着青淵道:“現在這些個孩子還真是不好管,整天混在乞丐堆兒裡不說,還學着大人坑蒙拐騙,客官定是費了好多功夫才把他給弄回去的!”

眼見青淵臉色有些不好看,雲軒連忙岔開話題,道:“華伯伯,餛飩要煮爛了。”

老闆乍一聽,連忙轉身去拿勺子舀餛飩。

青淵想着剛剛那老闆的話,剛要說什麼,雲軒已經搶先道:“爹爹一會兒還能陪軒兒去河裡面放花燈嗎?”

青淵只得放下話頭,道:“若是去,河邊風冷,必須要早些回去。”

雲軒連忙點頭,道:“軒兒知道了。”

那邊老闆已然端上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飩,對着雲軒殷殷道:“天冷,多喝點熱湯對胃好,省得小小年紀便總是咳嗽不停。”

雲軒眨眨眼,便開始毫不客氣的對付碗裡面的餛飩。

人如月,月如人,人影月影兩相映照。

盞盞花燈流轉在湖面之上,爲周遭清冷寂寥增添了些許明麗。

雲軒蹲在湖邊蘆葦之間,閉着眼睛默唸了片刻,便將手中三盞花燈放置到了幽明的湖面之上。

青淵遠遠望着,一瞬間,忽覺長空寂寞,歲月凝滯。

直到盯着那三盞花燈飄過湖心,漸漸化作幾點亮光之後,雲軒方纔起身,走至青淵身側,眼睛異常明亮,道:“那位老伯伯說,只要花燈飄過湖心,許下的願望便可以實現。”

青淵聞言,目光便不由追着那幾點亮光而去。

雲軒踟躕片刻,道:“今晚,爹爹定然覺得無聊得很,希望爹爹能原諒軒兒這一次的任性。”

青淵收回思緒,含笑道:“看你這樣有興致,爹爹也很開心。”

雲軒有些意外的看着青淵面色,回想起這幾日青淵對自己的態度也算十分的好,不由問道:“要是十年前沒有發生那件事,軒兒一直留在雪冥,爹爹是不是會一直像現在這樣對待軒兒?”

青淵一直在認真思考十年前的事情,卻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也從未想過有一天會開誠佈公的跟雲軒談論這個話題,本以爲,這個心結,永遠不會被觸碰,原來,揭開,是件很容易的事。

雲軒看到青淵的沉默,笑道:“爹爹肯定想不到,雖然那時候軒兒罪大惡極,可是離開的時候更多的卻是怨氣,甚至,委屈。現在想想,的確是件好笑的事情。”

青淵終於開口,道:“我想知道原因,那時候的軒兒,不是會濫殺無辜的孩子。”

雲軒撇過頭,道:“所謂的原因,最多不過博取幾分同情而已,抹殺不掉那筆血債,更何況,已經沒有意義了。”

青淵此刻終於覺得,眼前站着的少年,在某些方面,已經過早的長大了。

雲軒卻自顧自調整了一下情緒,轉過來,恢復方纔神采,揚起嘴角,道:“如果爹爹不介意,軒兒還想知道一個答案。”

青淵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示意雲軒說下去

雲軒眼睛一彎,道:“從今以後,爹爹能不能不要再恨軒兒了?”

青淵難得看見雲軒笑得時候也這般認真,絲絲苦澀溢滿心底,想要捕捉時,卻抓不住一縷,只能無奈的搖了搖頭,道:“以前的事,的確有芥蒂,可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如你想象。”

雲軒堅定的道:“軒兒只想知道答案。”

青淵聞言,終於道:“以前,是爹爹做的不好,以後,也不會再有恨了。”

雲軒微微斂住眼睛裡面浮起的水澤,道:“如果有一天,軒兒的病可以治好,軒兒的血債可以還清,軒兒一定不會讓爹爹和孃親失望的。”

青淵一愣,尚未深想雲軒話中含義,雲軒已然找回了逛街時的興奮勁兒,道:“街上的鬼火舞馬上就要開始了,爹爹再陪軒兒去最後一個地方好不好?”

青淵依舊含笑點了點頭,便任由雲軒拉着過去了。

所謂鬼火舞,舞如其名,便是一羣人帶着鬼火面具跳舞。

花燈會將盡之時,平民百姓遊人士子們的最後一次狂歡。

鬼火舞最吸引人們耳目之處,便是戴了面具之後,人與人之間再無上下尊卑之分,唯有共舞之歡。

火光映照着鬼面,花燈月下,結羣而舞,更有鼓點相和,融入其中便激情澎湃。

雲軒跑到場地上,給自己挑了一個福娃圖案的鬼火面具,另給青淵挑了一個夫子圖案的,便不由分說將青淵扯進了正在跳舞的人羣裡。

眼見着青淵臉色有些發黑,雲軒嘻嘻一笑,連忙將那鬼火面具拋給青淵,大聲道:“爹爹,戴上這個,誰也認不出來您的!”語罷,便當先將面具戴到了臉上。

正當此刻,人潮涌動,鼓聲大作,鬼火舞儼然入了□,雲軒已然有模有樣的跟着學了起來,只看得青淵哭笑不得。

青淵年少時候也是愛湊這些熱鬧的,只不過這些年被消磨了心性而已,此刻被擠來擠去,倒是勾起一些以前的回憶,便索性心一橫,戴上了面具隨着衆人起舞。

雲軒見狀,更緊的拉住了青淵的手臂,一邊跳一邊沒有自覺的叫道:“爹爹原來跳得這麼好!”

面具下,青淵勾起脣角,愈加舒展自如的融入人羣,伴隨着零零碎碎往事的回憶,忽然覺得十年的壓抑盡皆消散。

鼓點越來越急,人羣舞動的節奏亦愈來愈快。

狂歡宣泄的情緒感染着每一個人,包括青淵。

很久以後,青淵都無法回憶起,自己與雲軒究竟是什麼時候被人羣衝散的。

只記得,一舞罷,鼓點戛然而止,人羣漸漸散盡,臂上餘溫猶存,瘋狂一般摘掉一個又一個藍衣人的鬼火面具,卻再也尋不到半點雲軒的身影。

恐懼,焦躁,不安,憤怒,失落,復歸於恐懼。

那一瞬,不知爲何,青淵忽然感覺到,從此以後,自己真的要失去那個軒兒了。

第二日,力排衆議,青淵壓下了一切事務,無論輕重緩急,在江南滯留了月餘。

南宮家傾盡所有勢力,配合雪冥暗衛,搜尋半月,未能發現有關雲軒的一點線索。

又半月,依舊毫無消息,南宮雄臨窗而立,聞得情況,只嘆了句:“軒兒恐怕真的離開江南了。”

一月後,青淵回教,雪冥勢力徹底撤出江南。

112.大雪

雪,一片又一片,輕輕飄落,覆在正自怒放的紅梅之上。

這一年,北國的冬天,來得不遲不緩。

白茫茫的天地間,灑着點點殷紅,明麗,冷豔,宛若佳人。

香雪海間,有白衣女子,三千白髮如霜,獨自坐在梅花樹下,撩撥錚錚琴絃,姿容雅靜,神色蒼白,除卻一雙烏黑的眼睛,其餘,皆與周遭蒼茫的白色融爲一體。

鵝毛般的雪花落在她的眼睫之上,濃濃密密,凝結成冰,瞬間又化作水滴流下,她卻恍若未覺,彷彿一切都已經隨着這一場大雪埋葬,飄遠。

立於梅林之外的男子,靜靜看着林內的一切,許久,如過去的日日夜夜一般,輕輕一嘆,似憐惜,似無力。

幽深的山林裡,冰雪凍結一切活物,包括他們。

沒有人知道他們的行蹤,沒有人知道他們的故事,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目的,正如,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結局。

跋涉千里,行至此處,爲慾望,爲權利。

也許,早知會有陷阱在等待,然而,狂熱的心可以衝破一切理智的底線。

飢寒困苦,冷餓絕望,忽然之間,他們有些想念千里之外的江南水鄉。

同時冬日,江南便是滋潤溫柔許多,而北國,唯有鐵一般的意志,方能對付這蝕骨的寒冷。

初到此地時,他們有上千人,爲了搶奪傳說中的寶藏,他們相互嫉恨,相互廝殺,如今,只餘下百人。

大雪降臨,阻塞了一切道路,他們躲在山洞裡,分成五個小隊,每對二十個人,緊靠中央一簇火堆取暖。突如其來的惡劣天氣,似乎讓這些爲利益薰心的人,第一次明白合作的意義。有的人帶了禦寒的衣物,有的人帶了療傷的藥物,有人帶足了乾糧,只有相互補充,才能熬過這個寒冬。

“孃的!困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老子真是憋屈!”

不知是誰罵了一句,粗魯的聲音迴盪在山洞裡,不甘,透着急躁。

衆人一片沉默,只安心烤着自己的火,這種情況下,多說無益,倒不如保存幾分體力。

坐在山洞一角的一個年輕公子聞言卻是嗤笑道:“粗人就是粗人,如此愚鈍無知,竟也敢大言不慚的來此尋寶。”

剛剛說話的大漢圓目一睜,便要跳將起來,被身邊人用力的拉扯住。

年輕公子身旁坐着一位中年人,面相極是儒雅,見狀狠狠瞪了那年輕公子一眼,沉聲道:“孽障,不得無禮!”

語罷,那中年人起了身,向另一對的大漢拱手道:“劉三爺,犬兒無知,萬望海涵。”

原來那大漢不是別人,正是長樂幫善使大刀的劉三刀。

劉三刀是個粗人,壓根兒不懂這些咬文嚼字的東西,見那中年人起來說話,當即喝罵道:“奶奶個腿兒,有種上來比劃!”

中年人微微皺了眉,轉身向身邊另外一人笑道:“丁幫主,今日之事,恐怕還要請您出面說說。”。

那人一笑,笑罵了句劉三刀,道:“大膽!上官門主豈是你能說三道四的,小心你那身皮!”

劉三刀見丁長洲發話,哼了一聲,憤憤坐下,心裡卻想着一定要把這仇給報了!

劉三刀身側一人見狀,勸道:“上官公子也是無意,你莫要放在心上。”

丁長洲呵呵一笑,道:“飛雲兄說的極是。”

中年人,即上官青雲連忙向丁長洲拱手致謝,方纔悠然坐落。

一場一觸即發的風波被堪堪止住,衆人心中不知是遺憾多了些,還是興味多了些,洞外雪花愈發濃密,天空依舊陰霾如故,彷彿剛剛發生的口角之爭,只是一場夢境。

幽火,長階,涼殿。

厲清風冒着風雪趕來時,夜幕已然漸漸落下,黑色的夜,白色的雪,氣氛有些異常的壓抑。

擡首望去,整座天人殿已然被雪花覆蓋,隱隱約約跳動的幾點火光,竟成了唯一想要抓住的幾點溫暖。

厲清風來不及多想,便裹緊了披風,涉階而上。行至半路,卻見一條白影輕飄飄走了下來,正是羲和。

“回來了。”羲和笑着問了句。

厲清風點點頭,道:“教主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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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和極目眺望,語調中是從未有過的愁慮,道:“如你所想。”

寒風由耳畔呼嘯而過,厲清風死灰般的眸子染了些許晦澀,聞言,沒有驚訝,只是直直望着漫天風雪道:“我知道了。”。

羲和也不多言,拍了拍厲清風積了雪的肩膀,便繼續飄然而去。

厲清風再次望了望殿內若隱若現的燈火,在心裡面嘆息了一聲,便擡步向上行去。

雖然殿內有縷縷暖氣滲透出來,殿門外依舊結了冰花。

厲清風摘下黑色斗笠,撣了撣滿身的雪花,方纔推門而入。

十幾盞明燭散落在各個角落裡,燃得通紅的炭盆置在兩側,薰暖的氣息立刻縈繞周身。

雪冥初建時,初代教主便動用人力,開鑿山道,將山底熔漿引入天人殿下,並設置關口。因而,夏日裡,關閉閘口,熔漿無法流進,天人殿得以清涼避暑,冬日裡,打開閘口,熔漿流動於下,熱氣上騰,天人殿便溫暖如春。建成後,初代教主大悅,認爲此舉體現了“天地人”三者的和諧統一,便將此殿命名爲“天人殿”。

這一場大雪極其罕見,以至於,向來不備炭火的天人殿也加了炭盆。

“教主,因風雪阻塞,各大門派被困在屠龍谷內。另外,按照計劃,木雲已經讓流雲鏢局的六人按照雪冥暗衛的指引進入雪冥山底的瘴林,這個消息,很快會散佈出去。”。

厲清風冷肅的聲音響起,打碎了殿內死沉的靜寂。

青龍座上的人,就着燈火,隨意的翻看着案上的東西,斂住了周身所有氣息。

然而,隱在角落裡的黑衣衛們卻能清晰的感受到,主座上殺伐決斷從不心軟的人,只一個眼神,便可壓倒所有人的心理防線。那是一種,來不及體會恐懼,便已然令人瀕臨絕望的暗黑氣息,抑或威嚴,抑或殺意。

“教主……”許久,都不見主座上的人有任何迴應,厲清風有些擔憂的皺起了眉,刻意喚了一聲。

除卻沉寂,依舊是沉寂,能夠聽到的,只有炭火燃燒的劈啪聲與雪花落地的聲音。

隱身之處距主座最近的黑鷹感受着強烈的壓抑氣息,以及,那一股無形中的霸道力量,手心漸漸滲出冷汗,心跳,也驀然加速了幾分。

沙漏無聲的流轉着,就在厲清風覺得自己快要站僵的時候,青龍座上的人終於微擡了眼,嗓音較以往更爲低沉,道:“此去江南,風景如何?”

厲清風一愣,片刻後,笑道:“同以前一樣,美得如同畫兒一般。”

座上人輕輕笑了一聲,道:“清風,剛剛,你說了什麼?”

厲清風第二次愣住,心底無端有些空蕩蕩的,而後便機械的重複了一遍方纔的話。

“有他們的具體行蹤麼?”放下密報,青淵終於看了眼風塵僕僕的厲清風。

厲清風搖了搖頭,道:“大雪封山,木雲無法傳遞消息。”

青淵透過半開的殿門觀望着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眼神添了些許枉然,道:“這一趟辛苦了,你也回去休息罷。”

厲清風無聲的點了點頭,緩緩轉身,便向透着亮光的殿門走去。

“那件事,有消息麼?”

耳畔飄來極輕的一句話,堪堪落在厲清風將要踏出殿門之前。

厲清風腳步一滯,艱難的搖了搖頭,道:“清風無能。”而後,便迎着風雪走了出去。

天地蒼茫如故,厲清風擡首仰望着漫天飛雪,笑得無聲,笑得苦澀。

兩年了,遠方,再也沒有故人的消息傳來,也許是生,也許是死,然而,卻尋找不到答案。

113.捕獸

寒風吹雪,萬里冰封。

一場大雪雖然使得山道堵塞,山裡山外訊息不通,然而,依舊難以阻止某些危險活動。

此刻,北國一座名爲“雁歸”的山谷中,一隊二十人左右的人馬正冒得暴烈的風雪,穿梭在深山老林之中。如羽一般的雪花,飄了他們滿身,遠遠望去,更像是一羣雪人在移動着,探索着,徘徊着。

雁歸谷內多生長這一些松柏之類的耐寒林木,即便是這樣惡劣的天氣,依舊長得挺拔俊逸,枝葉繁密,雪花飄落,逐漸凝結成冰,谷底沒有了風拂樹木,鳥鳴婉轉的聲響,沉寂到了極致,彷彿一切都已近睡了過去。

“咯吱咯吱”踩壓積雪的腳步聲在這片世界裡顯得異常清晰,間間斷斷傳出的粗重的呼吸聲昭示着天氣的惡劣和這羣人的疲勞。

除此之外,唯有雪落枝梢的簌簌聲,以及,積雪壓斷樹枝的斷裂聲。這樣的天氣,似乎再也不會有大雁歸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踏進一片古松林後,驀然,衆人齊齊停止了前進的步伐,一切聲響戛然而止。雪花似也被這古怪的氣氛感染,落地無聲。

“雪地上有爪印,這片古鬆上,積雪明顯少了許多,而且,剛剛確實有風聲掠過,紫貂,必然在這附近。”

一道人影俯身查看雪地上的爪印,開口,卻是清冷婉轉的少女聲音,透着冷靜。

“散開,準備行動。”底氣渾厚的老者聲音,肅殺,冰冷,不帶一絲溫度。

一令既出,不過片刻,十幾道身形如鬼魅的人影已然躍地而起,四散開來,將整片古松林圍成了一個圓圈。唯有方纔說話的少女與老者依舊留在原地,沒有動。

“這雁歸谷內的紫貂乃是極爲罕見的純白色雪貂,自古,來此捕獵者,十人中,有九人都難以生還,相必這紫貂極是厲害,能傷人。”少女的聲音再度響起,溶溶落雪中,愈加悅耳動聽。

那老者聞言,接口道:“方纔風聲微動,隱約有影子過去,快如閃電,疾如風雷,比當世輕功高手有過之而無不及,再加上這雁歸谷的紫貂爪上帶毒,貿然進入,必然會遭受襲擊,我們必須萬分謹慎纔可行動。”

少女聲音清涼如月,道:“紫貂心善,絕不輕易傷人,我們只有誘捕,不可用強。爲今之計,只有伺機而待,請君入甕。”

老者點頭,道:“雁歸谷紫貂既然毛色如雪,又喜歡在大雪天行動,必然難以辨認,我們也只有以雪爲掩護,方能獲得一線希冀。”

過得一會兒,老者似有說了什麼,便見包括他自己與那個少女在內,所有人都慢慢跪倒,刨開面前積雪,而後緩緩趴伏在雪地裡,斂去所有聲息。

天空依舊不停的飄着雪花,緩緩落在他們的身上,很快,地面重又恢復一片純白,所有人都被埋在積雪之下,再也看不見蹤影。

遠處一個山坳裡,積雪堆兒裡“砰”得一聲,冒出兩個人影兒。

身着淡青色寬袍的老頭兒使勁兒的抖了抖眉毛鬍子上的雪,橫眉怒目,揮手重重拍了身側冒出的小夥子一掌,惡狠狠道:“小子!我讓你去跟厲清風借人,人呢?!”

身着黑甲的小夥子委屈的摸摸頭,木木道:“老大心情不好,我還沒開口,就被趕出來了。”

“笨笨笨!真是笨!不不不,是蠢!又蠢又笨!氣死我了!氣死我了!不不不,發怒不好,發怒不好,要平和,要平和……”只見那老頭兒一臉愛恨糾結的模樣,想打不能打,想罵不能罵,只恨不得將雪地戳個窟窿。

小夥子見狀,有些慚愧,趕緊拍拍老頭兒的背,一邊幫他順氣,一邊沒有自覺的道:“我知道我有點笨,可是鬼醫老伯,你也不用這個樣子,要是生氣,就再打我罵我好了。”

鬼醫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被氣得吐血,當即揪起旁邊小子的耳朵,尖聲道:“你這個傻瓜,老夫涵養這麼好,怎麼會因爲你生氣?!哎呦,老天爺啊,我怎麼就瞎了眼帶着這個傻瓜來幹這麼重要的事情?!”一番悲天憫人後,繼續對着嘴邊的耳朵尖聲道:“傻瓜!沒看到咱們的紫貂都要被別人搶走了嗎?!”

小夥子被叫的耳朵嗡嗡直響,有些生氣,更多委屈,道:“鬼醫老伯,是你非要拉着我來的,我不叫傻瓜,我叫木離……而且,那個啥紫貂,也不是咱們的……我一直都怕什麼狼啊豹啊貂啊的……”

鬼醫望天無語,欲哭無淚,只能感嘆造物者怎麼就造出了這樣一個木頭腦袋,待狠狠擰了把小夥子的耳朵,方纔不解氣的道:“小子!要是今天這貂兒被別人搶了去,看我怎麼讓厲清風收拾你!”

這句話果然起了威懾作用,木離連忙打起精神,本着不給老大丟臉的原則,訥訥卻積極道:“鬼醫老伯,你說,我們該怎麼做?”

鬼醫笑得十分奸詐,道:“山人自有妙計,再狡猾的貂兒,也要吃東西不是?”

木離似懂非懂,隱約覺得這老頭兒又有新花樣了,便靜靜的瞧着。

只見鬼醫堪稱矯捷的從雪堆兒裡面蹦出來,從懷中摸出一個布袋子,而後沿着山道大把大把的撒着松子一般的東西,忙得不亦樂乎。

木離更加明白了幾分,原來是要利用有特殊氣味的食物引誘紫貂上鉤。

不多時,布袋子裡面的東西便見了底,鬼醫探查了一番,覺得沒有什麼疏漏了,便跳回原來的雪堆兒裡,一巴掌將木離拍下去,道:“趴下,靜觀其變!”

一場充滿危險與不確定性的捕獵行動,在這樣一片幽深的密林裡悄然展開。

天空風雪瀰漫,寒風刺骨,直颳得臉生疼,就在木離覺得自己快要凍僵的時候,一道白影,閃電般劃過了半空。

“快動手!”鬼醫一個激靈冒出來,語氣難得焦急凌厲。

聲音落地之前,木離已然黑鳥一般,將速度提到極致,朝着那影子斜斜撲了過去。

那道白影子左突右閃,迅如閃電,極是靈捷,木離繞了半天,一隻手方纔抓到那貂兒的尾巴尖兒。

鬼醫大喜,正要叫一聲“好”,卻見不遠處十幾道人影從半空中飛掠過來。

木離一走神兒,那貂兒便滑溜溜從手中走脫,順便給木離甩了幾個凌厲的爪印。

木離不想貂兒竟會傷人,勉強避開幾下,依舊被劃傷了手臂。那傷口如被刀剜,木離一咬牙,暗道這貂兒的爪子當真是厲害。

鬼醫看在眼裡,暗道不好,正此時,那十幾道人影已然撲到了眼前。

“你們四人去纏住那個呆瓜,你們十個去捉拿紫貂。”

清靈靈的少女聲音響在林間,那些人影便聽令行事,十分有序的分散開來。

鬼醫皺起漂亮的眉毛,只見木離與其中四人纏鬥在一起,雖然不落下風,但竟也難以脫身,表情漸漸凝重起來。

“郁離子?”略帶驚疑的聲音響起,一道人影已然落在鬼醫身側。

許多年沒有被人直呼姓名,鬼醫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待拿着眼睛慢慢瞧過去,方纔驚得跳出兩步,炸毛一般叫道:“無涯?!老東西,你怎麼在這裡?!”

無涯冷哼一聲,道:“你纔是真正的老東西。”

與此同時,那邊十道人影佈下的天羅地網已成功將那純白色的紫貂捉入了金絲網裡面,那貂兒用爪子徒勞的扒着金絲,掙扎不停。

“小姐,紫貂抓到了。”其中一人將那金絲網扔到那說話的少女面前,態度恭敬。

少女擡手示意道:“做得很好。“語罷,又開口道:”你們四個停手,放了那呆瓜。”

木離聽着這聲音有點熟悉,越想越熟悉,待回頭一看,如見鬼魅般,牙關直打顫,道:“你你你……怎麼是你?!”

少女容顏清絕,抿嘴一笑,道:“人家都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可爲何過了這麼多日子,你還是這麼呆呢?”

114.羅剎

雪後,天空初霽。

北國一個不起眼的邊陲小鎮上,關閉了多日的商鋪,趁着難得一見的大好天氣,紛紛拉起大旗,擦亮招牌,迫不及待的開張營業。

這裡地處中原與胡地的交界處,面積雖不大,卻是各國商賈的匯聚地,天南海北的奇珍異物均能在此見到。當真是街巷縱橫,閭檐相望,商旅輻湊,酒樓林立,乃是難得一見的熱鬧景象。

雖則停業不過數日,但甫一念及無數白花花的銀子已然從手中流走,視銀錢如生命的商戶們便心疼得難受,因而,這一日開張,便尤爲積極。

雲記藥鋪櫃檯前,掌櫃的將算盤撥的啪啪響,顯然生意極好,極忙。

隔壁賣花兼說媒的張大嬸門兒還沒進,就吆喝道:“老秋,快停停,給你報喜來了。”

秋大掌櫃顯然已經見怪不怪,算盤不停,頭也顧不得擡,道:“老骨頭一把,倒不知道喜從何來?”

張大嬸渾不在意,只眉開眼笑,唾液亂飛,道:“我說老秋,你別這麼不解風情好不好,你是老了,可你這家裡不是有小的嘛,難不成,你要把你那孫子孫女栓上一輩子?”

秋大掌櫃終於擡了個眼皮兒,警惕道:“做什麼?休要來打我家的主意!”

張大嬸一掐腰,嗔道:“嗨!你可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知道張嬸兒我說的人家是誰嗎?那可是咱們白水鎮富得頂尖兒的李員外家!雖說你老秋這生意做得挺大,可年紀大了,總要尋個依靠不是。再說了,你生意再好,也是個賣藥材的,哪裡比得上那李員外水陸通吃,跟那些胡毛子的關係都好的不得了,論經商,你比得過人家嗎?”

秋大掌櫃終於忍無可忍,火氣上來,道:“我說了,別打我們家主意!你要是再聒噪,可別怪我老秋不講情面!”

張大嬸發揮職業本色,百折不撓,乾脆按住那嘩啦啦響的算盤珠子,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道:“雖說你那孫子的模樣生的確實是不錯,咱白水鎮也再難挑出第二個,人也踏實,可人家李小姐也是咱白水鎮出了名兒的才女,性情溫婉,長得漂亮,又是李員外的掌上明珠,多少人做夢都想着呢,也不埋沒你家孫子呀!”

眼見着秋大掌櫃不爲所動,張大嬸面上露出幾分誠懇之色,道:“老秋,咱認識這兩年,你也該知道,張嬸兒我雖貪些小利,卻是個仗義人。前些日子,那李小姐帶着丫頭上你家裡買藥,見了你那孫子,回去後就害了個相思病,茶不思飯不想的,人都瘦了一圈兒,可把這李員外急壞了。這不,昨日那李員外便託我過來說說,爲了女兒,他可以不嫌棄你們家世,也不多要你們聘禮,咱們邊陲人爽快,擇個日子你們下個聘,這事兒便定了。”

秋大掌櫃聽到此處,終於翻了個白眼,道:“她害相思病是她的事,關我們傢什麼事,走走走,趕緊走!”

張嬸兒覺得這人忒傻,忒不講情義,忒榆木疙瘩,張大嘴巴還要辯解,秋大掌櫃已然下了櫃檯,親自動手,將李大嬸扔回了花店。

一紅衣女子,掀開碎花藍布簾子,從後堂盈盈走出來,見這陣勢,忍不住笑道:“秋伯,這事兒也怪不得張嬸兒,誰讓咱們軒兒這兩年越長越討人喜歡呢。除了我這做姐姐的,這白水鎮的姑娘們可都是害了相思病的。”

秋掌櫃怒哼一聲,道:“這年頭,說媒都說得不要命了,真是氣煞人!”

紅衣女子愈發無奈笑道:“依我看,還是早些給軒兒挑個好姑娘纔是正理,都十八歲了,也不小了。”

秋掌櫃面露無奈之色,道:“欒姑娘,這兩年你可是看在眼裡,我倒是巴不得那小祖宗能成家立業,安穩度日。可你看他那個忙活勁兒,我這把老骨頭,整天提心吊膽的,顯然都不夠他折騰!”

紅欒卻是望了望天色,道:“這時辰,按道理也該回來了……”

秋伯眼皮兒一跳,有些擔憂,道:“羅剎教的左右護法武功路數陰毒詭譎,該不會出了什麼事情……這幾日大雪封山,實在是道路難行……”

紅欒想了片刻,道:“不行,我得去看看。”

秋伯尚來不及反應,紅欒已然進了後堂,很快便拿了劍,戴着白紗斗笠出門而去。

“哎!”秋伯嘆了聲,便無奈的搖了搖頭,繼續走近櫃檯裡面撥算盤。

此時,雲記藥鋪外,卻是站着兩個蒙着黑紗的女子,其中一個女子似是精神不濟,表情癡傻,渾渾噩噩 ,由另外一個女子扶着。

“請問您便是掌櫃嗎?”那看起來正常一些的女子看了看正打着算盤的老者,開口問道。

秋伯擡起頭,道:“正是。”

那女子似是舒了一口氣,道:“我妹妹患了‘癡魘’之症,神智癲狂,時常抽搐不已,而且記不得以前的人和事,今日特地來此求醫問藥,希望能救舍妹一命。”。

秋伯歉意十足,道:“姑娘,實在對不起,我們這裡只賣藥,並不懂看病。”

那女子倒是冷靜,道:“聽說,生長在荒漠深處的‘千里月’可以醫治此症,可我尋遍大江南北,都沒有找到這味藥。近日,方聽說白水鎮的雲記藥鋪曾有賣出,才尋了過來 。”

秋伯身形微頓,不由仔細打量起面前的兩個女子,只覺得那神色癡傻的妹妹眉眼形態依稀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裡見過。

“莫非舍妹有什麼不妥之處?”

那女子見掌櫃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妹妹,聲音多了一絲緊張。

秋伯搖頭,道:“在下並不懂醫術,看不出道理。而且,‘千里月’本鋪只有兩株,均已賣了出去,現下已經沒貨了。”

“什麼?!”那女子大驚,立刻失色,而那癡癡傻傻的妹妹,卻是咯咯笑了起來,一邊笑着,還一邊用手扯下了面上的黑紗。

這一次,換成秋伯大驚失色了。

點點殷紅的血,毫無章則的灑在白雪之上,妖豔,冰冷,勾勒出一幅殘酷而美麗的畫卷。

山中,積雪尚未消融,陽光折射進去,徒增清冷。

紅欒沿着血跡一路尋找,終於抵達了傳言中的羅剎教。

可惜的是,死屍橫了滿殿,沒有一人生還,羅剎教已然徹底覆滅。

檢查一番,並沒有發現面貌類似左右護法般的人物,更沒有發現雲軒的蹤影,紅欒心裡的陰影又多了幾分。

“紅欒姐姐?”

清涼的少年聲音傳來,紅欒一驚,回身一望,正見梅林之後走出一個帶着斗笠的藍衣少年。

紅欒一顆心總算放下,轉過幾株梅花樹,看到少年藍衣之上的斑駁血跡,關切道:“可是受了傷?”。

雲軒微擡了頭,露出斗笠下一雙清澄明亮的眼睛,道:“是他們的血。”

紅欒看了看四周,道:“那二人可是解決掉了?”

雲軒點頭,道:“羅剎教真正的教主早在三年前便被他們害死了,教主位上的只是被他們控制的傀儡,這次的叛亂謀劃已久,他們利用了一種蠱藥,煽動全部羅剎教衆脫離雪冥,奮不顧死。”

紅欒瞭然,道:“雪冥那邊很快便會得到消息,我們快些離開,否則又要造成不必要的誤會與麻煩。”。

雲軒卻是順手摘了枝紅梅,遞到紅欒面前,道:“謝謝你,姐姐,只是,下一次,不要再涉險來這種地方了,我不會有事的。”

紅欒接了過去,眼眶一熱,淚澤流動,道:“說什麼傻話,我們都會好好的活着,不是嗎?”

雲軒輕輕一笑,道:“自然是的。”

紅欒莞爾,但見暮雪千山,紅梅如畫。

世言:北有苜川,苜川深處,紅梅尤勝,羅剎以此爲居,死後可化梅魂。

斜陽漸轉,冷風吹起陣陣落紅雨,映着一紅一藍兩個人影漸行漸遠,直至模糊不見。

115.迦木

傍晚時分,一道殘陽如血,橫亙天邊,煞是美麗。

紅欒與雲軒回來時,秋伯正指揮着夥計搬運從南方新進的藥材。

看到二人回來,秋伯大喜,連忙上前道:“一切可還順利?”

紅欒點點頭,道:“已經解決好了。”

秋伯視見雲軒衣服上的血跡,一張臉立馬變色,驚慌道:“小祖宗,你這是受傷了?!”

雲軒摘下斗笠,無奈道:“秋伯,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這麼大驚小怪,看清楚再說。”

秋伯一顆心被折磨的厲害,左右仔細打量了一番,鬆了口氣,道:“趕緊進去換身衣服,這樣子要是給別人看到了,指不定被議論成什麼樣子呢!”

紅欒打量着面前的幾車藥草,道:“這次進的貨,好像比以往格外的多呢。”

雲軒聞言,走近跟前,從最後一車抓了幾把藥草,聞了聞,向卸貨的漢子道:“迦木哥哥,這是什麼藥,爲什麼我以前沒見過?”

迦木來自胡地,父親是胡人,母親是漢人,鼻高眼深,滿臉絡腮鬍子,典型的胡人特徵。秋伯等人初來白水鎮時,迦木仗着幾□手,還是這裡的惡霸,稱雄一方,無人敢惹,鄉親們畏之如虎。雲記藥鋪開張時,迦木帶人過來搗亂,企圖訛些錢財,不想幾招就敗在了雲軒手裡,自此,便死纏着雲軒不放,做了雲記藥鋪的夥計。白水鎮爲此事,大張旗鼓慶祝了整整三日,更是將秋伯等人視作福星,禮遇有加。

此刻,迦木聞得這話,卻是大大咧咧一笑,道:“先別說這是什麼藥,軒兒,你就跟哥哥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這藥好不好?”

雲軒又抓了一把,聞了聞,笑道:“這次的藥材,聞起來,都很特別。”

迦木顯然很開心,揮舞着胳膊,道:“有哥哥我在,這雲記藥鋪保管能發大財。”

雲軒覺得有些不尋常,向另外一個夥計道:“大樹哥哥,你們這次去江南,可是遇到了什麼特別的事情?”

大樹性子沉默,不愛說話,去年冬天渾身是傷的暈倒在雲記藥鋪前,被秋伯救了,便留在藥鋪幫忙。

聞言,大樹埋了頭,沒有說話,迦木眼中卻是出現了一絲慌張。

秋伯亦覺察出事情不對,上前仔細翻了翻,果然看到車上藏着許多名貴藥材,待抽出來一看,卻見那箱子上赫然刻着兩個字:南宮。

秋伯手一抖,險些摔下去,雲軒與紅欒連忙走過去,待看到那字樣時,均是吸了一口氣。

“兩位哥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雲軒回頭盯着迦木跟大樹,語氣,是二人從未感受過的寒涼。

大樹瞥了眼迦木,蹲到一側,默然不語。

迦木撓撓頭,呵呵一笑,卻是說出了一句足以雷倒衆人的話:“這藥看着不錯吧……呵呵……是我們哥倆半道上劫過來的……呵呵……”

晚上,秋伯弄好飯菜,搭配上隔壁張大嬸送過來的幾樣小菜,便招呼衆人過來吃飯。

雲軒與紅欒聽迦木眉飛色舞的講了一遍搶劫的過程,一邊頭疼,一邊瞪大眼睛。

飯桌上,秋伯突然放下筷子,說了句不算安慰的安慰話,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只能趕緊搬走。”

紅欒嘆了口氣,道:“好不容易尋得了一個安身之地,這次再搬,又要去哪裡?”

迦木有些不服氣,道:“在這裡好好的,爲啥要搬?咱又不怕他們!”

秋伯怒道:“還不都是你惹得禍事!”

迦木臉憋得通紅,還想說話,卻被一旁的大樹拉住。

秋伯突然想起一事,道:“今日,有兩個女子過來買藥,其中一個,竟是那個稱病許久的樓采薇,看她的模樣,倒像是真的瘋癲了,可我並不敢確定。與她同來的女子,自稱姐姐,並不曉得什麼來歷。”

雲軒終於開口道:“是她?”

秋伯點頭,道:“這件事有些詭異。”

雲軒笑道:“既然這樣,我們暫時就不能搬走了。”

秋伯大感疑惑,道:“這是爲什麼?”

雲軒沉默了片刻,道:“我需要她,她知道很多事情,尤其是,關於孃親的事情。不管她有沒有瘋,我都要找到她。”

秋伯倒也不多問,道:“這個容易,我們可以放假消息給她們。”

紅欒不解何意,道:“什麼假消息?”

秋伯表情凝重起來,道:“關於‘千里月’的假消息,雖然,有些風險。”語罷,又有些擔憂,道:“南宮家的事,如何解決?”

雲軒搖頭,道:“我還沒有想好,只能儘快解決掉樓采薇的事情,然後我們就搬走。南宮家,應該不會這麼快追查到這裡。”

搬遷之事暫時告一段落,衆人只能安心吃飯。

迦木絲毫不明白大家的表情爲何那般嚴肅,本着緩解氣氛的好意,便灌了口辣酒,開始了每次飯桌上必講的兩個段子,已經被他加工過無數次的兩個段子,第一個段子有關此生的豪情壯志及鬱郁不得志,前者對魔教極盡仰慕崇拜之情,狂熱之心路人皆知,後者則深深表達了自己至今未能獻身魔界的遺憾與憂愁,可謂是感天地,泣鬼神!第二個段子乃是關於一段奇遇,迦木又灌了一口酒,意興湍飛,擊案道:“遙想當年,雁門關外,月黑風高,我與雪冥教慕青淵慕教主偶遇月河城裡,並肩殺敵百里,撫掌一笑,引爲平生知己。次日,殺手再現,並肩殺敵又百里,戰罷,我與慕教主對飲謫仙樓,暢談三日三夜,執手相恨見晚,大醉而別,並約十年之後,雪冥山巔再見……”

秋伯默默的給自己添了碗米飯,紅欒與雲軒默默的給自己夾了一筷子菜,大樹則默默的擦了擦迦木噴到自己衣服上的唾沫星子。

迦木有些尷尬的看着大家,道:“給點鼓勵好不?不要每次都這麼沉默嘛!我也知道我的人生充滿了傳奇,你們可能一時無法接受,而且,我還沒講完呢!那次一別之後,我離開雁門,來到此地……”

大樹終於默默的看了迦木一眼,雲軒則若有所思的看了大樹一眼。

吃完飯,迦木與大樹各自回屋休息。

紅欒正挑了燈做女工,便聽秋伯問雲軒道:“少主子覺得大樹有問題?”

雲軒枕着胳膊躺在榻上,搖搖頭,道:“只是覺得,大樹哥哥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相比之下,迦木哥哥則單純得多。”

秋伯皺起眉,道:“早跟你說過江湖人是非多,當初你還非要救他。”

雲軒反駁道:“秋伯,我們不也是江湖人麼?相互幫一把有什麼不對的?而且,我也沒說大樹哥哥一定是壞人,也許,他是有什麼傷心的過往,不願跟我們提起來罷了。”

秋伯嘆息,道:“迦木那個愣頭青幾斤幾兩我清楚,可大樹一身武功隱藏的極好,我們都試探不出來。這次他們這麼輕而易舉的劫了南宮家的藥,依我看,多半是大樹的‘功勞’!”

雲軒咬了咬牙,道:“一定要找機會試出大樹哥哥的武功。”

秋伯極是贊同,道:“若還是試探不出來,這次搬遷,便將迦木與大樹留在白水鎮,不能再讓他們跟着了。”

燭火搖動了一下,紅欒猛地一驚,道:“有人!”

一語剛落,雲軒手中的短劍已然捅破了一層窗戶,停在兩隻正扒着窗沿的爪子上。

“我說臭小子,你給我當心點兒!當心點兒!爺爺我心臟不好,不能受驚嚇!”顫顫巍巍的聲音傳來,外面的不速之客繼續努力扒窗戶。

雲軒收回劍,看也不看一眼,悶悶的躺回榻上,繼續閉目養神。

秋伯臉一黑,十分嫌棄的看了窗戶一眼,恨不得剁了那兩隻爪子。

片刻後,便見鬼醫精神抖擻的從外面爬進來,樂呵呵道:“老秋,你家窗戶真是結實!”

秋伯一個棒槌扔過去,怒道:“你家窗戶才結實!”

鬼醫連忙躲了過去,跳到榻邊,捲起袖子,直接摸了摸雲軒的脈,讚道:“脈象平穩有力,恢復的不錯……嘿嘿,那個勞什子無冥心法,果然是個寶貝東西……”

雲軒睜開眼睛,將鬼醫打量了一番,道:“紫貂呢?”

提及此事,鬼醫痛心疾首,聲淚俱下,控訴道:“被人搶走了!老夫一世英名,都被毀了!毀了!”語罷,竟然仰天“嗚嗚”起來。

秋伯愈加嫌棄的看着鬼醫,紅欒卻是有些憂心的想着這個極不好的消息。

116.棋局

冷風吹散枝頭積壓的雪花,純白花瓣片片飛舞,飄入蒼穹與泥土。

青淵負手立在梅花林裡,目光悠遠,思緒翻涌。

厲清風簡單的敘述了一下羅剎教的事情,便不再多言。

“清風,你在跟我開玩笑嗎?這樣的事,已經發生太多次了。”許久,青淵終於開了口,眉心微蹙

厲清風面露愧色,亦是驚疑不定,道:“似乎總有人盯着魔教的一切,只要有風吹草動,他們便會第一時間出動,速度永遠快於我們的暗衛,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青淵卻是忽然輕輕一笑,道:“那件事,不必再查了,也許,真相就在眼前。”

厲清風猛地反應過來,心頭狂喜,聲音亦有些顫抖,道:“教主的意思是……這些都是……原來如此……”

青淵搖首,道:“只是猜測而已,如果錯了,便是遇到勁敵了。”

厲清風眼睛卻是有些泛紅,道:“屬下這兩年在江南探查到的東西,不多,不少,可最悔恨之事,莫過於對軒兒所做過的種種。”

青淵輕嘆,道:“清風,性情寡淡如你,尚且如此。憶起上次江南之行,如我,竟不知道一個孩子最需要的是什麼。”

厲清風剛硬的面上多了幾分慘然之色,道:“風雨樓內,清風終究是沒有像對待寒水那樣對待軒兒,只因爲,寒水因爲軒兒捲入麻煩,最終身亡。清風待軒兒,的確不同常人,可終究苛責過甚。這一切,軒兒看在心裡,從未展露出一絲一毫。”。

青淵喉頭酸苦,道:“不論如何,我都要謝謝你,當初,從孤魂嶺救了他,給了他一個安身之處。”

墨月殿,燈火重重。

冷煙望着窗外一輪明月,一如既往的命人擺上新熱好的菜餚,便閉門而去。

青蘅攜着一幅卷軸,悄然步入殿內,視見青淵默然而坐的模樣,不禁失笑道:“哥哥怎麼越來越喜歡發呆了?”

青淵緩緩睜開雙眼,道:“這麼晚來這裡,可是有什麼發現?”

青蘅點頭,在案上展開卷軸,道:“那個棋局,設了迷陣,隱藏的,便是這樣一幅地形圖。”

青淵目光陡然一利,道:“這是……魔宮地圖。”

青蘅頷首,道:“沒錯,但只是一部分,殘缺不全。”

青淵雙手微微顫抖,道:“軒兒當初留下這個東西,原來是這樣。”

青蘅柔柔一笑,握住青淵手臂,道:“哥哥,魔宮地圖曾經在軒兒的手裡,他應該記住了一部分,所以纔會畫到了那個棋局裡面。有了這一部分地形圖,對付冰火教和江南武林那些門派,會容易許多。”

青淵眼角驀然酸澀,沉默盯着那捲軸許久,方纔苦笑道:“原來,我慕青淵纔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青蘅有些擔憂,道:“哥哥,不要這樣,過去的事,悔恨又能如何?將來,還是可以彌補的。”

青淵眼神鬆散,道:“小蘅,你覺得,世間的父母,應當如何對待自己的孩子?”

青蘅垂頭,默然無語。

青淵諷刺一笑,道:“至少,應該有愛護,應該有保護,還會有,信任……可這些,我從未給過軒兒一絲一毫,只因爲,我的愚蠢告訴我,軒兒對雪冥而言,只有罪孽……”

雲記藥鋪。

黑夜,明月,冷得戰慄發抖。

秋伯與紅欒已經無言對坐了將近兩個時辰,而夜正深到極致,明月正皎然到極致。

隔壁並沒有一點動靜,等待,無疑是最折磨人的事情。

燭火下,秋伯與紅欒的眼眶都有些發紅。

許久,紅欒開口,道:“我必須去看看軒兒,我是他的姐姐,我等不下去了。”

秋伯連忙拉住紅欒,道:“欒姑娘,之前都是這樣挺過去的,那孩子,是不想讓人看到他脆弱的樣子。”

紅欒眸中溢出淚水,道:“可是昨天,他消耗了太多內力,我能感受到他的虛弱,讓他自己一個人呆在房間裡太危險了。”

秋伯佈滿厚繭的手,緊了緊,又鬆了鬆,最終輕輕放下,老淚橫流。

紅欒嚥下淚水,推門便衝了出去。

隔壁的房間,燈火朦朧溫暖,安靜的沒有一絲氣息。

紅欒推門而入,徑自走到裡間,卻只發現牀榻上空空如也,腳下一軟,便失魂落魄般倒在榻上,無聲哽咽。

“姐姐,你怎麼來了?”

沙啞到極致的聲音傳來,紅欒如遭雷擊,循聲望去,才發現雲軒正抱臂坐在黑暗的窗角下吹風。

淡淡的月光下,紅欒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個人,可以那樣蒼白,那樣虛弱。

雲軒卻只是瑟瑟發抖的坐着,不管滿面的冷汗,也不管刺骨的冷風,更不管飽受折磨的骨肉經脈。

紅欒走近,蹲下身子,凝望着面前彷彿迷路的少年,笑中帶淚,道:“軒兒,咱們收手,回江南吧。”

雲軒安靜的看着灑在身上的白色月光,彷彿沉浸到裡面一樣。

紅欒溫柔的笑着,道:“這兩年,軒兒爲雪冥做了那麼多的事情,已經足夠還清那些血債了,不會再有人恨軒兒了。”

雲軒終於點點頭,嘶啞着聲音,道:“姐姐,還有最後一件事。”

紅欒笑道:“是紫川,對嗎?”

雲軒再次點點頭,道:“做完這件事,我們就回江南。”

次日,暖陽融融,卻是難得一見的晴朗天氣。

迦木與大樹早早便起來翻曬藥草,中午時,已然將新運回的幾車草藥全部擺了出來。

紅欒瞧見兩人忙的滿頭大汗,便提了茶壺,上前招呼道:“二位辛苦了,喝口水吧。”

迦木抹了把汗,端起茶碗一飲而盡,笑得憨厚,道:“欒姑娘送的水就是好喝!”

紅欒被逗笑,卻見一旁的大樹依舊沉默的擺弄藥草,不由道:“大樹,時間還長,不急這一會兒,休息一下吧。”

大樹白淨的臉微微發紅,默默的接過紅欒遞來的水,低聲道:“謝謝。”

迦木喝完水,擡頭看了看太陽,道:“欒姑娘,咋沒看見軒兒呢?”

紅欒收好茶壺,道:“軒兒昨日出去受了風寒,還有些發燒,在屋裡面睡着呢。”

迦木撓了撓腦袋,道:“要不要去請個大夫?”

紅欒搖頭,道:“咱們這裡退燒的草藥挺多,先煎着試試。”

這時,秋伯急匆匆從前堂過來,拉過紅欒,道:“欒姑娘,咱們的消息起效了,樓采薇她們又尋來了,可是少主子的情況……”

紅欒蹙眉,道:“看來,她們的確是急需‘千里月’,只是,怎麼如此不巧,軒兒熬了一晚上,好不容易纔睡下。”

秋伯暗歎一聲,道:“機不可失,我先去前面拖住她們,欒姑娘去看看少主子的情況。若是時間久了,只怕被她們看出端倪。”

紅欒無奈,道:“也好,若是錯過了,軒兒心裡也會不甘的。”

迦木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然後蹭了蹭埋頭幹活兒的大樹,猜測着出了什麼事情。

紅欒轉身剛走了幾步,便聽隔壁張大嬸兒扯着嗓子氣喘吁吁的跑進後堂,喊着:“老秋!不好了!不好了!你快去看看,你家軒兒在巷子裡跟人打起來了!一堆人都圍着看呢!”

秋伯一跺腳,急道:“快帶我去看看。”

張嬸兒一邊摸着胸口一邊抱怨道:“可嚇住我了!還有,我說老秋你也不管管,咱這小地方最怕的就是刀啊劍啊的,你家軒兒纔多大啊,竟然就拿着把明晃晃的劍跟人家打架!要是傳到那李員外的耳朵裡,那親事可就真的就吹了!”

紅欒極是無奈的拉住張嬸兒,勸道:“張嬸兒,您別激動,我們去看看怎麼回事。”

迦木將手中簸箕嘩啦啦一扔,道:“我也去!誰這麼大膽子,竟然敢欺負咱們軒兒,非讓他嚐嚐爺爺的拳頭!”

秋伯思來想去,摸不着頭緒,心底忐忑,生怕遇到不該遇到的人,只得匆匆的拉着張大嬸兒帶路。

紅欒進屋拿了軟劍纏到腰間,與迦木一起去追秋伯。大樹沉默的翻開藥草,望着紅欒漸漸消失的背影,片刻後,一言不發的鎖了門跟過去。

此時,狹窄的小巷兩邊路口,已然被人羣圍得水泄不通,冷冽的劍影攜着凌厲的殺意,沖天而起,瀰漫開來,空氣亦因之寒了幾分。

秋伯等人好不容易擠到前面,才勉強看見纏鬥在一起的藍黑人影,然而,那道黑影究竟是何人,卻無從辨識。

紅欒遠遠觀望,見那道黑影劍勢狠辣無情,招招奪命,不由有些擔憂。

秋伯緊張的直搓手,不經意間瞥見人羣中靜靜觀戰的兩個女子,心驀然一沉。

兩道劍影相撞,擦牆而過,帶出片片清冷的光華,絢麗,殘酷。

片刻後,劍影散開,兩道人影落到巷角,雙劍相格,依舊互不相讓。

雲軒盯着對面的黑衣少年,道:“原來是你,冷寒星。”

寒星低聲一笑,道:“兩年不見,我們已經能打平手了,也不知,是你退步了,還是我進步了。”

雲軒微微喘着氣,道:“你跟樓采薇,究竟是什麼關係?”

寒星穩着呼吸,表示了自己的驚訝,道:“沒想到被你看出來了。”

雲軒靠在牆上,道:“我累了,不想跟你打了,我要見樓采薇。”

寒星攤開手,道:“我也挺累的,看起來,咱們之間的仇,要改天再算了。”

雲軒收起劍,道:“隨你便。”

117.合作

這一日,向來客似雲來的雲記藥鋪關門謝客。

小屋外,迦木與大樹繼續曬藥材,小屋內,六個人圍了一桌,氣氛怪異。

寒星銜着意味不明的笑,打量着屋內陳設,道:“果然是個藏身的好地方,難怪探查關於你的線索會那麼難。”

雲軒不願理會,只是盯着扶着樓采薇的白衣女子,道:“你是樓雨薇?”

白衣女子聞言摘下面上黑紗,含笑道:“正是,我們……好久不見……”

雲軒望着眼前女子的容貌,零碎的記憶衝擊腦海,終是震驚道:“是你,忘情夫人。”

樓雨薇面色平靜,道:“說實話,我更喜歡‘忘情’這個名字,走到這一步,實在不是我的本心。”

秋伯難以置信的指着一側的樓采薇,道:“當初,明明是你這個孿生妹妹樓采薇害你墜樓身亡,並且利用此事挑起江南武林與魔教的戰火,你竟然沒有死?!”

樓雨薇苦笑,望着癡癡傻傻的妹妹,道:“因愛生恨,是一個女人最可怕的武器。她執念太深,纔會誤入歧途,做出那麼多傷天害理之事。”

紅欒遲疑片刻,道:“敢問樓堂主,您的妹妹何時患上了這癡魘之症?”

樓雨薇輕嘆,道:“我現身之時,似是讓采薇受了極大的驚嚇與刺激,自那晚之後,她便一直如此神智混亂。”

雲軒沉默,許久,纔打破寂靜,道:“樓堂主,恕我直言,直到現在,我依舊不能相信你的妹妹是真的瘋了。”

樓雨薇面露驚訝,道:“少俠爲何這樣說?我與舍妹相依爲命將近三十載,她的脾性,我最清楚,裝瘋賣傻,絕非她能夠做出來的事。更何況,這兩年裡,我眼睜睜的看着她越來越瘋癲,卻無計可施,實在是心痛煎熬。”

雲軒不語,只是盯着寒星看。

寒星一臉無辜,道:“慕雲軒,你看我做什麼?”

雲軒目光如冰,道:“如今,我們也該坦誠相待了。”

寒星笑得諷刺,道:“說實話,在你面前,我真是沒說過什麼假話。樓采薇,的確在兩年前便瘋了,只不過,她不是因爲受了刺激,而是因爲中了齊少均的九絕毒掌,經脈錯亂。”

衆人聞言,均是一驚,樓雨薇更是面色煞白,道:“怎麼會這樣……”頓了頓,望着寒星,滿是疑惑,道:“爲什麼你會知道我妹妹的事情?”

寒星玩味道:“她拿我當棋子,我讓她替我清除障礙,我們不過是相互利用而已。不過,需要奉告的是,剛開始,你的妹妹的確是在裝瘋賣傻,齊少均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她知道的秘密實在是太多了,多到齊少均想要殺人滅口,一個因愛生恨的女人,跟一隻狐狸合作,最後的結果,只能是死在陷阱裡面。能活到現在,她很幸運。”

樓雨薇心中疑團解開,恍然道:“原來,‘千里月’能醫治此病的方法是你讓那個郎中說的。”

寒星十分坦然道:“不錯,只有‘千里月’才能醫好九絕毒掌。”

樓雨薇至此方纔明白前因後果,眉眼倒是舒展許多,看着雲軒,道:“雲記藥鋪內,當真有‘千里月”嗎?”

雲軒搖頭,道:“實在抱歉,我是爲了引你們出來才放出這樣的假消息,自從那兩株千里月賣出救人之後,我們的藥材裡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千里月’了。”

樓雨薇身體微微顫抖,只緊緊握住樓采薇的手腕,痛楚難言。

寒星見狀,笑道:“樓堂主不要傷心,本來,我對千里月之事亦不抱希望,可沒想到今日竟然遇見故人,便應另當別論了。”

秋伯與紅欒對視一眼,均是不解何意。眼前這個陰冷的少年,總讓他們心中莫名的不安。

樓雨薇更是心灰意冷,道:“尋了兩年,只有這裡出現過千里月,還能有何轉機?”

寒星笑得意味深長,向雲軒道:“我想,這件事,有人心裡最清楚。”

雲軒擡首,冷冷望着寒星,道:“我只知道一件事,這裡沒有千里月。”

寒星似是遇到極好笑的事情,道:“你這裡沒有,不代表其他地方沒有,你何必如此忌諱這個話題?”

雲軒將手中短劍狠狠砸到案上,瞪着寒星,道:“請你離開,這裡不歡迎你。”

寒星卻是悠然的向樓雨薇道:“樓堂主,你應該知道,這世上,有一個地方,收藏着天下奇藥,卻沒有人敢覬覦。比如,有一種藍翎雪蓮,長在雪山之巔,世人只能遙遙相望,永遠不得靠近。”

樓雨薇語氣飄渺,道:“你是指……雪冥……”

秋伯臉色立變,怒火涌出,起身指着樓雨薇三人,道:“請你們馬上離開這裡!不然,休怪老夫不客氣!”

寒星顯然興致極好,絲毫不理會秋伯,愈加灼灼的盯着雲軒,道:“慕雲軒,坦誠相待不應該是如此情景吧?”

雲軒眼睛冰寒,道:“你究竟想怎麼樣?”。

寒星極是滿意,道:“我與樓采薇的合作還沒有完成,我需要樓采薇清醒過來。”

雲軒莞爾,道:“真是笑話,你日日在雪冥生活,‘千里月’自然唾手可得,你需要便去救她,何必跟我這個外人說?”。

寒星表情猛然陰鷙,道:“你難道不知,雪冥天樞閣內機關重重,我嘗試了將近兩年,都沒能成功,呵,若非如此,你以爲,我願意在這裡跟你談條件?”

雲軒星眸淡了幾分,道:“冷寒星,天樞閣訓,擅闖者死,我是不會去的。更何況,那個地方,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命,我憑什麼涉險?”

寒星陰冷一笑,道:“就憑你同樣需要樓采薇心裡的那些秘密,你將她們引到此處,不就是爲了探得一些事情嗎?當然,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關於你的行蹤,我隨時都可能在我的孃親,你的姑姑面前說漏嘴。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命,總要替整個白水鎮考慮考慮,魔教過處,寸草不留的事可是經常發生。”

聽完這些話,雲軒徹底沉默。

寒星輕笑,行至雲軒身側,用僅容兩人聽得見的聲音道:“我承認,你輕功暗器比我強很多,所以,你是最有希望成功的那個人。而且,即使你失敗了,終究虎毒不食子,不是嗎?”

秋伯急得面紅耳赤,道:“少主子,千萬不要聽信他的胡言亂語!”

許久,雲軒擡頭,道:“這算是我們之間的第一次合作嗎?”

寒星面色尖刻,道:“沒錯,你別無選擇。”

雲軒此時卻平靜下來,道:“既然是合作,你必須全力協助我,否則,就算是玉石俱焚,你也休想到達目的。”

樓雨薇聽罷,掃過衆人,道:“各位,我想單獨與這位少俠說幾句話,可否行個方便?”

紅欒與秋伯憂慮甚深的望了眼雲軒,便當先走了出去,寒星倒也沒做什麼表示,面上卻寫滿了得意之色,不疾不徐的閉門而去。

樓雨薇面含愧色,深深作禮,道:“因爲舍妹之事將少俠捲進來,實在很抱歉。”

雲軒扶起面前女子,道:“您是長輩,不需要如此,這件事,是我跟冷寒星之間的恩怨。”

樓雨薇無奈一笑,道:“我能感覺到,這個人心中的仇恨扎得很深,與他一起行事,須要萬分小心。”

雲軒點點頭,笑道:“這一點,我比您清楚。”

樓雨薇仔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道:“少俠很想知道關於你母親的消息,對嗎?”

雲軒極是驚疑警惕道:“我……您怎麼知道……您知道我孃親的消息,對嗎?”

樓雨薇嘆息,道:“我們姐妹與南宮小姐是故人,曾經也是知己好友。”

雲軒眼睛微微發熱,道:“您知道我孃親去了哪裡,是嗎?”

樓雨薇並不回答,只是道:“說實話,我並不想告訴少俠,這樣,對你們,都有好處。”

雲軒神色急切,道:“您不要誤會,我只是想知道孃親在什麼地方,過得還不好,不會去打擾她的。我知道,孃親離開,肯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所以,我不會貿然行事,給她造成困擾的。”

樓雨薇心中也不好受,道:“恕我唐突,十八年前正魔一戰仇恨埋得太深,紫川更是其中關鍵,如果關於南宮小姐的消息傳到雪冥,恐怕又是一場大的風波。”

雲軒搖頭,道:“不會的,只要您告訴我,我便將此時埋在心裡,絕對不會對任何人說起。”

樓雨薇目露憐惜,道:“少俠爲何隱身此地,而不迴雪冥,據我所知,慕教主並非冷血無情之人。”

雲軒實在不願提起這個話題,只能道:“我曾經做了對不起雪冥的事,而且,爹爹他一直都不太喜歡我這樣的存在,我們的父子之情本來就很冷淡,談不上冷血無情,僅此而已。我希望,您能把孃親的消息告訴我。”

樓雨薇終於緩緩點頭,道:“秋水宮,紫月聖女。”

雲軒聞言,瞬間呆滯。

118.心魔

天樞閣之所以聞名天下,不僅是因爲閣內珍寶,更是因爲其內精巧無雙的玲瓏機關陣。

玲瓏機關陣致命之處,便在於只能破陣,不能避陣。

除每月初一、十五開閣進寶之外,天樞閣的大門常年緊閉。

在雪冥,除教主及五部部主之外,沒有人知道天樞閣珍寶幾何。

負責打掃天樞閣的老伯除了擦除灰塵,還要定期清理累累白骨。

白日裡,保護天樞閣的乃是雪冥最精銳的黑衣暗衛,到了夜裡,保護天樞閣的卻是黑暗。即使開閣之日,亦須在日落之前上鎖,無論何時,天樞閣內均嚴禁燈火。一點螢火,足以引起守護天樞閣的黑衣暗衛的警惕。因而,在沒有一絲光亮的情況下,想要破陣盜寶,可能性一詞幾乎並無實際意義。

然而,最近,天樞閣卻發生了一件離奇之事,那便是閣內唯一的一株千里月竟然被人悄無聲息的盜走。

負責清點寶物的黑衣衛統領黑鷹確定此事之時,倒吸了數口冷氣,險些暈倒過去,簡直難以相信這世上竟會有人能夠進入鐵桶一般的天樞閣,來去自如。

消息一出,江湖上頗是津津樂道,紛紛猜測武林中又出了哪一個可以與魔教抗衡的英雄人物。

魔教則以搜查叛徒爲名,秘密調遣了大批暗衛,展開大範圍的追捕行動。

而避世於外的雲記藥鋪,一如既往的生意紅火。

秋伯眼見着雲軒這段時間安分了不少,心情也不由寬敞了幾分。

而唯一苦惱之事,便是每一日買藥的客人裡面都有位李小姐。

這一日,秋伯正撥着算盤,雲軒正照着醫書學看藥草,一個容貌秀麗的少女便帶着貼身丫頭走了進來。

秋伯先擡了頭,心裡叫苦,面上賠笑,道:“李小姐,不知今日要買什麼藥?”

李員外的女兒單名一個“慧”字,頗有些才名,更有一些膽量。

聞言,李慧遞了張單子,道:“先生請看藥方。”

秋伯接過,連忙道:“李小姐快請坐,稍候片刻。”

李慧點頭,走到一側,看着雲軒,道:“沒想到,雲公子閒暇時還研讀醫書,小女子幼時也讀過一些,可惜半途而廢,一無所成,改日,定要請雲公子指點一二。” 語氣極是溫柔,神色亦是略帶羞澀。

雲軒聽了之後,笑道:“李小姐太擡舉在下了,這只是極爲普通的醫書。只是今日天色尚早,李小姐怎麼便出來了?”

李慧難得露出些愁色,道:“昨夜家中突然來了許多不速之客,似是極難惹,爹爹招待的殷勤,生怕有所得罪,家中女眷都不能隨便走動,我也是悶得難受,才早早出來了。”

雲軒奇道:“莫非是官家來了?”

李慧搖頭,道:“我不曾看見他們,只是覺得甚是奇怪,若是官家,怎可能半夜擾人?”語罷,看了看身後小丫頭,道:“雅雅,你可看清那些人的模樣?”

雅雅極是機靈,道:“小姐,雅雅看是看到了,卻不知怎麼說,這些人都帶着面罩,根本看不清模樣,黑壓壓的一片,讓人覺得好壓抑,而且,他們手裡還有刀,形狀怪怪的。對了,小姐你可是沒有看到,老爺當時嚇得可是不清,還給他們磕了好多個響頭呢。”

秋伯聞言,臉色頓時嚴肅起來。

雲軒沉默了片刻,道:“這些人恐怕不好惹,你們一定要小心,不要得罪了他們。”

夜裡,陰風大作,昭示着無形潛伏的狂風暴雨。

魔教勢力突然出現,整個白水鎮都陷入惶惶不安,大雪之後剛剛有起色的邊界貿易復又凋零,商戶們紛紛閉門停業,小心翼翼的觀察外面的風吹草動。

一條人影無聲無息的落入雲記藥鋪內院,黑夜裡,唯獨一雙眼睛散發着幽冷的光。

雲軒感受到動靜,提劍而出,堪堪避開迎面射來的半支利箭。

“這個消息,算是回報千里月。”來人殊無溫度的甩下一句話,便淹沒在夜空之中。

雲軒拔出插在柱子上的利箭,就着燈籠之光緩緩展開箭內卷着的紙條,一點亮色劃過眼底。

次日,天色未亮,秋伯便被雲軒弄醒。

秋伯打了個哈欠,道:“我說小祖宗,大清早的,你做什麼?”

雲軒壓低聲音道:“秋伯,我要出去一趟,可能過兩日才能回來,你們千萬不要隨便出門。”

秋伯如被一盆冷水兜頭潑醒,急道:“可是出了什麼事?要緊嗎?!”

雲軒低頭道:“我要去伏龍山。”

秋伯面色大變,斷然道:“那裡是魔教的地界,不能去!”

雲軒搖頭,道:“我得到消息,孃親可能在伏龍山的秋水別宮裡面。”

秋伯更加着急,道:“秋水別宮外的梅花陣步步殺機,豈是那般容易闖過去?你不要命了!”

雲軒撫着秋伯胸口,道:“我從小便被哥哥逼着學陣法,就算秋伯信不過軒兒,還信不過盡得義父真傳的哥哥嗎?”

秋伯一時間愁雲滿面,道:“我知道,你要做的事,誰也攔不住,可秋伯年紀大了,再也經不住什麼三長兩短了。”

雲軒心中一暖,愧疚道:“對不起,我還是太任性了……可是我真的好想去看看孃親,等我們離開這裡,可能,這一生,都沒有機會了。”

秋伯無力的嘆息,道:“去吧,傻孩子,秋伯看着你長大,怎麼會不知道你心裡想什麼。”

雲軒笑笑,道:“謝謝秋伯,軒兒只是看看,不會惹麻煩的。”

梅香十里,十里豔紅,極目之處,冶冶梅花如詩如畫,醉倒四方天地。

苜川紅梅,聞名遐邇,世人只知世有苜川,卻不知此處紅梅不似苜川,尤勝苜川。

並非是沒有人行過此處,只是沒有人發現隱藏在梅花陣中的錦繡風景。

伏龍山,落雪谷,本爲雪冥勢力範圍,天水宮重建後,雪冥負疚甚深,爲穩固天水根基,便以伏龍爲禮,永結聯盟。

秋水別宮建在落雪谷深處,冬日裡,駐足玉階之上,一可望飛雪,二可看紅梅。

紅梅陣動,斗轉星移,漫天落紅飛舞,殺機畢現,不過一瞬之間。

雲軒走出梅花陣時,看到眼前百草澗生的荒蕪景象,不由有些吃驚。

整整三日三夜的路途,此刻,又是一次暗夜降臨,天邊星辰閃爍着奇異的光芒。

點點梅花燈綴在各處,雖然渺無人煙,卻依稀訴說着落雪谷深處美麗的神秘。

石殿,水晶,銅鏡,菱花。

紫色的長裙如盛開的花朵,鋪了一地,席地坐於明鏡之前的女子,容顏清絕,清眸無雙,手中玉梳無意識的劃過指間銀白髮絲,柔軟無力。

躲在重重帷幔之後的少年,緊緊貼着冰冷的石柱,雙手狠狠抓着光滑的玉石,漆亮如星的眸子裡,滿是空洞。

迷霧遮住了所有的一切,情感是最好的陷阱,誘使人丟棄最基本的警覺。

黑暗不知從何時開始,冰冷刺骨的氣息卻是縈繞在心底深處,始終揮散不去。往事如繭,越是掙扎,便陷得越深,心魔,最是難渡。

一米陽光射進無邊黑暗時,正照在緩緩行來的銀髮男子邪魅的面上。他的額間,有一枚彎月,看似清冷,卻莫名灼燒着眼睛。

神智微微清醒,想要移動腳步逃脫這個令人窒息的空間時,才發現雙手已然被牢牢鎖在幽黑冰冷的石壁上。

“竟連這裡都敢擅闖,當真是放肆,無禮。”

男子說話時,嘴角明明帶着笑意,眼底卻沉澱着深沉的冷。

雲軒想要開口,卻只覺全身力氣都被抽乾,混混沌沌的感覺再次襲來。

男子撫着扳指,盯着面前的少年,笑得更加迷人,道:“想要說話,卻沒有力氣,是嗎?”

一片迷濛中,男子的容色漸漸清晰,雲軒眼中瞬間迸發出刻骨的恨意。

“是你……”僅僅兩字,拼盡全力,卻只是喃喃低語。

男子附耳過去,聽罷長笑,道:“想要殺了我,對嗎?”

雲軒掙扎着被黑金鐵鏈綁縛的雙手及雙腳,寒涼了許久的眼睛幾近燃燒。

男子似是帶了幾分無奈,眼角含笑,道:“對長輩這般無禮,可是要受懲罰的。”而後,近前幾步,一字一頓,道:“別忘了,你還要叫我一聲‘舅舅’。”

所有的噩夢,如決堤之水,洶涌翻滾。

已經忘記的,從未忘記的,全部從沉睡中甦醒。

周遭的世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只不過,處處充斥着刀光劍影,絕望血腥。

119.斬夢

雪,一望無際,一望無垠,天地間只有純淨的白色。

嚴寒酷烈,似要將骨頭凍裂,可即使如此,依舊無法麻木身體傳來的火辣辣的痛。

漫無目的的在大雪中跌跌撞撞走了五天五夜,那些鞭傷早已被凍得又冷又硬,無論多麼輕微的挪動,都會換來傷口最深處撕裂的痛。

即使是死去,也要逃脫這個地方,整整一年,這裡的人和物,都是冷冰冰的,這裡沒有孃親,更沒有溫暖。

從回陰洞爬出來的那一刻,之前的一切記憶,便永遠告別了。

雪越下越大,漸漸淹沒眼睛,身體,同時一點點抽乾清明,看着前方沒有距離沒有方向的白,絕望一瞬上升。

身上僅有的一層單衣早就被鞭子抽得破碎不堪,雪落在肌膚上,久久不能融化,雪水混着血水,凝結成點點殷紅。如果這樣睡過去,睡在雪地之下,恐怕就再也醒不過來了。此時,孃親會不會正在忘情崖等着自己回家,可是,自己真的找不到回家的路……

走不動的時候,便開始爬,又一個寒夜降臨時,連爬的力氣也失去了。擡起被凍得僵硬沒有知覺的手,用力揉掉眼睛上凝結的冰花,最後看一眼這個冰冷的世界,最後尋找一次方向,四顧茫然後,任由整個身體慢慢的陷進雪地裡,再不掙扎。

一雙手,不知從何處伸來,拂開自己身上的落雪,輕輕擦掉自己臉上的雪花,最後,將自己緊緊的抱在懷裡。

一片雪花融入眼睛時,自己的眼底,倒映出那個男子滿頭的銀白髮絲,以及,額間美麗的彎月。

他將自己帶進一座美麗的山谷之中,迎接他的,是一個穿着鵝黃衣裳的美麗女子。

“我叫雲素素。”

那個女子溫柔一笑,說不出的恬淡清雅,那時,她的確是寄居山水之間的雲素素。

那個時候,自己並不知道,於他們而言,自己不過是一個禮物,一場交易。

翻手之間,這個男子改變了自己的一生,離開時,他附在自己耳邊,輕聲道:“記住,我是你的舅舅,以後,你會恨之入骨的人,所以,千萬不要對我心存感激。”。

那個喚作雲素素的女子,會憐愛的處理自己的傷口,會盡心盡力的照顧生病的自己,會耐心的教自己寫字畫畫,會帶着自己漫山遍野的放飛紙鳶,最終,卻毫不猶豫的將自己送到烈火與地獄之間。

冰火教的殿門前,她牽着自己的手,笑意如初見時那般溫柔,道:“不要害怕,你的孃親,就在這個石殿裡面。”

一生的噩夢,便從那裡開始,至今,仍不能夠消除。

沉淪的黑暗中,夢境再次纏繞,深陷其中,猶如溺水,難以呼吸。

不能再糾纏下去,努力的睜開沉重粘溼的眼睛,陽光正透過狹小的石窗灑了一室,雲軒微弱的喘息,直直的盯着面前滿頭銀髮如霜的男子,開口道:“你配嗎?”

“哈哈!哈哈!”男子狂笑,一臉惋惜,道:“死到臨頭,還是這樣嘴硬。”

雲軒眼睛冰冷,道:“於我而言,死生有何區別,提這個,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白髮男子勾起慣有的魅笑,道:“笑話而已,舅舅疼你還來不及,怎麼捨得要你性命?”

雲軒冷冷的偏過頭,道:“這些話從你嘴裡說出來,真是讓人噁心。”

白髮男子嘖嘖搖頭,道:“這樣倔強不識好歹,難怪不討人喜歡。”。

雲軒眼睛變得有些空洞,道:“我早已不在乎這些,我只想知道,你究竟將孃親怎麼了?爲什麼她會變成那個樣子?”

男子聞言表情微滯,旋即如常,道:“她現在很好,再也不用面對外面的紛紛擾擾。”

雲軒星眸泛起怒氣,道:“我問你孃親爲什麼會變成那個樣子?!”

男子見狀,笑顏迷人,低聲道:“那是因爲,一年前,我告訴她,你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你說什麼?……”雲軒睜大眼睛,難以置信的望着面前形如鬼魅的男子,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你這個惡魔!是你毀了孃親!是你!”驚愣了片刻後,雲軒終於歇斯底里的爆發,“你知不知道,看到你,我就會覺得,自己已經活了兩世,像個不懂世事不懂悲喜的行屍走肉一樣,無論他們怎麼樣對待我,我都要告訴自己不要在乎,不要孤獨,不要害怕。我早就忘記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執着於生死與溫情。我只希望,我在乎的人能夠一生安康無憂,可是如今,你卻連我僅剩的一點微薄願望都要毀掉,究竟要怎麼樣你才肯放過我?!爲什麼,爲什麼你們都要那樣的恨我?!我只有一個人,一顆心,怎麼才能夠承受那麼多那麼多人的怨氣與恨意?!”

很多很多年沒有過的任性流露,從不敢在人前表現絲毫的軟弱,即使沒有力氣,聲如遊絲,雲軒乾涸許久的眼眶有了些許溼意。

銀髮男子聞言沉默許久,才望着那一線陽光,道:“你錯了,只有這樣,我的妹妹才能真正解脫。若非如此,她便會選擇玉石俱焚,耗盡壽數擺脫離別蠱的控制。”

“離別蠱……”雲軒喃喃,忽然笑起來,任由淚光模糊眸眼。怪不得,與自己在一起的時候,孃親總是不經意間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卻都在她溫婉的笑意中被淡化,如今,孃親還要因爲自己青絲化雪,耗盡心血。這個世上,孃親是唯一的牽掛,如果從此斬斷,便真的沒有什麼捨不得的東西了。也許,從出生之日起,自己便要註定和紫川一同毀滅埋葬。沒有愛,這世上的恩仇,又能從何化解?

男子最後望了一眼面前的少年,道:“我會放你離去,但從此以後,再也不許踏足這裡,否則,休要怪我不念舊情!”

雲軒沉默,再也沒有力氣說話。

石門關閉前,銀髮飛揚的男子忽然頓足,從袖中扔出一個瓷瓶,道:“這是瓊玉丹,服用後,三日內內力盡失,三日後會漸漸恢復,對壓制寒蠱,或許會有些作用。寒毒惡化至此,竟還敢到處亂闖,我警告你,如果還想活命,就儘快將炙炎石拿到手。”

直到那個銀白背影消失在石門深處,雲軒方纔用力將手中青瓷瓶碾成齏粉,而目光卻始終追隨着天窗外的那一米陽光。

秋伯魂不守舍的等了整整七日七夜,終於在一個風雪交加的黑夜等到了雲軒。

望着立在門前雪地上帶着斗笠的少年,秋伯踉蹌了幾步,濁淚橫流。

雲軒衝着秋伯淺淺一笑,來不及移動腳步,便一頭栽倒在地。

那一夜,雲軒渾身滾燙,發起了高燒。

秋伯熬紅了雙眼,一直守在牀邊,任是如何勸導,都不肯休息,到了後來,竟也跟着病倒。

紅欒心急如焚,日日衣不解帶的照顧兩個重病之人,頗有心力交瘁之感。

然而,愈加令人心中不安的卻是行事越來越猖狂的魔教勢力。風聲日緊,白水鎮已經有半數人家遭到魔教侵擾,誰都無法預料下一個遭殃的會是誰。這裡的人,大多從別處逃難而來,好不容易尋得安身之所,身心早已安逸疲倦,不願再逃。

藥鋪早已關閉,爲了盡力避開麻煩,紅欒便囑咐迦木與大樹留在家中,不要外出。情勢如此嚴峻,根本沒有大夫願意出診,紅欒只能自己查些醫書,給秋伯和雲軒熬藥。

秋伯病倒後,紅欒獨自照顧雲軒多有不便,思慮許久,只能讓迦木與大樹在一旁幫忙。

雲軒高燒一直沒有退去的跡象,秋伯風寒更是來勢洶涌,大樹給雲軒喂藥時,隱隱看到雲軒單衣下隱隱露出的舊日鞭傷痕跡,着實驚疑了一番,等到後來大樹在紅欒授意下幫雲軒換衣之時,那些密密麻麻的舊傷徹底擊破了大樹素日的沉默。

“紅欒姑娘,軒兒身上那些傷,是……怎麼回事?”

晚飯時,大樹難以下嚥,終於問出了心中糾纏難解的問題。

紅欒夾菜的手一頓,片刻後,笑道:“是我的錯,忘了與你說,想必嚇着你了。”

迦木在一旁不明狀況,愣頭愣腦道:“軒兒咋了?”

大樹捏緊拳頭,面色發紅,難得露出些許情緒,道:“那些傷,都是舊日留下的,究竟是什麼人,如此喪盡天良,竟會……會對一個孩子下手……那麼重……”

紅欒心頭苦澀,道:“都是過去的事了,只是,這些,你千萬不要在軒兒面前提起,他並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這些事。”

迦木撓着頭,滿是不解道:“欒姑娘,軒兒武功那麼好,爲啥這一次病得這麼厲害呢?”

紅欒搖搖頭,卻沒有說話。

迦木見狀,忍不住道:“欒姑娘,我是個直爽人,別怪我多嘴,這你和軒兒看着就不是一般人,你們究竟是因爲什麼來到這個小地方?若是有仇家欺負你們,跟我說,我招呼人替你們報仇!”

紅欒聞言忍不住笑道:“我們避居此地,爲的就是尋一方安靜,若真是如你所說,這白水鎮恐怕要遭殃了。”

大樹一直低着頭,沒有說話,紅欒嘆息一聲,正要開口,卻聽得外面傳來一陣騷亂。

“救命!救命!老秋!快開門!救命啊!”砰砰的敲門聲突地傳來,伴隨着張嬸兒驚恐萬分的尖叫哭喊聲。

紅欒面色慘白,猛然起身,一雙秋水般的美目,死死盯着正遭受猛烈撞擊的木門。

迦木與大樹均是警惕十足的聽着動靜,迦木更是急得面紅耳赤,道:“好像是隔壁的張大嬸,難道真的是魔教的人來了,欒姑娘,你倒是說句話啊,這可咋辦?!”

紅欒雙手微微顫抖,正要移動腳步,大樹已經先一步擋在前面,道:“我去開門。”

紅欒一顆心慌亂到極致,望着漆黑的夜色,恐懼與迷茫一點點蠶食着冷靜與理智,多了這麼久這麼遠,難道終究是躲不過麼?

大樹提着根扁擔,已然走到門口,張嬸兒的尖叫聲越來越大,漸漸地,悉悉索索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大樹,快拉張嬸兒進來!”紅欒當機立斷,再也管不了許多。

大樹輕輕點了點頭,握緊扁擔,拉開門閂。

張嬸兒蓬頭垢面的衝進門來,身上依稀帶着血色,暗夜裡,不甚清晰。

“老秋!老秋!”張嬸兒進門便呼天搶地的大叫起來,紅欒連忙拉住她,急急捂住她的嘴巴。

秋伯吃了藥剛剛躺下,聽的動靜,竟是披衣起來,挑着盞燈推開了房門,咳嗽了幾聲,道:“是張嬸兒嗎?大晚上的,你鬧騰什麼呢?”

張嬸兒本來已經安靜了下來,此時見了秋伯,竟是再顧不得許多,瘋了一般掙開紅欒,坐到地上便哇哇大哭大喊起來。

大樹重新插好門,凝神聽着外面動靜,聞得那些腳步聲在周圍駐足片刻,漸行漸遠,大樹剛要鬆口氣,不了張嬸兒此時喊出大動靜。

紅欒大驚失色,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秋伯挑着燈下了臺階,照了照張嬸兒,登時面色大變,幾乎站立不穩,道:“難道是——”

張嬸兒邊哭邊扯着秋伯衣服,道:“殺人了!殺人了!老秋,我真的看到他們殺人了!”

張嬸兒驚恐萬分的縮到秋伯腳邊,瞄着大門口,似是望見極爲驚恐的東西,再次尖叫起來。

“欒姑娘,你們快走!”大樹驀然大喊一聲,木門“砰”得被從外面撞開。

大樹被甩到牆角,數十名黑衣衛已然衝進院內,當前幾人,手中綁着四五個衣衫凌亂的女子,其中一個,竟然是李員外的女兒李慧!

李慧看起來被折磨的不輕,整個人已經狼狽的不成樣子,一雙眼睛卻在看到紅欒和秋伯的一剎那亮了起來。

張嬸兒發瘋一般尖叫起來,更緊的抱住了秋伯雙腿。

“你們是何人?爲什麼擅闖民宅?”紅欒摸着腰間軟劍,極力讓聲音鎮定下來。

爲首的黑衣衛抱拳道:“我們奉命搜查叛徒,姑娘最好不要惹禍上身。”

紅欒冷笑,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老弱婦孺,何其無辜?你們竟然這般喪盡天良,禍害百姓!”

那名黑衣頭領聞言一震,倏然亮出手中彎刀,聲音冷沉如同修羅,道:“自尋死路。”

紅欒笑得更冷,道:“這些話,讓你們教主與我講,你還沒有資格!”

迦木何曾見過如此陣勢,本來嚇得兩股戰慄,聽了這話,連忙嚥了口口水,道:“我說兄弟,咱有話好好說,我們都是正經人家,怎麼敢叛逆您呢,對了,兄弟你是哪個教的?是不是雪冥教?如果真是,咱更得好好說話了,現當年你們教主與我可是八拜之交,平生知己,我們約好再見面的,要不你帶我去見見你們教主,我替你美言幾句,包你升官發財,不用大晚上的還這麼辛苦。”

那黑衣衛手中寒光一閃,寒聲道:“閉嘴!教主聖名,豈是你能提起?!”

迦木腦袋一縮,笑得比哭的還難看,道:“閉嘴,閉嘴……”

事已至此,紅欒已做了最壞打算,倒也慢慢冷靜下來,見狀只是淡淡道:“想帶走人,就看你們有沒有本事了?”語罷,抽出腰間軟劍,便要出手。

秋伯越看越急,正不知如何是好,便聽一個聲音啞啞的道:“我便是你們要找的叛逆,放過他們,我跟你們走。”

紅欒與秋伯既驚且疑的看向半張臉都隱在角落裡的大樹,一時不明白何種狀況。

雲軒醒來時,已是三日之後。

秋伯與紅欒商量後,決定暫時將大樹的事情的隱瞞下來。

然而,憑空少了一個人,雲軒總是覺得遺漏了什麼,而答案,很快便從最近比較憂鬱又一向把不住風的迦木嘴裡套了出來。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棄大樹哥哥於不顧?”吃藥時,雲軒盯着秋伯與紅欒,語氣黯然。明知道,他們是爲自己着想,可這樣深重的罪孽,自己如何擔得起。

紅欒本就愧疚,聞言只是默然,秋伯連嘆了幾口氣,方纔道:“還不是爲了你,當時你病成那樣,秋伯哪裡敢冒險?他們人多勢衆,鬧大了,我們不僅沒有容身之地,還可能引來殺身之禍,大樹就是明白這個道理,纔會選擇用這種方式保全我們。”

雲軒實在擔心的厲害,道:“不知道大樹哥哥現在如何?千里月是我偷的,我不能讓大樹哥哥替我背黑鍋,萬一那些人傷害了大樹哥哥性命,我一輩子都會難以心安。”

紅欒蹙眉,道:“軒兒,姐姐不許你做傻事。”雖是這樣說,心底卻是隱隱難安。

雲軒點頭,道:“軒兒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那是大樹哥哥的命,我們根本賠不起,不是嗎?”

紅欒莞爾,道:“我們軒兒果然懂事了,不知道這一次去伏龍山,尋到南宮小姐了嗎?”

雲軒沉默了片刻,才擡頭笑道:“孃親現在很好,以後,我不會再去打擾她了。”

紅欒也不深究,只是柔柔笑道:“去一趟病了這麼多天,以後不可以再這麼任性了,秋伯都擔心壞了。”

雲軒拉拉秋伯袖子,道:“對不起,秋伯,軒兒剛纔不該那樣跟你說話。”

秋伯也是風寒未愈,精神尚且不濟,道:“這話我可當不起,只要你這小祖宗少惹些事,我就謝天謝地了。”語罷,又是一聲嘆息。

雲軒睜大眼睛,道:“秋伯,你真的生氣了?”

秋伯面色一黑,揣着袖子道:“實話告訴我,大樹的事,你是不是打定主意了?”

紅欒滿是審視的望着雲軒,擔憂道:“千里月被盜之後,雪冥定會加強防備,更何況,上次僥倖成功,一是因爲有內應,二是因爲熟悉陣法。這一次,我們根本不瞭解情況,更不知大樹情況,如果硬闖,無異於自投羅網。”

雲軒搖了搖頭,道:“只可惜文簫哥哥去了南疆,遠水救不了近火,這件事關係重大,他們一定會留着大樹哥哥性命,追尋千里月下落。”頓了頓,向秋伯和紅欒道:“如果軒兒沒有猜錯,大樹哥哥應該會被關進幽獄裡面。”

秋伯臉色瞬間變得更黑。

雲軒有些泄氣,道:“那個地方,軒兒沒有能力闖進去救人。”

秋伯鬆了口氣,一顆心剛落下,便聽雲軒十分誠懇的道:“唯一的辦法,就是軒兒主動承認千里月的事,讓他們把大樹哥哥放出來。”

秋伯一顆心備受折磨,只覺得想哭的心都有,糾結半天,只能氣急敗壞的道:“真是胡鬧,你不要命了?!”

雲軒抓着秋伯的手臂,道:“秋伯,你要相信軒兒會保護好自己的,哥哥給的命,軒兒不會浪費的。”

秋伯語氣沉沉,道:“罷了,罷了,你倒是說說,走到這一步,還能有什麼萬全之策?”

雲軒眨眨眼睛,道:“千里月的事情,雖然會在雪冥招來大麻煩,可是如果……如果我要是去找爹爹承認這件事,也許,還有活路……”

秋伯與紅欒面色煞白,僵立在原地,許久,紅欒開口,道:“軒兒,你不必這樣勉強自己。”

雲軒搖頭,有些釋然的笑了笑,道:“這次看完孃親,軒兒想明白了很多事,有些東西,並非是想怎樣便怎樣,即使我再努力,已經失去的東西也無法回到原來樣子了,所以,我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人了。其實軒兒心裡明白,不論怎樣,爹爹都不會對我下殺手,最多再被他狠狠責罰一頓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既然躲了這麼久,終究躲不過去,又何必再躲?”

秋伯聽完,不知是喜是憂,權衡之下,這的確是最好的辦法,雖然面前的孩子故作輕鬆,一副狀似很想得開的模樣,可只有他明白,這孩子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肯走出這一步。

120.阿蘿

臘月初五,乃魔界一年一度祭神大會,魔界三教鼎立,以雪冥爲尊。因而,三教轄下兩百餘教紛紛從各地趕至漠北雪冥山巔,上祭品,拜火神。

祭壇建在雪冥山巔正中,十五年前,雪冥擊敗冰火天水,一躍成爲魔界之首時,祭壇始建。祭壇內共設三個主座,左右兩列各一百零八座,共計二百一十六座。除主座外,其餘魔教教派不分大小等級,隨意入座。

祭神大會分三日進行,首日祭神,次日大宴賓客,最後一日按照往年慣例登山賞雪採蓮。大雪剛過,白梅初發,正是雪冥最美之時,各教派正巧逢至此時來到雪冥參加祭神大會,自是喜不自勝。

祭神大會期間,雪冥撤掉半數封山守衛,門戶大開,只要持有魔教各派信物者,均可進入雪冥參會賞景。

雲軒混跡在一個名叫“桫欏教”的川地小教中,取了桫欏枝做信物,順利進入祭壇之內。

祭神大會午時日光最盛之時正式開始,各派按照座位順序依次上禮參拜,直至申時主座上的雪冥、冰火、天水三教教主開壇舉杯敬酒,方纔正式結束。

雲軒帶着面具站在人羣之中,遠遠觀望,眼見着祭神結束後,日光一點點淡下去,而青淵與各教派大小首領把酒言歡,相談熱絡,人羣久久不散,不由等的有些無聊。

“喂!你是哪個教的?”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輕靈悅耳的聲音傳來,雲軒疑惑的回頭,便瞧見一個身着異族服飾的女孩正好奇的望着自己。

女孩託着下巴,道:“大家都在喝酒,你爲什麼不喝?”

雲軒不解道:“你又是誰?我並不認識你。”

女孩撲閃着大眼睛,道:“阿爹說,出門在外,要多結交朋友,我叫阿蘿,來自西源教,你呢?”

雲軒本不想與人多做糾纏,可面前的女孩看起來的確一副天真無邪人人可欺的模樣,一時玩心大起,便胡編道:“我叫咕嚕,來自咕嚕咕嚕教。”

“咕嚕咕嚕教?”女孩重複了一遍,滿是疑惑道:“奇怪,我怎麼沒有聽阿爹提起過這個咕嚕咕嚕教。”

雲軒轉了轉眼睛,故作深沉,道:“你們西源教在西域的影響力僅次於冰火教,自然教大氣粗,怎麼會聽說過我們這種小教?”

阿蘿似懂非懂,卻燦爛一笑道:“不管了不管了,咕嚕,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今年可是阿爹第一次帶我出來,所以,你是我認識的第一個朋友。還有啊,咕嚕,你爲什麼帶着面具呢?”

雲軒覺得自己有點小罪惡,想了想,道:“那是因爲我長得太醜了,無顏示人。”

阿蘿露出驚訝表情,道:“這是什麼破規矩?我們西源教也有長相不好的,可只要有本事,大家一樣會尊重他的,阿蘿長得也不好看,可是阿爹總說阿蘿是西源最美麗的女兒。”

雲軒將阿蘿打量了一番,作出結論道:“那是因爲你本來長的就好看,自然不會理解我們醜人的憂愁。”

阿蘿聞言臉色通紅,揚起下巴,眼睛晶亮,道:“咕嚕,你是說真的嗎?”

雲軒十分篤定,道:“自然是真的。”

阿蘿面色更紅,低頭道:“在我們西源,如果女孩子被男孩子誇讚漂亮的話,那個女孩子就要——”

雲軒好奇道:“就要怎麼樣?”

阿蘿露出嬌羞模樣,卻是踮起腳尖,迅速在雲軒半露的面上吻了一下。

奇香撲面,冰涼的柔軟轉瞬無痕,雲軒面色通紅,瞪着面前的女孩,道:“你做什麼?!”

“羞死了!”阿蘿伸手捂住面頰,嘟囔了一句。

雲軒還沒有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便聽身後一個粗獷的聲音喝道:“阿蘿,你在幹什麼?!”

阿蘿將臉露出來,歡快的跳過去,道:“阿爹!”

“哼!大庭廣衆之下,怎麼這樣不知羞恥!阿爹平日裡怎麼教你的?不許跟這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我們西源教是大教,跟這類人交往,簡直自失身份!”滿臉絡腮鬍子的中年男子嚴厲的訓斥阿蘿,引來一小堆人圍觀。

阿蘿急得直跺腳,道:“阿爹,咕嚕是阿蘿的好朋友!阿蘿很喜歡他。”

雲軒回頭,冷冷瞧着那身着異服的中年男子,心裡暗罵鷹鉤鼻,勢利眼,懶得多說話,便要往另一邊走去。

阿蘿追了上來,拉住雲軒,道:“咕嚕,你不要走,阿蘿要你陪我玩兒。”

“阿蘿,你給我回來!”男子喝罵一聲,斥道:“還不快跟我去給前面敬酒,慕教主馬上就要離開了,一年可就這麼一次機會能見到他,咱們西源教以後還有很多地方要仰仗慕教主,我們父女必須給他留些好印象!”。

雲軒掙開阿蘿的手,道:“我們不適合做朋友,你快跟你阿爹去吧。”

阿蘿眼睛一紅,眼睛蓄滿淚水,還要追上去,卻被中年男子強行拉開,道:“傻阿蘿,跟着這樣的人,什麼咕嚕巴拉的,能有什麼出息?阿爹聽說,慕教主一直沒有續娶,身邊正缺一個可心的人兒,你是我們西源最美的姑娘,阿爹把你介紹給慕教主認識,以後西源的榮辱盛衰就靠你了……”

阿蘿卻是望着雲軒離去的方向,一陣陣失落。

青淵應酬完衆人,回到墨月殿時,夕陽已沒,天空灑下層層薄暮。

冷煙安排人布好飯菜,溫好醇酒,正要上前詢問正坐在案前看書的青淵是否可以開始用飯,青淵已經當先開口道:“你們都下去。”

冷煙也不多問,行了一禮,便帶着衆人出去。

青淵緩緩放下書冊,眼底掠過凌厲的寒意,語氣卻是閒淡,道:“躲了這麼久,還不出來?”

雲軒緩緩從書架後面轉出來,極輕極輕的喚了一聲:“爹爹”

青淵身體一僵,擡眼,目光落在面前少年身上,雙手微微顫抖,想要張口,卻終是沒有說話。

雲軒不敢擡頭直視青淵,只能靜靜感受青淵氣場變化,等了許久,都沒有聽到青淵開口,更沒有感受到以往青淵發怒之前的壓抑感,不由有些疑惑。

寂靜的大殿,連呼吸聲都難以聽聞,就在雲軒覺得自己快要站得雙腳麻木的時候,終於聽到青淵道了句:“過來這邊。”

話中語氣,竟然是和緩的。

雲軒一步步走到案前,想了想,還是跪了下去,卻始終不敢擡頭。

“什麼時候回來的?”

青淵再次開口,聲音竟是微微顫抖。

雲軒感覺自己的心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想了半天,也沒有明白到底是什麼東西,低聲回答道:“軒兒跟着那些教派混進來的。”

又是沉默,雲軒心裡忐忑不安,手心漸漸泛起冷汗,慌亂中,卻感覺一直微涼的手,輕輕撫上自己的發頂。

雲軒腦子一片空白,怔怔的擡首,正對上青淵有些迷離閃着光澤的雙目,幾乎懷疑自己是在夢裡。

青淵嘴角漸漸泛起笑意,道:“我的軒兒向來慧黠靈動,現在怎麼呆呆愣愣的?”

雲軒依舊怔怔的看着青淵,總覺得是什麼地方出問題了。

青淵收回手,笑道:“在害怕什麼?”

雲軒眸中一片茫然,沉默,沒有說話。

青淵起身,嘆息道:“既然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就過來陪爹爹吃飯。”

雲軒更加迷糊,終於輕聲開口道:“軒兒……害怕爹爹生氣……爹爹難道不生氣嗎?”

青淵腳步一頓,失笑道:“這樣說,你是希望爹爹生氣了?”。

雲軒搖搖頭,道:“如果軒兒告訴爹爹一件事,爹爹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

青淵神色裡滿是審視,道:“何事?”

雲軒聲音更低,道:“千里月,是軒兒偷的。”

青淵手微頓,眸光暗沉不定,看不出什麼情緒,片刻後,方纔意味深長的道:“兩年不見,我的軒兒,本事真是越來越大了。”

雲軒抿嘴道:“因爲這件事,連累了很多無辜的人,軒兒罪大惡極,爹爹怎麼罰都行,可是,爹爹能不能放了那些無辜的人?”

“無辜的人?”青淵好笑道:“我怎麼不記得軒兒還有如此義舉,只怕是又有什麼讓你放心不下的人被抓了,也難爲你肯主動過來雪冥找我放人。”

雲軒無言以對,默了片刻,才道:“軒兒知道沒有資格請求爹爹答應這種事,可是,軒兒想不到其他辦法。”

青淵沉吟道:“那株千里月,你拿去做什麼了?”

雲軒想想,只能道:“有人得了癡魘之症,只有千里月可以救她。”

青淵掃了一眼雲軒,道:“那個人是誰?”語罷,又道:“說實話。”

雲軒糾結半天,才吐出三個字,道:“樓采薇。”

青淵面色微變,似是陷入沉思,久久不言。

雲軒望着漸漸暗下去的天色,心緒也越來越沉重,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在青淵一念之間而已。自己賭的,輸不起,可勝算,又有幾分?

“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先吃東西,今晚來不及收拾住處,就在墨月殿休息吧。”

青淵回過神,卻只是說了這麼一句不相關的話。

雲軒望着偌大空曠的墨月殿,搖頭道:“軒兒一會兒就離開,不用爹爹再麻煩了。”

青淵微怔,苦笑道:“你就這麼想要逃離嗎?”

雲軒眼睛黯然,道:“軒兒身份尷尬,留下來,只會給爹爹製造麻煩。”

青淵沒有說話,沉思片刻,卻是將冷煙喚了進來

冷煙垂首進來,擡眸間視見殿內憑空多出來的少年身影,幾乎驚呼出聲。

青淵擡手製止,只是簡單吩咐道:“明日你親自帶人把重雪閣打掃一下。”

冷煙大驚,忍不住將不遠處的少年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幾乎站立不穩,呼吸一滯,道:“你……你是……竟然……”

冷煙自小在雪冥長大,十六歲便在墨月殿做事,向來冷靜自持,頗有威信,如這般失禮失態,竟是前所未有。

看着曾經的妙齡少女,如今已經在這裡耗掉了大半的青春,雲軒被勾起久遠的記憶,只能開口道:“冷煙姐姐,好久不見。”

聞言,冷煙秋目漸漸泛起淚澤,自覺失態,連忙斂衣道:“教主恕罪,冷煙方纔失禮,這便下去安排。”

青淵點點頭,並未多言。

待冷煙離去後,雲軒方纔有些不安的道:“爹爹,軒兒並不想添麻煩。”

青淵止住雲軒話頭,墨黑的眸帶着笑意,道:“這兩日山上正熱鬧,軒兒不想看看麼?”語罷,徑自席地坐於餐桌一側,道:“起來吧,過來吃東西。”

雲軒起身,總覺得青淵的態度怪怪的,完全脫離了自己的計劃與預想,不由繼續滿腹疑惑的梳理着思緒。

青淵看在眼裡,故作不解,道:“怎麼看起來一副不情願的樣子?”

雲軒坐在對面,卻是食不下咽,總覺得憋得難受,道:“那件事,爹爹答應嗎?”

青淵微微蹙眉,道:“看來爹爹剛纔的話,軒兒是沒有聽進去。”

雲軒不再說話,有些落寞的吃了第一口飯,又有些落寞的吃了第一口菜。

青淵見狀,有些好笑的勾起脣角,終是無奈道:“明日我就讓黑鷹放了那些人。”

雲軒動作一滯,擡頭,難以置信的望着青淵。

青淵思了片刻,道:“你回來,不就是希望我能放人嗎?”

雲軒沉默,許久,才道:“謝謝。”

青淵輕抿了口手邊的清茶,語氣閒散道:“這兩日事務繁多,我沒時間看着你,等祭神大會結束,你可以仔細講講瞞着爹爹做了多少事。”

雲軒微驚,不解青淵是何意,想要開口,卻見青淵已經徑自行至書案之後繼續翻看暗報。

次日,雲軒醒來時,日光已經灑了一室,竟是難辨時辰。

雲軒揉揉眼睛,暗想可能是連日奔波,體力消耗太多,才讓自己如此貪睡。

一直靜靜守在殿外的冷煙聽得動靜,開門進入裡殿,盈盈淺語道:“早飯已經熱好了,教主吩咐過了,小主子用過飯後可以自己去外面轉轉。”

雲軒正穿着靴子,聞言連忙道:“不用了,冷煙姐姐,我還有事,不吃了。”

冷煙不解何意,凝思片刻,轉身從衣櫥中捧出一套月白衣衫,笑道:“這是教主特地給小主子準備的衣服,小主子換上再出去吧。”

雲軒接過來,也顧不得仔細看,只是習慣性眼睛一彎道:“謝謝,冷煙姐姐叫我軒兒就行了,不用這麼客氣,我不是什麼小主子。”

冷煙一怔,依舊笑道:“冷煙不敢僭越,小主子記得早些回來用晚膳。”

雪,綿延橫亙千里,似是冰封了整個天地。

雲軒戴上面具,將短劍插到綁腿間,而後取下紫水晶,將桫欏枝穿繩掛到頸上,很是順利的穿過各處的暗衛守衛,來到賓客雲集的歸鴻。

閣內閣外均聚滿各地教衆,或站或坐,傾情談笑,倒是個個不拘禮節,隨性而發。透過閣門,依稀可以看到青淵正和一身寶藍寬袍的齊少均坐在一處,低聲交談着什麼。

雲軒心裡驀然生出一股恨意,咬咬牙,終是忍住沒有近前。

這兩日雪冥戒備看似鬆散,實則有增無減,佈置在暗處的人比平日多了兩倍不止。這幾年,冰火教拉攏各派勢力,的確增了不少勢力,大小魔教各自觀望着形勢,隨時準備投向更強的一方,這兩年,雲霧、羅剎等教派的叛亂之舉便是最好的例證。因而,今年的祭神大會,雪冥上下格外小心,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

雲軒看了一會兒,實在覺得沒有什麼意思,便轉身向歸鴻閣外走去。

雪冥山勢險峻,共有五峰,歷代慣例,教主及長老居主峰,五部分散於其餘四峰。紫川屠山中,四大長老三死一傷,難以延續,青淵便親自提拔了四大護法取代長老之位,護佑雪冥,此後,雪冥再無長老之職。

而云軒想要去的後山,正好隔着主峰,與木部緊緊相連。

平日裡,如果經過木部,很可能會驚動靈犀,但這兩日情況特殊,各部部主均是忙得團團轉,卻是絕佳時機。

雲軒思量了一會兒,覺得可以行動,便尋了方向探路。

誰知,剛走兩步,便聽身後一個聲音驚喜道:“咕嚕!”

雲軒心裡咯噔一下,想要閃身離開,阿蘿已然跑了過來,大大的眼睛裡竟是含着淚水,道:“咕嚕,我還以爲你生阿蘿的氣,再也不見阿蘿了。”

雲軒想到那天的事,便道:“你阿爹不喜歡我,你爲什麼還來找我?”

阿蘿滿是委屈,道:“阿爹不講理,可是阿蘿喜歡咕嚕。”

雲軒睜大眼睛,道:“阿蘿,你……你不要開玩笑了,在我們這裡,這種話不能隨便亂說的。”

阿蘿一臉無邪,望着雲軒,道:“咕嚕,你的聲音真好聽,在西源,阿蘿從來沒有聽過這樣好聽的聲音,阿蘿喜歡聽咕嚕喚阿蘿的名字。”

雲軒摸了摸下巴,咳了一聲,道:“其實,你的聲音更好聽。”

阿蘿臉一紅,道:“那咕嚕喜歡阿蘿嗎?”

雲軒忽的想到點什麼,觸電般退了兩步,道:“我們才認識不到一天,阿蘿,你不要這樣。”

阿蘿卻是直接撲過去緊緊抱住雲軒,眼睛發紅,抽泣道:“咕嚕不要離開阿蘿,阿蘿喜歡你,還要嫁給你。”

雲軒腦子空白,有些不知所措,有些結結巴巴的道:“你,你快放手。”

阿蘿聞言雙手抱得更緊,道:“阿蘿不放手,阿爹明明說過,只要是阿蘿喜歡的,他都會幫阿蘿得到,可現在,他卻騙阿蘿。”

雲軒覺得事情發展有些出乎意料,想了想,只能輕聲對懷裡的女孩道:“對不起,阿蘿,我心裡面,已經有人了。”

阿蘿渾身一顫,迷茫的擡起頭,淚痕猶在,道:“咕嚕,你說什麼?”

雲軒拉開阿蘿,認真道:“你快回去找你阿爹,這裡魚龍混雜,你一個女孩,很容易被欺負的。”

阿蘿搖頭,道:“咕嚕,不要丟下阿蘿。”

雲軒有些愧疚,輕聲道:“阿蘿,對不起,我不想害了你。我以前是殺手,仇家很多,而且我得了怪病,永遠都不可能治好,還有就是,我從小漂泊江湖,沒有家,也沒有什麼本事,我什麼也給不了你。”

阿蘿擦了擦眼淚,破涕爲笑道:“阿蘿喜歡的是人,纔不要這些,再說了,我們西源的血靈珠,可以解百毒,治百病,什麼怪病都能治好。從今以後,有阿蘿在的地方,就是咕嚕的家。”

雲軒呆呆的望着面前的女孩,眼睛有些酸澀,久久難以言語。

阿蘿閃着靈動的大眼睛,喃喃道:“咕嚕,你心裡面的姑娘是誰,比阿蘿漂亮麼?比阿蘿對你還要好麼?”

雲軒沉默,沒有說話,也不知想到了哪裡,才突然開口道:“阿蘿,在這裡,你有什麼想要的禮物嗎?”

阿蘿頓時眉飛色舞,跳着腳道:“明日大家要登山賞雪採蓮,阿蘿想要開在最高處的藍翎雪蓮,可是隻有一朵,他們都比阿蘿和阿爹厲害。”

雲軒彎起脣角,道:“阿蘿,那株雪蓮,便當做我送你的禮物。”

阿蘿面色緋紅,低眸看着腳尖,竟是難得害羞了起來。

雲軒望了望天色,情知不能再拖,便道:“阿蘿,你明天等我的好消息就行了,我還有事,就不陪你了。”

阿蘿此時心中只剩下歡喜,倒也不計較,道:“咕嚕,阿蘿會等你的禮物。”

雲軒笑笑,也不多說什麼,只運足內力,瞬間便沒有了蹤跡。

阿蘿雙手合十,望着天空,閉目道:“碧血娘娘,阿蘿第一眼看到他,就覺得已經認識了一輩子,阿蘿的劫,是在這裡麼?”

121.恩仇

雪冥後山,雖然從未被列爲禁地,卻是所有人眼中的禁地。

後山沒有山道,乃是絕路,因其地勢兇險,壁立千仞,被稱作“斷崖”。山之下,古木森森,雲霧繚繞,足有千年歷史,林中不僅毒瘴重重,還常有不知名的兇獸出沒,不慎墜落其中的人,均是屍骨無存,杳無音訊。作爲一道天然屏障,雖然至今鮮少有人踏足,後山於雪冥的意義卻是不言而喻。

雲軒站在崖邊,俯視山下情狀,入眼處,只有白茫茫的霧氣,看不到古木青翠,也看不到崖壁有多深。

攀附巖壁生長的藤蔓,層層疊疊,糾纏在一起,根莖強健,長滿了倒刺。

雲軒摸了摸提前準備的獸皮套,暗自探查可以進入崖底的方位,便聽身後一個聲音懶懶道:“真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這樣的語調作爲,不用回頭,也能猜到是誰,雲軒笑了笑,道:“靈犀叔叔,驚擾了您的清修,是軒兒不好。”

靈犀斜躺在草地上,閉目享受着山間清新之氣,鬆了鬆筋骨,道:“不客氣,不客氣,其實呢,叔叔最喜歡送人上路,悶了這麼久,是有些手癢了。”

一語落罷,周遭草地枯了一遍,又青了一遍。

“哎,草兒啊草兒,這麼冷的天,能如此堅強,真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委實令人傷感。”

靈犀幽幽一嘆,似是無限傷感。

雲軒望了眼腳底青草,若有所思,天下皆知,雪冥木部部主靈犀善使花木之毒,翻手之間,可摧花折草,亦可長草生花,而其以人爲花草,莫能避之。令靈犀天下人抓狂的是,靈犀很喜歡做實驗,靈犀每研製出一種新毒,必定要找人做做實驗。而令天下人比較遺憾的是,靈犀能製毒,卻不懂醫,因而靈犀的毒沒有解藥,被實驗的人想要求生,只能祈禱靈犀儘快研製出能攻克這種毒的新毒,以毒攻毒。所以,靈犀一直在毒的怪圈裡循環。

昨日,靈犀成功研製出能攻克一種名爲“北風捲地白草折”的毒的新毒,靈犀爲它取了一個極爲霸氣的名字——“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今日,靈犀早早的便起來,準備隨手抓個人回去做實驗,怎奈祭神大會其間,大家都趕去祭壇看熱鬧,尋了大半日,竟是沒有捉到一個人影。而正在靈犀憂愁煩悶的時候,雲軒便闖了進來。

“教主,這次是靈犀對不起你了……”腦海中想象着新毒的威力以及中毒之人悽悽慘慘的模樣,靈犀很是滿意的笑了,而後緩緩睜開一雙漂亮細長的鳳目,斜斜打量不遠處的“試驗品”,而後漸漸皺起眉毛。失手?怎麼可能?

雲軒依舊沒有轉身,道:“靈犀叔叔,你恐怕要失望了,今日這毒,功效似乎不怎麼好。”

靈犀眉頭皺得更緊,不由眯起眼睛仔仔細細打量起面前的少年,有些捉摸不定。

雲軒俯身摘了一葉青草,道:“靈犀叔叔,軒兒只是想借個路,並不想與您起衝突,而且,若是軒兒真的有什麼三長兩短,爹爹那裡叔叔也不好交代,不如我們來賭一下,如何?”

靈犀起了些興致,依舊懶懶道:“你倒是說說,怎麼個賭法?”。

雲軒道:“靈犀叔叔自詡花木之毒天下無雙,我們便來賭毒,如果靈犀叔叔能解了軒兒所下之毒,軒兒任憑叔叔處置,倘若解不了,便不要阻攔軒兒,從此恩怨兩清。”

靈犀挑了挑下巴,道:“軒兒啊,你這小算盤打得好呀,口氣也不小,不過也好,年輕人不吃些教訓總是不知道世上的水有多深,叔叔教教你也好,哎,這便同意了。”

雲軒取出隨身攜帶的匕首,劃過手指,一滴血,落到手中草葉之上,原本青翠的顏色迅速枯萎,轉瞬枯黃,泛黑。

靈犀半眯着眼,盯着掌心一葉枯草,起初不甚在意,漸漸地,那神色便凝重了起來。

雲軒靜靜看着,自知靈犀冥思之間數十種毒已然自他掌中試過,而那小小葉片,依舊乾枯無力在風中瑟瑟搖擺。

許久,靈犀愈加傷感的道:“我輸了。”

雲軒一笑,也不多言,繼續沿着斷崖探尋。

靈犀小心翼翼的從懷裡掏出一方絲帕,將那草片嚴嚴實實的裹住,如獲至寶。

“真是沒用的臭男人!”

紅綾掠空而過,妧媚嘲諷的聲音自頂上飄過,霓裳赤足而立,一身紅衣豔若桃李,炙烈如火。

雲軒腳步一頓,有些無奈的皺了皺眉毛,道:“也罷,今日之後,我與雪冥五部之間再無恩怨。”

聲音不大,霓裳聽了卻是冷笑道:“口氣倒是不小,不過,你說的也對,今日之後,世上再無你,又何談恩怨?”

雲軒卻是莞爾道:“紅姨,看來口氣大的並非是軒兒。”

霓裳挑起紅袖,無限柔媚,道:“乖孩子,紅姨現在不跟你鬥嘴,拿點本事出來,也不枉教主疼你一場。”

雲軒星眸流轉,道:“若是軒兒猜得不錯,紅姨方纔定是躲在暗處,我與靈犀叔叔之間的約定,紅姨意下如何?”

霓裳勾顏一笑,道:“今日,我若是敗了,再不提恩怨二字。”

雲軒撿起崖邊半截枯枝,就地畫出兩個圈,道:“紅姨輕功一絕,以速度制人,今日,軒兒便跟紅姨比速度。我們各佔一圈,不可越界,十招之內,定出勝負。”

霓裳之速,如白鳥過水,來去無痕,而一條紅綾,確如索命毒練,紅影過處,可抽筋剝骨,碎人皮肉,傳言三年前霓裳獨上青鹿崖,與青城派掌門羅青山催討地盤,然協商未成,三日後,霓裳下山,青鹿崖上堆滿青城派累累白骨,自此再無人敢涉足。因此江湖之上,雪冥霓裳因其殘忍兇狠素有“女羅剎”之名。

霓裳凝眸,櫻脣點紅,許久,自顧笑道:“有意思,難怪靈犀着了你的道兒,倒真是個鬼精靈,可惜啊可惜。”

靈犀此刻已經跳到了懸崖邊的古鬆上,託着下巴觀望着情況,眼神閃爍不定。

霓裳收起紅綾,道:“莫說我以大欺小,第一招讓你。”

雲軒摸出短劍,搖頭道:“不需要。”

霓裳眼波微轉,含笑道:“也好。”語罷,紅袖生風,雙掌如雲,竟是生生將袖中紅綾凝結成一道火一般的紅牆,遮住雙方視線。

狂勁的風呼嘯而過,靈犀一個不穩,險些被吹下樹,連忙抱緊樹幹,嘖嘖道:“這瘋子,還動真格了。”

一片沉淪的紅色裡,分不清刀光劍影,也分不清成敗勝負。

風止,山間寂寥,青色的草地上並未沾染血色,淡淡的血腥氣已經粘附在靈犀的鼻尖。

幾聲輕微的嗆咳傳來,靈犀跳下來,只見紅綾化作利劍,沒入雲軒心口,半截紅綾已然溼透,可那雙眼睛,卻如暗夜裡的星辰,異常明亮。

霓裳卻是緊緊盯着□心口的那把短劍,難以辨識的淡紫色依舊如當年那般妖嬈迷人,父母族人倒在血泊裡的情形猶在眼前,然而,這一場恩怨,終是要隨風散去了。

“我偏了半寸,你贏了。”霓裳低聲一笑,仿若醉了一般,魅眼幽深。

雲軒也笑了,雖然迅速抽出了短劍,卻依舊引得霓裳心口鮮血噴濺,靈犀見狀,連忙點了霓裳幾處大穴,語氣幽幽,道:“美人堪憐,我帶你去找鬼醫。”

雲軒繼續向斷崖走去,任由紅綾一點點抽離身體,在腳下蔓延出點點血色。

靈犀正要抱着霓裳飛奔而去,見狀難得正經道:“你還要下去,難道不要命了嗎?!”

雲軒懶得回頭,道:“我死不了。”

靈犀眼看霓裳撐不了多久,再也顧不得其他,發力奔向鬼醫所住的百草園。

雲軒走到崖邊,緩緩坐下,一樁恩怨已了,只覺得心中終於呼出一口氣。

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沒有變化,當年,自己孤獨的時候是坐在這裡想着孃親,等着孃親,當年,自己是在這裡殺了那麼多同齡之人,如今,又是在這裡。

雲軒掏出隨身攜帶的碧艾丹,服了數顆,然後簡單處理了傷口,便帶上那雙刀槍難入的獸皮套,沿着探好的路徑,抓着崖邊藤蔓向崖底掠去。

大雪初過,山石之上凝結着冰凌,雖然藉助藤蔓之力,仍是滑得厲害,難以尋到借力點。雲軒只能不斷的變換手中藤蔓,緩衝下墜的速度。

雖然距離崖底仍有極大的距離,但朦朦的瘴氣已經開始飄散出來,雲軒肺部舊傷未愈,對急速涌入胸口的瘴氣極是敏感,不由嗆咳了數聲。

崖底正對着深潭,此時早已凝結成冰,雲軒落到冰上,總算舒了一口氣,卻不曾料到一個黑影緊接着便落了下來。

“冷寒星。”

待看清楚來人形貌,雲軒有些不滿的皺了皺眉。

寒星抱劍打量四周,極有興致道:“這樣的好事,怎能錯過?”

雲軒冷笑道:“你從何時開始跟蹤我的?”

寒星攤開手,滿臉無辜,道:“很不巧,就在你大出風頭之時,靈犀霓裳皆與你劃清恩怨,看來你最近過的挺舒坦。”

雲軒一笑,道:“讓你失望了,真是對不住。”

寒星毫不掩飾道:“是有些失望,本以爲有好戲可看,沒想到慕大教主竟然轉了性,來了那麼一出父子情深,連我都看得感動了。你呢?是不是感覺心裡的一些東西又死灰復燃了?”

雲軒似是仔細想了想,道:“那些東西早已經被你們燒得連灰燼都沒有剩下,恐怕不能如你所言。”

寒星冷哼一聲,道:“隨你怎麼說,反正你舒坦了,我就不舒坦,你若是不舒坦,我倒是高興的很。”

雲軒實在不願理會,自顧循着方向沿冰面前行,感覺到寒星依舊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頓住腳步道:“回陰洞需要由潭底所通的暗河進入,所以,必須鑿開冰口,先到潭底。無論是這裡的潭水還是暗河之水,都比其他地方寒上十倍,去之前,你最好想清楚。”

寒星神色果然凝重起來,思了片刻,卻是忽的舒展開,道:“雖然可怕,但一個受了重傷,還體質畏寒的人都敢進去,也許,我也可以試試。”

雲軒拔出短劍,正要動手,聞言動作一滯,道:“你死了沒什麼可惜的,我只是怕姑姑傷心。”

寒星脣角緊緊抿成一條線,眉峰□,卻是瞬間語塞,不由恨恨地盯着雲軒。

雲軒飛身而起,由半空刺下,劍光過後,一片冰層簌簌碎裂,迸濺起無數冰花,露出冰下流淌的水。

“這裡溫度很低,下面的水很快便會被凍結,必須馬上下去。”

語罷,雲軒一個縱身便跳入冰洞,一點點被冰水淹沒,片刻後,便沒有了蹤影。寒星見狀,眉峰擰得更緊,捏了捏拳,便也跟着跳了進去。

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冷,並非凍得麻木,而是冷得骨頭都要碎裂,冷得靈魂都在經受煉獄一般的折磨噬咬。每一根有感覺的神經,此刻不僅沒有因爲寒冷而遲鈍,反而因爲寒冷而敏感了百倍,千倍。

熟識水性,是殺手最重要的必修技之一,然而此刻,寒星才意識到,再厲害的技巧,進入這個世界,只是徒勞,拼卻的,唯有意志與毅力。

五臟六腑都被壓的極爲痛苦,幾近窒息,寒星徒勞機械的向前遊動,沉溺在這個殘酷的水下世界中,早已失去方向,更分辨不出雲軒的方位。

危險,是殺手們最容易感知到的東西,顯然,這片未知的世界裡,寒與冷並不是最大的敵人,隨着水流由遠及近漸漸被攪動起來,寒星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再顧不得其他,拼力向着前方遊進。

早有聞名,此譚名爲“鱷魚潭”,譚中鱷魚不同與生長的南方的種類,兇悍異常。寒星閉目,手中劍已出鞘,只希望不要潭如其名。

然而,當那血盆大口與尖利獠牙出現在眼前時,寒星終於絕望。劍早已蓄勢待發,利落漂亮的幾招下去,鱷魚果然被逼退一段距離。但鱷魚再一次的攻擊,猛烈數倍,劍氣卻因爲水流消解了大半。眼看着手中之劍勢若萬鈞,深深沒入那張血盆大口之中,卻最終被咬碎,化作殘片落入水中,寒星第一次感覺到了恐懼。千算萬算,總也想不到竟會葬身魚腹,寒星雙目泛紅,提起內力,赤手空拳擊打魚腹,躲避鱷魚猛烈的攻勢。

大部分的體力都已用於抵禦寒冷,根本經不起消耗,寒星清晰的感覺到身體逐漸下沉,下沉,卻提不起一絲力氣,鱷魚張開大口,急速咬了過去,寒星緩緩閉上眼睛,斷絕最後一縷希望。

哀嚎聲驟起,隱約有紫色劍影從眼前劃過,彷彿幻覺。寒星睜眼,震驚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淡紫色的利劍從口內刺出,正穿透鱷魚的眼睛,而云軒半隻右手卻卡在鱷魚口中,被鱷魚口中兩顆獠牙刺穿。雲軒左手抽出匕首,毫不猶豫的刺進鱷魚另一隻眼睛之中,蔓延出一片血流。鱷魚碩大的身軀痛苦的竄動,張口怒吼,雲軒右手趁勢使力,迅速拔出短劍,左手同時拔出匕首,而後往上游了一段距離,左右手齊齊將短劍與匕首刺入鱷魚頭部。

鱷魚猛烈的揚起頭部,雲軒被巨大的力道甩出去好遠,喘息不已。寒星見狀,拾起飄散在身側的殘劍碎片,凝聚心神,四散射向鱷魚腹部。

血腥味兒漸漸瀰漫開來,其他鱷魚聞到氣味兒,肯定會結羣而來,雲軒心底亦有些害怕,加速游到寒星身側,用力拉起寒星,向着暗河入口游去。

暗河之水較鱷魚潭雖然更冷,但是水流極緩,衝力很小,因而,由暗河到回陰洞的一段路程走得並不吃力。

到達回陰洞時,兩人均是虛脫到無力,待驚魂甫定的靠到洞壁時,兩人相視而笑。

寒星盯着雲軒被咬傷的右手,道:“你的手要緊嗎?”

雲軒輕吐出一口氣,搖頭道:“沒關係。”

寒星若有所思,道:“你難道不知道,鱷魚潭裡的鱷魚,牙齒有劇毒。”

雲軒擡起右手,看着指上與掌間的血洞,臉色有些蒼白的笑道:“這隻手,已經漸漸失去知覺了,怎麼會痛呢?”

寒星先是沒有反應過來,片刻後,難以置信的望着雲軒,嘴脣翕動了幾下,都沒能發出一字。

雲軒活動了一下指節,道:“本來,你應該高興的,只可惜,它還能動。”

寒星只是有些怔然的看着雲軒,不知爲何,心下竟有些茫然。

雲軒調息片刻,重新拾起精神道:“時間不多了,回去晚了會引起懷疑。今天只能簡單做些標記,改日再來了。”

寒星打量着洞內,道:“這裡面岔道這麼多,你知道出口?”

雲軒點頭,道:“自然知道。”

寒星眼神捉摸不定,道:“呵,慕雲軒,你真是令我好奇。”

雲軒擡頭,道:“只可惜,有些答案與真相我不會告訴你。”

寒星嗤笑,道:“我明白,就好像,無論如何,我都會恨你。”

夜色已經很深,淡淡雪光雖然映亮周遭景色,卻依舊掩不住夜的寂寥與蒼涼。

青蘅坐在榻上,手中持卷,正專心研讀着書中內容,便聽得匆忙的腳步聲由外傳來。

“怎麼回事?”看着挑簾而入的侍婢阿舞神色緊張,青蘅微微蹙眉。

阿舞吞吞吐吐道:“小姐,寒星少爺出事了。”

青蘅猛然起身,道:“你說什麼?星兒怎麼了?”

阿舞亦不知從何說起,只能揀着重點道:“寒星少爺被教主罰跪呢。”

青蘅一愣,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阿舞滿是惶然,道:“奴婢也不知起因,只是,教主嚴令,不許驚動小姐,方纔是墨月殿的冷煙姐姐悄悄遣奴婢進來告知小姐。”

青蘅愈加困惑,道:“冷煙向來穩重,從不違背哥哥心意,這次爲何如此,難道真是出了什麼大事……”

阿舞小心開口道:“冷煙姐姐讓奴婢帶話,說是蓮子心苦,教主難解,唯有小姐可勸導一二。”

青蘅陡然一驚,道:“你在這邊守着,我馬上過去看看。”

青蘅住在地部,距主峰尚有很大一段距離,待急匆匆趕到時,隔着好遠便看到墨月殿外跪着一黑一白兩道少年身影。

冷煙守在殿外,看到青蘅身影,連忙輕步迎了過去,低聲道:“小姐總算來了。”

青蘅望着殿內燈火,道:“他們跪了多久了?”

冷煙擔憂道:“將近三個時辰,可教主絲毫沒有鬆口的意思。”

青蘅思襯片刻,道:“我知道了,這一次,多謝你。”

冷煙搖頭,道:“爲教主排憂,是冷煙本分。”

青蘅含笑,道:“有你這樣聰慧的人在身邊,哥哥有福了。”

冷煙坦然作禮,並不多言。

青蘅涉階而上,經過寒星與雲軒身側時,餘光瞥見兩人渾身溼透,均是有些瑟瑟發抖,愈加不解,卻也並未多看一眼,便徑自進了墨月殿。

殿內,青淵閉目靠在案後,清俊的面容上微微帶了疲倦。

青蘅端了茶遞過去,帶着幾分慣有的笑意,道:“天寒地凍,哥哥便忍心讓兩個孩子繼續那般狼狽得跪個通宵麼?”

青淵並未睜眼,只是淡淡道:“他們去了回陰洞。”幾分傷神,幾分無奈。

青蘅手中茶盞砰然掉落,碎裂了一地,一雙手,控制不住的顫抖。

青淵語氣裡透着幾分倦怠,道:“這件事,十有□是軒兒的主意,我最擔心的是,他究竟知道多少?”

青蘅終於緩過神,道:“不可能,軒兒怎麼會知道那個秘密,而且,星兒怎麼也扯了進去……究竟是誰?”

青淵沉默,許久不發一言。

青蘅嘆氣,心裡霎時壓了塊巨石,也只無奈笑道:“哥哥,事情總要解決,星兒我帶回去問,至於軒兒,哥哥也不要再罰了。此時干係重大,也許,你們父子兩個是時候好好談一談了,心結,總歸要打開的。”

122.心結

青蘅步出墨月殿時,一股刺骨的寒風裹挾着細碎的冰屑撲面而來,不由打了個哆嗦。

待走到寒星和雲軒跟前時,果見兩人均已經凍得面色青白,一時間既氣又憐,道:“都滾起來吧,若是下次還敢這般胡鬧,就算哥哥不罰,我也絕對不會輕饒了你們。”

寒星心不在焉,雲軒不知神遊何處,各自低頭不語,青蘅嘆道:“星兒,不論以前如何,你好歹也算半個哥哥,非但不知勸導,竟跟着亂闖,想來這段時間是閒的厲害。今晚回去,你也不用睡了,將前日給你的醫書抄寫一遍。”

寒星張了張嘴巴,憤憤盯着地面,雲軒聽過,便再也忍不住輕輕揚起嘴角。寒星愈加羞憤,青蘅瞪了雲軒一眼,嗔道:“惹了這麼大的禍事,你倒還敢笑!”

雲軒對上寒星一雙怒目,道:“你看我做什麼,我又不是笑你。”

青蘅無奈,白了雲軒一眼,道:“真是拿你們兩個沒辦法,看來是罰得輕了。”

寒星鬆開拳頭,神色依舊憤恨,雲軒卻是轉過頭,極低的咳了幾聲。

青蘅目有憂色,掃了眼寒星,道:“星兒,你現在便跟我回去。”語罷,又向雲軒道:“軒兒,你也起來吧,進去將事情跟哥哥說清楚。”

寒星費力的起身,站到一側,自顧活動着早已發麻的膝蓋,雲軒只是一動不動的跪着。

青蘅剛要說話,雲軒已經開口道:“姑姑,他又沒有親口說讓我起來,我是不會起來的。”

青蘅想了片刻,瞭然道:“也罷,隨你吧,星兒,我們回去。”

凜冽的風呼嘯而過,旁邊少了個人,頓覺有些清冷,雲軒擡首望着寂寥的長空,連自己也不清楚究竟在想些什麼。

冷煙從殿內出來,悄然走到雲軒身側,道:“小主子,隨我進去吧。”。

墨月殿,四壁冷寂,氣息卻是暖的,冷煙扶着雲軒進殿時,青淵正負手立在案前。

雲軒一步步走的甚是艱難,站立都有些困難,冷煙悄然使了個眼色,向青淵道:“教主,霓裳部主傷勢已經穩定,鬼醫即刻便能過來。”

青淵聞言轉過身,微微含笑道:“你下去休息罷,今晚辛苦你了。”

冷煙欠身,便垂首退了下去

青淵盯着雲軒,目光暗沉不定,道:“若非你姑姑,我絕不輕饒你。”

雲軒低着頭,默然不語。

青淵踱了幾步,語調冷肅,道:“這件事,是誰告訴你的?”

雲軒盯着地面許久,方纔抿嘴道:“沒有人告訴我,是我偷聽了孃親的話。”

青淵面色總算緩了幾分,道:“回陰洞的入口與出口,你是如何知道的?”

雲軒只是望着地面,沒有了聲音。

青淵蹙眉,道:“還需要想,這個問題很難麼?”

雲軒終於擡起頭,道:“那年,軒兒是從回陰洞離開雪冥的。”

青淵驀然一怔,一時間心緒萬千,許多疑慮堵在心頭,卻再難問出。

正此時,厚重的殿門被一股異風吹開,鬼醫腳底抹油一般滑了進來,險些撞到青淵身上。

東瞅瞅,西瞅瞅,鬼醫吹着鬍子,眉毛一聳,打住身形,跳到雲軒跟前,竟是抹着淚道:“你這小娃娃,真是想死爺爺了!”

雲軒身體抖了一下,青淵低咳一聲,道:“霓裳情況如何?”

鬼醫尚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聞言,瞪着青淵,繼續抹淚道:“別提那個兇女人了!快告訴爺爺,他是不是又兇你了,怎麼搞得這麼狼狽?”說話間,便要拉起雲軒的手抹抹眼角擠出的幾滴淚。

雲軒十分嫌棄的退了一步,青淵已經開口道:“他手上有傷,你不要亂碰。”

鬼醫抽泣抽到一半,連忙停住,體貼道:“快給爺爺看看,怎麼個傷法?”

雲軒實在是不情願的伸出右手,道:“離遠些,你不許碰。”

血跡凝結在白色繃帶上,依稀可見血洞的輪廓,鬼醫不看則已,看過嚎啕一聲,情緒激憤,顫抖着聲音道:“哪個不要臉的混賬,牙齒這麼不長眼,專挑難啃的地方咬!又是哪個冷血的殺千刀的,大冷的天兒,可憐都傷成這樣了,還忍心讓孩子跪那麼久!”

雲軒倒吸了口氣,道:“這是冰鱷咬傷的,爹爹已經用藥酒幫我處理過了。”

鬼醫如同吞了只蒼蠅,瞪眼道:“那大半夜的把我撈過來做什麼?!”

青淵無奈道:“去裡殿,讓你過來自然有用處。”

鬼醫翻了個白眼,哼了一聲,布衫使勁兒甩甩,揹着胳膊一昂頭,當先向裡面走去。

雲軒因爲體質畏寒,膝蓋以下的痠痛感尚未緩解過來,稍微一動,便如同針扎般痛,只能勉強扶着桌椅走動。

青淵本已進到裡殿,聽得動靜,轉頭一看,便頓住了腳步。

“不過三個時辰,竟然成了這般模樣。”

青淵折回,伸手扶了雲軒,眸中略帶困惑。

霓裳的紅綾,鋒利不輸劍器,鬼醫仔細查探着雲軒胸口的傷勢,神色凝重。

“小鬼頭,你確定心脈沒有不適感嗎?”鬼醫不死心的重複一遍。

雲軒點頭,道:“止住血以後,便沒有其他反應了。”

鬼醫表情愈加認真,青淵疑惑重重,道:“有何問題?”

鬼醫抓抓頭,嘟囔道:“真是奇怪……”

青淵不解何意,鬼醫已然跳竄到外殿,道:“罷了!罷了!真是討厭!我回去仔細想想,過會子讓小童兒將藥草送來!你好生看着點,別讓這小鬼晚上再燒起來。”

雲軒打理好衣衫,便要起身,青淵伸手擋住,道:“好好躺着吧。”

雲軒想了想,只能道:“爹爹,軒兒真的沒事了。”

青淵伸手替雲軒將被子裹好,道:“聽冷煙說,早晨的東西就沒吃,折騰了一天,餓嗎?”

雲軒揚了揚嘴角,道:“是挺餓的,可是軒兒沒有胃口。”

青淵笑道:“廚房用雪蓮熬了粥,過會兒送來了,多少吃一些。”

雲軒左手伸到被子裡不着痕跡的揉着痠痛難當的膝蓋,一邊道:“爹爹,明天能不能帶軒兒一同去賞景,軒兒答應了一個朋友,要幫她摘雪蓮的。”

青淵聞言,有些意外,一雙墨眸似笑非笑,道:“朋友?莫不是冰火教那個丫頭?”

雲軒難以置信的睜大眼睛,面色微微發紅,道:“爹爹,你說什麼呢?那是……是軒兒剛剛認識的一個朋友。”

青淵失笑,道:“明日可以去,但是不許擅動內力,我讓木離跟着你,想做什麼讓他幫你。”

雲軒驚道:“爹爹,他呆呆愣愣的,會壞了我的大事。”

青淵挑眉,淡淡道:“若是不願意,我便封了你的內力,隨你做什麼,我絕不阻攔。”

雲軒權衡了一下,道:“那還是讓木頭跟着吧。”

青淵神色複雜的望着面前的少年,終於嘆道:“以後,再也不要去那個地方了。”

雲軒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道:“對不起,爹爹不要再生氣了。”

青淵極緩的搖頭,道:“爹爹不是生氣,是想要你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我知道,你去那裡,是爲了找到徹底封印紫川的方法,可這件事,你承受不起。”

雲軒只是低頭不語,沒有否認,許久,才道:“如果有辦法可以讓紫川的力量從這個世上徹底消失,爹爹難道不高興嗎?”

青淵眼底幽光沉沉,道:“軒兒,有些事,我們必須認真談一談了。”

雲軒想了想,道:“軒兒的答案,爹爹不會滿意的。”

青淵只是望着幽深的夜色,道:“我與紫衣之間的事情,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麼?”

隱隱纏繞着無盡憂傷與惻然的語調,是雲軒從未在青淵話語間聽到過的,雲軒呆呆的望着青淵,星眸凝滯。

“我與紫衣相遇相識,正是江南煙雨十里陌上花飛的時節,那時的她,只是個無憂無慮的少女,風華絕世,美若仙子。正魔惡戰,我本是奉命到江南對付南宮家,卻不想天意弄人,第二日便遇見了她……”

走近塵封的那段刻骨銘心的回憶,是美麗的,也是痛苦的,青淵神色間似有千般情緒糾纏,終也是清淡的語調。

青淵墨眸之中滿是苦澀,道:“這麼多年過去,我依舊無法忘記那個月夜,紫衣持劍立在血泊中的情形,越是想要抹掉,便越是清晰。我從未懷疑過,是恨,支撐我走到今天,可記憶裡紫衣若有若無的那抹笑靨,總是能輕而易舉的化去心底的黑暗與冰冷,以至於現在,連自己都搞不清愛與恨,究竟哪個更多一分。”

雲軒只覺喉嚨發乾,道:“孃親曾開玩笑說,若不是因爲有了軒兒,她可能已經不在世上了。以前不懂事,後來纔想明白孃親根本不是在開玩笑。”

青淵轉念明白其中隱義,微有怔忡道:“她離開雪冥時,我已經連續酗酒好多時日,正醉得不省人事,及至醒後,物是人非,彷彿已經過了一世。”

雲軒星眸有些迷亂,道:“那些人,不論正道魔道,他們都在覬覦紫川,垂涎紫川的力量,所以便無休無止的追殺孃親,從我能記事起,便經常能看到忘情崖充斥不散的劍影刀光和孃親緊張謹慎的眼睛。每到那個時候,孃親總是將我藏到隱秘處,語調嚴厲的警告我不準出去,然後一個人到外面去。我總是等很久很久才能聽到孃親回來的腳步聲,孃親每次回來,身上都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整個人也變得很疲倦,我那時不明事理,還總是纏着孃親做各種事,直到第一次殺了人,我才知道那是血腥味兒。孃親生我的時候早產,之後身體一直不好,圍攻忘情崖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厲害,孃親漸漸支撐不住,纔會想到將我送到雪冥。”

青淵痛苦的閉上雙目,這些事,他早該想到,只是仇恨矇蔽了一顆心,刻意選擇漠視,如今,親耳聽到從雲軒口中說出,卻是另一番道不明的滋味。

雲軒沉默了片刻,道:“爹爹,軒兒說這些,並不是貪圖什麼東西,只是覺得,孃親是愛爹爹的,爹爹也是愛孃親的。”

青淵嘆息,苦笑道:“我終究還是負了紫衣。”

雲軒想想,不由道:“孃親總說對不起爹爹,現在爹爹又說負了孃親,所以軒兒沒有說錯,爹爹和孃親本就是相愛的。”

青淵頗有些無奈,道:“好好的一句話,竟然被說的這般繞口。”

雲軒偏過頭,笑道:“軒兒說的是實話。”

青淵壓住心頭的無邊苦澀,卻是十分認真的道:“百年前,江湖尚不分正魔,江南水家與漠北慕家一南一北,互相牽制,共治江湖,雖然行事風格相差甚大,但水慕兩家當家人均有副熱血心腸,武林倒也安寧無事。那時候,南宮乃是皇族,新帝弒兄繼位,根基尚不穩定,對日益強大的武林勢力很是忌憚,其後,爲了分化武林力量,暗中耍些陰損手段,挑撥南北關係,引得水慕兩家勢力摩擦不斷,愈演愈烈。只不過,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新帝的這些手段很快被察覺,水慕兩家歇戰言和,重新商議對策。新帝聽聞後,寢食難安,焦頭爛額之際,一位自稱來自南疆的道人求見新帝,言有良計可獻,新帝大喜,立即召見了那個道人。一月後,新帝向武林發出罪己詔,並邀水慕兩家家主堯山一晤,共結同盟,永不爲戰。水慕兩家雖有疑慮,但終究欣慰更多,便如日赴約。會晤之日,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直到會盟酒飲下的那刻,水慕兩家家主突然面色黑紫,毒發倒地,他們方纔明白掉進了圈套裡面。新帝請出那道人,執以師禮,那道人擺出怪陣,築起熔爐,命人將水慕兩家家主扔進熔爐之內,名爲祭劍。新帝大喜,正要近前觀望,不想那道人忽然磔磔怪笑,指間一道青光閃過,竟是生生切下了新帝的頭顱,投進熔爐,堯山頓時陷入一片混亂。守衛想要砍殺那道人時,熔爐內紫光大盛,一把長劍破空而出,劍光如水,貫徹長空。那時,等候在山下的武林人士也看出情況不對,立刻上山支援,堯山一片混戰,片刻間,在場所有人均死於劍氣之下。之後,天下易姓,那道人攜着魔劍逃走,再無蹤跡。有人說,那道人是爲舊帝報仇,也有人說,是那道人自己覬覦皇位,才設了此計,借刀殺人。”

雲軒聽得十分入神,儼然是當做故事來聽的,青淵卻是不輕不重,道:“江湖傳言,紫川本屬魔教,其實,紫川不屬於任何一派,而是與三姓血脈相連。百年來,水家、慕家與南宮家枝零葉散,勢同水火,殊無往來,魔劍紫川的蹤跡更是渺如煙雲。當年利用紫川血洗雪冥山,南宮家算計的必然不是紫衣,而是……”

青淵頓了頓,若有所思的盯着雲軒,沒有說話。

雲軒默了片刻,總算明白了前因後果,終是忍不住道:“爹爹既然知道這些往事,爲何當初還要娶孃親?”

青淵有些神傷,道:“當初,我並不知道紫衣的母親是水家人。”

雲軒頓覺有些失望,道:“就是說,爹爹要是知道孃親的孃親是水家人,就不會娶孃親了。”

青淵撫額,愈加無奈道:“說了半天你孃親的事,也總該給爹爹講講你自己的事情。”

雲軒沒想到青淵一下子把話鋒轉向了自己,愣了愣,做出一個十分乖巧的表情,道:“這麼晚了,爹爹不休息嗎?明日還有很多事情需要爹爹應酬對付,軒兒的事比較費腦筋,改日再跟爹爹說也是一樣的。”

青淵眸光轉了幾轉,終是道:“既然軒兒如此懂事,那便回答爹爹一個問題。”

雲軒情知躲不過去,只能道:“我知道爹爹要問什麼,當年,孃親將紫川的力量封印到了那顆崑崙紫晶石裡面,軒兒不知道,也不會控制,他們對孃親指指點點,罵得十分惡毒……軒兒情緒失控,然後,身體裡就有股力量涌了出來……後來,在西洲居,義父義兄也是那樣就沒有了……”

往事糾葛,星星點點的零碎記憶都可在心湖激起千層波動。

雲軒的聲音微微有些顫動,眼睛卻是彷彿陷進流沙般,沉淪無底。

絲絲冰冷浸入骨髓,青淵心底盈滿蒼涼,空空蕩蕩。

雲軒面露痛苦,如遭夢魘,道:“對不起,爹爹,軒兒不想欺騙任何人,可軒兒實在想不出什麼有光彩的過往說給爹爹聽,軒兒,想不起來。爹爹不要逼着軒兒想起來那些事情……”

青淵伸手,輕輕覆在雲軒額上,溫聲道:“爹爹不問了,不要再想了。”

清涼的觸感劃過心間,雲軒紊亂的血氣漸漸平復,呼吸總算恢復正常。

青淵神色蘊滿痛楚,聲音幾不可聞,道:“紫衣,我這一生最大的錯,便是沒有照顧好我們的軒兒。”

這一夜,雲軒睡得極是舒適,夢中,不僅有縷縷安神的清香飄入鼻尖,更有清涼舒適的東西停留在額上,久久不去。

第二日,雲軒換上冷煙準備的藍衣,很是自覺的向青淵討了個貼身護衛的名號,將黑鷹給位置給搶了過來。

黑鷹自然而然被派去巡山,心中頗是鬱悶。

青淵看着雲軒又是戴面具,又是掛桫欏枝,忙活個不停,蹙眉道:“這般裝束,就算我拿你當護衛,恐怕也沒人相信。”

雲軒緊了緊面具,道:“那些教派的衣飾都繁複無比,花哨的沒有邊際,軒兒這樣已算極好。”

青淵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青淵帶着雲軒到達祭壇時,祭壇已然各派教衆雲集,十分熱鬧。

木離接到命令,早早便趕到了祭壇,正百無聊賴的靠着樹幹數人。

阿蘿遠遠便看到雲軒,當即跳着腳擠過人堆,興奮的朝雲軒擺手,眼睛熠熠生彩,道:“咕嚕!咕嚕!我在這裡呢!”

青淵微有困惑,頓住腳步,瞥了眼雲軒,意味不明。

阿蘿已然擠到雲軒跟前,緊緊挽住雲軒胳膊,笑顏明亮,道:“你終於來了,我等得好久。”

雲軒不着痕跡的拉開阿蘿的胳膊,向青淵道:“這便是我新交的朋友。”

阿蘿灼灼的望着青淵,伸手道:“我叫阿蘿,您呢?”

身着異服的中年男子急急得從人堆兒裡面衝出來,一把將阿蘿拽開,然後謙卑的作禮,道:“慕教主恕罪,小女糊塗無知,唐突了慕教主,阿古達代表西源教在此賠罪。”。

阿古達的心思,衆人早就知道幾分,各教派間本就相互不服,一些看不慣阿古達行事的教派首領立刻視以白眼,頗是不屑。

青淵淡淡一笑,伸手一扶,道:“原來是你的女兒,倒也嬌憨可愛。”

阿古達心中大喜,面上卻不動聲色,道:“小女自幼頑皮不堪,是阿古達疏於管教。”語罷,狠狠瞪了眼阿蘿,道:“慕教主的名字豈是你隨隨便便能問的,還不快道歉?!”

阿蘿眼睛微微發紅,道:“阿爹,阿蘿喜歡的人是咕嚕。”

阿古達不想阿蘿竟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這等話,一時又驚又怒,在看到周圍教派一副看笑話的表情,頓覺顏面盡失,揮掌便要想着阿蘿面上打去。

“自己沒有本事,便只會打女兒,真是無恥。”

手臂被一股強勁的力道捏住,再難動彈,阿古達循聲望去,正看到一個帶面具的藍衣少年,忽的明白過來對方是何人,不由怒火中燒。

阿古達陰笑,暗暗運起獨門心法,凝於掌上,手腕一翻,擊向對方肩頭。

阿蘿大驚,急紅了臉,道:“阿爹,你不要傷害咕嚕!”

阿古達愈加生氣,道:“沒出息的丫頭!我今日便廢了他!”。

衆人沒想到還沒開場就能看到好戲,一個個興致極高,均想借機試探西源實力。

雲軒視見阿古達一掌便要落下,正要出手,便覺眼前墨影一閃,突如其來的霸道力量生生將自己與阿古達衝開

阿古達一陣驚疑,正要破口大罵,便聽一個聲音淡淡道:“今日各位既然是爲觀景而來,便不應壞了興致。”

阿古達看清青淵神色,額上冒出冷汗,惶恐道:“阿古達糊塗了!”

青淵笑道:“西源教主太客氣,發生如此事端,是青淵之錯。”

阿古達正要開口,青淵已然掃了眼雲軒,道:“久聞西源教主寬仁爲懷,頗受愛戴,想來,也不會真同一個小小護衛計較許多。”

阿古達聽得一驚一愣,指着對面少年,結結巴巴道:“什……什麼……原來是慕教主的護衛……”。

這幅表情落在雲軒眼裡,讓雲軒覺得格外舒心爽快。

青淵看了看雲軒,道:“過來道歉。”

雲軒語調十分恭謹,道:“屬下失禮,還望西源教主見諒。”

阿古達只覺想哭的心都有,連忙還禮道:“不敢,不敢,都是誤會,誤會。”

阿蘿跑到雲軒跟前,道:“咕嚕,你沒有事吧?”

雲軒輕輕一笑,道:“沒事。”

阿蘿破涕爲笑,道:“那就好,阿蘿還等着你摘的雪蓮呢。”

不遠處,一綠衣少女瞧着那情景,撓了撓懷裡的紫貂,咬牙道:“真是小混蛋!兩年不見,竟然學會討女孩子歡心!氣煞本小姐了!”那紫貂吱吱叫了兩聲,咬了咬少女手指,似在迴應。

一個矮小老頭兒躥出來,賊眉鼠目,笑道:“嘿嘿,誰敢惹小姐生氣,待爺爺收拾了他,扒皮抽筋,扔了喂野狗。”

綠衣少女抿嘴一笑,道:“燕老怪,本小姐想要雪冥之巔的那株藍翎雪蓮,呆會兒你給我搶過來。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否則,本小姐便廢了你這身輕功!”

123.交鋒

青淵將木離招過來,低聲吩咐了幾句,便引衆人向着主峰深處行去。

木離戰戰兢兢的跟在雲軒身側,結結巴巴道:“我說小……小魔頭,你……你可不能亂來……有……有事……事記得找我幫……幫忙。”

雲軒狐疑的望着木離,道:“木頭,你怎麼變成結巴了?”

木離欲哭無淚,道:“我……我纔沒有結巴!”

雲軒繼續盯着木離看了會兒,覺得沒什麼意思,便加快速度跟上青淵。

行至半山腰,遙遙可見終年覆雪的雪冥山巔之上,梅白如雪,綿延而去,竟是望不到盡頭。

“好一片百里梅林!”也不知是誰率先讚了一聲,人羣頓時一片議論稱絕,歎爲觀止。

仰首長望雪冥山巔亙古不變的積雪,青淵目光迷離,猶如穿透十數載時光,遊曳在一樹又一樹白梅之間,彷彿又看到其中翩躚起舞的佳人,清眸含笑,妧媚無雙,那一刻 ,向來清幽如蘭的她的確是妖嬈動人的。

花如夢,佳人舞,滄海桑田君憶否?

青淵嘴角不由泛起淡淡笑意,紫衣,人間芳菲已過十載,如今,你又在何處?

不知不覺,已然踏入梅林之中,冷香縈繞心間,頓時靈臺清明。

青淵含笑道:“雪冥雪景,可還入得衆位眼界?”

衆人聞言,紛紛稱讚不絕,愜意的漫步在梅林之中。

阿蘿從未見過如此美的令人窒息的景象,當即張開雙臂毫無章法的跳起舞來,足跡過處,留下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

青淵不經意間看到這一幕景象,當即僵立在原地。

阿古達一直在暗暗觀察青淵一舉一動,伺機尋找機會,如今見到青淵如此情狀,一顆心激動的幾乎要跳將出來。

阿古達打定算盤,正要上前表明心意,孰料阿蘿已經歡快的撲到了剛剛走進梅林的藍衣少年懷裡。

眩暈感尚未消除,阿蘿尚有些癡怔,指尖無意識的劃過近在眼前的冰冷麪具,笑得無邪,道:“讓我看看你的樣子,可以嗎?”

木離跟在後面,張大嘴巴,一副眼珠子都要丟到地上的吃驚模樣。

“傻丫頭!一個小小護衛,跟着他有什麼前途?!我們西源教的以後就這樣敗在阿爹手裡了!齊少均狼子野心,早就想將西源除之而後快,若是找不到靠山,西源的日子可如何過?!”阿古達恨恨的捏緊了拳頭,只恨不得找個地縫鑽將下去。

“呦,這不是西源教阿古達教主麼?怎生臉色這般難看?”戲謔的聲音傳來,偏生妖媚無限。

阿古達聞言血液一僵,回頭望着逶迤而來的黑衣女子,立即賠笑道:“九真長老,好久不見。”

九真瞧着不遠處的情景,掩嘴而笑,道:“久聞西源的阿蘿姑娘是出了名的美人兒,今日一見,果然是個可人兒。只是,九真聽說西源教主早有將女兒送於雪冥青淵教主的打算,怎麼如今阿蘿姑娘倒似是有喜歡的人了。”

一番話,不僅刀子般戳進阿古達心口,更是極盡羞辱,阿古達氣極憤極,卻也只能生生壓住,扯着麪皮笑道:“小女不知禮義廉恥,讓九真長老見笑了。”

九真咯咯笑了幾聲,道:“的確是有些好笑呢,有句話怎麼說來着,哦,對了,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哈哈,有趣,真是有趣。”

阿古達死死盯着揚長而去的黑衣女子,血脈賁張,暗暗咬牙下定了一個決心。

雲軒伸手輕輕推開阿蘿,伸手遙遙一指雪冥山巔最高處一點藍色,道:“看到了麼?那就是藍翎雪蓮。”

阿蘿極目望去,便再也移不開腳步。

此時,各教派已經聚集在絕壁之下,均是仰首望着那一點隨風搖曳的藍色花影,議論不斷。

作爲稀世奇草,傳言中的藍翎雪蓮是解毒良藥,多年來,覬覦藍翎雪蓮的不僅有江湖人士,更有達官顯貴,皇戚貴胄,此次能有一個機會光明正大的去搶那株藍翎雪蓮,衆人自是喜不自勝。

片刻間,已然有幾個教派的頭領親自上陣,攀沿着被冰雪凍結的絕壁,艱難而上。其他教派看着紅眼,生怕那株雪蓮被搶了去,亦按照原有計劃派教內隨行高手攀壁去搶。後來者與先到着在絕壁半腰已然展開搏鬥,不斷有教衆被人從絕峰上踢下,而踢人者很快又被其他人打落,如此反覆拼鬥,爭奪藍翎雪蓮已然演變成一場比武大會。

雲軒抱臂看着,回頭對木離道:“死木頭,等他們打得差不多的時候,你便上去摘下那株雪蓮。”

木離頓時鬥志滿滿,拍拍胸脯,道:“沒問題!”

雲軒揚揚嘴角,道:“說話算話,千萬別出醜,還得我去救你。”

木離十分不服氣的抖抖眉毛,暗想在自家地盤上,他纔不會給教主和老大丟臉。

阿蘿好奇的看着木離,道:“這位小哥哥,你又是誰?”

木離一張臉霎時如煮熟的雞蛋,漲得通紅,雲軒笑得直捧腹,木離簡直羞憤欲死。

山仞之上衆人爭奪的正是激烈,便見一個矮小老頭嗖的從半空竄將出來,踩着衆人肩膀,蹭蹭直竄山頂最高處,邊行邊破口大罵道:“你奶奶個腿兒!小兔崽子們,你燕爺爺在此,誰敢造次?嘿嘿,這勞什子的雪蓮爺爺佔了,都滾一邊兒去!”

“啊?!燕老怪!”不知誰驚呼了一聲,人羣中頓時唏噓一片。

冰火教若論名聲臭極惡極,無人能比得上燕老怪,魔道衆教派多有磨擦,各教派慘死在燕老怪之手的人不計其數,因而,各教派聽得突然闖進來的灰布衫兒老頭兒竟是燕老怪,不禁倒吸了口涼氣,再無人敢上前搶奪。

雲軒拍了拍木離,滿是鼓勵。木離手中鐵槍一閃,人已經飛身掠向山壁之上。

燕老怪聽得風聲,狐疑不定的回頭,腳下一轉,躲過木離的鐵槍,罵道:“奶奶的小兔崽子,敢跟爺爺搶東西,嘿嘿,看爺爺怎麼收拾你!”

木離氣勢十足的一槍再次刺向燕老怪,順帶着借力向掠至高處,燕老怪嘿嘿一笑,凌空兜了個圈兒,身形一晃,竟是單腳立到了木離的鐵槍之上。木離只覺手中之槍重量持續增加,手臂漸漸痠痛難當,想要甩掉燕老怪,可燕老怪竟似黏在槍上一般,紋絲不動。

“嘿嘿,猴兒崽子,這下知道爺爺的厲害了吧。”燕老怪磔磔笑了兩聲,嗖的滑上木離手腕之上,踩着木離手臂飛向高處。

木離剛要追去,卻見手中黑金鐵槍已然斷裂數截,磕着巖壁掉落於地,不由驚疑不定的揉揉眼睛仔細打量。

“死木頭!”雲軒咬牙,氣悶不已。

梅林深處的綠衣少女觀望形勢,撲哧一笑,道:“真是個呆瓜。”

木離頗是心傷的棄掉手中鐵槍,提起內力便向燕老怪追去。

立在山仞之下的衆人緊張的望着頂上再次纏鬥在一起的人影,個個屏息凝氣。

綠衣少女親暱的摸摸懷裡的紫貂,明眸含笑,道:“好貂兒,乖貂兒,看你的了。”語罷,只見白光一閃,那紫貂已然沒了蹤跡。

燕老怪身形甚是靈活,左一拳右一腳將木離打得十分狼狽,木離心中焦急,不由冒了滿頭的汗。

正吃力時,卻忽覺眼前一晃,而後便見一個毛茸茸的東西正趴在自己的手臂上,漆黑如豆的眼睛滴溜溜轉了兩圈,一口便啃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啊!……是……是你!”木離驚訝的伸手指着手臂上的小東西,一個不留心,便腳下一滑,直直跌落了下來。

阿蘿驚呼一聲,道:“雪蓮要被那個老頭兒給搶走了!”

雲軒看看被摔得慘不忍睹的木離,又看看已經快到踩到山巔的燕老怪,身形一閃,便要動手。

青淵朝這邊看了一眼,緩緩搖了搖頭,神色冷肅,眼神裡滿是警告。

雲軒情知不能再拖,當即走到青淵身後,低聲道:“君子一諾千金,軒兒雖然不是君子,可也必然要信守承諾。”語罷,也不等青淵發話,人已經攀上了山仞。

衆人見了這情形,剛剛跌落了的興致再次被挑了起來。待看到那藍衣少年身如輕燕,藉着匕首的力道幾個翻身已然追到即將攀上山巔的燕老怪時,再也忍不住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青淵靜靜觀望着高處,神色晦暗不明。

燕老怪連番被人攪擾好事,已是被惹惱,看着緊緊追着自己的藍色影子,繼續罵道:“兔崽子,你又是那個不長眼的?!”

雲軒冷笑,道:“燕老怪,你不在天山好好呆着,竟還敢來這裡禍害人。”

燕老怪聽着這聲音極是耳熟,又是抓耳,又是撓腮,苦思許久,終於嘿嘿笑道:“我說誰這麼大膽敢揭爺爺的老底兒,原來是小軒兒。”

雲軒情知目前狀況下不是燕老怪對手,眼睛一轉,道:“燕老怪,雪冥有兩壇在雪地之下埋了五十多年的梅花酒,名叫‘白雪’,你聽說過嗎?”

燕老怪平生只有兩大嗜好,美酒與美人,而對美酒的癡好又遠遠勝於美人,聽了這話頓時兩眼放光,雙目發直,饞蟲直犯,貼到雲軒跟前,道:“乖軒兒,快點告訴爺爺這酒藏在哪裡?爺爺我在雪冥兜了許多圈,都沒能尋到。”

雲軒嘴角一彎,道:“那時自然,那酒就在……”

燕老怪將耳朵伸到雲軒跟前,心情澎湃的等待着答案。

雲軒指間寒芒一閃,燕老怪已然哇哇慘叫數聲,毫無預兆的跌落而下。

各教派難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一幕景象,幾乎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雲軒已經順利摘下了那一株雪蓮,遞到阿蘿面前,道:“這是送你的禮物。”

阿蘿笑顏如花,小心翼翼的撫摸着淡藍色的雪蓮花瓣,道:“咕嚕,謝謝你,阿蘿好喜歡。”

梅林之內,一人舉步而出,撫掌而笑,道:“慕教主,令公子果然是好本事,少鈞佩服!”

一言既出,衆人譁然。

124.對戰

青淵眉心一鎖,眸光暗沉不定。

齊少均一副興致極高的模樣,步履悠閒的踱至衆人之間,朗聲道:“青淵兄,許久不見軒兒這孩子,少鈞可是想念得緊。”

這一次,衆人再不疑心聽錯,有的驚疑不定的覷着青淵神色,有的則是好奇的打量着不遠處的藍衣少年。

當年的舊事,慘烈之至,轟動一時,早就在正魔兩道之間流傳的紛紛揚揚,其間曲折,更是被好事者以各種形式渲染傳播。近些年紫川重出江湖的消息如平地驚雷,讓常年屈居冰火雪冥之下的各教派精神一震,均是既興奮又緊張的等待着翻身的時機,伺機押寶。

因而,乍聞此言,眼前少年的身份立刻惹來各教派的探究與猜忌。心思深沉者,自然也能看出齊少均在如此場合說出此事,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冰火雪冥明爭暗鬥許多年,一點火苗足以引燃一場翻覆整個魔界的爭霸戰。

阿蘿眼睛裡滿是困惑的望着雲軒,不由緊緊攥住手中藍色雪蓮。

青淵腳步微移,正要開口,雲軒已然行至齊少均跟前,拱手道:“如果齊教主是指在下,其中定是有大誤會了。”

齊少均精光一閃,呵呵笑道:“軒兒,齊伯伯怎麼可能認不出你,不過多了個面具而已,這聲音可是沒差。”

雲軒伸手輕輕摘下面具,道:“齊教主,在下姓雲,只是一名護衛,只因面醜,不願示人而已。”

有人唏噓,有人嘆氣,更有人被刺激的倒吸了數口涼氣。

齊少均望着對面幾乎半張臉都嚴重燒傷的少年,一時間,竟是無話可說。

雲軒掃視一圈,最終將目光落在齊少均身上,語調平靜道:“齊教主若是不信,在下可找人作證。”

齊少均擺出一個弧度恰好的笑意,慣是半真半假的道:“倒是有幾分意思。”

雲軒擡首,望着梅林深處絕然獨立的綠衣少女,聲音不輕不重,道:“暮顏小姐,你我相交一場,不知小姐可願向令尊證實在下身份?”

暮顏輕怔,而後緩緩走出梅林,明眸含笑,道:“爹爹,這便是我向您提起過的雲少俠,明明說得很仔細,爹爹怎麼還是認錯?”

齊少均哈哈一笑,挽起愛女,道:“如此說來,倒是爹爹的錯了!”語罷,向着青淵作禮道:“青淵兄莫要見怪,兩年不見,是少鈞實在想念軒兒那孩子,纔將人給認錯了,實在是慚愧之至,”

青淵靜默的盯着雲軒片刻,方纔淡淡笑道:“誤會而已,少鈞兄不必掛懷,今日雪景正好,少鈞兄可還盡興?”

齊少均回望身後綿延的梅林,滿是感慨道:“少鈞聽聞,當年慕教主與南宮小姐曾在此琴簫合奏,一曲清簫,一舞驚鴻,嘆爲世間絕景,如今,物是人非,少鈞着實覺得心底蒼涼。”

青淵眉峰蹙得更緊,神色卻並未有絲毫波動。

暮顏瞥見雲軒捏緊的雙拳,眸波凝滯,一絲愁慮飄上眉間。

對於今日冰火教主頻頻語出驚人,各教派再遲鈍亦能隱隱感覺到其中瀰漫的濃重的火藥氣息。然而祭神大會前兩日冰火與雪冥一直相處和諧,並未發生半點磨擦,如今齊少均一番話,倒也令人無法辨出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

青淵若有所思的掃了眼衆人神色,終是語氣平平道:“舊事已過,多言無益,少鈞兄又何必耿耿於懷?若是掃了大家興致,便是你我之錯了。”

齊少均似是難以割捨的收回心思,連忙賠禮,笑道:“青淵兄說的甚是,正魔相持這麼多年,當年之事,外人談起尚是慘然,更何況牽涉其中如青淵兄者。魔界與正道,自是勢不兩立,無甚情意可言。”

衆人本就對正道衆人敵意根深蒂固,聞得此言,倒是一片讚許之心。

阿蘿隱隱感受到雲軒身體微微顫抖,有些擔心的道:“咕嚕……你怎麼了?”

雲軒沒有說話,卻是在衆人驚異的神色裡,拱手作禮道:“齊教主,在下仰慕您許久,一直想找機會向齊教主討教一番,今日有衆位爲證,還望齊教主不吝指教。”

齊少均倒是有些意外,朗聲笑道:“雲少俠真是擡舉少鈞了,有慕教主在此,少鈞這點淺薄修爲怎敢獻醜?若是少俠有意切磋一二,少鈞倒是樂意奉陪。”

青淵擰眉,始料未及,厲聲道:“冰火教主面前也敢如此放肆,退下!”

雲軒神色堅執,道:“教主恕罪,屬下有此心願已久,還望教主成全。”

青淵臉色難看至極,沉聲道:“你若是再敢如此無禮,休怪我不客氣。”

雲軒面不改色,道:“此事過後,屬下任憑教主處置,希望教主成全屬下心意。”

青淵何曾遇到如此違逆自己心意的狀況,怎奈當着衆人之面,又不能當真動手解決。

齊少均倒是笑着打圓場道:“青淵兄莫要動怒,年輕人年少好勝總是難免的,少鈞倒是很欣賞雲少俠這樣直爽的性情,今日也難得大家有雅興,少鈞也不好拂了雲少俠的心意,不如便由慕教主做個判定,也讓少鈞見識一下雪冥的俊傑英雄。”

青淵一時沉默,冷冷的盯着雲軒片刻,方纔極緩的點了點頭。

衆人自動退出丈遠,留出中間空地,齊少均寬袖一擺,當先立到場地中央,興致十足的望着對面的少年。

雲軒嘴角一彎,道:“久聞齊教主九絕毒掌威霸武林,鮮有敵者,可惜在下掌法雜亂,不成氣候,便以雙匕對戰,齊教主應該不會介意吧?

各教派聽了這話,面色也不由凝重起來,本來一小小護衛竟敢當面挑釁冰火教主,已是不可思議,如今決鬥尚未開始,那少年竟開口便要求對方以絕技應戰,更是令衆人咋舌不已,暗道那少年當真是囂張至極,不知天高地厚。齊少均雖然以九絕毒掌聞名天下,但一般交手,普通招式足以應付,倒是極少使出這獨門掌法,現下由此機會免費瞧熱鬧,衆人自是喜不自勝。

齊少均一派悠然自在,道:“少鈞年長,還請雲少俠先出招。”

雲軒拔出雙匕,也不客氣,道:“那在下就討教了。”語罷,雙匕同出,劍光繚目,流光霜月般刺向齊少均。

齊少均雙掌微合,掌勢如波,雖是層層遞進,卻是凌厲迅疾,一雙肉掌格上雙匕,生生將一雙匕首逼退數步。

雲軒變幻招式,雙匕相交,寒如白雪,紛紛而落,淡淡紫色繞於四周,一股劍氣由雙匕間涌出,生生將齊少均雙掌破開。

齊少均眼中微有狐疑,內力涌動,掌勁如風,淡黑的陰沉氣息漸漸由雙掌彌散,猛地翻合,已然由掌間推出。

雲軒雙匕一轉,默唸心法,兩道凌厲紫光自匕尖刺出,堪堪劈向迎面兩團黑氣,齊少均雙目一縮,掌影交轉,連劈數掌,挾着雷霆之勢,形成環合之勢,由四面同時攻擊中心的少年。

雲軒閃身躲開,雙匕急速脫手而出,四旋飛轉,化氣爲刃,切向周遭掌影。兩道內力相撞,場地內頓時山石崩陷,碎沙彌漫飛揚。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這少年雖是面醜,沒想到小小年紀便有這等修爲,實是難得。”

“雪冥一小小護衛尚且如此,這些年積累的實力,果然不容小覷。”

衆人目驚口呆的望着紫黑交織的場地,一顆心幾乎要提到了嗓子裡,再也忍不住交頭接耳一番,即便心法獨特,也只有內力修爲到達一定境界,所發內息纔會顯出顏色,如今所謂切磋,儼然已經達到高手過招的境地,此刻,衆人已不僅僅是驚訝於九絕毒掌的威力,更是難以置信的盯着場中單以雙匕便可對抗九絕毒掌的少年。

青淵始終負手立於衆人之外,遠遠看着場中情形,眉心微蹙,暗襯道:“軒兒所用的,難道是……”

更爲劇烈的震盪感及山石崩裂聲由場中傳來,青淵思緒被打斷,回望場中,只見齊少均與雲軒相持而立,齊少均雙掌沾了血色,雲軒嘴角亦緩緩流下了血跡,明顯兩敗俱傷的陣勢。

齊少均穩住血氣,保持姿態,低聲笑道:“這兩年,你倒真是進步不少,只不過,如此霸道的心法,倒是讓我想起了一樣東西。”

雲軒咳了數聲,聞言冷笑,道:“你得意了這麼久,我就是看着不舒服。”

齊少均陰詭一笑,道:“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敗在你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手裡,我冰火教的顏面何存,所以,莫要怪我不留餘地了。我看得出來,你有內傷,不宜再動內力,不如點頭認輸,我們兩全其美。”

雲軒眸色冰寒,道:“我要的,便是玉石俱焚,兩敗俱傷。”

齊少均眉峰一挑,略有意外。

雲軒直接棄掉手中雙匕,道:“你的九絕毒掌是如何煉成的,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剛剛那些招式,倒也不是十分難學,若論陰毒,我想,這世上沒有人能比得過我。”

齊少均面色終於變了變,道:“你什麼意思?”

雲軒伸出已然割破的雙手,血跡鮮明刺眼,卻是輕聲笑道:“真正的毒掌,應該是這個樣子。”

語罷,也不待齊少均反應,心念微動,雙掌內力鼓動,暗黑血跡化作黑霧,再化黑影,直襲齊少均心口。

掌中黑氣瀰漫,更甚九絕毒掌,場外頓時一片片唏噓之聲。不多時,吸入黑氣的各派教衆已然有頭昏眩暈之感。。

場內,掌法對掌法,拼的自然是內力,眼見縷縷黑氣順着掌上傷口侵入體內,齊少均只覺體內血氣翻涌,額上亦浸滿星星點點冷汗,然而,若是撤掌,必是言敗,冰火顏面,也勢必掃地。齊少均恨恨的盯着對面的少年,生平第一次,有些恐懼。

雲軒嘴角血跡越來越多,源源滴落於地,顯然更是吃力,這一戰,賭的不是內力輸贏,而是毒氣與性命。

毒氣帶來的不適感逐漸加劇,衆人均察覺到其中詭異與異樣,回首望去,才發現青淵神色亦是前所未有的複雜與凝重。

胸口血氣激盪,如被烈火焚燒,面色亦是滾燙的厲害,明顯是中毒的徵兆,心思糾纏,正要咬牙收掌,忽覺一陣舒適的涼意浸入心肺,周身頓時輕鬆許多,擡眼看時,才發現青淵已然立到了中央。

九真掠入場中,扶住齊少均,語調諷刺道:“哼,慕教主現在纔出手,莫不是要眼睜睜的看着貴教下屬任意妄爲,施毒謀害我們教主性命。”

青淵語氣淡淡,道:“九真長老言重了,江湖比武,本就不容許外人插手,今日之事,亦是沒有料到。”語罷,親自扶了齊少均,道:“少鈞兄,今日是青淵疏忽了,纔會險些釀成大錯,還望少鈞兄見諒。”。

九真冷哼,道:“呵,慕教主這話恐怕有失偏頗,您,對於某些人而言,怎麼可能算是外人?”

青淵眼底寒意掠過,笑道:“若依九真長老所言,青淵既然不算外人,那教內之事,青淵自會處置,不勞九真長老費心!”

“你——!”九真只覺一口氣堵在心口,氣極反笑,道:“慕教主的意思,便是將此事作爲雪冥內部之事,不容我等插手了?”

青淵點頭,道:“此事多賴九真長老提醒,九真長老明白便好。”

九真何曾受過如此奚落,只覺被人當衆打了一巴掌,當即恨聲道:“慕青淵,算你狠!”

青淵不置一詞,齊少均已然擡手止住九真,責怪道:“慕教主面前,不得無禮,此次不過切磋武藝,哪有如此多的事端?”

青淵一笑,作禮道:“少鈞兄大仁大義,青淵感佩。”

齊少均意態灑脫的擺擺手,道:“這天下,終究是年輕人的天下,今日難得如此酣暢淋漓,實在令少鈞大開眼界,只不過,少鈞還需調理一番才能恢復,恐怕要叨擾慕教主幾日了。”

青淵頷首,道:“這是自然,少鈞兄儘管住下養傷,無須客氣。”語罷,向衆人道:“今日險些傷到衆位,是青淵之錯,還望諸位海涵,方纔青淵已經吩咐下去將解毒藥草送到客房,希望有出現不適症狀的儘快服食。”

衆人聞言,倒也不好再說什麼,熱鬧已經看完,便紛紛散去,回房修整。阿蘿剛要跑過去查看雲軒狀況,阿古達已然一把將她拉住,惡狠狠道:“跟我回去,今日這護衛險些傷了冰火教主,闖下如此大禍,不僅雪冥不會放過他,冰火教更是對他恨之入骨,從現在起,你便與他一刀兩斷,再不許有任何瓜葛。”

阿蘿急道:“阿爹,咕嚕受了傷,阿蘿怎麼可以不管他?!”

阿古達大怒,道:“他受傷關你何事,立刻給我滾回房間,否則,我便讓人送你回西源。阿爹一開始便看他不順眼,果然沒有看走眼!”

阿蘿拗不過阿古達,只能不甘不願的跟着回房。

暮顏抱着紫貂,輕步行到雲軒身側,道:“你還好嗎?”

雲軒依舊悶聲咳着,聞言笑道:“我今日利用你,你不恨我嗎?”

暮顏撫了撫懷中紫貂,道:“如果這能消解你心中的些許恨意,我不恨你。”

雲軒輕怔,星眸微垂,沒有說話。

暮顏苦笑,道:“真是個傻瓜。”

雲軒揚起嘴角,亦是一笑,道:“你走吧,不用管我。”

暮顏明眸微轉,道:“遠觀慕教主的神色,已是十分不好,若是近看,只怕要差到極致。平日裡越是不溫不火的人,發起怒來越是可怕,依我看,慕教主便是典型的此類人,小混蛋,你要自求多福了。”

雲軒不以爲意,道:“告訴你一個秘密,他若是肯放過我,纔是天下奇事,我既然敢做,自然要敢當。”

暮顏做感佩狀,道:“此言,誠是。不過,今日,你爹爹已經十分護着你了,第一次看到九真那種表情,真是大快人心。”

雲軒終於注意到那隻趴在暮顏懷裡吱吱亂叫的紫貂,若有所思,道:“原來是你……難怪……”

125.家法

直到衆人都離開之後,青淵方纔瞥了眼依舊站在不遠處的雲軒,冷聲道:“任性妄爲,不知輕重!”語罷,徑自拂袖而去。

雲軒默然,自覺沒有什麼可說的,立在原地想了片刻,方纔跟了上去。

木離見狀,只能匆匆撿起地上斷裂的殘槍,趕上雲軒,道:“小魔頭,你也受傷了,要不要緊?”

雲軒心不在焉的搖搖頭,道:“還好,沒什麼大礙。”。

木離面上一副憤憤然的表情,道:“冰火教那些人,擺明了就是要給教主和雪冥難堪,尤其是齊少鈞,真是不明白,教主爲什麼還要給他們好臉色!”

雲軒腳步一頓,仔細打量木離一番,道:“木頭竟也能說出此話,真是不簡單,看你如此忠心不二,我倒是可以替你們教主指點一下你這木頭腦袋。”

木離極是不屑,眼睛朝天,道:“我纔不信你能想明白。”

雲軒學着木離的模樣擡頭瞧了兩眼,語氣十分誠懇,道:“你這腦袋,就算把天看個窟窿,也不會想明白,祭神大會,雪冥是主,冰火是客,如果要是起了衝突,也顯得雪冥太過小氣,其他教派就算嘴裡不說,肯定也會覺得雪冥仗勢欺人,容不得別教。”

木離兩眼一瞪,將視線移到雲軒身上,撓撓頭,道:“好像聽着是有些道理……”

雲軒順勢繼續道:“自從瀧剛與花顏池南去後,雪冥實力已有折損,今日,冰火教卻有兩位長老在場,據那日你們捕貂情景推測,應該是無涯帶着‘十八殺’所爲,他們必定潛伏在雪冥附近,伺機而動,所以,就算真動起手來,雪冥未必會佔到便宜,到時,冰火雪冥兩敗俱傷,不知多少教派正等着坐收漁翁之利,木頭,你說,你們教主怎麼會跟你想法一樣呢?”

木離此刻看向雲軒的眼神帶了那麼點敬意,一時不知如何表達,只能結結巴巴道:“你……你……好像真的有道理……可是,既然知道是這樣,那你爲什麼還要動手?”

雲軒已經往前走了幾步,聞言只能道:“我與齊少鈞有私人恩怨,只要是能讓他沒面子的事,我就一定要做。不僅今日,以後,我都不會放過他的。”

木離難得見到雲軒表露出來的恨意,有些懵懵懂懂道:“教主既然是這樣想的,那也心裡肯定也是看那個齊少鈞不順眼的,那這樣說,教主其實不是真的生氣了,可剛剛,爲什麼就那樣走了?”

雲軒搖頭,道:“我今日屢屢違逆他的心意,就算他不爲此事生氣,也不會輕易放過我的,更何況,齊少鈞那個老狐狸,還留在雪冥,你以爲,他當真尋不到一個療傷的地方?”

木離張大嘴巴,終是泄氣道:“那要怎麼辦纔好?”

雲軒垂下眼睛,道:“我也不知,更不想在這裡逗留太久。”語罷,也不再理會木離,徑自向前走去。

木離耷拉着腦袋,撓撓頭,似懂非懂的也跟上前去。

前方早已尋不到青淵身影,雲軒停在岔道口,思襯着青淵這個時候應該是去了天人殿,剛要向右行去,便聽身後一個聲音喚道:“小主子!”

雲軒回頭,輕有疑惑道:“黑鷹大哥。”

黑鷹拱手,神色一如既往的恭敬,道:“此次回來,小主子身邊可曾帶了隨從?”

雲軒不解,道:“什麼隨從?”

黑鷹看起來亦是微有困惑,道:“方纔屬下帶人巡山,在祭壇處發現一個鬼鬼祟祟躲在山石後面偷窺的漢子,身份很是可疑,盤查半天,他竟說是來尋小主子的。”

雲軒沉思,搖頭道:“我實在想不出來認識什麼漢子,若是見到了,也許能分辨一下。”

黑鷹面色凝重,道:“既然小主子不記得,定是有人心懷不軌,想要魚目混珠,此事屬下請示教主後直接處理便是,不勞煩小主子費心了。”

雲軒點頭,心思本來就不在此事之上,因而也並未深想,誰料剛要轉身,便聽後面一個粗獷豪氣的聲音叫道:“軒兒!軒兒!”

雲軒覺得這聲音有幾分熟悉,循聲望去,猶自不信道:“迦木哥哥……”

黑鷹臉色一黑,道:“看來是認識的。”

雲軒連忙道:“黑鷹大哥,是我記錯了,迦木哥哥確實是過來找我的。”

黑鷹衝幾個黑衣衛擺擺手,示意放人。

迦木擼擼袖子,大步踏到雲軒跟前,粗聲道:“軒兒,這麼多天都沒消息,我們還以爲你出事了,我看欒姑娘擔心得不行,便跑過來看看。哼,誰知還沒進來,便被這羣凶神惡煞的給捉住了。”語罷,滿是挑釁的拿兩隻銅環大眼瞪着黑鷹。

黑鷹冷眉直豎,暗道除了教主,就是五部部主和四大護法見了他黑鷹都要禮讓幾分,如今一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小賊竟也敢拿這種眼神看他,不由來了勁兒。

雲軒看着已然進入神鬥狀態的二人,只能拉開迦木,道:“迦木哥哥,我沒事,你回去吧,告訴紅欒姐姐不要擔心。對了,大樹哥哥應該已經回去了吧?”

迦木一愣,道:“啊?!軒兒,你說什麼呢,你都沒有回去,那個悶葫蘆怎麼會回去?”語罷,將雲軒悄悄拉到一側,道:“我說軒兒,你不是要過來劫獄救人嗎?那個傢伙是誰,你怎麼跟他混在一起,有沒有暴露身份?”

雲軒眸色一驚,道:“大樹哥哥沒有回去?”

迦木點頭,不明所以道:“對啊,所以欒姑娘他們才這麼擔心你們嘛。”

雲軒心思百轉,暗自思襯各種可能性,一顆心,終是難以放下,只能行至黑鷹跟前,道:“黑鷹大哥,軒兒可以向你打聽一件事嗎?”

黑鷹瞧着迦木不停的跟雲軒低聲交談着什麼,總覺得其中有點陰謀,正在考慮要不要打斷,聞言連忙道:“小主子請講。”

雲軒猶豫片刻,道:“軒兒想知道,當初被抓來的白水鎮百姓,全部都活着放出去了嗎?”

黑鷹點頭,道:“教主嚴令,不準濫殺無辜,屬下自然不敢違背教主命令。”

雲軒心裡捉摸不定,自語道:“奇怪,難道大樹哥哥不明狀況,怕連累我們,去了別處……”

“大樹……”黑鷹面露異色,眼中精光一閃:“難道是——”

“嗯?”雲軒反應過來,道:“是什麼?是不是還有人沒有被放出去?”

黑鷹面色凝重的看着雲軒,道:“沒什麼,小主子多心了,教主既然下令放人,黑鷹豈敢違背命令,想來小主子那位朋友可能是有事在路上耽擱了。”

雲軒百思不得其解,總覺得漏掉了什麼,一時又明白不了,只能向迦木道:“迦木哥哥,你先回去,等有消息了我會告訴你們的。”

迦木大大咧咧一擺手,摩拳擦掌,道:“那怎麼成?!我都跟欒姑娘保證過了,一定要把你完完整整的帶回去,想趕我走,沒那麼容易!刀山火海,是生是死,哥哥我跟定你了!省得某些人總是‘狗’眼看人低!哥哥我不發威,還真把我當成病貓子!放心,軒兒,有哥哥在,這傢伙不敢欺負你!”

黑鷹眼皮兒一翻,極力壓制住自己想要揍人的衝動,十分有禮,道:“雪冥絕不容閒雜人等停留,這位‘客人’,還請自重。”

迦木一跺腳,吼道:“你說啥?!敢說老子是閒雜人等,想當年我與慕教主並肩殺敵時,你還不知道在哪裡玩兒泥巴呢!看清楚了,這是人家雪冥的地盤,慕教主還沒說讓我走,你就急着趕人,你安得什麼心?!”

雲軒被弄的十分狼狽,道:“額……迦木哥哥,不要再說了……”

迦木來了勁兒,安撫道:“軒兒,別怕,哥哥罩着你,等下見了慕教主,看哥哥怎麼教訓這個不長眼的傢伙!”

黑鷹冷哼一聲,道:“你這奸詐之徒,竟敢攀連教主,真是可惡至極!”

迦木把袖子再往上捲了一卷,大拳一揮,便要動手。黑鷹身後的黑衣衛見這陣仗,紛紛拔出腰間彎刀,蓄勢待發。

雲軒十分無語的向黑鷹擺擺手,而後指着迦木,道:“據我所知,他極有可能是你們教主的‘故交’‘好友’,你還是帶他去見你們教主吧。”

黑鷹神色鄭重,有些不能接受這個現實,道:“此話……當真……?”

雲軒點頭,道:“黑鷹大哥是個英雄,迦木哥哥也算是個英雄,那個,英雄惜英雄,你們就不要這麼敵對了,等見了你們教主,事情自然就明白了。”

黑鷹自動忽略某些話,點了點頭,眼神犀利的掃了眼身後的黑衣衛,低聲斥道:“全部住手。”

迦木見狀,虛空掄了幾拳,方纔作罷。

黑鷹咬咬牙,皮笑肉不笑的道:“把他帶上,馬上隨我去見教主!”語罷,又轉向雲軒,低聲道:“看小主子方纔的樣子,像是要去找教主,難道不與屬下一道嗎?”

雲軒擺手,道:“我現在改主意了,晚些時候再去。”

黑鷹點頭,道:“既如此,屬下便告辭了。”

迦木正用力甩開身側幾個黑衣衛,走到雲軒跟前,樂呵呵道:“軒兒,你就等着哥哥的好消息吧!”

黑鷹瞪了迦木一眼,冷哼一聲,當先向前走去。

雲軒望着地面,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妥。

木離跟上來,道:“小魔頭,你發什麼呆呢?咱們不是要去找教主嗎?”

雲軒搖了搖頭,道:“不去了,我想去看看清風叔叔,順便向他打聽一些事情。”

“什麼?……”木離抓抓腦袋,一頭霧水,道:“教主肯定在等着我們呢,咱們不去,教主會不會更加生氣啊?”

雲軒尚且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面,聞言含糊應了一聲,便向左邊行去。

木離頗是鬱悶的看了看手中斷了的鐵槍,道:“真是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麼呢,教主肯定要發火了!”

雲軒行了好長一段路,才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看到木離依舊跟着自己,便回頭問道:“差點忘了打聽,清風叔叔住在哪裡?”

木離指指前方一處青蔥幽深的峰谷,道:“就在迴風谷裡面。”

雲軒點頭,道:“原來走對了。”

木離認真道:“小魔頭,其實我們晚些來找老大也可以的,教主那邊——”

雲軒打斷木離,道:“我又沒有讓你跟着,你可以先去見你們教主,正好可以先擋擋他的火氣。”

木離噎住,只能繼續跟着雲軒走。

迴風谷內,厲清風正在樹下揮舞手中鐵索,索如黑龍,橫貫半空,谷內木葉被凌厲之氣橫掃了滿地。

“清風叔叔!”雲軒扯着嗓子喚了一聲,便閃身跑進谷內,風風火火的撲到了厲清風身邊。

厲清風身形一頓,驀然轉身,向來陰鬱的面上此刻卻溢滿笑意,聲音亦是微微顫抖,道:“軒兒?!……”

雲軒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道:“清風叔叔,軒兒一直很想念你的!”

厲清風雙手有些顫抖的將雲軒攬到懷裡,道:“清風叔叔……也很想念軒兒……”

木離難以置信的望着向來很孤僻冷峻的老大,暗道小魔頭的威力果然很大很大。

雲軒也沒有想到厲清風反應這麼大,一時間,倒是不知說什麼好。

厲清風鬆開手,關切道:“軒兒,你是何時回來的?見到教主了麼?”

雲軒點點頭,道:“軒兒前兩日跟着一個教派混進來的,爹爹已經知道了。”

厲清風總算鬆了口氣,道:“這兩年,我去過江南數次,甚至還去荊楚一帶走了一遭,都沒能尋到你的蹤跡,聽說,南宮家也一直沒有停止過追查,如今你能安然無事,教主和清風叔叔便能放心了。”

雲軒心中一暖,道:“其實,軒兒一直就在漠北附近,沒想到會讓你們這樣擔心。”

厲清風靈光一閃,道:“前段時間羅剎教之事,可是與你有關?”

雲軒有些吃驚,道:“清風叔叔是如何猜到的?其實——”。

厲清風搖首,道:“不是我猜到的,是教主猜到的。”

“什麼?”雲軒張了張嘴吧,費力道:“明明知道,爹爹還故作不知,這一次,爹爹肯定不會饒過我了。”

厲清風無奈的笑道:“事情已經過去了,教主既然沒有提起,應該不會再追究了,看你這樣子,倒是十分心虛。”

雲軒嘻嘻一笑,道:“爹爹一生氣就兇巴巴的,軒兒當然害怕了,不過有清風叔叔在,爹爹就不會把軒兒怎麼樣了。”

厲清風嘆息,道:“軒兒,這兩年,每一次江南之行,教主他……都十分在意,每一次我從江南迴來,教主便會第一時間將我召到天人殿,一次又一次杳無音訊,我從未見過那樣形神俱傷的教主,清風叔叔希望,你以後能留在雪冥,不要再離開了。”

“我——”雲軒怔住,道:“爹爹他——”不會的,絕對不會的,這個世上,早已經沒有值得留戀的人和物了,沒有什麼東西是割捨不下的,如果不是因爲知道了以前的那些事情,爹爹恐怕也不會忽然對自己變了態度,只不過是因爲可憐,或者同情,雲軒不願再想下去,只能轉移話題,道:“清風叔叔,軒兒想問你一些事情。”

厲清風嗯了一聲,道:“何事?”

雲軒試探道:“清風叔叔向來負責刑獄之事,前些日子,因爲千里月的原因,曾經有一批白水鎮的百姓被抓了進來,不知,是不是已經全部放出去了?”

厲清風微微動容,道:“你怎麼會知道此事,前兩日,教主的確傳令黑鷹放人了,不過——”

雲軒急道:“不過什麼?”

厲清風面色陰沉,道:“那些人裡面,的確有雪冥的叛徒。”

雲軒愣住,徹底明白心中那一股不好的預感由何而來。

厲清風微有不明,道:“軒兒,此事與你有何干系?”

雲軒忐忑難安,道:“那個人是誰?”。@

厲清風面容倏然冷峻許多,道:“是金部三大堂主之一,池南的胞弟,池林。”

“池林,”雲軒默唸着這個有些陌生的名字,道:“池林和大樹哥哥……林爲木,木生樹,看來,很可能是大樹哥哥了。”

厲清風嘆道:“池南死後,池林便反出了雪冥,金部對他下了追殺令,卻在半途斷了線索,沒想到,這一次,他竟然自投羅網。”

雲軒沉思片刻,道:“他,還有活路嗎?”

厲清風語調毫無感情,道:“叛徒,只有死路一條。此事,教主已經有了決斷,三日之後,金部便要對他執以火刑。”

雲軒沉默許久,方纔道:“清風叔叔,軒兒還有些事去找爹爹,等晚些時候再來看清風叔叔。”

厲清風心下雖有疑惑,卻也並未深想,聞言只笑道:“去吧,若是有什麼事記得跟我說。”

雲軒點頭,便朝木離眨了眨眼睛,向迴風谷外走去。

雲軒與木離一路繞到天人殿時,天色已漸漸暗淡下去,木離上前問過守門的黑衣衛,才知道青淵已然不在殿內。

“小魔頭,這可怎麼辦?”木離十分苦惱的望着雲軒,暗歎今日真是倒了大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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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軒望望天色,道:“木頭,我去墨月殿等爹爹,你回去吧,不用再跟着我了。”

木離連忙擺手,道:“教主說過,讓我一刻不離的跟着你,我不能走。”

雲軒怪怪的望着木離,道:“真是個木頭,祭神大會都已經要結束了,爹爹的話早就無效了。”

木離挺直肩膀,道:“反正教主不發話,我就不回去。”

雲軒見狀,便繼續想自己的事情,不再理會木離。

行至墨月殿時,冷煙在殿門外攔住木離,道:“木離護法,教主正在等小主子,還請護法稍候片刻。”。

木離唔了一聲,道:“小魔頭,我在外面先等着你,你可要好好跟教主說話。”

雲軒點頭,便直接推門而入。

殿內,青淵一如既往的負手而立,看不清楚神色。

雲軒擡首望着青淵的背影,不知爲何竟感覺到那一團墨色間隱隱藏着一股莫名的孤寂,想了想,便自覺跪落於地,道:“對不起。”

青淵轉身,盯着雲軒許久,方纔沉聲道:“你若真是這樣想,便不會明知故犯。”

雲軒默然,不知該如何作答。

青淵面有慍色,勾脣冷笑道:“看來有些道理,如若不教,你是不會記住的。”語罷,徑自走到案邊,拿起壓在硯上的黒木短杖,道:“將上衣全部褪掉。”

雲軒驀地擡頭,一雙星眸難以置信的望着青淵。

青淵蹙眉,道:“怎麼?我的話沒有聽明白麼?”

雲軒縱使想過千百種後果,卻從來沒有想到青淵會親自動手,想到落進青淵手裡將要面臨的種種慘烈,雲軒頗是無力的在心底泄氣一番。

青淵明顯視見雲軒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手中黒木短杖不輕不重的掃在雲軒肩頭,微帶薄怒,道:“這樣散漫的性子,難不成要讓別人幫你?!”

雲軒肩膀顫了一下,疼的皺眉,只能兩三下將上衣解下,繫於腰間,再也顧不得胡思亂想。

昔日舊傷,深可見骨,至今看了,依舊駭人,也許是因爲烙鐵的原因,雖然傷口已然結了大片的痂,然而新肉卻並沒有長好,雲軒從來不知道自己背上的傷口究竟是何情狀,也不想知道那三道傷口的模樣,不過夢魘一場,過去了,再不願意憶起。

青淵只覺眼睛被刺得生疼,那是火龍鞭的痕跡,如今想來,當時當日,自己心裡,對軒兒,究竟還是怨與恨多一些,纔會下手屢失分寸。

“爹爹——”許久不見青淵有動靜,雲軒疑惑回頭,正對上青淵溢滿痛苦的雙眸,不由怔住。

青淵微微閉目,道:“今日,我用家法,記住規矩,否則,加倍。”

雲軒感覺到青淵的情緒有了變化,但又想不通是什麼,只能回身,跪直身體,道:“軒兒明白。”

青淵擡手,一連五杖落下,厲聲道:“昨日,我跟你說過什麼?”

“呃——”雲軒只覺痛到骨頭,抿嘴道:“爹爹說過……不許擅動內力……”

青淵狠狠一杖過去,恨聲道:“再讓我聽見你發出一點不該有的聲音試試!”

雲軒緊緊咬住牙關,道:“是。”

又是五杖落下,青淵冷冷道:“今日對戰,你憑藉的是什麼?”

雲軒竭力壓制住□之聲,道:“無冥心法。”

青淵沒有給雲軒喘息的機會,數杖過後,方纔語氣沉沉,道:“內息不暢的情況下,濫用無冥心法的後果是什麼?”

雲軒面色一片慘白,極輕的喘着氣道:“輕者,五臟受損……重者,走火入魔……”

青淵笑得無溫,道:“好,很好,明知不可爲而爲,明知不可用而用,我的軒兒真是好膽魄!”

語罷,又急又重的十數杖雨點般砸落。

雲軒素知青淵只要下手,便絕不會摻雜任何水分,更不會講一點情面,只是雲軒想不明白的是,爲什麼明明只是極爲普通的懲戒工具,換成別人動手,忍一忍便過去了,可到了青淵手裡,便總能令自己痛不欲生,不會傷到要害,卻能痛入骨髓,痛到牙根發癢,在雲軒眼裡,這便是青淵最厲害的本事和手段。

冷汗涔涔而落,雲軒開始抑制不住的大口喘氣,堅持了些許時候,便再難堅持下去,想了想,便擡起手臂,一口咬了上去。

青淵不再開口,力道卻始終是沉穩的過分,均勻的重,雲軒感覺到淡淡的血腥氣在口齒間瀰漫開來,意志便開始時而清醒,時而混沌。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雲軒覺得自己快要虛脫的時候,便再也忍不住開口道:“爹爹。”

青淵一杖正要落下,聞言驀然止住,道:“不過八十餘杖,便挨不住了?”

雲軒鬆開緊咬的手臂,面色透明的白,喘氣道:“對不起……軒兒真的熬不過去了……軒兒……咳咳……”對不起,軒兒實在不想再經歷那樣昏了又醒,醒了又昏的過程,兩年了,不能再增加那樣的噩夢。

青淵低頭看了雲軒片刻,然後棄掉手中木杖,道:“慕家家法,只要過了十六歲,便沒有低於百杖的懲戒,既然熬不過,我不勉強你,從明日起,就在墨月殿裡跪抄三日心法。”

雲軒顯然一愣,沒想到青淵這樣好說話,不過想到之後的三日都要跪在大殿裡抄寫東西,雲軒頓覺周遭一片昏暗無趣。

青淵帶了一絲嘆息,道:“起來吧,以後,再不許這般胡鬧。”

雲軒起身,將衣衫打理好,額上冷汗涔涔,依舊抑制不住的喘着氣。

青淵神色終於緩了幾分,將冷煙喚進殿內,道:“送軒兒回重雪閣休息,你在那裡守着,今晚不必回這裡了。”

冷煙打量着雲軒氣色,隱約猜出幾分,低首答道:“冷煙明白,教主請放心,冷煙會照顧好小主子的。”。

青淵微帶困惑的看了雲軒片刻,終是溫聲道:“回去早些休息,等晚些時候,我讓廚房送吃的過去。”。

雲軒點頭,氣息不穩,道:“是……爹爹……”

冷煙見狀,連忙過去扶住雲軒,向青淵輕施一禮,便準備向外走去。

殿外,黑鷹帶着兩個黑衣衛,低聲道:“教主,秋水宮大祭司來訪,正等着拜會教主。”

“是他?”青淵挑眉,神色凝重。

雲軒腳步一頓,冷煙詫異道:“小主子有事?”

雲軒抿嘴不言,輕輕搖了搖頭,繼續向外走去。

126.因果

丰神俊朗,銀髮如霜,一點若有若無的妖異氣息浮在淺黑的眸上。

青淵望着踱入殿內的黑裳男子,神色冷峻,道:“原來是你,南宮麟。”

南-宮-麟,慢慢咀嚼着這個久遠卻無法磨滅的名字,黑裳男子並未感到意外,更無半分驚訝之色,聞言只是低聲笑道:“雪冥的暗衛果然名不虛傳,只不過,我是應該稱‘慕教主’,還是喚一聲‘妹夫’呢?”。

青淵冷笑,道:“大祭司遠道而來,難道只是爲了浪費時間麼?”

隨意揀了把椅子坐下,南宮麟挑起一角狹長的鳳眸,道:“在下前來,只是因爲好奇,對於困在山中的正道人士,圍而不剿,慕教主究竟打得什麼算盤?”

青淵神色漸漸凝重,嗓音低沉有力,道:“大祭司似乎忘了,秋水宮無權干涉雪冥內部之事。”

南宮麟笑得無害,道:“天水宮與雪冥教同氣連枝,本司護佑天水宮十載,而今,雪冥大難將至,我天水宮豈可視而不理?更何況,你我之間的關係,也算不得外人,倘若不小心傷了和氣,終歸不好。”。

青淵眸中凌厲一閃而逝,語調蒼冷,道:“大祭司言重了,因果循環,自有天道,雪冥劫數,雪冥上下自會應對,無需天水宮掛念,更不敢勞大祭司費心。”

南宮麟悠然拂動着墨玉扳指,道:“聽說,百年前那妖道攜劍逃到了雪冥山下,當時的雪冥教主慕子謙爲了得到紫川,使陰計將那道人囚禁在了雪冥山底,鱷魚潭下的回陰洞內。那妖道臨死時,雙目泣血,佈下毒咒,聲言百年之後,雪冥必將亡於紫川。紫川與三姓血脈相連,如今百年已過,紫川劍主果然現世,十多年前紫川屠山,不過是小小警告,而今纔是應咒之時,先祖犯下的孽債,卻要後人償還,慕教主當真無怨無悔,原由命運擺弄麼?”

青淵閉目,面上微有痛色,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南宮麟擡起深邃妖異的眸眼,道:“怨魂不滅,詛咒難除,只要在回陰洞內,以三姓血脈祭劍,徹底封印紫川,物歸原主,自能消除怨魂。”

青淵猛然睜眼,整個身體都在抑制不住的顫抖,而後狠狠一拳砸在案上,一字一頓道:“南宮麟,你若再敢胡言亂語,我定要你屍骨無存!”

望着面前玉案一點點碎裂,南宮麟失聲長笑:“原來冷漠無情如慕教主,亦有割捨不掉的時候。”

青淵盯着面前黑裳男子,心緒浮動,目色冰寒:“不要打軒兒的主意,後果你知道。”

南宮麟低眉淺笑,道:“只要,慕教主願意接受本司好意。”

青淵沉默片刻,勾起脣角,挑眉道:“大祭司之意,青淵感佩,又豈會置之不理?”

南宮麟滿意拊掌,道:“天水與雪冥,自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重雪閣。

雲軒懨懨無力的席地而坐,依舊抑制不住的喘息着。

冷煙端了湯藥進來,見狀頗是擔憂:“這樣坐着容易受涼,小主子還是去榻上休息吧。”

雲軒搖頭,輕笑道:“軒兒沒事,冷煙姐姐還是回墨月殿比較妥當,藥放在這裡便可以了。”

冷煙鎖眉,眼看着雲軒實在熬得辛苦,思慮再三,終是忍不住開口道:“這樣撐着也不是辦法,奴婢這便去百草園取些傷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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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軒攔住冷煙,道:“慕家家法,不允許擅自使用傷藥,軒兒不想因爲這樣的小事再惹爹爹不高興,更不想因此連累冷煙姐姐。”

冷煙目光微有錯亂的望着面前的少年,難以想象當年那個頑劣不堪的小人兒如今已是懂事安靜的超出預料之外。。

雲軒自顧調息,好不容易清醒了一些,才發現冷煙依舊靜靜的立在一側,不由道:“冷煙姐姐,你不用守在這裡,軒兒一個人習慣了,足以應付這樣算不得傷的小傷。”

冷煙自覺失態,點頭道:“小主子記得趁熱將藥喝了,奴婢就守在門外,小主子有事隨時吩咐奴婢。”

雲軒心裡明白冷煙斷然不會違逆青淵命令,只能道:“謝謝你,冷煙姐姐。”

冷煙一怔,終是無聲退了出去。

雲軒起身,一步步如踩浮雲般行到榻邊坐下,冷汗已然流了滿面,手心更是浸滿涼意。嘴角習慣性的輕輕揚起,自己的體質,竟然已經被寒毒侵蝕到如此地步,疼痛噬咬着每一根神經,比往日敏感數倍,雲軒只是扶着榻邊不停的喘息着,面色一分分慘白下去。

一夜思緒煩亂,青淵來到重雪閣時,三更已過。

冷煙始終恭謹守在閣外,絲毫不見倦色,遙遙看到青淵身影,冷煙一驚,連忙迎上前,道:“教主爲何此刻還未休息?”

青淵並未作答,只是含笑,道:“辛苦你了,回去休息罷,軒兒怎麼樣?”

冷煙難得莞爾,道:“小主子已經喝了湯藥睡下了,只是依舊止不住的出冷汗,想是熬得不易。”

青淵微微頷首,便向閣內行去,冷煙無奈嘆了聲,便轉身循着墨月殿方向而去。

一燈如豆,滿閣昏黃。

青淵行至榻邊,望着側身躺在榻上的少年,輕聲嘆息。

雲軒本就是睡得極淺,聽得動靜,便睜開了眼睛,因神智迷糊,只覺是在做夢。待輕聲喘了許久,方纔略有清醒。

模模糊糊的剪影映入眸中,漸漸拼湊成人影,雲軒空茫的盯着青淵許久,抑制不住一陣低咳。

青淵蹙眉,伸手撫了撫雲軒額頭,果然已經滾燙至極,然而面色卻是異樣的慘白。

雲軒看着青淵略顯焦慮的神色,輕輕搖頭,道:“爹爹,軒兒沒事。”

青淵眉間隱隱露出苦澀,徑自坐至榻前,順着脈搏將內息傳入雲軒體內。

雲軒始終處於半昏半醒之間,聞言只是搖頭,道:“爹爹不要再浪費內力了,軒兒可以撐過去的。”

青淵靜默片刻,道:“規矩偶爾改一改,並無不可,你若是想明日躺着去墨月殿,這藥不用也罷。”。

雲軒體內氣血衝撞,咳了數聲,意識復又開始混沌不清,不知不覺間,便昏睡了過去。

青淵感受着雲軒虛弱至極的脈象,面上浮起濃重的憂慮,軒兒,爹爹的苦心,你可能明白?

次日,雲軒精神好了許多,高燒已退,只是面色依舊有些蒼白。

閣門被人猛然踢開,迦木灰頭土臉的站在門口。

雲軒撐着身子坐起來,疑惑道:“迦木哥哥。”

迦木一個箭步衝動榻前,緊緊握住雲軒雙手,道:“軒兒,你沒事吧?可把哥哥擔心死了。”

黑鷹面無表情的晃到閣門,道:“雪冥地勢險要,機關繁多,貴客還是不要亂闖爲好。”

“貴客?”雲軒笑道:“迦木哥哥,他們教主已經認出你了?”

迦木翻個白眼,睨了眼黑鷹,怪里怪氣道:“那是自然,我與慕教主可是惺惺相惜的知交好友,哪裡像某些人,狗眼不識泰山!”

黑鷹冷哼一聲,不作理會,轉身向外走去。

雲軒起身,穿好鞋襪,低聲道:“迦木哥哥,你行動方便,軒兒想請你幫一個忙。”

迦木立刻神色警惕起來,偷偷瞄了眼門口,確定黑鷹已經不在,方纔聲音更低道:“什麼事?”

雲軒由懷中拿出一副地形圖,在榻上攤開,指着一處,道:“這裡是星羅閣,現在住的是冰火教主齊少均,迦木哥哥看清路線,找個隱蔽的地方幫軒兒盯住他,只需記下來他這一整天都幹了些什麼,有沒有見過什麼奇怪的人。”

迦木面露苦惱,道:“可是這跟救大樹有啥關係?”

雲軒搖頭,道:“當然有關係,大樹哥哥的事,絕非那麼簡單。我已經找到一些線索,迦木哥哥不需要知道太多,只要相信軒兒就行。”。

迦木似懂非懂,還要說什麼,雲軒已然收起地圖,道:“迦木哥哥,軒兒還有事情,就不跟你多說了,你就按我說的做,到時候我們一定可以救出大樹哥哥的。”

墨月殿。

青淵看到冒着寒氣跑進殿內的藍衣少年,嘴角泛起一絲淡淡笑意,道:“軒兒,過來。”

雲軒行到案前,自顧坐到一側的軟席上,視見案上尚未來得及熄滅的燭火,睜大眼睛,有些吃驚道:“爹爹昨晚一夜都沒有睡覺嗎?”

青淵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撫了撫雲軒額頭,而後鬆了口氣,道:“看來燒已經退了。”

雲軒微有怔愣,道:“昨天晚上,謝謝爹爹用雪陽功給軒兒療傷。”

青淵頗是無奈,道:“若是我沒猜錯,你這內傷,恐怕拖了至少有三個月。昨日,竟然還敢那般不顧性命與人拼內力,早知如此,昨日便不該輕易饒過你。”

雲軒笑得無害,道:“爹爹大人有大量,想必也不會同軒兒計較的,要是軒兒內功也可以像爹爹這樣,早就可以自行療傷了。”

青淵放下手中暗報,道:“你雖長於劍術,內力卻得益於紫川,一味憑藉外力,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當初我將無冥心法給你,就是想讓你認真修習內功,你倒是說說,這兩年,無冥心法修習到了哪一層?”

雲軒吐吐舌頭,道:“軒兒愚笨,只修習到了第五重‘凝氣’,前段時間一直在嘗試第六重‘聚氣’,可是至今,都不能聚氣成劍,那些亂麻麻一片的文字,如同天書一般,軒兒實在參不透。”

青淵擰眉思了片刻,而後,似是了悟,道:“果然底子太差,看來需要從基本的心法補起。”

雲軒面露苦色,道:“爹爹,心法又不是一日半日便能學會的,軒兒努力學便是,不過,成與不成,那也要看天意。”

青淵無奈搖頭,道:“投機取巧,你若能少些歪點子鬼主意,也不必費如此心思。”

雲軒感受到青淵語氣裡一閃而逝的寵溺,默然難語。

正此時,厲清風由殿外步入,神色煞是陰沉。

青淵將案上壓的一本心法丟給雲軒,而後徑自起身,道:“清風,去書房。”

雲軒望着兩人背影消失在裡殿,隱隱感到有什麼大事發生。

書房內,厲清風神色冷峻,道:“根據木雲傳來的最新消息,各大門派已然出了屠龍谷,沿着苜川向北進發,距離雪冥山底不到三十里。”

青淵指節敲擊着書案,聽罷,擡頭道:“苜川一帶山脈九轉回環,山道錯綜複雜,既然他們進了苜川,餘下的事,便按照計劃行事。告訴木雲,啓動苜川之內的攝魂陣,可以開始行動了。”

厲清風猶豫片刻,道:“聽說,昨日他來見教主。”

“沒錯,就是他。”青淵眼中殺意一閃而過,道:“既然我與南宮雄約定,不會濫殺,那麼,就交給南宮麟解決吧。這樣,我慕青淵也算不負誓言。”

詩梅閣。

阿古達聽完手下人打探到的消息,眯起眼睛,道:“你的意思是說,這麼多年,慕青淵不僅身邊一個女人也沒有,而且也從未碰過別的女人?”

感受到阿古達眼中藏着的危險氣息,負責打探消息的西源教徒連忙點頭,道:“教主明鑑,屬下打探出來的結果,的確如此。聽說,慕青淵所居的墨月殿,只有一個叫冷煙的女子常年侍奉左右,且此女子恭謹守禮,御下極嚴,與慕青淵並無糾葛。”

阿古達摸着臉上絡腮鬍子,很是不解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以慕青淵如今的地位,怎麼可能缺女人,既然不缺女人,又怎麼可能沒碰過女人?即使他們中原常掛在嘴邊的那個什麼柳下惠在世,也不可能十幾年不碰女人吧?你倒是說說,本來想探查一下他慕青淵喜歡什麼樣的女人,現在可好,照你們說的,好像他不喜歡女人一樣!真是廢物!一羣廢物!”

那下屬聞言,當即嚇得面如土色,道:“教主息怒,教主息怒,這個,這個,哪裡會有不喜歡女人的男人呢,您先聽屬下說完,屬下聽說啊,這慕青淵之所以沒碰過女人,是因爲他心裡面只有一個叫南宮紫衣的女子,也就是他的妻子。”

“廢話!”阿古達氣得一拍桌子,道:“全天下人都知道慕青淵喜歡南宮紫衣,可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誰不知道因爲紫川,慕青淵最恨的就是南宮紫衣和南宮家,更何況,南宮紫衣都死了十幾年了,慕青淵就算心裡惦記,也不可能爲了個死人跟自己較勁!真是廢物!”

那下屬連忙湊到阿古達跟前,諂媚笑道:“嘿嘿嘿嘿,教主明鑑,可是,屬下聽說,那個南宮紫衣根本就沒有死,所以,慕青淵纔會對她念念不忘。”

“你說什麼?!”阿古達頓時打起了精神,道:“你是說,南宮紫衣沒有死……好,很好,真是天助我也,你立刻再去探查,務必將那個南宮紫衣的所有特徵,包括喜好,一字不落的報上來,記住,一定要秘密行事。”

入夜,雲軒出了墨月殿,便直接找黑鷹打聽了迦木的住處。

迦木彼時正焦慮不安的在房間走來走去,見到閃身而入的雲軒,如獲救星般道:“軒兒,急死哥哥了,你怎麼現在纔來?”

雲軒跪了一日,寫了一日,整日都在青淵的監視下,絲毫不能懈怠,只覺渾身上下都痠痛無比,聞言無精打采的道:“迦木哥哥,有什麼發現嗎?”

迦木湊到雲軒跟前,道:“有,當然有,那個齊少均,果然不簡單。”

雲軒大喜,頓時長了幾分精神,道:“那迦木哥哥快給軒兒講講。”

迦木憋了一肚子話,一字不落的將所見所聞說了一遍後,摸着下巴道:“說到見什麼人,那邊只有中午進去瞧病的郎中了。”

“郎中?”雲軒想了片刻,道:“齊少均那個老狐狸,怎麼可能請江湖郎中給他瞧病,看來,我沒有猜錯。”

127.許諾

說到此處,迦木忽然停住,面上微微泛起些許紅暈,發癡一般傻笑道:“今天,我看到一個女孩子,長得簡直跟仙女一樣,我還從沒見過這麼美麗的姑娘,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什麼叫做沉魚落雁,貌若天仙。”

雲軒難以置信的望着口水都要流到地上的迦木,有些摸不着頭腦。

迦木繼續望着窗外興嘆,道:“我最喜歡的,就是她那雙水靈靈的眼睛,撲閃,撲閃,那麼的可愛,軒兒,你說,哥哥是不是踩着桃花運了?”

雲軒總算明白了幾分,指着迦木,忍俊不禁,道:“哈哈,原來,迦木哥哥是看上阿蘿了。”

“阿蘿?!”迦木目光熱切的抓住雲軒,幾乎熱淚縱橫,道:“軒兒,你是說那個小仙女叫阿蘿,好美麗的名字啊,我就知道,這是緣分,一定是月老顯靈,將她送到了我的面前。”

清風中,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而後,便聽一個清美嬌俏的聲音道:“阿蘿,阿蘿,君爲松竹,妾爲藤蘿,藤附鬆上,蘿繞竹間,果然是個好名字。”

迦木面色更紅,幾乎囁喏道:“原來,還有這樣的意思,真是好聽。”

雲軒頓時頭皮發麻,很是有些警惕的盯着閣外。

身着碧色流仙裙的少女施施然步入閣內,行至對面藍衣少年跟前,隔着面上輕紗,眼睛一眯,吐氣如蘭,道:“小混蛋,難怪你總是躲着本小姐,原來是喜歡上了別的女子!”

迦木再次不爭氣得直咽口水,傻笑道:“又來一個漂亮仙子。”

“呸呸呸!”暮顏瞪了迦木一眼,道:“本小姐活得好好的,你這個呆子,竟然敢咒本小姐。”

迦木臉色通紅,羞憤交加,氣悶悶道:“哼,你這小仙子,伶牙俐齒強詞奪理,實在是不好說話!”

“跟那個木頭比,也不算很呆嘛。”暮顏笑靨如花,滿是讚許,而後繼續盯緊雲軒,道:“小混蛋,你要老老實實回答本小姐的問題,若是敢耍花招,我就將你的阿蘿姑娘挖了眼,砍去手腳,再剁了喂狗!”

雲軒擺手,道:“真是奇怪,明明是你自己的問題,爲什麼要扯上別人?”

暮顏搖着手指,滿是神秘道:“這裡人多眼雜,本小姐手裡正好得了罈好酒,不知雲軒少俠是否願意賞臉一嘗?”

雲軒想了片刻,揚起嘴角,道:“自然沒有問題。”

夜風若有若無的吹過,枝梢上的積雪片片飛落在梅林間,宛若精靈。

暮顏赤着一雙雪足,碧裙飄飄,輕舞旋轉,而後伸手輕輕捉了幾片雪花,讚道:“真是太美了,這雪冥山巔的梅花和雪花,竟是一般模樣。”

雲軒很是不明白,道:“這樣光着腳在雪地裡走,你不冷嗎?”

暮顏湊到雲軒跟前,一雙明眸裡滿是戲謔的笑意,道:“古人常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咱們兩年未見,你難道沒有爲本小姐害相思麼?”。

雲軒挑起眉毛,道:“古人還講,身爲女子,要恪守三從四德,實在難以想象,冰火教的暮顏大小姐竟然也可稱之爲女子。”

暮顏做嬌羞狀,道:“天道恆遠,寒夜漫漫,小女子實在不勝寂寞,如此良辰,如此美景,正是花前月下、私言蜜語的好時節,雲軒少俠慷慨赴約,便是願意與本小姐湊成一對兒鴛鴦,聊聊這風,看看這月了?”

雲軒擡頭望天,十分認真道:“暮顏小姐請看,這上面,好像沒有月亮。”

暮顏氣得咬牙切齒:“真是不解風情的小混蛋!”

雲軒敲敲懷裡的酒罈子,道:“說風說月有什麼意思,最重要的是有好酒。”

暮顏拍手叫好:“沒錯,古人烹雪煮茶,咱們今夜便烹梅煮酒,不醉不休!”

雲軒放下酒罈,到絕壁內撿了些乾燥的梅枝,回來時,暮顏已然將煮酒及飲酒的器具擺放完畢。雲軒掏出懷裡的火石點燃梅枝,不多時,數團火苗已在酒器下躥起。

暮顏順手摺了枝白梅,掠下花瓣撒入酒鍋中,火旺之後,酒水翻滾,酒香四溢,更有一股濃郁梅香混在其中,聞之難忘。

拿起酒勺盛上一碗,暮顏將酒遞到雲軒跟前,笑語盈盈道:“此乃秘製梅花酒,古往今來,只此一鍋,本小姐大人不記小人過,便賞給你了!”

雲軒接過,嚐了幾口,頓覺神清氣爽,疲乏全消,星眸較平時亦澄亮了幾分。

兩人邊喝邊聊,不知不覺,一罈酒已然所剩無幾。

暮顏甩了酒碗,順勢倚到雲軒肩頭,語調柔美婉轉:“這兩年,我很想你,我很害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雲軒身體微僵,半晌才恢復正常,卻是沉默無言。

暮顏眼中浮起霧氣,道:“以後,再也不要離開我了。”

雲軒長望茫茫夜空,聲音極輕:“謝謝你,一直願意陪着我。”

暮顏暈開淡淡笑靨,道:“還記得在雪谷的時候嗎?我們約定,只要鈴蘭花開,你便要堅強的活下去,不會自生自滅,不會自暴自棄。你失血過多昏迷的時候,我便餵你喝我的血,我飢渴難忍的時候,你便幫我暖雪取水,都後來,我們再也沒有力氣,只能緊緊抱在一起,你的身體是冰冷的,我的身體也是冰冷的,沒有溫暖,沒有氣息,可我知道,我們都活着,因爲,能聽見心跳的聲音。無數個日日夜夜,我都是靠着心跳聲守着那一點希望,從那時候起,我便知道,生與死,我再也離不開你了。”

雲軒星眸之中亦生出些水汽,道:“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的活下去,我從未想到,原來活着是一件那樣難的事。顏兒,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我不想拖累你,你還有幾十年的光陰可以活,甚至更久,而我,苟延殘喘,從服用續魂丹開始,便一直覺得自己活得像鬼一樣,如果不是哥哥以命換命,我可能已經是孤魂野鬼了。”

暮顏輕語:“如果你死了,我便陪你一起,碧落黃泉,本小姐不會讓你做孤魂野鬼的。”

雲軒怔住,許久,才笑道:“你說什麼傻話,我若是死,便要形神俱滅,不留一魂一魄,永不投胎,永不轉世,纔不需要你這個冰火教的大小姐陪。”

暮顏驀地起身,瞪了雲軒幾眼,柳眉一橫,道:“果然是個小混蛋,竟然還要躲着本小姐!”語罷,卻是紅了眼眶。

雲軒亦跟着站起來,見狀無措道:“你別哭嘛,我最害怕女孩子哭了。”

暮顏破涕爲笑,道:“原來,你也有怕的時候。”

雲軒撇撇嘴,正要開口,忽的變色,一腳踢翻火堆,道:“有人!”

暮顏尚未反應過來,已被雲軒拉過去,隱到梅樹之後。

聽腳步聲,應有兩個人,憑藉雪光,只能隱隱看到兩人輪廓。

“雲舒護法傳信過來了。”一人當先道。

另外一個聞言,滿是興奮道:“大哥,雲舒護法有何指示?”

被稱作大哥的中年男子似是考慮了片刻,聲音凝重,道:“夜長夢多,毒殺池林。”

聽的人咯咯直笑,道:“好,好,池林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除掉他,金部部主之位便是大哥的了,雲舒護法可真是出手大方!”

中年人亦是鬆了氣道:“這樣也好,教主顧念舊情,萬一到時候出了差錯,讓池林僥倖活了,我們兄弟便再無出頭之日了。”

另一人語調狡猾,道:“池林被囚禁在幽獄最底層,機關重重,看守的暗衛全是雪冥精銳,除非教主親臨,任何人不得入內,大哥可有妙計?”

中年人微微一笑,道:“如果,池林是被教主賜毒而死呢?”

“大哥,你是說——嘿嘿,真是妙哉,妙哉!”

中年男子不可置否,道:“你整日無所事事,也該幹一番事,若想升到堂主的位置,便學學那木雲木離兄弟,聽說,教主要將潛入漠北的那些江南武林人士引到秋水別宮,借力打力,這可是你表現的好機會。”

“表現?”那人不解道:“大哥這話什麼意思?難不成也讓我學那木雲去做奸細?”

中年人無奈,道:“你難道看不出來,教主這一招一石二鳥之計,便是要讓江南武林與秋水別宮相互殘殺,坐收漁利麼?雪冥雖與天水宮情誼深厚,可秋水宮的大祭司卻不是什麼善類,如果要徹底控制天水,必須除掉秋水宮。到時,你帶些金部人馬,趁亂搗毀秋水別宮,必是大功一件!”

“大哥好計謀,小弟領教了,到那時,區區一個金部堂主的位置,教主肯定會賜給兄弟的!”

中年男子含笑道:“我生平最佩服之人,便是教主,教主的心思,我自然明白,奪回紫川,一統魔界,不僅是教主要完成的宏圖霸業,更是雪冥上下共同的心願。”

另外那人嘿嘿笑道:“小弟聽說,當年,那個正道妖女的孽種,又回到了雪冥,還帶回了紫川,昨日與齊少鈞比劍的,便是他。前幾日,連靈犀與霓裳都敗在了他手上,還說什麼再也不提往日恩仇。更奇怪的是,教主一反常態,對那個小子出奇的縱容,根本不提當年的血案,照此形勢看來,就算一統魔界,教主也遲早會與江南武林和解的。”

中年男子語氣帶了幾分不屑,道:“你懂什麼,教主這是將計就計,欲擒故縱,說到底,不過是爲了紫川。聽說,上一次閉關,教主的無冥神功已經練到了第九重,待到突破第十重,便可擁有足以駕馭紫川的力量。據云舒護法講,兩年前,教主便想將那孽種帶回雪冥,留在身邊,只可惜被他逃了,如今,他自己送上門,教主哪裡會再讓他逃了,自然要想辦法籠絡住他,也留住紫川。教主明明知道南宮紫衣就在秋水別宮,還不是照樣使出毒計,力圖摧毀秋水宮麼?由此可見,教主對他們母子,根本無甚情意可言,等到教主神功得成,取回紫川,這雪冥,再不會有那孽種的容身之處。正因教主將此意與各部說明,這段時日纔沒有人找那小孽種的麻煩,否則,雪冥怎麼會如此風平浪靜?”

“嘿嘿,嘿嘿,大哥英明,教主英明!”

直到兩人腳步聲漸行漸遠,暮顏轉頭看着雲軒,道:“不要聽他們胡言亂語,你爹爹他……他不會這樣的……”

雲軒沉默許久,才面無表情道:“我沒事,這些,早就不重要了。”

暮顏輕聲道:“你有什麼打算?”

雲軒卻是忽的擡頭,望着暮顏,鄭重道:“顏兒,無論我能活多久,你都願意陪着我嗎?”

暮顏難以置信的望着雲軒,明眸之中,水澤流動,道:“等了十幾年,你終於肯說這句話了,老天待我不薄,我齊暮顏終是不枉此生。我與你一樣,心無歸屬,我爹爹與孃親之間亦隔着血海深仇,從小,孃親便獨居雪谷,冷眼看爹爹,對我,也總是冷冷淡淡,愛理不理,孃親走後,爹爹雖然表面上對我極盡寵愛,可我知道,對他而言,我更多時候只是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爲了籠絡人心,他以招親的名義,把那些三教九流聚到天山,將我囚在冰月臺整整三月,爲了他的野心,他可以絲毫不顧及我的感受,密下聘禮,與雪冥簽下婚約,他明明知道,日後冰火雪冥必會刀兵相見,而我,註定要做這條路上的犧牲品。”

雲軒緊緊握住身側暮顏微微顫抖的手,道:“顏兒,如果這一次我能活着走出雪冥,我們便浪跡江湖,遊遍天下,去那些我們沒有去過的地方,看看不認識的風景,等累了,就找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住下來,再也不讓任何人任何事打擾我們。”

暮顏輕輕抱住雲軒,笑道:“小混蛋,這麼多年,你總算說了句對得起本小姐的話。”

次日,幽獄暗衛來報,叛徒池林在獄中染了風寒,請青淵裁斷。

青淵思襯片刻,命黑鷹手持墨玉令親自前往探查情況。

黑鷹回報,池林確實爲風寒症狀,青淵顧念舊情,便命黑鷹去鬼醫處取了藥方,並着令黑鷹親自煎喂。

及至傍晚,黑鷹依然沒有迴天人殿覆命,青淵覺察出不對,行至幽獄時,底層已然微有混亂。

負責守衛的暗衛神色怪異,道:“教主,裡面的人犯剛剛醒來時,不知爲何,情緒大變,十分不穩,竟然還一直自稱自己是……是黑鷹頭領。”

青淵變色,甫一踏入獄門,便見‘池林’單膝跪地,形狀十分激憤,沉痛道:“教主,屬下無能,着了別人的道兒,池林已經被人帶出去了。”

青淵面無表情的拂袖而去。

墨月殿。

天色漸漸昏暗下去,冷煙正次第點着殿內各處燭火,雲軒依舊靜靜的抄寫着案邊零碎的心法。

殿內一派靜和,因而,青淵猛然推門而入時,着實將冷煙嚇了一跳。冷煙手中燭臺一晃,剛剛,如果不是錯覺的話,自己竟然感覺到了殺氣。

冷煙剛要開口,青淵已經冷冷道:“你出去。”

是命令,而不是平日裡溫和的語氣,冷煙愈加驚疑,卻也只能垂首退下。

雲軒感受着壓抑的氣息由四周涌來,想了想,只能放下手中的筆,起身走到青淵跟前,道:“爹爹怎麼了?”

“啪!”青淵狠狠一掌甩過,不知是悲是痛,道:“孽障!”

冷煙心頭一緊,幾乎是顫抖着雙手關上殿門,一步一步,仰望長空,似乎,又有一場暴風雪要來臨了。

雲軒身體晃了晃,片刻後,若無其事的擦掉嘴角血跡,道:“軒兒不明白,何處又得罪了爹爹?”

青淵面色鐵青,語調陰沉道:“說,池林呢?”

“什麼池林?軒兒根本不認識!”雲軒面不改色的直視青淵,說的極是平靜。

青淵怒極反笑,卻笑得諷刺,道:“易容成黑鷹,穿過重重機關陣法,帶走人犯,你可以瞞天過海,欺騙過所有人,可休想在我眼底耍這些伎倆!我早該想到,你這次回來,想救的人就是池林!”

雲軒亦輕輕揚起嘴角,笑道:“爹爹沒有證據,憑什麼認爲一定是軒兒做的?這世上,又不止軒兒一個人會易容術,更不止軒兒一個人懂破陣之道。”

青淵顯然被激怒,額頭青筋暴漲,翻掌間,已然抽出火龍鞭,三道鞭影破風而下,幾乎貫穿雲軒整個背部。

“我最後問你一遍,池林在什麼地方?”

痛入骨髓,撕心裂肺,雲軒跌落於地,血氣翻涌。

血,透過藍衣,染紅了整個背部,雲軒異常倔強的擡頭,星眸無溫,道:“就算死,我也不會承認的。”

128.反目

雲軒拖着身體回到重雪閣時,迦木傳信的白鴿已經落在窗臺上。

“一切順利”

緩緩展開紙條,雖寥寥四字,於雲軒而言,已是極大的安慰。

思了片刻,雲軒提筆在紙上寫下一行字。

“速離白水鎮,通知秋伯,回江南。”

白鴿展翅消失在夜空,雲軒站在窗前,目光始終落在遙遠的天際。

“軒兒。”

厲清風不知何時出現在閣內,目光復雜的望着站在牀邊的少年,不知該說什麼。

雲軒沒有轉身,靜靜開口,道:“清風叔叔,你恨我害了寒水哥哥嗎?如果當初你沒有將我帶回風雨樓,寒水哥哥就不會死。”

厲清風一時啞然,寒水之事,的確令自己抑鬱數載,至今仍是心底難以釋懷的隱痛。然而對於雲軒,從在孤魂嶺初遇那個孤身血戰狼羣的少年時,自己便生了幾分難言的憐惜,雖然自己並不願讓那個孩子留在風雨樓做殺手,可也許是當初雲軒看自己時眼中深深的依戀,纔沒能使自己狠心將他趕走,原來,僞裝的太好,也是一個內心孤寂到極致的孩子。

雲軒收回目光,道:“如果沒有其他事,清風叔叔請回吧,軒兒要休息了。”

厲清風眼中是濃重的擔憂:“軒兒,說實話,池林,到底是不是你救出去的?”

雲軒輕笑,道:“是我做的。”

厲清風嘆息:“爲什麼不對教主說實話?”

雲軒眸色有些空洞,道:“我說不說實話是一回事,他信不信我是另外一回事,我知道他恨我,恨孃親,也許,潛意識裡,我也在恨他,只是我不願意面對這件事。”

厲清風從未料想雲軒會說出如此毫無溫度的話語,心底莫名泛起些許寒意,道:“軒兒,真相併非如此,你不可以這樣想。”

雲軒搖頭,道:“清風叔叔,不必再說了,軒兒對那些真相不感興趣。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支撐我走到今天的,其實只是孃親的隻言片語,你們的那些大道理,我是不會明白的。”

厲清風徒然伸了伸手,卻也只能抓住幾點虛無。

夜裡,雲軒躺在牀上,目不轉睛的盯着上方一小片空間,一動不動。

清晰的感受着鮮血順着傷口漸漸由身體流逝,雲軒伸手,想要觸摸,復又收回,意識一分分抽離,身體也漸漸失去知覺,不再對疼痛那般敏感。

自己如今的體質,普通傷口都很難止血,更何況,如火龍鞭這般霸道的傷。如今想來,哥哥當初,的確是找了止血的好方法,想要起身,根本沒有力氣,只能任由自己陷進無邊黑暗。

黑暗盡頭,幽蘭開遍,一個紫衣女子盈盈立在其中,妧媚含笑。

雲軒驀然清醒,將意識由黑暗中拉回,孃親,軒兒一定會救你出來,不讓任何人傷害你的,包括爹爹。

大半夜,雲軒渾身是血的暈倒在鬼醫的百草園門前,着實將守園子的兩個小童嚇壞了。

鬼醫最見不得別人擾了他的清夢,正要下令仍人,腦中靈光一閃,便被某個想法嚇了一跳,當即顧不得披衣穿鞋,便急急奔了出去。

兩個小童正蹲在地上圍着雲軒,不知如何是好,鬼醫已然哭喪着臉道:“小鬼,竟會惹禍,今天晚上爺爺我的好覺算是被你給攪黃了!”

雲軒費力睜開眼睛,有氣無力道:“幫我止血。”

鬼醫也顧不上抱怨,連忙上前抱起雲軒,對身旁兩個小童吩咐道:“快去準備熱水!”

屋裡,雲軒趴在涼榻上,上衣已經除盡,露出背上傷口。

鬼醫眼看着雲軒一副隨時都可能暈過去的樣子,恨得牙根發癢,道:“你這小鬼頭,可讓爺爺說什麼好,你倒是說說,你沒事惹他做什麼,真是自作自受。”

雲軒已經沒有什麼力氣說話,聞言冷冷道:“不用你管,你只需要幫我止住血。”

“你——”鬼醫一瞪眼,道:“好,好,我不管,我也懶得管。”

雲軒滿意的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鬼醫哼了一聲,便去查看傷口,掃了幾眼後,神色便不由得凝重起來。

雲軒很快便昏睡了過去,鬼醫摸着雲軒脈象,暗暗嘆息,那眼圈兒竟也微微泛了些許紅色。

第二日,雲軒醒轉過來,鬼醫正坐在榻前打盹兒,顯然困極。

“謝謝你,鬼醫爺爺。”

輕輕點了鬼醫睡穴,雲軒示意兩個小童不要出聲,便輕手輕腳的出了百草園。

身上的藍衣破碎不堪,又染了太多血跡,雲軒只能先回重雪閣,換了身來時帶的黑衣。待看到包袱裡壓在底下的那襲淡藍衣衫時,雲軒動作一滯,盯了片刻,便將那件衣服揀了出來,扔到了一邊榻上。

木離摸到門口,鬼鬼祟祟探了個頭,道:“那個,小魔頭,教主讓我過來說一聲,今天,還有一日的心法要抄寫呢。”。

雲軒隨手抄起案上茶壺,運足了力氣,看也不看,便直接向門口砸了過去,道:“滾!”

木離抱着腦袋逃離重雪閣,一時心驚肉跳,不明白向來脾氣還算不錯的小魔頭爲什麼發威。

墨月殿,青淵心煩意亂的翻着手裡的東西,面色不善。

木離戰戰兢兢的站在一側,不知要不要說說小魔頭的事情。

冷煙在裡殿布好早膳,將青淵神色查看一番,道:“教主,是否要等小主子過來一起用膳?”

青淵啪的一聲將手中卷冊扔到案上,起身向內走去,道:“不需要。”

冷煙知趣的擺了一副碗筷,便站在一側侍立。

雲軒進殿時,四下無人,只當青淵已然去了天人殿,並不知道青淵正在裡殿用膳。

“冷煙姐姐,我餓了,有沒有吃的?”

雲軒邊說邊向裡面走去,待看到正在用膳的青淵時,當即面色一陣青一陣白,轉身便向外走去。

冷煙訝然,看青淵也是一副不願說話的模樣,只能道:“教主,小主子……”

木離愈加奇怪,教主明明就在吃飯,小魔頭爲什麼不一塊兒吃?

青淵放下湯碗,冷哼一聲,道:“他想吃什麼,你就給他做什麼。”

冷煙領命,到外殿時,雲軒正跪在案前鋪宣紙,案旁竟是規規矩矩放了個大包袱,冷煙恍然明白幾分,竟是有些哭笑不得。

“小主子方纔說餓了,有沒有想吃的?”冷煙立到案前,語氣溫柔,眸眼含笑。

雲軒擡頭,面不改色,道:“冷煙姐姐聽錯了,我不餓。”

冷煙倒是笑意更濃,道:“不吃飯可是沒有力氣寫字的,就算勉強寫了,肯定也醜的厲害,萬一再不小心餓暈過去,可要被人笑話了。”

一句句,句句說到了針尖上,這種情況下,雖然吃飯很丟臉,可要是真鬧出什麼笑話,更丟臉,雲軒猶豫了片刻,道:“我,我吃一點也是可以的。”

冷煙眨眨眼睛,道:“小主子想吃什麼?奴婢馬上去做。”

雲軒低着頭,道:“不用做了,隨便拿一些糕點就行了。”

冷煙目露憐惜,柔聲道:“看小主子面色不是很好,糕點甜膩,不宜多吃,奴婢去做些補血的湯羹和幾道清淡小菜。”

雲軒默然不語,始終靜靜的盯着案上宣紙。

直到冷煙離去之後,方纔有一滴涼涼的東西落到了紙上,雲軒一驚,連忙用袖子蓋住,抹掉。

這一日,木離無限感慨,自己英明神武的教主竟然和膽魄驚人的小魔頭進入了冷戰狀態。

這事傳到青蘅耳朵裡,自是一樁怪事,所以,青蘅特地命人將冷煙請了過去詢問。

“我聽說,哥哥將池林的火刑推遲了,金部的意見似乎大得很,莫非,是因爲這件事,哥哥這兩日心情不好?”

冷煙面露難色,斟酌道:“說起來,事情原委,奴婢也不甚清楚,看小主子的模樣,明顯是在賭氣,可教主不知爲何也多了幾分賭氣的意思,如今兩人在墨月殿,仇人一般,話都不多說一句,想來,這中間是有個結的。”

青蘅顯然一愣,哥哥向來行事利落,何曾與人堵過氣,這樣明顯孩子氣的行爲,實在無法想象會出現在自家哥哥身上。

傍晚,天際漸漸落下黑幕,殿內燭火未點,一片昏暗。

雲軒將案上宣紙整理好,用鎮紙壓住,暗暗用內力揉了好一會兒發麻的膝蓋,提起一側的包袱,徑自向着殿外走去。

青淵終於放下暗報,道:“站住。”

雲軒頭也不回,道:“我已經抄寫完了,爲什麼不能離開?”言罷,擡腳便要繼續往外走。

青淵挑眉,道:“你若不想保住白水鎮中那四人的性命,儘管離去。”

雲軒身形一滯,臉色瞬間慘白,轉身,冷冷的直視着青淵,道:“他們是無辜的,爲什麼?爲什麼要把他們牽扯進來?!”

“你是在質問我麼?”青淵眸光驀然沉了下去,道:“如果不是你任性妄爲,他們不會受到牽連,你應該問問你自己,做事之前有沒有想過後果!”

雲軒冷笑,道:“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插手,他們說得對,你就是一個冷血無情的人,你根本不明白什麼是愛情,什麼是親情,在你眼裡,人命如螻蟻,根本不足一提,要不是因爲紫川,你早就會殺了我。樓采薇告訴我,當年,是你派人去忘情崖追殺孃親,以前我不信,現在我信了,也終於看清楚了。”

“逆子!”青淵狠狠一耳光甩過去,雙手劇烈顫抖,眉間溢滿悲涼。

雲軒星眸之中是前所未有的漠然,面無表情道:“我就算忤逆,也不忤逆你這樣的父親!”

“好!很好!”青淵拂袖,神色凌厲,眼中幽光斂盡,道:“看來,我需要教教你,什麼叫做真正的無情無性。”

“黑鷹,白水鎮之中,凡是與雲記藥鋪有牽連者,斬草除根,一個不留!”

“不要!”雲軒痛苦的嘶吼,聲音暗啞:“爲什麼,爲什麼你要這樣逼我?!你們都可以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恨我,而我連恨的權利都沒有,你既然恨我,爲什麼不直接一劍殺了我?!”

青淵眼中覆滿冰冷,道:“我要讓你記住,這些人,全部因爲你的狂妄而死!”

雲軒倏然抽出手中短劍,星眸泛着陣陣殺氣,橫劍擋在黑鷹身前,道:“若是有人敢動白水鎮一草一木,我便讓這裡寸草不生,你們殺一個,我就在這裡殺一雙,孃親十多年前屠了一次山,今時今日,我便再屠一次!”。

青淵一指氣劍,將黑鷹彈開,堪堪擋在劍前,勾脣冷笑,道:“那也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129.重夢

一步踏出,萬劫不復。

黑鷹何曾見過如此陣勢,暗道大事不妙,當即行到雲軒身側,單膝跪地,道:“小主子三思,不可衝動啊。”

“不想死的話就滾開,我什麼都不要聽!”

手中之劍,微微顫抖,劍尖直指對面的墨色身影,雲軒緊緊抿嘴,情緒劇烈波動,根本沒有理會黑鷹究竟說了什麼。

青淵神色中暈着難以辨識的痛苦,眼底沉澱着濃重的悲涼,負手盯着對面眸色倔強桀驁的少年許久,方纔清清冷冷道:“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把劍收回去!”

雲軒只是一動不動的望着青淵,沒有絲毫焦距:“我爲什麼要聽你的?你又憑什麼管我?!我不需要你給的什麼機會,我什麼都不需要!”

青淵苦笑,窒息的痛由心口一點點蔓延開來,有什麼東西,慢慢碎裂,連帶着眼神亦漸轉決絕:“今日,你若是有本事能贏,再好不過,若是輸了,便要爲你的忤逆付出代價!”

有人曾說,那把絕世名劍的劍鋒之上,有世間最美麗也最殘酷的光華與風景,不得靠近時,求不得苦,得到之後,心魔難除。

多少個日日夜夜,夢魘纏身時,都是攥着胸前的紫水晶,懷抱着冰涼無溫的短劍,掙扎入睡,一直以來,陪着自己的,只有這兩件東西,而已。

夜色茫茫,星月淡淡,天空是死寂的黑色,正如此刻自己的靈魂。

劍光澄澈,宛若秋水,更勝明月青霜,曾經有無數人被埋葬在這片美麗的劍影裡面,只是,從未想到過,有一天,這片劍影會籠罩在那個人身上。

濃而深的夜色裡,一道耀眼的紫光直衝天際,一波又一波內息在全身涌動,源源不斷的由胸前的紫水晶涌出。

在自己的生命裡,這樣的情景已經出現過兩次,彷彿一場祭禮,以殺戮爲始,以鮮血爲止。

手中短劍似是受到召喚般,與紫水晶連爲一體,將體內迸發的真氣盡數吸納。心魔所至,劍身逐漸透明如水,淡淡的紫色光華縈繞劍身,似聚似散,化作凌厲劍影,一道道只劈對面的墨色身影。

青淵負手凝望着漫天光華,似夢似幻,多少年前,也是同樣的月色,同樣的風景,一眼望不盡的慘烈中,唯有那一點紫色,綽約獨立,如同風中搖曳的幽蘭,一觸即散。而今,舊夢重演,被碾碎過的心,又能痛至何處?

劍影鋪卷而來,猶如連天潮汐,極地海水,青淵閉目,墨袖翻卷,身體慢慢漂浮至半空,足下生出清淺九宮蓮花印記,光暈流轉,宛若青蓮,道道氣劍由指間射出,繞着足下九宮陣型變幻萬千,在周身形成淡青色結障

青蘅趕來時,幾乎被眼前情景嚇得失聲,向來端靜的面容此刻慘白如紙,渾身顫抖許久,方纔喚了黑鷹,道:“立刻封鎖主峰,墨月殿百步之內,任何人不得靠近,若有差池,我唯你是問!”

青紫相撞,紫色劍鋒逐漸穿透淡青色結障,逼近青淵,雲軒整個身體都籠罩在一層淡淡的紫色光暈之中,一向澄澈的星眸亦染上了幾分迷離的紫色,劍氣過處,積雪飛濺,草木摧折。

青淵蹙眉,翻手運掌,部分劍影立即隨着他的掌風流動,漸漸凝結爲一道青色氣劍,堪堪擋住破氣而來的紫色劍尖。

雲軒半分不讓,將內力運至劍身,紫光大盛,青淵手中氣劍節節碎裂,化作熒光消散。雲軒一招得逞,變換招式,劍影交錯,猶如紫雲舞月。

青淵旋身,指間氣劍掃開眼前迷亂劍影,右手兩指直接格住紫色劍身,周身淡青氣障猛然暴漲,而後集於指間,纏住不甘束縛的紫色劍鋒。

鮮紅的血,一縷縷,在劍鋒流淌,很快溢滿紫色短劍,匯聚成線,滴落於地。

“哥哥!”青蘅極度驚恐的捂住心口,美目之中,大顆大顆的淚珠,翻滾而出。

雲軒怔怔的望着青淵指間一抹刺目的血色,漠然無溫的星眸終於起了一絲漣漪,血,順着劍刃流下,一直流到自己的手上,黏黏溼溼,溫溫熱熱,好熟悉的感覺,原來,自己的手上,沾染了爹爹的血,孃親,你要是知道了,是不是會怪軒兒違背了當初的諾言。

短劍,毫無預兆的被鬆開,直直墜落於地,劍氣消散,漫天光華聚集成線,重新回到紫水晶之中。

雲軒跌落於地,緩緩擦掉嘴邊血跡,道:“我輸了,要殺要剮,隨你。”

青淵始料未及,周身淡青氣團沒有了阻力,如出籠猛虎,勢如破竹,霸道異常,直逼對面的少年。青淵微微變色,想要收掌,已然來不及,只能一個閃身,擋在雲軒身前,生生承受了反噬之力。

“哥哥!”“教主!”

青蘅與黑鷹急急奔到青淵跟前,神色憂慮惶恐,青蘅更是泣不成聲。

青淵胸口氣血一滯,脣角溢出一絲腥紅,黑鷹大驚,正要相扶,卻被青淵擡手止住,道:“立刻傳令,今日之事,若有人敢說出去半句,屍骨不存。若是有人問起,便說是爐火引爆熔岩,噴出了紫焰。”

“是,教主!”黑鷹自是瞭解事態的嚴重性,抱拳領命,便轉身親自去安排。

青蘅目中蓄滿淚水,看看雲軒,又看看青淵,有些認命的閉上了雙眼。

青淵終於轉身看了眼雲軒,雙目泛紅,一股蒼涼繞於眉間,雙手顫抖的指着癱坐在地上的少年,幾乎咬牙道:“你,立刻滾到冷月石殿面壁思過,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出殿一步!”

雲軒身心俱是疲到極致,道:“只要爹爹能答應我兩件事,就算這一輩子都呆在冷月石殿裡,我也不會有意見。我保證,今生今世,這是我最後一次求爹爹。”

青淵強壓住心頭竄起的火氣,極力維持平靜面色:“說!”

雲軒拾起掉落的短劍,道:“第一件,不要傷害白水鎮的人,放秋伯他們回江南。第二件,把孃親從秋水別宮裡救出來,不要讓她被金部的人設計陷害。不要讓孃親知道關於我的事,更不要讓她知道我還活着,我不想讓她再傷心。”

語罷,將手中短劍遞到青淵跟前,道:“這把紫川,從今日起,物歸原主,交還雪冥,爹爹願意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此後,軒兒與孃親,於雪冥而言,再無威脅。只要孃親可以脫困,我願意把封印在紫水晶之內的力量一同交給爹爹。”

青淵愣住,終是面色複雜的接過那把短劍,道:“我答應你。”

雲軒踉蹌起身,腳步虛浮的向着冷月石殿方向走去,將要走出墨月殿範圍時,忽的轉身,淺淺一笑,道:“軒兒還是希望,爹爹和孃親能夠和好如初的,如果不成的話,爹爹孤身這麼多年,也該娶妻生子了,墨月殿那麼大,爹爹不覺得孤獨嗎?”

“軒兒……”青蘅心中澀痛,道:“哥哥,前兩日還好好的,爲何今日會如此大打出手,軒兒不懂事,哥哥怎麼也跟着添火,紫川之力反噬極大,軒兒肯定支撐不了多久,你爲何還要讓他去冷月石殿?!不如我將他帶回地部——”

青淵止住青蘅,道:“小蘅,你以爲我願意這樣麼?你看看他如今的性子成何體統,他心裡堵着一口氣,要是不讓他發泄出來,他遲早會做出更離譜更衝動之事。祭神大會上,他硬要與齊少鈞過不去,自曝行跡,如今,各教派還聚在雪冥,水部無主,金部蠢蠢欲動,表面上風平浪靜,暗地裡都在盯着紫川,一點風吹草動都足以引來滅頂之災。冷月石殿是思過禁地,無人敢擅闖,軒兒體質畏寒,裡面的炎火洞正好可以助他療傷,呆在那裡再合適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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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蘅鬆了口氣,卻是柳眉含怒道:“這孩子也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竟連勸哥哥娶妻生子這樣傷人傷己的話都說了出來,軒兒雖然性子倔強,可也從未這般忤逆犯上,這中間,肯定有人搗鬼挑撥!”。

青淵默然,青蘅目光柔了幾分,道:“聽冷煙說,軒兒在墨月殿與哥哥賭氣,想必也說了許多不着邊兒的話,哥哥莫要放在心上,畢竟,他也只是個孩子,口無遮攔慣了。”

青淵輕嘆,道:“我怎會與他一般計較,只不過,剛剛軒兒說的金部設計要害紫衣,可能與此次秋水別宮的計劃有關,需要你幫我暗中查查,究竟是怎麼回事。也不知,他是怎麼知道紫衣在秋水別宮裡面,又是從哪裡聽到這些的,這纔是最令我費解之事。”

“哼!”青蘅提起來便是不滿之色,道:“秋長予那個老狐狸,老謀深算,早就看上了金部部主的位置,他一直對我掌控地部這件事耿耿於懷,想必,此事與他脫不了干係。所幸,木部與火部現在置身事外,沒有受他蠱惑,對付他,倒也不是件難事。”

青淵點頭,道:“他畢竟是金部元老,你也不要做得太過分,暗中查探清楚便可。”

青蘅自是明白,有些擔心青淵傷勢,道:“哥哥傷得如何?九冥神功反噬之力不輸紫川,哥哥能撐得住麼?”語罷,猶不解恨,道:“你們兩個真是,一個老糊塗,一個小糊塗,別人還沒打進來,你們自己倒是打得爽快,也不怕被旁人笑話!依我看,別說救,就是求,也得儘快將南宮大小姐給求回來,妹妹我可經不起你們如此折騰。”

青淵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片刻後,方纔勾起一抹寵溺的笑,道:“你如今是長大了,若論目無尊長,狂妄悖逆,誰能比得上你青蘅大小姐,隔三差五便要與父親鬧上一場,着實令人頭疼不已。”

憶起往事,青蘅也不由笑了起來,道:“那時候,母親總是一邊哭一邊罵我,可我啊,沒有一次聽得進去過。還是哥哥最疼我,每次下山都帶好吃的好玩的給我,被我纏不過時,還不顧禁令偷偷帶着我溜下山閒逛,如果別人欺負了我,哥哥一聲不吭就跑過去把那人狠狠教訓一頓,每次我跟父親打起來的時候,母親管不住,總是哥哥跑過來勸架,還總替我捱罵挨罰,現在想想,這些事,雖然已經很久了,可總覺得像是昨天剛發生過一樣。”

光影浮厝,青淵目光也悠遠了許多,那時候,沒有責任,沒有仇恨,可恣意輕狂,可快意江湖,如今,物是人非,終究是不一樣了。

青蘅看在眼裡,心中亦多了幾分唏噓感慨,兄妹兩個並肩望着夜空許久,青蘅纔開口道:“哥哥,池林之事,是不是另有內情?”

青淵不可置否:“池南耿直,池林溫厚,他們兄弟兩個向來私心甚少,池林叛逃之事來的蹊蹺,正趕上金部部主位置懸空之時,金部提供的證據看起來合情合理,未免有欲蓋彌彰之嫌。”

青蘅瞭然,道:“所以,哥哥便將池林的火刑推遲了?只是,金部人心不穩,照哥哥的性子,必會舍池林顧大局,這一次都是出乎我的意料。”

青淵想起此事,便頭疼的厲害,道:“軒兒回來,是爲了救池林,如今,池林已沒有蹤跡,又何來火刑一說。”

“什麼?!”青蘅一驚一愣,猶自不信道:“軒兒?他怎麼會認識池林?這個混小子,竟然連幽獄都敢闖,真是要命!”

青淵揉揉額角,道:“此事,金部亦脫不了干係,黑鷹已經打探到,金部查到了白水鎮,按常理,金部不可能這麼快得到消息,更不可能目的性極強得直奔白水鎮,這後面,一定有人。”

青蘅心中忐忑難安,道:“難不成,他們已經盯上軒兒了?這背後之人,到底是誰,知道如此之多?”

青淵沒有說話,眉間一抹黯然,沉吟許久,道:“自從回到雪冥,丹顏從未出過楓葉谷,若得閒暇,你去看看她。”

青蘅苦笑,含了幾分無奈道:“哥哥,你心如明鏡,丹顏是心病,我去了管何用?之前,我倒也去過幾次,她總是客氣的很,話也不願多說,整日就對着琴發呆,哥哥若是有心,爲何不親自去?”

青淵搖頭,道:“既然我給不了她,又何必予她希望,到最後只會傷得更深。你再去的時候,多跟她說說軒兒的事,想必,她會願意聽的。”

130.離火

白水鎮,深山草廬。

秋伯插上門閂,站在院子裡聽了好一會兒動靜,方纔鬆了口氣,向一邊的紅欒,道:“看來沒有人發現。”

紅欒摘下厚厚的斗笠,將背上的竹簍放下,道:“現在魔教的人已經追查到了這裡,鎮里人經歷了上次的事,大部分都逃了出去,如今留下的,都是些老人,大街上十室九空,根本找不到郎中,幸好,這山裡藥草倒是不少。”

秋伯濃眉緊皺,道:“也不知道少主子怎麼樣了,我們怎麼可能丟下他回江南?迦木那愣頭青連話都說不明白,看起來,是不知道內情的。”

紅欒寬慰道:“放心,虎毒尚不食子,軒兒不會有事的,我們再等幾天,等大樹恢復過來,我便去雪冥附近探聽一下情況。”

“嘭!”木門猛然被踢開,倚靠在門邊的黑衣少年神態陰冷,道:“不必再等了,很快,你們就可以見到他了。”

紅欒刷得抽出手中赤雲劍,眉心微蹙,道:“是你!”

寒星沒有說話,意態悠閒的指了指上方。

一中年男子不知何時已然立在牆頭之上,面容清癯,身材瘦削,眼神卻似蒼鷹般銳利。

紅欒與秋伯俱是一驚,便見草廬四周皆已被十數名黑衣人守住。

中年男子當先開口道:“我與二位雖無瓜葛,但你們窩藏我們雪冥的叛逆之徒,在下只好得罪了。”

紅欒冷哼:“你們藉此名義騷擾百姓,濫殺無辜,依我看,真正的叛逆之徒是你!”語罷,飛身掠至院牆,劍勢如虹,只取那中年人。

中年人閃身避過,讚了聲‘好身手’,便退了數步,道:“姑娘心中明白,你不是在下的對手,既然結果已經明瞭,又何必徒費力氣,難道,姑娘不想保住那老者的性命麼?”

紅欒一驚,俯身看時,便見寒星手中的劍已然架到了秋伯頸上。而四周黑衣人均是彎弓搭箭,對準院落中央。

大樹不顧迦木阻攔,跌跌撞撞的由屋內出來,道:“秋長予,你要抓的人是我,放了他們。”

秋長予面沉如水,道:“池林,你私逃幽獄,自身難保,沒資格插手金部之事。”

紅欒翻身而下,盯着大樹,道:“池林?你當真是雪冥之人?”

池林不敢直視紅欒雙目,只點頭答道:“沒錯,我騙了你們。”

“你——!”紅欒長劍直指池林,怒道:“我早就說過,我們不歡迎魔教中人,你既然知道,爲何一直隱瞞身份,招來今日之禍,我不管你們之間有什麼仇怨,可軒兒是爲了救你才身陷險境,我決不饒你!”

池林面露苦楚,緊緊閉目,道:“欒姑娘,你殺了我吧,能死在你手裡,是我池林的福分!”

迦木見情況不妙,連忙拉住紅欒,道:“我說欒姑娘,咱們千辛萬苦才保住這傢伙的命,就這麼讓他死了,豈不是太便宜他了,而且,既然他是雪冥的人,說不定,咱們可以用他把軒兒給換回來。”

秋伯亦道:“我相信,他不是忘恩負義之人,留他性命,總會有些用處。”

紅欒憤然收回長劍,背對着池林而立,再不回頭,池林眸中閃過一絲傷痛,擡頭,道:“秋長予,我從未想過與你爭搶部主之位,你卻千方百計要置我於死地,非我不仁,是你不義,今日,就算死,我也不會讓你傷害他們。”

秋長予不語,卻是瞥了眼寒星,寒星會意,手上劍刃在秋伯頸上劃出一抹血色,冷笑道:“你信不信,我先要了他的命!”

“住手!”一聲清冷的呵斥,青蘅由門外走來,盯着寒星,道:“星兒,你在做什麼?!”

寒星面色一變,略有不甘的收回長劍,沒有說話。

青蘅擡頭,掃了眼秋長予,道:“沒想到,秋堂主也在這裡。”

秋長予飛身而下,作揖道:“青蘅小姐,長予有禮了。”

青蘅笑道:“秋堂主客氣,論資歷,我還要多向秋堂主請教,只不過,哥哥似乎沒有命令讓秋堂主來這裡搜查,擅離雪冥,可不像是堂主的作風。”

秋長予指着池林,道:“小姐明察,池林這叛逆從幽獄逃了出來,教主此刻恐怕還被矇在鼓裡,秋某此行,便是爲了將這叛逆捉拿回去,交由教主處置。”

“哦?”青蘅看了眼四周,道:“真是巧的很,金部的消息竟然比哥哥的還快,哥哥調集暗衛搜尋了大半日,毫無所獲,沒想到,秋堂主竟然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找到這裡,莫非,秋堂主知道這其中內情?”

秋長予作惶恐狀,道:“小姐言重了,其實,這一次,多虧了寒星公子,秋某才能找出這叛徒行跡。”

寒星冷冷瞧了眼秋長予,頗是不屑的轉過頭去。

青蘅思量道:“如此,倒是我多慮了,秋堂主事務繁忙,剩下的事,交給我便可以了。”

秋長予立即道:“小姐這是何意?池林乃金部之人,捉拿他,金部義不容辭。”

青蘅無奈道:“秋堂主以爲這是我的意思麼?”

秋長予正不解何意,便見黑鷹手執墨玉令,肅然而入,道:“教主有令,將池林連同窩藏我教叛逆之人全部帶回雪冥,各部均不得插手此事。”

青蘅當先跪下,道:“地部接令。”

四周黑衣人見到墨玉令,亦紛紛跪落於地。

秋長予嚇得面如土色,連忙撩袍跪地,道:“金部接令。”

紅欒望着青蘅,道:“你又是誰?我們憑什麼跟你們走?”

青蘅含笑,道:“我會確保你們的安全。”

紅欒冷聲道:“真是笑話,我爲什麼要相信你?”

青蘅走到紅欒跟前,聲音極輕,道:“因爲,我是軒兒的姑姑。”

紅欒咬牙,道:“我便信你一次。”

夜裡,青淵命黑鷹將秋伯帶到了天人殿。

秋伯看着獨自坐在案後翻閱書卷的身影,眼中溢滿恨意。

青淵頭也未擡,道:“即使看不見,我也感覺到了你的恨意,你對千影,倒是忠心得緊!”

秋伯蒼涼長笑,道:“落到你手裡,不過死路一條罷了!死有何懼?沒想到竟值得你這魔頭親自動手,哈哈,老夫不枉此生!”

青淵嘆道:“你錯了,我若真要殺你,根本不必將你帶到這裡。”

秋伯絲毫沒有喜色,反而面露警惕,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青淵想了片刻,修長的指節摩挲書頁許久,方纔道:“軒兒似乎和你的感情很好。”

秋伯情緒驀然激憤,道:“魔頭!你要是還有點人性,就不要傷害他!”頓了頓,語調忽轉黯然,道:“他,是個可憐的孩子,如果你是想用我的性命威脅他,我寧願去死。”

“呵,人性?”青淵咀嚼着這個詞,不解道:“正邪之爭,歸根到底只是立場不同,可你們所謂的名門正派卻總喜歡這樣形容我,好像魔教所作所爲,你們正道便沒做過一般,你倒是說說,誰可以稱得上是有‘人性’的人,千影麼?”

秋伯凜然道:“我不會將你這種人與我家公子相提並論!”

青淵語氣似是無奈,道:“冥頑不靈,愚不可及,不過,爲了軒兒,你肯犧牲性命,倒是令我很是欣賞。”

秋伯面色漲紅,道:“你究竟將他怎麼樣了?!”

青淵微微擡了眼,道:“爲了你們,他可以對我拔劍相向,我還能把他怎麼樣?”

秋伯一驚,道:“你說什麼?!難道他已經——”話未完,秋伯已然濁淚滿目,哽咽不成聲。

青淵聲音辨不出喜怒,道:“你多慮了,你覺得,我會傷害自己的孩子麼?”

秋伯性子向來耿直,再忍受不住,道:“魔頭!你不必同我繞彎子,要殺要剮,你倒是說句爽快話!”

青淵以手扶額,愈加無奈道:“軒兒那些話,原來都是隨着你們學的,開口閉口要殺要剮,聽着好像我多想殺了他一般。你也不必激動,我既以客禮待你們,自然不會想着殺你們,秋管家若無他事,便與我這魔頭談談如何?”

秋伯冷哼,道:“我與你之間沒什麼好說的,你休想從我這裡套到東西!”

青淵墨眸閃過一絲笑意,道:“與你們這些人打交道,有時候,真是累得很,我們之間,其實還是有很多話可以說的,比如,你跟我談談軒兒的事,我跟你談談重建慕容家的事,我知道,若不是顧忌我在慕容舊宅和西洲居附近安插了眼線,軒兒這兩年不會一直留在漠北。”

秋伯沉默了下去,思襯許久,神色鄭重道:“你真的想知道關於少主子的事情嗎?”

青淵語氣也含了懇切,道:“你不必懷疑我的誠意,更不必擔憂我會害他,我只有這一個骨肉,以後也不會再有其他的,我只是想多瞭解一些關於他的事情,慢慢解開他的心結,你應該知道,當初,是我的妻子將軒兒託付於我,而我並沒有照顧好軒兒,以後,我必須對我的妻子有個交代。軒兒現在把自己弄的渾身是刺,見到我跟見到仇人一般,我根本無法跟他心平氣和的談,所以,我只能與你談了。”

秋伯琢磨着青淵不像是說謊,便道:“其實,少主子是個很單純的孩子,別人對他一分好,他便對別人十分好,別人若是惹了他,他也必然不讓那個人好過。他雖整日看起來一副天塌下來都滿不在乎的樣子,可我知道,他在乎很多東西。他這孩子,平時嘴裡說的是一套,心裡想的是另外一套,就像以前,揹着公子的時候,少主子總是埋怨公子的各種不好,可公子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他比我記得都清楚,都明白。”

青淵含了笑,道:“你倒是瞭解他,在西洲居的時候,軒兒是怎樣的性子?”

秋伯心中悵惘,道:“沒有發生那件事之前,少主子可是個明朗活潑的孩子,除了公子,在誰面前都霸道的厲害,西洲居根本無人敢惹他,連不苟言笑的老爺都誇他靈動慧黠。那件事以後,公子將少主子趕出了西洲居,兩年後,公子無意中得知少主子進了風雨樓,爲了風雨樓的情報,便又將少主子找了回來,那一日,公子特地在紅幽亭擺了宴,可連我都不敢相信,那個整晚一言不發的坐在那裡的沉默少年會是曾經那般活潑的少主子,我給他倒酒,他竟還會說謝謝,公子看在眼裡,卻是含了嘲諷的笑,我那時總算明白,公子之所以讓少主子回來,僅僅是爲了利用而已。此後,大家心裡都明白,公子是不待見少主子的,所以,他們對少主子也是冷眼相看,怠慢的很,可少主子好像渾不在意,也不理會別人,只是獨來獨往,做自己的事。”

青淵默然,燭火下看不清是什麼表情。

秋伯倒也忘記了自己與面前的人有仇,只是繼續道:“少主子回來後,肺不好,似是有過舊傷,傷了肺,一遇寒氣或冷天,便咳嗽得不停,都是我多嘴,將這事告訴我公子,本以爲公子醫術高超,會幫少主子醫治,誰知,公子卻故意派少主子去西北執行任務。後來,我才知道,公子是得知了厲清風要派少主去江浙一帶殺一個人,才故意讓少主去西北雪山,少主子秘密往返在西洲居與風雨樓之間,爲了不讓厲清風看出端倪,每次都是趁執行任務的空隙回西洲居,那一次,厲清風給的期限是七日,爲了及時迴風雨樓覆命,少主子不惜代價迅速解決了江浙那個人,而後又不眠不休千里奔波西北,回來時,已是十日之後。風雨樓的規矩很殘酷,誤了期限,少主子被罰了重刑,暫時不能執行任務,第二日,少主子便偷偷回了西洲居,公子非但沒有憐惜,反而怪少主子辦事不力,寒冬臘月,愣是讓少主子在紅幽亭跪了一夜,次日,還讓少主去刑室領了杖刑。那天晚上,他一直咳,咳了滿地的血色,我明白,他肺部的舊傷,真的落下了病根……”

那天晚上,秋伯說了很多,說到最後,秋伯也心痛不已,道:“你們總是在他需要依靠的時候,一次又一次的將他推開,拋棄,你們能明白一個孤獨了許多年,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面臨困境時,一回頭,卻發現自己身後空無一人,而那些所謂的親人只是冷眼旁觀他越陷越深的情景,是什麼樣的感覺與滋味嗎?他只會更加絕望,更加堅信只有他自己可以保護自己。我承認,公子對少主子,的確苛刻無情,可是,我更加明白,讓少主子絕望心冷的,不是公子,而是你這個親生父親。你們出現在江南之前,少主子雖然活得辛苦,可並不絕望,可自從你出現後,一切全變了……以前那麼多年,我從未聽少主子提起過關於父母親人的隻言片語,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經常會跟我提起‘孃親’兩個字,那時候,我便隱隱覺得哪裡出了問題,只是從未想到,會是如今這樣的局面……”

青淵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後道:“今晚謝謝你。”

秋水別宮。

南宮麟甫一步出梅花陣,便見別宮內火光沖天,驚呼聲奔走聲此起彼伏。

盞盞梅花燈光華流溢,此刻,卻凌亂的搖擺在風中。

南宮麟施展輕功,黑裳如墨,落於玉階之上,隨手抓住一個容色慌亂的侍女,道:“究竟出了何事?”

“大……大祭司!”那侍女見南宮麟回來,當即失聲痛哭,道:“紫月聖女她……她擺了陣……陣裡面突然燃起大火……聖女她引火自焚了!”

“啊——啊!”南宮麟痛苦長嘯,銀髮四散,一把扔開那侍女,發力奔向起火處。

九宮流轉,陣內離火正旺,幽藍的火焰熊熊燃燒,似要燒盡世間一切生靈。

“滾!都給我滾!”

南宮麟將守在陣外的侍女們喝退,卻是發瘋一般奔入陣內,在一片幽藍中瘋狂的尋找着什麼,向來深不見底的雙眸此刻卻是血淚齊流。

“紫衣!紫衣!……紫衣!”南宮麟哀聲嚎叫,聲音悲痛欲絕,穿透了整個秋水別宮。

離火不知何時已經熄滅,南宮麟頹然的坐在陣內焦黑的地皮之上,容色枯槁。

“說,你究竟是誰?”

一把寒匕無聲的抵在南宮麟頸上,涼如一泓秋水。

南宮麟如遭雷擊,回首,難以置信的望着身後的女子,道:“紫衣,你沒死。”

南宮紫衣只是直直盯着南宮麟,道:“秋水宮的大祭司從來都是稱呼我爲紫月,你到底是誰?當初爲何要將我困在秋水宮?我不相信你只是想找一個合適的守護者。”

南宮麟放聲長笑,道:“你沒死,真是太好了!哈哈!老天!算你有眼!若不然,我南宮麟就算逆天,也要與你抗爭到底!”

南宮紫衣驀然變色,手中匕首滑落於地,如看鬼魅般退了數步,華容顫抖道:“你……你怎麼會知道二哥的名字……不會的,他已經死了……你不可能是他,你到底要做什麼,爲什麼要用他的名字!爲什麼要用我們南宮家的名字?!”

南宮麟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溫柔,道:“紫衣,你不要害怕,難道,你不記得我在後院給你搭的那個鞦韆嗎?你喜歡鳶尾,我就在鞦韆周圍栽滿了鳶尾,你嫌開的花少,我就帶着你去忘情崖看鳶尾,你不是總誇我比大哥好,比大哥聰明嗎?”

南宮紫衣捂着心口,失聲痛哭,不住的搖頭道:“我不信!我不信!二哥已經死了,是大哥親自把二哥三哥的屍體帶回來的,我們都親眼看着他們入土,跟孃的墓挨在一起,二哥不可能再回來了,你不是他!二哥的樣子我永遠記得,不是你這張臉!”

南宮麟望着天空,面容悲苦,道:“大哥帶回去的那具屍體,不是我的,我將那個人毀了面容,把隨身玉墜掛在了那個人身上,才瞞過了你們所有人!我親眼看着三弟死在我面前,我好恨,蒼天不公,江湖無道,我發誓,只要能殺盡魔教妖孽,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一路北上,我拜入秋水宮,被老祭司收作弟子,他毀去我真容,賦予我一張全新的面孔,還將畢生所學傳給我。我知道,那個老不死的只是爲了讓我當他的替身去祭鬼,所以,我讓他自食其果。”

南宮紫衣怔怔走到南宮麟面前,道:“如果你真的是我的二哥,你爲什麼會見死不救?爲什麼要告訴我軒兒已經死了?昨天晚上,你去了雪冥對不對?你告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看到了那道紫光,那麼遠,卻那麼清晰,我知道,那是軒兒,他又動了紫水晶裡面的力量,我能感受到他的虛弱,他出事了,對不對?你告訴我,你說啊!

131.算計

冷月石殿,炎火洞。

絲絲冰涼爬上額頭,雲軒舔了舔乾裂的脣角,緩緩睜開眼睛,對着上方一張玉容道:“楚羽姐姐,這是我們男人呆的地方,你在這裡做什麼?”

楚羽拿下帕子,戳了戳雲軒額頭,道:“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昏睡整整一日了,還發着高燒,我們都被你嚇壞了!”

雲軒揉揉腦袋,轉着眼睛看了看,道:“明明只有楚羽姐姐一個人,還有誰?我怎麼沒有看到。”

楚羽瞪了雲軒一眼,道:“還有教主、青蘅和鬼醫、清風他們呀。”

雲軒翻了個白眼,道:“你不用騙我,他肯定是來看我笑話的,被他關在這裡,已經很丟臉了,我竟然還在他面前昏了過去,真是太丟臉了!”

楚羽撲哧一笑,道:“你倒是有理,算我多事,白白忙活了大半日,早知你覺得如此丟臉,就不把你弄醒了。”

雲軒吐吐舌頭,道:“楚羽姐姐,你怎麼也這樣小氣,其實,軒兒還是很想念楚羽姐姐的。楚羽姐姐又溫柔,又善良,不像爹爹,又兇又不講理。”

楚羽咬牙一笑,道:“是嗎?那你回來爲什麼不知道去看我?”

雲軒故作不滿,道:“那爹爹欺負我的時候,你怎麼不出來幫我?”

楚羽聞言使勁兒捏了捏雲軒鼻子,道:“小滑頭,你氣勢那麼大,連教主都不敢惹你,我若去了,還不壞了你的大事!”

雲軒痛得直吸氣,正要表達不滿,便看到了不知何時已然立到楚羽身後的青淵,當即失聲。

楚羽察覺到異樣,回頭看時,面色大變,笑意也斂得不見一絲痕跡。

青淵淡淡一笑,道:“我與軒兒單獨談談。”

楚羽笑得苦澀,道:“教主自便,楚羽先告退了。”語罷,也不看青淵一眼,徑自而去。

雲軒慢騰騰的起身,靠在巖壁上,低着頭,並不說話。

青淵笑道:“剛剛不是話挺多的麼?現在怎麼啞了似的。在你眼裡,我除了又兇又不講理,想來是沒有別的好處了。”

雲軒擡頭,語氣不善,道:“你爲什麼要那樣對楚羽姐姐?”

青淵面不改色,道:“我早說過,大人之間的事,你少插手插嘴。”

雲軒別過頭,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們的事我早知道。”

青淵盯了面前少年片刻,道:“既然知道,更不應該管。”

雲軒復又陷入沉默。

青淵斟酌着開口道:“軒兒,在江南,是爹爹做的不好,是怨是恨,你儘可以說出來,不要再賭氣了。我承認,我太自以爲是,總覺得西洲居對你來講比雪冥重要,我並不知道,你在那裡的生活……很不好。”

雲軒定定的看着青淵,沒有絲毫情緒,道:“你可憐我,對不對?”

青淵一怔,道:“你說什麼?”

雲軒望着青淵,字字清晰,道:“我不需要你的可憐,更不想你因爲可憐我而對我好。”

青淵此時才明白雲軒心中想法,心口堵得難受,道:“軒兒,我是你父親,照顧你,保護你,是我的責任,我一直都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但是,我想彌補,你明白嗎?”

雲軒垂眸,沒有立即回答,想了很久,纔開口道:“我不知道該相信誰,我不明白,以前你那樣的厭惡我,甚至恨我,爲什麼突然改變了,如果真是因爲紫川的原因,現在,已經沒有必要了,我不喜歡利用親情去欺騙別人,也最恨別人那樣對我。”

青淵搖頭,神色嚴肅,道:“在你眼裡,爹爹便是這樣的人麼?你說實話,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說了什麼?”

雲軒捏緊拳頭,道:“有時候,我真的希望自己是孤兒,他們至少是真正的孑然一身,不用面對至親之人冷漠的眼神,不用揹負來自至親的仇恨,他們是真的沒有家,而我,有家不能回,不敢回,還不如他們。”

青淵惘然道:“軒兒,當初紫衣將你送來雪冥,爹爹真的……很開心……也許,連我自己都沒有發現,因爲那時候,我恨得太深,恨紫衣,恨南宮家,恨紫川,恨所有正道門派,甚至恨我自己,我早已經習慣了冷漠,不僅僅對別人,對紫衣,對你,包括對我自己,如恨一般。你離開後,我以爲你不會活下來,我的心那樣痛,卻只能無力的痛下去,到後來,痛也轉化爲恨,我不知道,除了恨,還有什麼能支撐我走到今天。”

青淵終於明白,有口難辯,原來是這樣一種滋味,不是不辨,只是自己的確沒有資格去辯解。

雲軒從未想過青淵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往事糾葛,經歷了那麼多,雲軒已經看通透很多,道:“對不起,軒兒無意說那些話,軒兒一直希望,爹爹和孃親都能開開心心,長命百歲,這麼多年,軒兒已經長大了,也並不需要爹爹彌補什麼,軒兒既然能活下來,就能堅強的面對一切。”

雪冥,星羅閣。

齊少鈞“哇”得一口血吐出,面色青灰,表情痛苦得有些扭曲。

九真急急閃身入閣,隔着簾幕,道:“教主……可還好?”

齊少鈞眼神陰鷙,隱有殺意,恨恨道:“一定是軒兒引出了紫川的力量,哈哈,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他這麼狠,爲了讓我遭受反噬,竟然連自己的命也不顧了,他就是算計好了,前兩日纔會與我拼的兩敗俱傷。”

九真亦恨得咬牙切齒,道:“教主,我早就說過,那小子狡詐的很,不能信他,當初他主動找我,答應在絕劍谷內助教主練功,我便一直覺得奇怪的很,結果,不過兩月,教主體內真氣便經常竄走,定是他做的手腳。還有云舒那個女人,更是詭計多端,教主怎麼可以將魔宮地圖給她?”

齊少鈞直覺胸口如火焚燒,灼熱難受的厲害,道:“我自有分寸,不要說這些沒用的,魔宮地圖已經在軒兒手上了,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幫我找到他,我現在體內真氣暴走,只有他能助我療傷,否則,我會走火入魔甚至武功全廢!其他的賬,以後再算!”

九真難得露出些許異色,咬脣道:“祭神大會上教主也看到了,慕青淵現在很護那小子,雪冥主峰戒備森嚴,厲清風他們都在,那小子又狡猾的厲害,就算屬下勉強找到他,恐怕也很難將他強行帶來。”

齊少鈞壓着痛苦,道:“雪冥最忌憚的便是紫川,如今紫川現身,定會引發軒然大波,你多派幾個人散播一下,推波助瀾,到時候,就算你找不到他,自然會有人去尋釁滋事,我就不信,你找不到機會將他帶出來。”

九真露出喜色,道:“教主英明。”

天人殿。

黑鷹將池林帶到,青淵微微頷首,示意黑鷹退下。

池林單膝跪地,眼眶微紅,道:“教主。”

青淵眸光沉沉,只是淡淡道:“你起來罷。”

池林不爲所動,道:“請教主相信我們兄弟,縱使大哥不在了,池林,也絕無背叛之心。若是教主不信屬下,屬下寧願一死,以證清白!”

青淵默了片刻,道:“金部證據確鑿,僅憑你一面之辭,我如何信你?”

池林咬牙,擡頭,似是下定了決心,道:“這些都是秋長予一手策劃,他之所以要對屬下趕盡殺絕,是因爲屬下發現了他們的秘密。”

青淵驀然冷了語調:“你可知道,栽贓誣陷,是什麼後果?”

池林神色悲愴:“教主明鑑,屬下不敢妄言,兩年前,屬下在金部石壇撞見了秋長予和雲舒護法,一時好奇,便偷聽了他們的談話,尤其是關於他們勾結齊少鈞的事,是雲舒護法先發現了有人偷聽,屬下逃得及時,沒被他們發現,但秋長予卻猜到了。”

青淵沒有說話,示意池林繼續說下去。

池林黯然道:“屬下被秋長予追殺足足半年,躲無可躲,險些喪命,最後重傷昏迷在了白水鎮,被雲記藥鋪的人救下。前段時間,雪冥黑衣衛到白水鎮搜查叛徒,抓了很多人,屬下以爲是自己行跡敗露,怕連累雲記藥鋪的人,才主動承認了身份。池林死不足惜,但屬下懇請教主放了雲記藥鋪的人,他們對池林有救命之恩,根本不知道內情。”

青淵若有所思:“你對雲記藥鋪的人瞭解多少?”

池林搖了搖頭:“屬下知道,他們是有來歷的,但是對於此事,屬下一無所知。”

青淵起身,踱至池林身側:“你可知道,如果有人在雪冥擅闖幽獄,劫走重犯,當如何處置?”

池林喉頭澀脹,一字一頓道:“殺無赦。”

青淵眸光微縮:“你可知道,是誰將你救了出去?”

池林一時啞然。

青淵語調凌厲了幾分,道:“說出實話,我可以考慮饒你一命。”

池林再次搖頭,目光堅定慨然:“對不起,教主,對於那個人,池林當以死相報。池林忠於教主,忠於雪冥,可以爲教主赴死,但,池林永遠不會說出來他是誰。”

那夜紫光沖天,紫川現身雪冥的事,很快以各種形式在雪冥內部流傳起來,各部教衆,上至部中德高望重的元老,下至普通教衆,均是惶恐不可終日。然而,當晚畢竟無人親眼目睹,青淵又給出了熔岩爆發,引出紫焰的解釋,倒也有幾分合理之處,一時間,衆人反而不好權衡。

不過,令青淵煩惱不已的事情卻是,幾乎日日都有各部長老到主峰訴苦探風,所說之事,不過是紫川干係重大,各部人心不穩,希望能夠徹查此事云云。青淵擋了一批又一批,着實煩悶無奈。

次日,青淵將羲和召到了天人殿。

雖是積雪未化,天冷的厲害,羲和依舊搖着那把白玉扇,打趣道:“天人殿日日賓客,當真是難得的盛景,教主怎麼還有時間召見屬下?”

青淵無奈搖頭,直入正題,道:“我找你過來,是爲了商議水部之事。”

“水部?”羲和笑道:“如今最亂的似乎不是水部,教主這麼快便要爲水部指派一名新部主了麼?教主應該明白,水部錯綜複雜,並不容易掌控。”

青淵點頭,道:“所以,我打算,讓你出任水部部主。”

羲和手中白玉扇啪嗒掉到地上:“教主,你是在開玩笑嗎?清風纔是合適人選。”

青淵帶了一絲瞭然,道:“沒錯,清風是合適人選,但,你卻是最合適的人選,這些年,清風心性變了許多,水部部主的位置,並不適合他。你與花顏畢竟有過婚約,你父親是水部長老,威望甚高,換做別人,他只怕會百般阻撓刁難。”

羲和撿起扇子,頗是自虐的敲了敲腦袋,無限憂愁道:“換做我去水部做部主,那老東西恐怕會直接將我撕掉!教主,屬下向來忠心耿耿,你怎麼忍心把屬下往火坑裡送?!”

青淵眼中飽含鼓勵,道:“水部干係重大,羲和護法定然不會讓本座失望的。”

羲和聽罷,只覺天旋地轉,平復很久,方纔視死如歸一般走出了天人殿,儼然一副慷慨赴難的姿態。

冷月石殿,炎火洞。

雲軒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攤開在地上的地形圖,似是苦苦思索着什麼。

石門訇然而開,九真踉蹌出現在光線中。

雲軒迅速收起地圖,滿是警惕的跑到外殿,待看清來人模樣,不由眯着眼睛笑道:“壞女人,你比我想的快多了,你倒是可以教教我,如何打敗外面的守衛的?”

九真面色煞白,黑衣之上染了濃濃血色,聞言更是氣得咬牙,道:“臭小子!你少在這裡得了便宜賣乖!立刻隨我去見教主!”

“教主?”雲軒眼睛一轉,道:“你在說我爹爹嗎?他明明讓我在這裡思過,不許我出去,你要是想騙我跟你走,爹爹不會放過你的,所以,你不要打我的主意。”

“你——!”九真簡直要氣得吐血,黑袖勁舞,手如利爪,閃電般掐住雲軒脖頸。

雲軒一直退到洞壁處,退無可退,道:“壞女人,你快放開我,不然,我會告訴爹爹,讓他殺了你!你這樣闖進來,黑衣衛很快就會發現的!”

九真冷笑,道:“那我們就試試,到底是他們來得快,還是你死得快!”語罷,手上立刻加了幾分力道。

雲軒呼吸困難,急道:“齊少均的傷,只有我知道怎麼治,我要是死了,他也得陪葬!”

九真想到來此的目的,手上鬆了幾分,威脅道:“聽着,臭小子,你要是想活命,就乖乖跟我走,不許出聲。”

雲軒立刻搖頭,道:“不行!要是我出去了,爹爹肯定會發怒的,他肯定會命人搜山,我逃命還來不及,怎麼替齊少均療傷?”

九真怒道:“你究竟想怎麼樣?!”

雲軒趁勢從懷中掏出一沓心法,道:“這是前兩日我抄錄下來的無冥心法,有了它,齊少均自然可以療傷。”

九真大喜,伸手便要去奪,雲軒藏到身後,道:“萬一你拿到東西后,殺我滅口怎麼辦?你放開我,我纔會給你,否則,我現在便毀了它!”

九真冷哼:“臭小子,你詭計多端,我憑什麼相信你?”

雲軒不以爲然,道:“除了相信我,你別無選擇,我可是冒得很大危險給你的,要是被爹爹發現我將無冥心法給了你們,他不會饒了我的,我才懶得騙你。”

九真憤然鬆開手,道:“東西拿來!”

雲軒揉揉脖子,將心法交到九真手上,道:“當時抄的太匆忙,這只是前半部分,等齊少均練完以後,你帶他到這裡來,到時候,我再替他療傷。”

九真此時也顧不得許多,只能恨恨道:“小鬼!你要是敢耍花招,看我怎麼收拾你!”

羲和即將出任水部部主一事,青淵尚未透漏風聲,羲和更是提起來便想打人,隻日日躲到厲清風所在的迴風谷內喝酒作樂,好不暢快,因而,至今無人知曉此事。

在各部看來,目前,最大的一樁事,便是關於如何處決叛徒池林一事。此次,青淵爲了表明決心,特地將池林羈押在了金部地牢,由各部共同商議處置之策。表面上,青淵聲稱務必公平公正,然後,在各部眼裡,既然將池林關在金部,青淵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如此一來,各部很快便組織會審,開始提審池林,至於審的過程,如何詳細稟明青淵,各部心裡卻是清明得很。

轉眼間,三日已過,除水部外,各部部主的心情日益沉重起來,他們沒有想到,池林竟然是那樣一根難啃的硬骨頭,那些令人聞風喪膽的刑具試了一遍又一遍,池林愣是不肯承認叛逃一事,還死死咬着秋長予不放,寫給青淵的暗報上,依舊是“略有進展,尚未審出詳細結果”。

金部地牢。

池林渾身血污,端坐在石牢角落,神色淡然。

腳步聲極輕的傳來,池林緩緩睜開雙眼,待看清面前之人,復又閉目。

“池堂主,雪冥的刑具,滋味想必銷魂的很!”淡淡的嘲諷,說的雲淡風輕。

池林扯出一抹涼涼的笑,道:“秋長予,我不會讓你的陰謀得逞的!”

“陰謀?”秋長予呵呵一笑,道:“你們兄弟掌控了金部這麼久,處處打壓我秋風堂,好不容易池南死了,我怎麼可能再讓你坐上部主之位。池林,別怪我無情,要怨,也只能怨你那好哥哥死的不是時候。”

池林並未出現慍色,反而笑道:“爲了坐上部主,你竟然不惜勾結冰火教,我真是替你感到羞恥!”

秋長予簡直要大笑了,只因爲,他實在不明白,世上怎麼會有這樣冥頑不靈,鎮定的可怕的人,所以,忍了半天,秋長予竟也多了幾分憐惜,道:“池林啊池林,你難道沒聽說過,君子善假於物,沒錯,我是勾結齊少均,勾結冰火教,說服其他四部處處掣肘教主在江南的行動,將地部的行蹤透漏給他們,可我這不光是爲了自己,也是爲了金部啊,瀧剛那個老頑固,死有餘辜,沒了他,地部就是一盤散沙,我們金部就可以成爲五部之首了。你們兄弟兩個,一個耿直的可笑,一個穩重的可笑,如今,池南死了,你也該去陪他了。”

池林睜開雙眼,死死盯着秋長予,滿是悲哀,道:“沒想到,金部竟然會有你這樣不知羞恥之人!”

秋長予笑着走近池林,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瓶,道:“那又如何?你很快就要去見你的好哥哥了,這可是百年鶴頂紅,喝下去,你可以去的沒有痛苦。”

清晰而有力的擊掌聲傳來,在寂靜無聲的地牢中,格外清亮。

秋長予難以置信的轉過身,面色陡然慘白,道:“教主……”

青淵沒有理會秋長予,卻是向跟在身後的各部部主及長老道:“衆位覺得,池林叛逃一事,還需再審麼?”

各部雖然常有勾心鬥角,但對雪冥卻從無二心,最恨者,莫過於勾結外教的叛逆,如今,形勢陡轉,證據確鑿,各部憤然有之,感慨有之,痛心有之,一時間,倒不知如何開口。

青蘅從懷中取出一疊信件,聲音極高,道:“這是黑衣衛剛剛從秋長予方中搜出來的信件,裡面有許多他與齊少均之間的密謀經過,各位均是忠義之人,對於叛逆,自應清楚該如何處決。”

霓裳嫌惡的看着秋長予,只懶得說話,靈犀倒是拍手道:“好事好事,如果教主捨不得處置,便交給靈犀來試新藥,靈犀最新研製出的“新鬼煩冤舊鬼哭”,正缺個人來嚐嚐滋味。”

秋長予當即嚇得面如土色,一咬牙,拔出手中瓶塞便要往嘴裡倒。

青蘅眼疾手快,袖中抽出青紗,堪堪打落秋長予手中小瓶,冷笑道:“想死,沒這麼容易。”

青淵擡手,鄭重道:“將秋長予押入幽獄,嚴加審問,現在,本座正式任命池林爲金部部主,衆位可有異議?”

衆人交換眼色,齊聲道:“屬下拜服,無異議。”

青淵步入牢內,親自扶起池林,道:“這段日子苦了你!”

池林虎目含淚,單膝跪地,道:“池林,定不負教主所託!”

陸陸續續處理完秋長予之事,已近傍晚,各部部主及長老次第離開,青淵特地將池林留在了天人殿,商議金部相關事宜。

不多時,黑鷹急急進殿,神色惶急道:“教主,大事不好,剛剛看守冷月石殿的暗衛來報,不知何故,殿內發生了爆炸,現在,整個冷月石殿已經坍塌了半座,小主子還在裡面!”

“什麼?!”青淵驀然從案後起身,道:“立刻帶我過去!”

池林見勢,只道是出了大事,連忙跟了上去,道:“屬下同教主一起去。”

冷月石殿地處偏僻,因而,雖然動靜不小,但並沒有幾個人察覺。

青淵到時,煙塵滾滾,碎石翻滾,轟隆坍塌聲正是猛烈。

黑鷹正急得焦頭爛額,想方設法指揮着暗衛進去救人,便見一抹黑影從尚未坍塌的一角閃了出來。

青淵見狀,總算鬆了一口氣。

雲軒灰頭土臉,帶着滿身的煙塵跑到波及不到的安全地方,嗆咳不已。

池林的臉上難得露出了吃驚表情,幾乎不敢相信,喃喃道:“軒兒……”

雲軒咳了半天,總算平復了血氣,隱隱覺得有幾道目光一直纏着自己不放,不由開始打量四周的人。

黑鷹簡直要激動的痛哭流涕,小主子,這一次,屬下真的是被您老人家嚇到了!只差一點點,屬下的腦袋就要被教主剁了,剛剛教主的眼神,真是太可怕了!

青淵面色一陣青一陣白,終究還是走到雲軒跟前,有些無奈的溫聲道:“可有傷到哪裡?”

雲軒搖搖頭,鬼使神差的就撲到了青淵懷裡,道:“沒事……”

青淵着實一愣,明顯察覺出雲軒異常,道:“告訴爹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雲軒鬆開手,眼神閃爍,道:“齊少均,在裡面……”

青淵腦子一時沒反應過來,道:“你說什麼?”

雲軒眸中有明顯的慌亂,道:“軒兒只是想困住他,拿到那把紫川,沒想到會這樣,他,他會不會死掉……?”

一句話,儼然五雷轟頂般,青淵有一瞬空白,面色瞬間冷沉如水。

“看來,讓你來冷月石殿思過,是我太過心軟了!”

許久,青淵冷冷下了結論。

“黑鷹!”青淵厲聲將黑鷹喚了過來,道:“立刻想辦法進去救人,齊少均在裡面!”

池林不明所以,走到近前,道:“軒兒,這是怎麼回事?你是……”

雲軒心緒正緊張混亂,聽得聲音,擡頭,難以置信道:“大樹……池林……哥哥,你怎麼也在這裡?我……是不是闖了大禍……”

黑鷹帶人將齊少均擡出來時,齊少均氣息奄奄,整個面部均被嚴重燒燬。

青淵撫額,只覺頭疼得厲害,道:“讓人送到鬼醫那裡,就說,務必治好,不容有差池,絕對不能讓他死了。此事,一定要嚴格保密,絕對不能讓任何人聽到風聲,通知清風和羲和,讓他們親自去百草園守着。”

墨月殿。

沉悶的杖擊聲單調的重複着,迴響着,青淵面沉似水的坐在案後,一言不發。

冰冷的玉石地面上,雲軒面色慘白,冷汗一滴滴,順着額角淌下,一雙手,胡亂划着地面,徒勞的想要抓住什麼,卻抓不住一物。

冷煙侍立在一側,再也看不下去,跪落於地,苦求道:“教主,饒過小主子吧!”

青淵嗓音低沉,道:“你若真想讓他少遭些罪,就閉嘴。”

冷煙自是明白青淵將她留在殿內,便是爲了防止她再去驚動青蘅,不由心急如焚,慌得厲害。

雲軒氣息虛弱,費力道:“爹爹,軒兒還有話要說……”

青淵捏緊雙拳,語調無溫道:“我會給你說話的機會,不過,不是現在。”

雲軒無力的吐了口氣,只能期盼這漫長而撕心裂骨的懲罰早些結束。

黑鷹不顧禁令從外闖入,正要開口,便見青淵狠狠摔了案上書冊,厲聲道:“滾出去!任何人不準求情!”

黑鷹覺得自己簡直要肝膽俱裂,只能硬着頭皮,戰戰兢兢道:“教……教主,秋水宮來人了。”

青淵聞言怒氣躥得更高,眼睛泛紅道:“告訴秋水宮的大祭司,我現在沒時間見他!”

黑鷹繼續戰戰兢兢道:“教主,這次來的是……是秋水宮的紫月聖女……”

132.相見

青淵尚未擊落於案的手猛然一滯,本已怒火噴薄的墨眸一瞬間凝結。

久久不見自家教主發話,黑鷹只能心驚膽戰的垂首立着,進也不對,退也不對。

漆黑的木杖依舊有節奏的起落,伴隨着極輕卻急促的喘息聲,雲軒在聽到“紫月聖女”四個字的時候,一雙手便停止了掙扎,亦不再強打着精神去承受這似乎永無邊際的笞撻之痛。

回過神,青淵向着行刑的暗衛,道:“還差多少?”

兩個暗衛停止刑責,道:“回教主,已經六十一杖,還差三十九杖。”

青淵擺擺手,道:“罷了,你們下去吧。”

雲軒已然淋了雨一般,渾身溼透,想要起身,根本提不起力氣,只能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青淵看了眼冷煙,道:“你起來吧,帶軒兒去上藥休息,順便給他換身乾淨的衣服。”

冷煙不曾想青淵如此輕易便鬆了口,一顆心大起大落,尚自驚疑不定。

青淵自案後步出,示意黑鷹帶路,便要離開。

雲軒伸手扯住青淵衣襬,語氣虛弱得厲害,道:“爹爹……是紫川……”

青淵終是不忍,面色緩了許多,道:“不用說了,爹爹都明白,只不過,你跟爹爹說實話,這件事,與你有關麼?”

雲軒搖搖頭,道:“軒兒沒有……算計爹爹……還有她……”

青淵俯身,將雲軒的手從衣襬上拿開,擡袖替雲軒擦掉面上冷汗與嘴角的血跡,溫聲道:“記住教訓,跟着冷煙去裡面休息,剩下的事,爹爹自會安排。”

天水宮與雪冥素來交好,雙方經常互有往來,本來,天水宮之人拜會青淵,倒也是司空見慣之事,然而,從不輕易露面的秋水宮大祭司與紫月聖女一前一後,主動現身雪冥,倒是引起了不小的動靜。

斜陽方落,墨月殿長長的石階之下,一輛四周垂了素紗的馬車靜靜駐立,車外,恭立着數名美貌少女,均是妝容淡雅,衣着素淨。

青淵涉階而下,目光死死盯着不遠處的馬車,馬車四角懸掛的梅花燈隨着清風微微晃動,彷彿訴說着歲月的無情。

“慕教主,請恕紫月冒昧叨擾了。”

風吹紗動,清冷婉轉的聲音,飄渺恍如多年之前,除卻那份幽靜與疏離。

青淵就那樣默然立在原地許久,久到黑鷹都覺察出怪異,方纔淡然作揖,道:“紫月聖女駕臨雪冥,青淵不勝榮幸。”

車內女子亦靜默了片刻,方纔道:“秋水宮訓,紫月不便在外露面,還請慕教主行些方便。”

青淵轉頭吩咐黑鷹,道:“除暗衛之外,將黑衣衛連同其餘閒雜人等一併撤掉,今日,我與紫月聖女有要事要談,不再見其他人。”

黑鷹微驚,道:“教主,這——”

青淵不容置喙,道:“不必多言,照我說的做便是。”

黑鷹領命退下,便有一名侍女掀開素紗,扶了車內的紫衣女子出來。

南宮紫衣看了眼那侍女,道:“你們在外面等着,不必跟着我。”

“是。”那名侍女齊聲應下,便帶着其餘數人退了下去。

昔日青絲飛舞,而今霜華滿頭,青淵難以置信的望着站在對面紫衣女子,看她白髮三千,直垂腰際,再忍不住顫抖着伸出雙手。

南宮紫衣退了一步,道:“隔牆有耳,有眼,慕教主自重。”

青淵一顆心痛到窒息,嗓音黯啞,道:“爲什麼?”

南宮紫衣蒼白一笑,道:“一年前,他告訴我,軒兒死了,我以爲,軒兒真的……呵,不說也罷,一切的錯,皆是因我而起……”

青淵痛苦閉目,不忍面對那抹蒼涼,道:“軒兒並沒有死。”

南宮紫衣清眸瞬間溫柔,道:“我知道,軒兒在雪冥,帶我去見他,好嗎?”

青淵睜眼,思襯着,默不作聲。

南宮紫衣語氣中多了份懇求,道:“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再回到這裡,更沒有資格求得你的原諒,可我真的等不及了,我想念軒兒,簡直要瘋了一樣,我必須要見到他才能安心。”

青淵伸手,輕柔的拂過南宮紫衣一縷白髮,溫爾道:“紫衣,答應我,在雪冥多留些時日,不要那麼快離開,我……軒兒需要你。”

南宮紫衣眸中閃過一絲哀傷,轉瞬即逝,道:“只要能見到軒兒,我什麼都答應你,軒兒住在哪裡?我現在便去看他。”

青淵輕輕搖首,道:“你一路風塵,想必累得很,不如先休息一下,等晚膳的時候再讓他出來見你。”

南宮紫衣容色黯淡,道:“我不累。”

青淵輕嘆,道:“紫衣,相信我,我會讓你見到軒兒的,但此事幹系重大,我必須妥善安排,聽我的,先去休息。”

南宮紫衣終於緩緩點頭,道:“也好。”

墨月殿。

冷煙十分爲難的看着趴在榻上的雲軒,道:“小主子傷勢嚴重,必須儘快上藥才行,若是發了炎症,便情況不妙了。”

雲軒昏昏沉沉道:“冷煙姐姐,我自己可以上藥的,你把藥留下,出去忙你的便是。”

青淵從外進來,見狀,示意冷煙出去,而後走近榻前,道:“看來是罰得輕了,還有力氣在這裡任性。”

雲軒呼吸一滯,許久,輕聲道:“孃親……走了嗎……?”

青淵默了片刻,道:“沒有。”

雲軒星眸微亮,道:“孃親……是不是要見軒兒……?”

青淵莞爾,道:“你倒是明白得很,她定是察覺到紫川的動靜,只不過,晚膳之前,要將傷口處理好,免得發炎發熱。”

雲軒猶豫片刻,道:“對不起,爹爹,齊少均,他……他怎麼樣了……?”

青淵想起此事便既氣又無奈,道:“還不知道,鬼醫正在救治。”

雲軒看青淵面色不善,識趣的止住這個話題,不再說話,只極輕的喘氣。

青淵取過一側溼巾,替雲軒擦去冷汗,道:“你不是有話要說麼?那便跟爹爹說說,齊少均手裡那把紫川的是怎麼回事?”

雲軒搖了搖頭,道:“其實,軒兒也不是很清楚,當初,軒兒被關在冰火教的時候,紫川便被齊少均拿了去,後來,軒兒被他種下雙生寒蠱,他便將劍還給了軒兒,那時,紫川已經成了短劍,他的手裡有一把一模一樣的,每月十五,只要軒兒寒蠱發作,他便可以擁有紫川的力量。當初江南的那些慘案,之所以有紫川的痕跡,便是這個原因。”

青淵神色微傷,道:“軒兒,當初在江南,爲什麼要對爹爹瞞着這些事?”

雲軒垂眸,一陣沉默。

青淵怔住,道:“既然不願說,爹爹不問便是。”語罷,端起一側藥罐,將清水與搗爛的藥草活在一起,便要幫雲軒褪掉衣服上藥。

雲軒反應過來,很是無措,連忙擺手道:“爹爹,這種事,軒兒自己來就可以了。”想了想,只能道:“在江南時候,軒兒不是故意要瞞爹爹的,軒兒只是覺得,爹爹本來就很討厭軒兒,如果爹爹知道了這些,只會更加看不起軒兒,甚至,可憐軒兒,寒蠱,危害很大,齊少均是利用軒兒,在操縱紫川,軒兒還害怕,爹爹會因爲紫川,殺了軒兒……”

青淵苦笑,道:“軒兒,爹爹首先想到的,會是如何保護你,而不是傷害你,爹爹以前做錯了很多事,但以後不會了。現在這樣子,你的力氣連手臂都擡不起來,如何上藥?”

雲軒明顯一愣,這算是理由麼……自己受過的傷,比這重的,實在是數不勝數,那麼多個日日夜夜,自己雖然只有一個人,可依舊挺了過來,受傷的時候,自己最討厭別人的靠近,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好像慢慢的沒有那麼討厭了……

青淵讓冷煙送了熱水進來,而後用熱毛巾將衣服與傷口化開,才緩緩將雲軒的下衣褪掉,盯着雲軒由臀至脛全是紫黑的傷口,青淵不由微微蹙了眉,方纔動作輕柔的將藥塗到傷口上。

雲軒痛得眼前發黑,眼角亦跟着擠出水汽,冷汗順着額頭流向臉頰鼻尖,又涼又癢。

青淵見狀,溫聲道:“還撐得住麼?”

雲軒費力的點點頭,道:“嗯……軒兒……沒事……”

青淵撫了撫雲軒發頂,便繼續上藥,然而,當藥終於上完時,雲軒終是疼得昏迷了過去。

夜色漸深,燈火初上。

冷煙帶人佈置好晚膳,便依從青淵的吩咐,退下休息。

片刻後,殿外響起黑鷹的聲音:“教主,紫月聖女到。”

青淵淡淡道:“你退下,好好守着墨月殿。”

“是,教主。”黑鷹恭敬領命,便轉身而去。

南宮紫衣伸出素手,緩緩推開緊閉的殿門,迎着盞盞燈火,一步步,望着殿內十多年未變的陳設,恍如隔世。

青淵清晰的視見對面女子眸底的迷離,不由一陣恍惚。

南宮紫衣終是停步,道:“軒兒呢?”

青淵卻是嘆道:“紫衣,你不要怪我。”

南宮紫衣華容瞬間失色,聲音微顫道:“軒兒怎麼了?是不是他……”

青淵忙道:“紫衣,你不要亂想,軒兒沒事,只不過,他……”

“只不過什麼?軒兒到底怎麼了?!青淵,你說啊!”聞言,南宮紫衣心底無由一陣慌亂。

“孃親。”

極輕的聲音,依舊帶着一絲未泯的稚氣,以及,難掩的虛弱。

南宮紫衣如遭雷擊,身體猛然一滯,極緩的轉身,待看到半藏在銅柱之後的藍衣少年身影時,再也忍不住淚如泉涌。

“軒兒!”南宮紫衣奔上前,緊緊抱住面前的少年,泣不成聲。

雲軒乾澀了許久的眼睛亦不受控制的滾出大顆大顆的淚,流了許久,雲軒方纔伸手抹了抹眼睛,哽咽道:“孃親的頭髮怎麼還沒有變成黑色?”

南宮紫衣破涕爲笑,道:“真是傻話,頭髮白了,怎麼可能變黑?”

雲軒心裡抽痛,眼圈微紅,道:“對不起,都是因爲軒兒,孃親纔會這樣,軒兒不是故意的。”

南宮紫衣只是愈加用力的抱緊懷裡的孩子,道:“軒兒,孃親好害怕,害怕再也看不到我的軒兒,爲了軒兒,孃親做什麼都可以,這一頭白髮又算得了什麼。”

雲軒揚起嘴角,道:“孃親無論黑髮還是白髮,都是最美的。”

南宮紫衣忍不住笑道:“真是貧嘴。”

雲軒面色漸轉蒼白,額上沁出冷汗,輕道:“孃親,你抱得這麼緊,軒兒都喘不過氣了。”

青淵見狀,上前道:“飯菜都要涼了,有什麼話,吃過飯再說。”

南宮紫衣這才鬆開手,道:“青淵,謝謝你。”

青淵看着熬得極是辛苦的雲軒,想要開口,卻又不知如何說起,只能勉強笑道:“我們是一家人,不需要這些客套。”

雲軒卻是看起來精神極好,一手拉起青淵,一手拉起南宮紫衣,嘻嘻笑道:“爹爹說得對,孃親爲什麼要跟爹爹這麼客氣,軒兒還等着你們送軒兒弟弟妹妹呢。”

青淵與南宮紫衣難得同時露出侷促表情,許久,南宮紫衣使勁兒捏了捏雲軒面頰,哭笑不得道:“真是要命,誰教你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雲軒吐吐舌頭,作了個鬼臉,道:“這個嘛……自然是爹爹教的!”

青淵扶額,只覺額頭青筋直跳。

南宮紫衣見狀,忍俊不禁,使勁兒戳了戳雲軒額頭,道:“油嘴滑舌!”

“孃親怎麼總是欺負軒兒!”雲軒眼睛一轉,閃身躲過,剛說了一句,便忽覺一陣眩暈感沉沉襲來,眼前漸漸虛晃,發黑,而後便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

“軒兒!軒兒!”

這一幕來得太過突然,毫無徵兆,南宮紫衣大驚失色,急急將雲軒攬起,用力喚着。

雲軒力氣漸漸被抽空,虛弱的笑道:“對不起,軒兒本來想開開心心的和孃親一起吃飯,可是……對不起……咳咳……軒兒真的好睏……”

133.母子

“軒兒,軒兒!……軒兒!”

強烈的恐懼感在心底蔓延,南宮紫衣不明狀況,只嚇得花容慘白,卻也只能徒勞的喚着倒在懷裡的少年。

青淵俯身,攬過雲軒,道:“紫衣,讓我來吧。”

南宮紫衣已然淚痕滿面,道:“青淵,我求求你,你救救我們的軒兒,怎麼會這樣……爲什麼?……”

青淵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沉默的將雲軒抱到榻上,而後對上南宮紫衣含淚的清眸,嘆道:“前幾日,因爲一些原因,軒兒與我大打出手,引出了紫川的力量,我讓他去冷月石殿思過,結果,他算計齊少均,今日,險些利用熔岩將齊少均炸死在冷月石殿,所以……我罰了他……”

南宮紫衣聞言輕怔,直直望着青淵,道:“什麼意思?罰什麼……?”

青淵依舊默了片刻,道:“杖刑。”

南宮紫衣愣住,許久,露出一抹蒼涼的笑,擦乾淚水,一言不發的轉身,走到榻前,細細檢查雲軒傷勢。

青淵面色複雜,近前幾步,伸手撫着南宮紫衣微顫的雙肩,道:“紫衣,你應該明白,軒兒與齊少鈞之間的關係,齊少鈞不能死,軒兒他心裡比誰都清楚,可依舊由着性子胡鬧。這樣的事,已經不止一次。”

南宮紫衣平靜的回身,一雙清眸死寂無波,擡手便是一記清脆的耳光。

青淵思緒頓了一瞬,方纔用力執起南宮紫衣一雙素手,苦笑道:“紫衣,你聽我解釋。”

南宮紫衣甩開青淵,兩行清淚緩緩落下,聲音悲愴道:“我不需要解釋,你出去,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青淵嘆道:“紫衣,現在不是爭執的時候,我知道,這些年我沒有照顧好軒兒,可我從未想過要傷害軒兒,事到如今,我只是想做一個普通的父親,好好保護我們的孩子。”

南宮紫衣冷笑,擋在榻前,道:“不要再說了,現在,我不想聽這些,你出去,我不會讓你碰軒兒的。”

青淵向來不喜爭執,更是鮮少與人爭執,如今爭執起來,才發現這世上有太多的有口難言。

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自殿外響起,伴隨着青蘅急切的聲音:“哥,快開門!”

青淵料想定是出了事,向南宮紫衣微點了頭,便去將殿門拉開。

青蘅步履匆忙,險些踩着裙裾,邊走邊說:“哥哥,出事了,秋長予從幽獄逃出去了!”

青淵聞言亦是微驚,察覺青蘅神色慌亂,不由道:“小蘅,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青蘅猶豫半晌,道:“星兒也不見了。”

這件事,打擊實在太大,青淵悵然,道:“小蘅,其實,我們早就做了這樣的準備……事到如今,你如何決定的?”

青蘅深吸了口氣,笑道:“哥哥,你放心,我不會由着他禍害雪冥的,可是,我也不能眼睜睜看他出事,不是嗎?”

青淵瞭然,卻是憐惜道:“我早知,遲早有一日,你會將自己陷到兩難境地,小蘅,說實話,我真不希望你這樣。”

青蘅緩緩搖頭,道:“哥,如果換做軒兒,你會怎麼做?我想,你的答案會跟妹妹一樣。”

青淵沉默,沒有說話。

青蘅不願再糾纏許多,道:“哥哥,軒兒呢?在這裡還是在重雪閣,我有些事要問他。”

青淵眉目冷峻,道:“軒兒,恐怕沒有摻和此事。”

青蘅失笑:“哥,我又沒說軒兒與此事有關,不過打聽些事情罷了,看你這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倒是顯得心虛。”

南宮紫衣在裡面聽得明白,斟酌片刻,便走到外面,道:“青蘅,這件事,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青蘅極度驚訝的瞪着雙眼,倒吸了數口冷氣:“你……紫衣……你何時回來的?……你的頭髮……”

南宮紫衣上前拉起青蘅雙手,道:“青蘅,好久不見。”

一句話,勝似千言萬語。

青蘅有些不敢相信的又哭又笑,道:“紫衣,你終於回來了,我,我真的好高興,天啊,這簡直像是在做夢一樣。”

南宮紫衣莞爾道:“傻丫頭,你如今也是做母親的人了,現在看來,卻還是當初模樣。”

青蘅擡袖拭了淚水,感慨萬千道:“當初江南一別,已有兩年,加上之前的十年,我們竟已十二載未曾好好的說會兒話了。”說完,瞪了青淵一眼,道:“哥哥,這麼重要的事,你竟然也不知會妹妹一聲。”

青淵笑道:“還未來得及說,你便自己來了,倒是巧的很。”

南宮紫衣心中對青淵尚有怨艾,聞言也沒接話茬,自顧問道:“青蘅,你可知,上官青雲與水家之人有牽扯?”

青蘅恨得咬牙切齒,道:“水清雅之事,江湖人盡皆知,我又豈會不知?”

南宮紫衣點頭道:“那你可知,水清雅一身傲骨,如何肯屈居上官府八載?”

青蘅道:“聽說,是因爲孩子。”

南宮紫衣嘆道:“沒錯,水清雅與上官青雲有兩個兒子,爲了撫養孩子,水清雅寧可揹負罵名,以侍妾的身份住進了上官府。可是,上官青雲卻辜負了她這番癡情,當初,你陪芊羽回上官家,爲了糾纏你,上官青雲用自己的小兒子換走了你的兒子,七年後,爲了一個秘密,他對水清雅母子趕盡殺絕,以至於最後,水清雅自殺,他們的兩個兒子也不知所蹤。”

青蘅思緒急轉,臉色煞白:“紫衣,你究竟想說什麼?是星兒,星兒難道是水清雅撫養長大的?水清雅到底知道了什麼秘密?”

南宮紫衣凝眸,字字清晰,道:“上官青雲,爲奪家主之位,不僅害死了芊羽,還害死了老家主。”

青蘅目中涌出淚水,道:“我猜的果然沒錯,芊羽,果真是他害死的!”

南宮紫衣想起此事亦是難受,道:“這些事,我是從樓采薇口裡聽說的,她,似乎知道上官青雲很多秘密。”

青淵聞言,驀然明白一些關節,道:“前段時間,軒兒從天樞閣盜走了千里月,說是爲了治樓采薇的‘癡魘之症’,也許,樓采薇根本不是得了病,而是遭了上官青雲的毒手。我聽說,上官家的靈犀心法同靈犀劍法一樣,長於穴位經脈,若是中招,便會經脈錯亂,形容瘋癲。”

南宮紫衣盯着青淵:“軒兒怎麼會去救樓采薇?”

青淵搖首,道:“我問過軒兒,但他並未告訴我真相。”

青蘅打量四周,道:“真是奇怪,你們兩個都在這裡,怎麼沒看到軒兒的影子?我們去問問不就知道了。”。

南宮紫衣忙道:“青蘅,你精於醫術,快跟我去看看,軒兒有無大礙?”

青蘅一臉迷惑,道:“軒兒怎麼了?”

南宮紫衣冷冷瞧了眼青淵,道:“你問他。”

青蘅轉頭去看,果然見青淵神色尷尬,堪稱奇妙,不想也猜到發生了何事,剛要開口,人卻依舊被南宮紫衣拉到了裡面。

雲軒劍眉緊蹙,已經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顯然睡得很不好受。

青蘅檢查了雲軒傷勢,又把了把脈,道:“軒兒現在很虛弱,氣血不足,心脈虛浮,恐怕要睡上好些時日才能恢復,所幸傷口沒有發炎,減了許多麻煩。只是,這兩年,軒兒身上的寒蠱,不知發展到了什麼地步?”

青淵與南宮紫衣聞言,同時黯然神傷。

青蘅寬慰道:“我看軒兒是個要強的性子,不會輕易言敗的,在寒蠱這件事上也一樣,只不過,軒兒心病重,若是能解除他的心結,於他的病,大有助益。”

南宮紫衣笑笑:“我知道了,謝謝你,青蘅。”

青蘅看着青淵,道:“哥,軒兒是個好孩子,你難道看不出來麼,他是吃軟不吃硬,以後他若再闖了禍事,動口遠比動手奏效。”

青淵一時啞然。

青蘅心底一團麻,道:“我要回地部看看有沒有星兒和秋長予的消息,你們好好照顧軒兒。”

南宮紫衣看青淵:“你不需要陪青蘅籌劃一下麼?”

青淵神色怪異,道:“紫衣,你——”

南宮紫衣坐到榻邊,道:“我不想再說一次。”

是夜,黑鷹頗是鬱悶外加不解的陪自家教主在天人殿處理教內事務。

次日,雲軒醒來時,已近中午,暖暖的日光已然透過窗格灑滿內殿。

南宮紫衣正擰了溼巾,敷到雲軒額上,待對上一雙尚且迷糊的星眸時,再忍不住溢出了淚水。

雲軒伸手抹了抹南宮紫衣面上淚痕,道:“孃親哭什麼?軒兒昨天不是故意要睡過去的。”

南宮紫衣握住雲軒的手,沒有說話,眼淚卻是流個不停。

雲軒輕輕笑道:“孃親不要難過了,不然,軒兒也會難過的。”

南宮紫衣嚥下淚水,勉力扯出一抹笑靨道:“孃親是高興。”

雲軒想了片刻,道:“這一次,孃親不走了嗎?那個‘離別蠱’,會不會很痛?”

南宮紫衣一愣,道:“軒兒,你說什麼?……孃親的意思是,你怎麼知道的……?”

雲軒抿嘴道:“秋水宮的大祭司,他說的。”

南宮紫衣驀然變色,道:“他來找過你?!”

雲軒搖頭,道:“不是,是軒兒去過秋水別宮,本來只是想見孃親一面,結果被他發現了。”

南宮紫衣眸中掠過驚色,道:“他有沒有對你——”

雲軒繼續搖頭,道:“沒有,他只是關了軒兒一日,便將軒兒放了,他說,孃親身上有離別蠱,如果見了親人,會發作。”

南宮紫衣微微鬆了口氣,道:“軒兒,你記住,以後,千萬不要跟這個人打交道,他……很危險……”

雲軒猶豫道:“孃親,他真的是軒兒的舅舅嗎?”

南宮紫衣指間一顫,極緩卻眼神堅定的搖頭道:“不要相信他說的任何話,他不是。”

雲軒盯着南宮紫衣容色複雜的面容,暗道,孃親,答案,軒兒已經明白了。

南宮紫衣自覺失態,連忙露出溫婉笑意,道:“軒兒,離別蠱的事,孃親最近找到了一些方法……你不要胡思亂想,孃親會陪着你的。睡了這麼久,傷口還疼得厲害麼?”

雲軒嘴角一彎,道:“只要有孃親在,軒兒就不疼了。”

南宮紫衣點了點雲軒額頭,道:“又在油嘴滑舌。”

雲軒看着南宮紫衣,道:“孃親是不是有心事?”

南宮紫衣搖頭,道:“昨日,你姑姑過來說秋長予和寒星同時失蹤了。”

雲軒一愣,道:“寒星……怎麼會這樣……?”

南宮紫衣柔聲道:“軒兒,你跟孃親說實話,寒星的事,你知道多少?”

雲軒神色有些煩擾,道:“在風雨樓時,寒星,是樓采薇的人,直到現在,他依舊與樓采薇有聯繫。”

南宮紫衣凝眉:“聽青淵講,你上次拿千里月去救樓采薇,跟寒星有關係嗎?”

雲軒點頭:“是寒星暗示樓采薇她們到白水鎮,他……答應告訴我孃親的消息。”頓了頓,又加了句:“孃親不會生氣吧?”

南宮紫衣想了片刻,無奈笑道:“孃親怎麼會生氣?只是,這麼大的事,爲什麼後來不告訴你爹爹?”

雲軒坦誠道:“軒兒害怕,爹爹會對寒星不利。”

正要走近裡殿的青淵,聽到這話,瞬間頓了腳步。

南宮紫衣聽到動靜,將食指放到脣上,悄悄指了指外面。

雲軒瞬間覺得背脊發涼,道:“孃親,如果在背後說了爹爹的壞話,被他發現,會有什麼後果?”

南宮紫衣故作深沉,道:“按常理,後果定然很嚴重。不過,幸虧你只是在假設,而這假設又有失偏頗,你爹爹雖然有些不講理,但向來自詡清高,最恨暗地裡刷陰招的小人行徑,所以,他決計不會做出諸如聽牆角之類的事,縱使不小心聽了,亦會將自己譴責一番。他今後是要以身作則,來教導你的,又怎會偷聽你說話,損壞他自己的形象?更何況,言與意,是兩回事,你雖表面上說了的壞話,但心裡還是敬重他的,以你爹爹的英明睿智,自然能夠理解你的本意。”

雲軒覺得背脊更涼,道:“雖然有點繞,但孃親說的很有道理,軒兒剛剛……其實也不是那個意思……”

南宮紫衣溫婉一笑,道:“沒錯,孃親明白,你爹爹也會明白的。”

青淵撫額,有些哭笑不得的望着裡殿的情景,駐足片刻,便轉身到殿外吩咐冷煙準備午膳。

聽到腳步聲漸行漸遠,雲軒頗是的得意的朝南宮紫衣擠眉弄眼,道:“孃親,你真是太厲害了!”

南宮紫衣眨眼,道:“你打算怎麼回報孃親?”

雲軒翻了個白眼,撇嘴道:“孃親真是小氣,不過,軒兒會慎重考慮這件事的。”

南宮紫衣莞爾,道:“人小鬼大,不過,等會兒你姑姑過來的時候,你要仔細同她講講關於寒星的事情,她都急壞了。”

雲軒態度誠懇,道:“只要爹爹不在旁邊,軒兒什麼都告訴姑姑。孃親,你是沒見過,每次只要軒兒一開口,爹爹的眼神都能跟刀子一樣,其實,軒兒心裡是害怕的,尤其是爹爹生氣的時候。”

南宮紫衣滿是心疼,俯身輕輕攬住雲軒,道:“對不起,軒兒,都是孃親不好。”

雲軒露出一雙慧黠的眼睛,蹭了蹭撲在面上的紫紗,道:“孃親最好了,可以幫軒兒欺負爹爹。

134.抉擇

雪冥,星羅閣。

九真怒氣衝衝的踢門而入,瞧着獨坐簾後的碧衣少女,道:“暮顏小姐真是好興致,教主已然失蹤整整一日,倒不見小姐焦急半分。”

暮顏平靜的撫着手中碧玉笛,道:“九真,我正要去找你討個說法,你來得正好。”

九真頓覺好笑道:“哼!說法?!你不過是仗着教主的寵愛,才如此有恃無恐,不知天高地厚。祭神大會上,若不是你,教主明明可以拆穿那小子的身份,而不致身受重傷。若非傷勢嚴重,教主又怎會着了那小子的道兒,別以爲我看不出來,說到吃裡扒外,這世上恐怕無人敢與暮顏小姐相提並論!”

暮顏淡笑,道:“我爹爹若不是聽信你的讒言,也不會落到今日地步,我若吃裡扒外,你便是厚顏無恥。別忘了,這裡是雪冥的地盤,還輪不到你做主,你既然知道爹爹有危險,爲何不將此事說給我和無涯師父,而是自作聰明的將爹爹置於險境,如今,爹爹出事了,你纔想起來尋我,真是笑話!”

九真揮袖,掃落竹簾,怒道:“臭丫頭,我沒時間在這裡跟你耍嘴皮子,教主一定是落入了慕雲軒那個臭小子的圈套,纔會毫無音訊,你若真有良心,便去找他要人,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暮顏翻身而起,手中碧玉笛直指九真,冷笑道:“九真,你口氣不小,我們之間的賬,是該好好算算了!別以爲我不知道,當年,便是你慫恿我爹爹滅了天山步氏一族,致使我孃親與爹爹反目成仇,你不是總看我不順眼麼,正好,我看你更不順眼,今日,我們便來個了斷。”

九真不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頭!也好,我倒是想見識一下,天山若雲步傳到你這裡,威力尚餘幾分!”

暮顏雪足一旋一滑,碧玉笛已然抵到九真胸口處,明眸含笑道:“你可要小心了。”

九真皺眉,翻袖甩開暮顏,力道十足的一掌由臂下推出

暮顏閃身避開,左旋右轉,身影飄忽不定,九真一掌落空,連打數掌,都只打中一個虛影,不由氣得厲害。

暮顏抓住機會,素手一翻,銀針由玉笛射出,散成一片,四射而出。

九真騰空而起,寬袖攜着內力掃了個圈,周遭銀針紛紛落地。

暮顏結指,數道綠綾自袖中抽出,纏住九真雙腿,而後凝結四周水汽,化作冰刃,直刺九真。

九真雙足使力,想要破開綠綾,怎奈暮顏所使綠綾乃是天山千年冰蠶絲所制,水火不侵,根本掙脫不了,不由有些氣急敗壞的擋開冰刃。

暮顏一招得逞,步步緊逼,雪足急轉,幻影四散,連連打了九真十數拳,方纔解恨般將九真甩了出去。

九真氣得咬牙,怎奈之前受了重傷,根本無法施展幻術,只能任由暮顏戲弄。

無涯趕到時,看到的正是暮顏將九真綁了個結結實實,一陣拳打腳踢的情景,不由急道:“顏兒,不得胡鬧!”

暮顏狠狠補了一腳,而後滿意的拍拍手,衝無涯扮了個鬼臉,道:“無涯師父,九真長老就交給您老人家撫慰了,我去探查爹爹的消息!”

語罷,綠綾一抽,人已失了蹤跡。

九真咬牙切齒得盯着暮顏消失的方向,道:“臭丫頭,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無涯聞言面色頓冷,道:“你最好不要打顏兒的主意,你應該知道,教主心裡真正在意的是什麼。”

九真笑得諷刺,道:“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從教主滅了步氏一族起,他唯一在意的東西便是他的野心與霸業。”

墨月殿。

青淵安排好午膳,先檢查了一下雲軒傷勢,問道:“感覺好些了嗎?”

雲軒點頭,道:“爹爹,軒兒已經好多了,可以下去吃東西了。”

南宮紫衣面露疑色,青淵安慰道:“整日躺着也不利於恢復,軒兒應該下來走動走動。”

南宮紫衣想想亦覺得有理,便幫着雲軒將衣服打理好,而後扶了雲軒跪坐在案旁。

雲軒調整好一個舒服的姿勢,向南宮紫衣使眼色道:“孃親,你應該坐到爹爹旁邊。”

南宮紫衣擰了擰雲軒,嗔道:“沒大沒小。”

青淵聞言亦是難得含了絲笑意,伸手將南宮紫衣拉到了身邊坐下。

南宮紫衣替雲軒夾了滿滿一碗的菜,猶不放心道:“軒兒,要是不舒服,就去榻上躺着吃。”

雲軒揀出碗裡的魚肉,道:“軒兒已經沒事了,只是,軒兒向來不喜歡吃這些帶刺的東西。”

青淵見狀蹙眉,道:“不準挑食,這樣的壞毛病,是如何養成的?”

雲軒放下筷子,滿是委屈的去看南宮紫衣。

南宮紫衣瞪了青淵一眼,而後笑着將雲軒面前的一盤清蒸魚換到青淵跟前,將筷子重新塞到雲軒手裡,道:“無妨,除了魚,還有這麼多菜呢,多吃點。”

青淵頗是無奈,道:“紫衣,你若是這樣慣着他的性子,非將他寵上天不可。”

南宮紫衣笑道:“不過是小事一樁,你何必這樣含沙射影,軒兒這不是挑食,而是不願違逆自己的心意,實話實說。我聽軒兒說,你給他定的規矩,第一條便是不準說謊,如今,軒兒說了實話,你倒不樂意聽,莫非,你要將這規矩改一改,換做察言觀色,阿諛奉承?”說罷,便看着雲軒,一副諄諄教誨的模樣,道:“軒兒,你記住,以後,千萬不可輕易在你爹爹面前說實話,你爹爹會不高興的。”

雲軒十分配合的點點頭,道:“軒兒記住了。”

青淵聞言只覺頭疼得厲害,道:“紫衣,這根本不是一回事,軒兒還在長身體,最忌諱的便是挑食揀菜。”

南宮紫衣夾了一筷子魚到青淵碗裡,言辭懇切道:“好了,趕緊吃吧,不過一頓飯,哪裡來那麼多道理。”

青淵曬然,道:“真是拿你們沒辦法。”語罷,忽的想起什麼,盯着雲軒道:“剛剛你孃親說的不算數,第一條規矩,不許說謊。”

雲軒眼觀鼻,鼻觀心,暗自腹誹爲什麼受欺負的總是自己,嘴上卻立刻積極表明態度:“軒兒知道了。”

南宮紫衣正替雲軒舀湯,見狀連忙安撫道:“軒兒,你也須理解,書讀的多了,便容易變得死板,你爹爹雖然身在江湖,卻最喜歡研究書中那些個君子的爲人處世之道,所謂君子,足下都有個框,不僅想圈住自己,還想圈住別人,所以,你也得多向你爹爹學習君子之道,這樣他才高興。他們君子一脈,有個先祖,喚作孔子,孔老夫子曾教導弟子,小杖則受,大杖則走,非爲不孝,這些道理,都是他們君子時常研習的,你也要懂得。以後,要機靈些,如果你爹爹情緒失控,要重罰你,切莫傻乎乎的任由他欺負,就算動手,也要逃過去,你也算遵從君子之道,不負你爹爹的期望了。”

雲軒聽得津津有味,對最後幾句理解猶深,很是遺憾道:“這些道理,要是孃親早些告訴軒兒就好了。”

南宮紫衣笑意盈盈的替青淵夾了第二塊魚肉,柔聲道:“青淵,我說的對麼?我們軒兒很聰明,講道理,一點就透,以前,你定是沒有好好跟他講,他纔會聽不明白你的本意。”

青淵手抖了一下,儘量讓自己顯得淡然道:“這種方式,很好。”

不多時,冷煙的聲音自殿外響起:“教主,有一位姑娘,自稱是冰火教的暮顏小姐,要見小主子。”

三人聽到這個名字,反應各異。

雲軒按捺不住,撐着桌案起身,道:“爹爹,孃親,我得出去見她。”

青淵道:“她可能是爲了齊少均的事而來,你想好怎麼說了嗎?”

雲軒想想:“我實話實說便是了,顏兒她知道,不會怪我的。”

“顏兒?”南宮紫衣眸中閃過一絲笑意,道:“軒兒,你跟這丫頭是什麼關係?”

雲軒思索片刻,道:“我們是很好的朋友,而且,軒兒喜歡她,她也喜歡軒兒。”

南宮紫衣正抿了一口茶,聞言險些嗆住。

青淵低咳一聲,道:“軒兒,這話,你可要考慮清楚。”

雲軒略有愧色,道:“爹爹,我知道,文簫哥哥跟顏兒有婚約,可是,我們很久之前就認識,她救過軒兒的命,軒兒不能對不起她。”

南宮紫衣將雲軒拉到身邊,循循善誘道:“軒兒,你可知道,男女之間,喜歡有很多種,第一種,像哥哥與妹妹,你喜歡跟她玩耍,把她當妹妹照顧。第二種,因爲她對你有恩,對你好,你覺得自已也也應該對她好。還有一種,便是你覺得離不開她,看不到她時,會想她,見她時,會有心動的感覺,極力想把自己最好的展現給她,會渴望她今後一直陪着你。第一種叫做兄妹,第二種叫做愧疚,最後一種才叫喜歡,你是哪一種感覺?”

雲軒搖頭,道:“軒兒也說不清楚,可能,都有一些。”

南宮紫衣笑道:“沒關係,你還有時間仔細想這個問題,你應該明白,這個選擇意味着什麼。日後,冰火與雪冥定是水火不容之勢,對她,對你,都是極大的考驗,齊少均畢竟是她的爹爹,這一點,是誰也無法抹殺的事實。”

雲軒點頭,道:“這些,軒兒都明白,我們會堅強面對的。”

青淵嘆道:“軒兒,你若真喜歡這丫頭,簫兒的親事可以另擇。”

雲軒眼眶一熱,道:“謝謝你們。”

南宮紫衣將雲軒攬到懷裡,道:“孃親與她的母親情同姐妹,自然也是希望你們能夠在一起的,所以,軒兒,你不必有顧忌,無論如何,爹爹和孃親都會支持你的。”

雲軒嗯了一聲,便問青淵:“爹爹,軒兒可以帶她進來麼?”

青淵含了笑,道:“自然可以,你有傷,不能遠走,我跟你孃親去裡殿書閣避避。”

南宮紫衣眨眼,道:“若是過會兒招架不住,便讓孃親跟她講。”

作者有話要說:

暮顏,你成功升級爲野蠻女友了。。。

忽然想到YY暮顏&軒兒的相處模式

某日,雲軒帶暮顏見家長

軒兒(呲牙一笑):爹爹,孃親,這是我的好朋友

暮顏(一陣拳打腳踢):小混蛋,你再說一遍,我是你什麼?

雲軒(艱難爬起,捂臉。。):爹爹,孃親,這是我的女盆友

青淵&紫衣(同時黑線,腹誹):戀愛有風險,交友須小心。。。

135.突變

雲軒緩步出了墨月殿,暮顏正坐在殿前的石階上望着遠處風景。

聽到動靜,暮顏回首一笑,開口卻是說了件彷彿不相干的事情:“我打傷了九真,感覺很痛快。”

雲軒知她心裡不好受,道:“你該殺了她。”

暮顏似是認真想了想:“沒錯,可是,我雖然想殺她,卻不想殺人。”

雲軒答得乾脆:“我替你殺。”

暮顏笑靨綻開,仰首盯着雲軒,道:“不錯的主意。”而後拍了拍石階,問道:“你不坐下同我說會兒話麼?”

雲軒猶豫片刻,慢吞吞道:“我身上有傷,不能坐。”

暮顏吃了一驚:“是誰幹的?嚴重嗎?”

雲軒搖頭:“沒有,我只是得罪了爹爹而已。”

暮顏遺憾的起身,道:“那隻能我陪你站着了,你本來就比我高,剛剛那樣的角度,實在是很不舒服。”

雲軒指了指身後,道:“我們可以去裡面說。”

暮顏狐疑不定:“我以爲,你爹爹在裡面。”

雲軒道:“爹爹的確在殿裡。”

暮顏佩服道:“那你還敢帶我進去,果然膽識日長。”

雲軒有些苦悶:“那是因爲,昨日孃親回來了。自從孃親回來後,爹爹的脾氣明顯變了許多,至少,不再時不時地冷眼瞧我。”

暮顏笑道:“這是天大的喜事,你怎麼看起來神色怏怏?”

雲軒道:“我是很高興,可總覺得不真實,我在心底盼了十幾年,如今突然就得到了,總有些患得患失。”

暮顏低頭,有些心虛,道:“其實,我找你,是爲了打聽一件事。他們既然在裡面,進去說就不太合適了。”

雲軒吸了一口氣,道:“昨天,只差一點,我就把齊少鈞炸死了。”

暮顏猛然擡頭,來不及掩飾眸中的慌亂:“他……還活着嗎?”

雲軒看着暮顏:“我說了,差一點。”

暮顏忽的眼睛發紅,道:“對不起,雖然我知道他不是個好人,可我還是無法平靜的接受。”

雲軒沉默,握住暮顏的手,道:“他在百草園,如果你想去照顧他,我可以去跟爹爹說。”

暮顏眼睛更紅:“我想,我應該去看看他。只是,你爹爹會同意嗎?”

雲軒露出一絲侷促,道:“我,將我們的事情告訴爹爹和孃親了。”

暮顏瞪大眼睛:“臭小子,你沒開玩笑吧?”

雲軒不甘示弱的瞪回去:“我當然是認真的,你難道不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暮顏噗地一聲笑出來,輕輕環抱住雲軒,依舊笑個不停。

雲軒一本正經,道:“爹爹和孃親,他們尊重我的想法,所以,你不必擔心,他們不會反對我們在一起的。而且,有孃親在,爹爹會同意你去百草園的。”

暮顏笑道:“看來,你是找到靠山,有恃無恐了。”

雲軒表示同意,道:“那是自然。”

夜裡,天幕澄澈,懸掛着點點星子。

南宮紫衣到重雪閣時,雲軒正習慣性的立在窗邊看星星。

涼風穿窗而過,帶着絲絲清冷,雲軒便低咳了幾聲。

南宮紫衣取過榻上的黑色披風,輕輕替雲軒搭上,滿是心疼道:“窗戶邊上冷,看幾眼便行了,不要總站在這地方。”

雲軒望着夜空,道:“這裡面有幾顆星星,這麼多年,一直都在,只是位置變了變。”

南宮紫衣亦擡首望了片刻,笑道:“原來軒兒還有看星星的習慣。”

雲軒點頭,道:“以前,軒兒都是躺在樹上看的,樹越高,看的越清晰。站在這裡看,效果一點都不好,以後有機會,軒兒帶孃親去樹上看。”

南宮紫衣眸色溫柔,道:“孃親等着那一天呢。”

雲軒回身笑了笑,還想繼續看會兒。

南宮紫衣伸手將窗戶關好,看着雲軒,道:“自從孃親回來,還沒有和軒兒好好說過話呢,星星改日再看好嗎?”

雲軒眼睛一彎,道:“那孃親晚上就不要走了,跟軒兒一塊兒睡。”

南宮紫衣習慣性颳了刮雲軒鼻頭,道:“都這麼大了,你倒是不害羞。”

雲軒嘻嘻一笑,扶着南宮紫衣到榻上坐下,道:“這麼晚了,孃親該不會是想審問軒兒吧?”

南宮紫衣當真做出一副凝思的模樣,道:“你要是表現不好,孃親可要想個法子好好整治你。”

雲軒翻眼道:“孃親怎麼這麼快就和爹爹站到一起了?”

南宮紫衣起身將牀上的被子整理了一下,而後替雲軒解了披風,讓雲軒側身躺下,道:“真是瞎說,什麼叫做與你爹爹站一起,聽着好似你爹爹豺狼虎豹一般。”

雲軒頓時有些沉默。

南宮紫衣語氣忽轉輕柔,道:“軒兒,可以跟孃親講一下,你過去的那些事情嗎?”

雲軒星眸怔忡片刻,搖頭,道:“軒兒可以不說嗎?”

南宮紫衣眼眶泛紅,道:“軒兒不想說,就不說了。”

雲軒被牽動情緒,沉默了許久,才道:“軒兒過去的十多年,都不及這兩日過得快樂,所以,軒兒不想再提那些不值得一提的事情。能夠跟孃親在一起,軒兒覺得很開心。”

南宮紫衣輕輕的替雲軒捋開凌亂的碎髮,道:“軒兒,你對你爹爹,依舊有芥蒂,是麼?”

雲軒沒有說話。

南宮紫衣輕嘆了一聲。

雲軒道:“孃親,不要把軒兒看得太重了。”

南宮紫衣笑得婉約,道:“軒兒是上天賜給孃親最好的禮物,比孃親的性命都重要。”

雲軒眼睛看向緊閉的窗戶:“以前,軒兒一直渴望能得到爹爹的原諒,可是當爹爹真的轉變了態度,軒兒卻沒有勇氣再面對了,原來,有心結的,不止是爹爹,還有軒兒自己。在碧水山莊,只要文簫哥哥回來,爹爹便會派黑鷹親自去門口等着,軒兒隔着窗戶,可以看到他們一起吃飯,一起散步,到了晚上,書閣都會映着他們的影子,軒兒總覺得,他們纔像父子,軒兒離他們的世界太遠了。回到雪冥,軒兒更覺得自己像客人,軒兒強迫自己面對那些仇恨,可心裡總是有些恐懼,每次面對爹爹,更是讓軒兒感覺到另一種恐懼,所以,軒兒聽到有人說爹爹要害孃親,纔會真的相信那些話。”

南宮紫衣眼角溼了一片,輕聲道:“對不起,軒兒,除了這三個字,孃親不知道還有資格說什麼。”

雲軒看着南宮紫衣,認真道:“孃親,軒兒忘不掉江南的那些事,忘不掉哥哥的死,這麼多年過去,軒兒還是會做各種各樣的噩夢,而爹爹,也曾經是那些噩夢的一部分,所以,軒兒沒辦法若無其事的接受突如其來的轉變。”

南宮紫衣沉默着,淚水順着面頰緩緩落下。

雲軒覺得自己說的有些多了。

窗外,一雙眼睛直直得盯着閣內的情景。

雲軒猛地翻身而起,彈出一枚流星鏢,煙一般射穿窗紙。窗戶之後立刻一陣悶哼,伴隨着凌亂的腳步聲。

南宮紫衣甩出袖中紫紗,捲開窗戶,已然不見半點人影。

“孃親,你在這裡等軒兒,不要出去!”雲軒匆匆留下一句話,人已翻窗而出,輕燕一般消失在夜色裡。

南宮紫衣追了出去,卻尋不到半點蛛絲馬跡,只能忐忑不安的回到重雪閣坐着。

半個時辰後,雲軒依舊沒有回來。

南宮紫衣再也無法平靜的等下去,斟酌片刻,也顧不得避嫌,只匆匆到墨月殿去尋青淵。

長長的石階之上,冷煙正守在殿門外。

見到匆匆而來的紫衣女子,白髮如銀霜泄地,容顏卻是清絕如蘭,美得令人窒息,冷煙恍然明白過來,欠身作禮道:“可是秋水宮的紫月聖女?”

南宮紫衣心中焦急,忙道:“不錯,我有要事,要立刻見你們教主。”

冷煙面露異色,猶豫道:“聖女見諒,教主此刻……不方便見客……。”

南宮紫衣好聲道:“麻煩你進去通報一聲,你們教主一定會見我的。”

冷煙沒有進去,只是繼續推脫道:“這……不是女婢不通融,而是,教主的確有要事,紫月聖女可以明早過來……”

這一次,南宮紫衣失去了耐性,袖中紫紗猛然撞開殿門,便要硬闖。

冷煙何曾見過如此陣勢,嚇得不輕,連忙擋在門口,道:“聖女,您真的不能進去。”

南宮紫衣柳眉含怒,道:“夜深人靜,雪冥上下均已休息,你們教主能有何要事?!最多少睡片刻罷了!”,語罷,紫紗一甩,捲開冷煙,人已進了殿內。

冷煙大驚失色,跌跌撞撞的跟了進去,一邊出聲攔阻,一邊高呼道:“教主,秋水宮的紫月聖女拜訪!”

踏進裡殿的一刻,眼前的情景卻是令南宮紫衣花容慘白失色。

雕花垂紗的牀帳下,躺着一名少女,胸部及大腿毫無遮掩的暴露在外,少女蜜色的皮膚在燭光下閃着異樣的光澤,一雙眼睛尚透着迷亂。

青淵正立在榻前,聞得動靜回頭,面色大變,道:“紫衣,你怎麼來了?”

南宮紫衣冷冷盯着眼前的一切,轉身便向殿外奔去。

冷煙喘着粗氣,道:“教主,奴婢有罪,沒能擋住紫月聖女!”

“我何時讓你擋着她了?!”青淵語氣凌厲,冷着臉丟下一句話,便匆匆向殿外走去。

冷煙瞧着牀榻上那女子,暗自爲難,真是搞不清楚什麼狀況!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唯有滴答滴答的水聲有節奏的回想響着。

混着碎冰的雪水由身下緩緩淌過,寒意徹骨,雲軒微微有些顫慄。

一道火折倏然亮起,明亮的火焰刺得眼睛生疼。緊接着,便有人點亮了數個火把。

身體略顯肥胖的中年男人拿着火折,在癱坐於角落處的藍衣少年面上晃了幾圈,眼神陰鷙,道:“小子,落在我手裡,看你還如何囂張?!”

雲軒睜眼打量着四周,想了許久,都辨不出這是何處,只能嫌惡的問對面的中年男人:“阿古達,你究竟想幹什麼?這是什麼地方?”

阿古達陰沉着臉道:“要不是你,阿蘿早就乖乖的去討好慕教主了,別以爲戴了面具易了容我就認不出你,我派人跟蹤了你好幾日,總算查出了你的下落,哼,只有除掉你,阿蘿纔會一心一意完成她的使命。”

雲軒冷冷道:“真是想不到,世上還有你這樣不知羞恥的人,你根本不配做她的父親。”

阿古達哼道:“能爲西源犧牲,是阿蘿的福氣,也是她的責任與榮耀。更何況,能服侍慕教主,那是多少人幾輩子也修不來的福分,阿蘿她真是傻,竟被你這毛頭小子給迷了心竅,我必須讓她明白,什麼纔是她應該做的。”

雲軒聽罷,只覺荒唐至極,懶懶的靠在石壁上,不願再搭理阿古達。

阿古達顯然覺得很是沒有面子,道:“你不怕?”

雲軒斜了阿古達一眼,道:“一想到落在你這種人手裡,我真覺得噁心。”

阿古達氣得臉色發青:“真是不知好歹!你不過是慕教主身邊的一個小小護衛,有什麼了不起,我阿古達好歹是一教之主,還輪不到你來擺臉色!”

雲軒覺得,如果自己現在還有力氣,一定會將阿古達狠狠的揍一頓,世界上,總有一種人,不能跟他講道理,只能跟他講拳頭。

阿古達接過身後侍從遞上的大刀,霍霍掄了兩下,又在石頭上打磨一番,而後架到雲軒頸上,道:“等到獻祭之時,我會將你一塊一塊剁開,蒸熟,澆上調料,奉予碧血娘娘享用。”

雲軒看了看刀刃,抿嘴不言。

阿古達只當雲軒被自己唬住,得意道:“看你小小年紀,想必肉嫩得緊,碧血娘娘定會高興的。”

雲軒終於不屑道:“這都是唬小孩子的東西,你以爲我會信?”

阿古達一臉嚴肅,做虔誠狀:“胡說!碧血娘娘是整個西源的神,任何人都不能褻瀆她,能作爲祭品獻祭於碧血娘娘,是你的幸運。自此,你生生世世都會做碧血娘娘的奴隸,爲她賣命,永遠效忠於她。”

雲軒看阿古達唸唸有詞,忍無可忍道:“我們這裡的神仙都是不食人間煙火,你們的碧血娘娘卻要吃人肉,分明就是妖魔鬼怪。”

阿古達聞言大怒:“閉嘴!不許侮辱我們碧血娘娘!她是世間最偉大的神!”

雲軒脖子上被劃破了一層皮,只能識趣的閉嘴。

阿古達收起刀,招招手,他身後兩個侍從立刻上前將雲軒拖了起來,阿古達用一種雲軒聽不懂的語言嘀咕了一陣,那兩人立刻點頭。

雲軒皺眉道:“你要幹什麼?”

阿古達笑得詭異,道:“不用徒勞掙扎了,你喝了我們西源的陰陽湯,它不是毒,卻比毒更有效果,碧血娘娘的人祭,一定要是乾淨純潔的,我會用冰雪聖水將你沖洗一夜,在明天朝陽升起的時候,將你獻給碧血娘娘。”

雲軒尚不明白何意,人已然被那兩個侍從拖着像向更幽深之處而去。

這是一個極其幽深的洞,雲軒從未在雪冥見到過,淺淺的溪水順着山洞綿延,山洞的盡頭是一處裂縫,足有十米,裂縫另一端是另外一個山洞,亦是幽深望不到盡頭。溪水在此處匯聚,順着裂縫直流而下,形成一道天然的小瀑布。

山洞盡頭左右兩側嵌了鐵環,各穿着一條黑金鐵鏈,那兩人分別扯過一條鎖鏈,將雲軒的雙手緊緊鎖在一起,又用了一副自帶的枷鎖將雲軒手腕卡住,方纔放心的將雲軒吊到了裂縫之下。

那兩人將一切事情做好後,便抱着大刀守在山洞盡處。

呼嘯的寒風吹過,刺骨的雪水順着手臂流遍全身,雲軒面色凍得青白,很快便抑制不住的瑟瑟發抖,被冰水浸泡了許久的傷口更是痛得令雲軒咬牙。

墨月殿外。

青淵攔住南宮紫衣,道:“紫衣,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南宮紫衣深吸了幾口氣,儘量平復心緒,道:“不要說了,其實,我並無資格插手這些事,方纔,是我失態。我來找你,是爲了軒兒,我現在必須馬上回重雪閣看看軒兒回來沒有,你讓開。”

青淵不明因由,道:“軒兒怎麼了?”

南宮紫衣邊走邊道:“有人在重雪閣外偷窺,軒兒追了出去,已經將近一個時辰了,還沒有回來。軒兒身上有傷,又沒有帶劍,我害怕他會出事。”

青淵蹙眉,心底無由生出一股不安,道:“難道是冰火教的人?”

一語既出,南宮紫衣腳步驀然一頓,回視青淵,兩人同時變色。

青淵擊掌,立刻有暗影閃至,聽候差遣。

“青龍,通知黑鷹,讓他立刻帶人搜山,如果發現軒兒的下落,速速回稟!”青淵語氣冷肅,帶着鮮有的焦慮,說完,又忙道:“讓他從雪系調人,冰系全力協助,越快越好。”

青龍精神一凜,道:“屬下遵命。”而後魅影一般消失的夜空。

青淵則同南宮紫衣一道回了重雪閣,閣內燭火寂寂,沒有半點人影。

南宮紫衣急得直掉淚,尤其是想到雲軒可能落到了冰火教手裡,更是恨不得將整座山都翻一遍。

青淵扶着南宮紫衣坐下,道:“紫衣,軒兒會沒事的,以前,那麼多磨難,他都堅持過來了,這一次,也會平平安安的。我親自出去找,你在這裡等着,我會派人守着重雪閣,保證你的安全。今日之事,是我疏忽了,現在局勢複雜,也許,他們不僅盯上了軒兒,還盯上了你,如果你們兩個都出了事,我就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所以,答應我,等我的消息,哪裡也不要去。”

南宮紫衣望着青淵,滿是絕望道:“你總是說,會保護軒兒,可是,今日如果我沒有在重雪閣,你根本不會發現軒兒出事,更談不上保護,你明明知道這裡的人對他敵意有多深,你明明知道冰火教的人心懷叵測,一直想對軒兒不利。青淵,我很願意相信你,可是事實讓我無法相信,你能明白嗎?”

青淵愧色更深,道:“紫衣,這件事是我的錯,我真是太疏忽了,我混蛋,但我求你相信我這一次,我們一定可以找到軒兒的。”

南宮紫衣苦笑道:“青淵,如果這次軒兒有什麼意外,我們之間,便徹底結束了。不論你恨不恨我,我都會恨你一輩子。”

直到青淵離開後,南宮紫衣依舊精神恍惚的坐着,一陣冷風吹過,南宮紫衣猛然一個激靈,方纔有些清醒。。

掏出隨身攜帶的短匕,南宮紫衣割破手指,十指交結,唸了幾個訣語,一隻紫色蝴蝶冉冉化在指尖,纏繞片刻後,便飛出窗戶,飛向茫茫夜空。

裂縫之下,水聲潺潺,雲軒已然凍得全身麻木,分辨不出究竟到了什麼時辰,睜開眼睛,只能看到沉沉的黑暗,彷彿永無盡頭。細碎的痛,針尖一般在經脈中竄動,漸漸清晰,而後向全身經脈蔓延,這樣的感覺,太過熟悉,熟悉到恐懼,年年歲歲,翻來覆去,本應月圓之夜纔出現的症狀,此刻卻被超乎尋常的冷引發出來。

雲軒有些絕望的閉上了眼睛,也許,應該跟阿古達表明身份,尋得一線生機。可是,這麼多年,自己似乎從未在人前提及過自己的身世,那樣簡單的一句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原來,有些事,有些東西,芥蒂之深,超出了自己的預料。

隔着水流,隱隱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雲軒猛然睜開眼睛,嘴角輕輕帶笑,看來,是殘留的迷魂起了效果,若不是量太少,只餘一點粉末,他們早該倒下的。只是,阿古達內力深厚,長於內功,這一絲半縷的迷魂,雲軒實在不確定能否產生效果。

不過,解決掉兩個,也讓雲軒有了些精神,開始仔細打量周遭佈局,這是地勢隱秘兇險,又是洞內穿水,幽森陰冷,彷彿已有千年不見日光,在熔岩密佈的雪冥並不常見,如果沒有猜錯,應該是後山某處。只不過,自己雙手被縛,想要脫困,的確有幾分異想天開。

雲軒想得累了,便閉上眼睛休息一段時間,痛,噬咬着每一根神經,由經脈蔓延到骨肉之間,雲軒被折磨得幾近昏迷,卻咬牙不肯睡去,只有保持清醒,纔有機會脫身,哥哥一定在保佑着自己,自己不應該這麼輕易的屈服。更何況,栽在阿古達這種人的手裡,說出去,簡直太沒有面子了。

有什麼東西,落在了臉上,癢癢的,雲軒使勁兒搖了搖頭,依舊沒能將那東西趕走,便不情願的將眼睛眯開一條縫去打量。暗夜中,一直純紫色的蝴蝶,盈盈而動,雙翅閃着淡紫色的熒光,看到雲軒睜開眼睛,那蝴蝶竟彷彿受了驚嚇一般,翩翩飛起,繞着雲軒轉圈。

雲軒嗅着蝴蝶帶起的一陣幽蘭之香,星眸泛起神采,道:“喂!你是孃親派來的嗎?”

那蝴蝶似乎聽懂了似的,乖乖的飛到了雲軒眼前。

雲軒開心的一笑,吹了口氣,將蝴蝶吹開,道:“你快讓孃親來救我,不要再亂飛了。”

夜色將盡,青淵帶着一身寒意回到重雪閣,臉色陰沉到了極致。

南宮紫衣急道:“軒兒呢?軒兒找到了嗎?爲什麼看不到他?”

青淵眼窩深陷,神色疲倦到極致,道:“現在……還沒有消息……”語罷,竟也開始恍惚出神。

南宮紫衣怔住,失魂落魄的倚到窗邊。

閣內一片死寂,兩人各自沉默,誰也不願再說什麼,燭火急劇晃動着,氣氛卻是壓抑到極致。

過了些時候,黑鷹到重雪閣彙報最新情況。

青淵聽罷,憂慮更深,面色陰得怖人,道:“你確定,所以地方都搜查過了嗎?”

黑鷹垂頭,道:“屬下無能,已經搜查了數遍,還是沒有小主子的下落。”

青淵感覺心裡一空,久違的恐懼與寒意襲來,狠狠一拳砸落於案,暗暗恨道,自己竟也有如此束手無策的時候。

黑鷹忽的開口,道:“教主,還有一個地方沒有搜。”

青淵驀然擡頭,眼睛泛紅,道:“說!哪裡?!”

黑鷹嚥了口氣,道:“後山,那裡是禁地,地勢兇險,幾乎無人踏足。”

青淵正要開口,便聽南宮紫衣語氣激動道:“軒兒。”

青淵大驚,閃身過去,窗外並無半點人影,不由安慰道:“紫衣,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南宮紫衣搖頭,指着天邊一抹紫色,道:“那隻蝴蝶回來了,一定是尋到了軒兒身上的氣息。”

136.悔意

青淵攜着紫衣一路追尋那隻紫蝶的蹤跡,果然進入了後山。

黑鷹帶着冰系暗衛探查一番,道:“教主,那隻蝴蝶飛入了黑龍澗。”

青淵蹙眉,後山地勢險要,以黑龍澗爲最。黑龍澗處處奇石怪巖,經年累月,被積雪滲穿許多暗洞,而暗洞之間並不連貫,以斷壁裂縫相間,九轉回環,儼然迷宮一般。每一道裂縫之下均是萬丈深淵,佈局極是兇險。

南宮紫衣雖未曾踏足過此處,但也聽人說起過此處的不尋常,不由急道:“青淵,我們應該馬上進去。”

此刻,天際已然泛起一抹魚肚白,將暗夜撕裂出一角。

青淵收回視線,道:“紫衣,這裡面太兇險,你不能進去。”

南宮紫衣搖頭,語氣強硬:“我必須進去。”

青淵眸色堅決:“你留在外面,等我出來。我說到做到,一定將軒兒帶回來。”

不等南宮紫衣開口,青淵便喚來黑鷹,道:“你帶着冰系的人留在這裡保護紫衣。”

黑鷹大驚:“教主,萬萬不可!”

青淵沉了臉,道:“你應該明白,你們跟着我,只能充當累贅,除此之外,別無用處。”

黑鷹依舊不死心,道:“屬下保證絕不拖累教主,求教主讓屬下同行!”

南宮紫衣輕嘆,向青淵道:“我再信你一次,希望,你能守諾。不過,黑鷹必須跟着你,萬一有事,還能相互照應。”

青淵鬆了口氣,道:“如此,也好。”語罷,擡步便要進入一處暗道。

南宮紫衣忍不住上前一步,道:“一切小心,我等你回來,還有,軒兒。”

青淵身影微頓,很快便消失在暗道之內。黑鷹抱了抱拳,亦跟着進了暗道。

天色微亮,洞壁漆黑不見五指,青淵循着水聲,轉了幾個彎道,行到了一個岔路口,連着兩道巨縫。

黑鷹跟在後面,第一次體會到了摸着石頭過河的不易。

佈局相似到了極致,青淵暗暗思索着選哪個方向,便忽覺眼前一亮,定睛看時,卻是那隻紫蝶。

青淵大喜,眉目舒展許多,示意黑鷹跟上,在那隻蝴蝶的帶領下,忽上忽下,不知繞了多少個暗洞彎道,終於尋到了阿古達所在的山洞之中。

“教主,那邊好像有人。”黑鷹指着一處石壁,神色警惕。

青淵點頭,神色亦多了分凝重,黑鷹已經取過洞內燃着的火把,近前查探。

“西源教主,阿古達!”黑鷹吐出一個名字,滿是疑惑。

青淵腦中忽然閃過墨月殿中的少女,瞬間明白了什麼,沉聲道:“阿古達……”

黑鷹踢了踢毫無知覺的阿古達,依舊不見他有所反應,更覺奇怪。

青淵近前,俯身談了談阿古達鼻息,旋即捕捉到幾點粉末,蹙眉道:“是迷魂,軒兒一定在附近。”

那隻紫蝶依舊朝着山洞幽深處飛舞,黑鷹舉着火把,青淵若有所思的打量四周,心底隱隱不安。

長長的山洞盡頭,又發現兩個倒地的漢子,懷裡尚抱着大刀,青淵望着橫亙在眼前的裂縫及對面的山洞,再次陷入沉思。

晨曦微露,天邊隱隱露出亮色,那隻紫蝶化作點點熒光,消散在空中,再無蹤影。

黑鷹只能猜測道:“教主,難道小主子在對面山洞裡面?這隻紫蝶靈氣已然耗盡,我們又沒有方向了。”

青淵盯着腳下水流,聽着清晰的水聲,總覺得漏掉了什麼,掃視一圈,終於發現了被那兩個漢子擋住的鐵鏈,以及,嵌在岩石內的鐵環。

順着鐵鏈延伸的方向而去,青淵心底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臉色極是陰沉的一步步行至裂縫邊緣,俯身望去,一抹藍色赫然映入眼底。

“軒兒!”青淵聲音顫抖的厲害。

黑鷹順着青淵目光望去,先是震驚,而後沉痛。

青淵雙目溢滿殺意,泛着血絲,眼神是深沉到極致的陰厲,雙掌運力,那兩個漢子瞬間成了一灘模糊血肉。

黑鷹只覺背脊發寒,戰戰兢兢地協助青淵,一左一右,各抓住一條鐵鏈,小心翼翼的將雲軒拉了上來。

雲軒脣色青白,即使脫離了雪水,依舊在不停的瑟瑟發抖。

黑鷹解開雲軒手腕上的鐵鏈,又將枷鎖撬開,才發現雲軒手腕處已經被磨得糜爛,一雙手臂更是冰涼僵硬。

青淵將雲軒攬在懷裡,運起內力將雲軒手臂揉搓許久,而後用身上的披風緊緊裹住雲軒。

雲軒終於有了些知覺,本能的尋着溫暖,聲音極輕道:“孃親?”

青淵喉頭一酸,道:“不是。”

雲軒頓了頓,道:“是……爹爹……?”

青淵沒有說話,只是緊緊的攬住雲軒。

黑鷹連忙拿起火把,在前面探路。

青淵抱起雲軒,踩着暗河往回走,心中充斥的,是前所未有的酸澀,悔恨,以及,失而復得的慌亂。一時疏忽,險些釀成大錯,差一點,便會失去這個孩子。往事如潮,以前的種種在腦海交織翻滾,青淵終於徹悟,對於軒兒,自己忽略了太多太多,直到這一刻,才真正明白,原來,軒兒只是個孩子,需要真正保護的孩子。

再次經過阿古達身邊時,黑鷹停住腳步,請示青淵意見

青淵眼底再次浮起濃重殺意,卻聽耳畔傳來一聲淺淺的“爹爹”

雲軒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帶了明顯的溼意。

青淵眼睛酸脹,許久,才顫聲道:“對不起,軒兒,爹爹做錯了太多。”

雲軒搖搖頭:“軒兒一直都很任性,不是一個好孩子。”

青淵愧疚更深,道:“軒兒很懂事,錯的是爹爹。”

雲軒輕怔,道:“爹爹,軒兒自己可以走,軒兒想去阿古達身上找件東西。”

青淵思襯片刻,將雲軒放下,讓黑鷹將火把照向阿古達。

雲軒在阿古達身上摸索一陣,掏出一塊碧色令牌,收好後,向青淵道:“爹爹,可以走了。”

青淵見狀,也沒有多問,只吩咐黑鷹道:“留他性命,我還有事問他。”

黑鷹會意,便舉着火把繼續探路。

雲軒堅持要自己走,青淵拗不過,只能在一旁扶着。

一路曲折,待走出黑龍澗時,天色已然大亮,朝陽噴薄而出,將東方染紅一片。

南宮紫衣正坐在一塊山石之上,心急如焚,待看到出現在視線中的三道人影時,驀然起身,喜極而泣,竟也忘記了挪動腳步。

雲軒衝南宮紫衣招招手,笑得頑皮:“孃親。”

南宮紫衣終於大步上前,緊緊將對面少年抱進懷裡。

青淵見狀,心中溢滿難言的暖意。

雲軒眨眼:“孃親,你又把軒兒弄疼了。”

南宮紫衣連忙鬆手,滿是慌亂道:“快讓孃親看看,有沒有傷到哪裡?”

雲軒不着痕跡的將手腕藏起來,道:“孃親,你的軒兒那麼厲害,怎麼會打不過別人呢?”

南宮紫衣這才問道:“那個人是誰?”

雲軒道:“是一個叫做西源教的教主,孃親不認識。”

南宮紫衣還想繼續問,雲軒忙道:“孃親,軒兒餓了。”

青淵與黑鷹交代了幾句,便道:“去墨月殿罷,冷煙應該備好了吃食。”

雲軒看着兩人,道:“爹爹,孃親,你們先去,軒兒想先回重雪閣一趟。”

南宮紫衣立刻道:“孃親陪你去。”

雲軒搖頭:“軒兒有手有腳,自己回去就行,軒兒又不是小孩子,處處都要孃親陪着。”

南宮紫衣無奈,道:“快去快回。”

青淵若有所思,沒有說話。

雲軒鬆了口氣,一步步向重雪閣走去,及至閣內,便抑制不住的嘔吐了起來。

清晨涼爽的細風,穿窗而過,雲軒胃裡面好受了一些,便將來時帶的包袱一陣亂翻,尋出碧艾丹,吞了數粒,而後靠坐在窗邊大口大口的喘氣。

雲軒輕輕閉上眼睛,這一次的寒毒,不知道會持續多久,只希望,能早些結束。

137.真相

青淵陪着紫衣回到墨月殿,冷煙已然幫那少女穿好一套絳紅衣衫。

南宮紫衣盯着那少女看了片刻,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眼眸晶亮,透着不解,道:“我叫阿蘿,這是什麼地方?我爲什麼會在這裡?”

南宮紫衣指了指青淵,道:“你認識他麼?”

阿蘿盯着青淵,苦思片刻,忽的目泛神采,道:“你是慕教主,那天,咕嚕和你在一起,他是你的手下。”

青淵沉聲道:“是誰把你送到這裡來的?”

阿蘿茫然的搖了搖頭。

青淵只能跟紫衣解釋道:“阿古達,是她的父親。”

南宮紫衣低聲道:“我看這丫頭單純的厲害,想必是被別人算計了。”

青淵冷哼:“不是別人算計,這一切,恐怕是她的親生父親一手操縱。”

南宮紫衣凝眉,道:“西源教主?阿古達?我真是不明白,就算他想攀附雪冥,也沒有必要與軒兒過不去。”

青淵嘆道:“這丫頭似乎對軒兒有幾分意思。”

南宮紫衣一驚一愣:“你是說,阿古達爲了這丫頭的緣故,纔去對付軒兒?”

青淵點頭:“大約是這個原因,除此之外,也再難找到其他理由。”

南宮紫衣伸手將阿蘿拉到一側坐下,柔聲道:“阿蘿,你喜歡慕教主嗎?”

阿蘿搖頭,笑得天真:“阿蘿喜歡的人是咕嚕,他雖然說自己長得不好看,可是阿蘿不那樣看,阿蘿覺得他是英雄。”語罷,微有懊惱道:“可是,阿爹不喜歡阿蘿與咕嚕在一起。”

“咕嚕?”南宮紫衣忍不住笑道:“你這小丫頭,真是有幾分意思。”

阿蘿眼睛撲閃着,道:“你長得真好看,我們西源的碧血娘娘也是這般模樣,大家都說,碧血娘娘是天上的仙人,你也是嗎?”

南宮紫衣莞爾,道:“傻丫頭,我自然是活生生的人,怎麼會是冷冰冰的仙人?”

青淵吩咐冷煙下去準備早膳,向紫衣道:“你先同她聊聊,我出去一下。”

南宮紫衣笑道:“放心吧。”

青淵一路行到重雪閣,看到緊閉的房門,微微蹙眉。

雲軒瑟瑟發抖的靠坐在窗戶下,聽到敲門聲,疑惑道:“誰?”

青淵狐疑不定,道:“軒兒,開門。”

雲軒身體一僵,沉默了一會兒,道:“爹爹,軒兒有些困,晚些再去墨月殿。”

青淵不容置喙,道:“開門。”

雲軒將頭埋進臂彎裡,不再說話。

青淵覺出事情不對,復又用力敲了數下,依舊不見雲軒有反應,蹙眉道:“軒兒?”

閣內依舊毫無反應,青淵掌上使力,直接破門而入。

雲軒聽到動靜,緩緩擡頭。

青淵難以置信的望着眼前情景,沉默的走到窗邊,俯身,還未碰到雲軒,便感覺雲軒明顯的顫抖了一下,當即溫言道:“軒兒,爲什麼坐在這裡?既然不舒服,爲什麼不跟爹爹說?”

雲軒搖頭,聲音微啞:“我沒事,這裡可以吹風,一會兒就好了。”

青淵看着雲軒慘白的面色,心中沉痛,道:“是不是,寒毒被引發出來了?”

雲軒直直望着青淵,道:“如果是寒毒,你會殺了我嗎?”

青淵聞言,頓覺胸中盈滿蒼涼,語調亦帶了些澀意:“軒兒,從今以後,爹爹都會保護你,再也不會傷害你了。”

雲軒疑慮未消,道:“那你能不能出去?”

青淵苦笑,道:“你覺得,爹爹可以眼睜睜看着你在這裡熬麼?”

雲軒別過頭,道:“我不想傷害你們,我以前在西域遇到過一個巫師,是他告訴我,這種寒蠱發作的時候,很容易精神錯亂,傷害到身邊的人,所以,你們都應該離我遠一些。那天,他就死在我的手裡。”

青淵失神,道:“這些年,你一直都是這樣熬的嗎?”

雲軒輕笑,道:“爹爹,你不要總是可憐我,寒蠱,已經是軒兒生活的一部分,軒兒可以對付它。”

青淵眼睛酸澀,道:“軒兒,爹爹只是想幫你減輕痛苦。”

雲軒仰頭望着窗戶,道:“它發作的時候,軒兒都是呆在窗戶邊上,可以吹風,可以看星星,可以看月亮,只不過,這次是白天,只能吹風了,而且風的味道也沒有晚上好。”

雲軒抱膝,面上急速地冒着冷汗,越是抑制,越是抖得厲害。

青淵順着雲軒的目光望去,卻只望到隨風晃動的兩扇窗,不由悲由心生,老天,我究竟錯了多少,原來,軒兒並不是一個處處霸道,不肯吃虧的孩子,他根本不懂得保護自己,甚至,在內心深處,有着可怕的孤獨與恐懼。

雲軒顫抖得更加厲害,經脈凍結,骨肉錯位,身體微微浮腫,儼然涼透。

青淵強行將雲軒抱到榻上,用被子緊緊捂住,道:“軒兒,不要害怕,爹爹不會傷害你,爹爹馬上讓人生火。”

雲軒面露痛苦,眼睛溼了一片,道:“爹爹,軒兒想呆在窗戶那裡,軒兒會好起來的。”

青淵搖頭,道:“軒兒,聽話,呆在那裡會着涼的。”

青淵起身將閣門及窗戶關好,片刻後,便有暗衛移了數個火盆進來。

炭火熾烈,閣內暖意逼人,卻依舊無法減輕雲軒體內寒毒所引發的冰冷與痛苦,雲軒不停掙扎,冷汗很快浸溼被角。青淵見勢,只能將雲軒緊緊攬在懷裡,運起內息,用雪陽功爲雲軒輸送內力,雪陽與寒蠱一熱一冷,雲軒開始時痛苦不堪,過了一段時間,便安靜了下來,額上亦散出熱氣。青淵將雲軒放回牀榻上,蓋好被子,又移了火盆過去,便沉默的守在一側,給雲軒受傷的手腕上藥包紮,直到雲軒沉沉睡過去。

青淵痛苦的掩面,爲曾經發生的一切悔恨不已,難以想象,過去的十多年,雲軒是如何熬過了一次又一次的寒毒,而在江南數月,自己竟從未發現過軒兒寒毒發作之事,當真是可悲,可笑。

閣外,黑鷹恭敬道:“教主,阿古達已經關押到幽獄之內。”

青淵滿是倦意,道:“知道了,你下去罷。”

黑鷹猶豫片刻,道:“文簫少主回來了。”

“簫兒?”青淵一怔,恍然道:“是我糊塗了,按行程,是該到了。”

黑鷹請示道:“教主要見文簫少主嗎?”

青淵思襯片刻,道:“你轉告簫兒,他一路辛苦,今日先好好休息。”

黑鷹領命,正要退下,便聽閣內青淵淡淡道:“將簫兒身邊的小阡帶到墨月殿見我。”

“是,教主。”

青淵回到墨月殿時,早膳已然備好,冷煙識趣的將阿蘿帶出去觀賞景色。

南宮紫衣迎上來,一臉不安,道:“軒兒爲何這麼久還沒有過來?會不會又出了事?”

青淵安慰道:“軒兒昨日折騰了一夜,剛剛睡下了,有冰系暗衛在外面守着,不會出事的。”

南宮紫衣也沒了心情吃飯,道:“這孩子,剛剛還硬撐,早知道我便陪他回去了。”

青淵攜着南宮紫衣在案邊坐下,道:“軒兒恐怕要睡上幾個時辰,你過去也做不了什麼,還是先吃些東西。”

南宮紫衣面有憂色,道:“阿蘿那個丫頭的心思我也明白了幾分,她要是知道了阿古達的事情,定會傷心,可這樣瞞着她也不是辦法,事情總要說開的。”

青淵面色陰沉,道:“阿古達,我是不會放過他的。”

南宮紫衣思襯道:“青淵,你跟我說實話,阿古達是不是對軒兒做了什麼?”

青淵眼神冰冷,語調卻無甚起伏:“他將軒兒在雪水裡吊了一夜,軒兒寒毒提前發作了。”

“什麼……?”南宮紫衣腦子一片空白,轉而怒道:“阿古達在什麼地方?我要殺了他!”

青淵聲音低沉有力,道:“紫衣,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他付出代價的。只不過,我現在必須將這件事情搞清楚,我總覺得,阿古達沒有膽量做這些事。”

南宮紫衣一怔,道:“你是說,他的背後,還有其他人?”

青淵嘆道:“我也只是猜測,不過,答案很快就會知道的。”

南宮紫衣微有倦意,道:“我去看看軒兒,昨晚的事,總讓我有些後怕。”

青淵只得點頭,道:“有什麼需要,隨時跟我說。”

南宮紫衣離開不多時,黑鷹便帶了小阡到墨月殿。

數月不見,小阡看起來精神不錯,只是面對青淵,依舊是掩不住的恐懼。

青淵自案後擡首,笑道:“在南疆這段日子,過的可還習慣?”

小阡聲音低的厲害,囁喏道:“文簫少主,他對屬下很好。”

青淵點頭:“好好跟着簫兒,先歷練一番,日後,我會替你尋個好去處。”

小阡垂着頭,道:“謝謝教主。”

青淵嗯了一聲,便直入正題:“今天我找你,是有事與你商量。”

小阡不由有些驚訝的擡頭看着青淵。

青淵道:“你不必緊張,說起來,是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你能諒解。”

小阡愈加迷惑。

青淵只能斟酌開口,道:“你,還記得軒兒麼?”

“少主!”小阡目露期盼,露出興奮之色,道:“少主,他……他很久沒有回來看我了,他在哪裡?!

青淵微微釋然,道:“過幾日,我可以帶你去見他。”

“真的嗎?!”小阡眼中泛起淚澤,激動不已,甚至忘記了眼前之人是他一向畏懼到極致的青淵。

青淵帶起些許笑意:“自然是真的。”

小阡抹掉眼淚,聲音顫抖,道:“只要能讓我見到少主,無論什麼事,我都答應。”

青淵盯了小阡片刻,道:“如果,我想收回那枚羊脂玉呢?”

小阡一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青淵解釋道:“我不會傷害你的,當年,是你救我一命,你於我有恩,我本不該提出此種要求。但現在,情況有了變化,只要你肯答應,我會同厚待簫兒一般厚待你,除了少主之位,我什麼都可以滿足你。”

小阡猶豫許久,終於鼓起勇氣,道:“對不起,我不能把它給你,它,對我很重要。”

看着這樣的小阡,青淵有些意外,卻也一時無言以對。畢竟是送出去的東西,又豈有強行奪回來的道理,況且,還是自己理虧。

小阡卻更加篤定的道:“我……我真的不能給你,除了它,什麼都可以,包括我的性命。”

青淵指節無意識的敲着桌案,似是在苦思對策。

小阡被弄得更加心慌,小心翼翼的退了幾步,很是警惕的望着青淵的一舉一動。

青淵終於開口,是淡淡的語氣:“如果,我非要取回來呢?”

小阡連連搖頭,眼中露出驚恐之色,道:“不可以,真的不可以,我……我不能……”

青淵見狀,含了愧色,面色緩了些,道:“我可以用更好的東西給你換,這枚羊脂玉,它並不是最好的,比它貴重的,還有很多。”

小阡終於含了淚,依舊是搖着頭,哽咽道:“我真的不能給你……我……我不可以……不可以對不起少主……

小阡雖然說的含糊不清,可青淵還是聽懂了那幾個字節,不由更加無奈,道:“我與你換這枚羊脂玉,雖有些強人所難,但也會尊重你的意見,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你不必扯上軒兒。”

小阡顫抖着從懷裡掏出那枚羊脂玉,玉質乳白如初,玉內雪花與蓮花綻得依舊美麗,小阡卻是淚流滿面,再也無法將關於這枚玉的秘密隱瞞下去,咬了咬牙,道:“我騙了你,這枚羊脂玉,根本不是我的。”

一句話,不亞於當空雷劈,青淵表情僵滯了許久,一雙深沉犀利的墨眸,似要剜進小阡心底。沒有人能明白這枚玉於他的意義,而他,也無法忍受這樣的欺騙,那個雨夜,那個孩子,魔咒一般,一直纏繞在心底,只因爲,那樣莫名的痛與憐惜,平生難有。這樣瞞天過海的騙局,無異於被人在心上狠狠捅了一刀,這樣的感覺,讓青淵暴怒。

小阡看着青淵陰霾漸深臉,自然生了恐懼,有些不知所措的繼續退了幾步。

青淵狠狠一拳砸落案上,語氣低沉:“說,你是怎麼得到它的?是誰給了你這麼大的膽子來騙我?”

小阡渾身顫抖,哆嗦着,卻依舊守口如瓶,道:“我不能說,我答應過他的,不能說。”

青淵失了耐性,厲聲吼道:“你知不知道,這個世上,沒有人可以如此肆無忌憚的欺騙我!如果出現了,我會讓他付出最慘烈的代價!告訴我,是誰讓你這麼做的?!說!”

閣內氣氛壓抑到極致,儼然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小阡被青淵散發的氣場嚇得面如土色,緊緊的護着手裡的羊脂玉,淚水吧嗒吧嗒落個不停。

青淵冷笑,道:“雪冥的幽獄裡有一千種方式可以讓你開口,不過,那時候,你就是廢人一個了,你要是真怕,就說出指使你的那個人!否則,被我查出來,無論是誰,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小阡望着青淵,顫聲道:“如果我說出來,你會放過我們嗎?不,你會放過他嗎?”

青淵眸中竄起怒火:“若是你不說,我肯定不會放過你,以及,你背後的那些人。”

小阡抽泣道:“這枚羊脂玉,是少主給我的,那些話,也是他讓我說的,少主他是爲了救我,那天晚上,他說他寒毒發作,可能撐不過去,怕我被你們欺負,才把這枚玉給了我。”

青淵驀然起身,臉色煞白:“你——你說什麼?!”

小阡滿是祈求,道:“如果要追究,我願意償命,求你不要再找少主麻煩。”

秋風冷雨,落葉滿天,泥濘的青石路,被雨水沖刷的街道,急急奔走的人羣,斷牆,破廟,那個青衣破爛,戴着大竹笠的孩子,往事一幕幕,似乎還是昨日之事,一晃眼,竟然十多載已過。原來,兜兜轉轉,尋了那麼多年,那個大雨之夜無家可歸的孩子,是軒兒……

青淵再擡頭,目中已然溼潤,道:“把玉給我。”

事情走到這一步,小阡也不再畏懼,安靜的上前,將那枚羊脂玉放在案上。

青淵拿起那枚羊脂玉,看着玉心雪蓮,眼角緩緩溢出淚水。

夜裡,南宮紫衣專門到廚房做了白糖糕,被醒來不久的雲軒軟磨硬泡,來到了閣外的幽雪亭賞景看星星。

雲軒一邊吃着糕點一邊道:“孃親,你怎麼總盯着軒兒?天上星星那麼漂亮,你都不看。”

南宮紫衣望了一番,打趣道:“星星雖然好看,怎麼能跟我的軒兒比呢?”

雲軒嘻嘻一笑,道:“孃親,你的軒兒既然這麼好,你什麼時候教他劍法?就是那套你當年打敗爹爹的劍法。”

南宮紫衣神秘一笑,道:“這有何難?你爹爹那種水平,一招就夠用了。”

雲軒撇嘴:“又拿唬小孩子的東西唬我。”

南宮紫衣抿嘴笑道:“他是欺你年紀小,故意耍威風,今天,孃親就告訴你一個秘密,聽過了,保證你百戰百勝。”

雲軒連忙將耳朵湊過去,道:“什麼秘密?”

南宮紫衣道:“你可知道,慕家劍法的精要是什麼?”

雲軒坦誠道:“軒兒根本沒有見過爹爹用劍。”

南宮紫衣忙道:“無妨,武功出於一脈,必有相通之處,你雖未見他的劍法,總該看過掌法。”

雲軒想了想,道:“爹爹的掌法,似乎化自九宮陣,看起來很柔和,威力卻很大。”

南宮紫衣點頭,道:“沒錯,慕氏劍法與掌法以至心法都與九宮陣緊密相連,劍走九宮,掌化青蓮,以至無冥。”

雲軒搖頭,道:“軒兒還是聽不懂。”

南宮紫衣笑道:“這些不需要懂,更不要聽你信爹爹的那套道理,你只須記住,破他的劍法,必須先破九宮路數,反其道而行,而破他的掌法,由足下開始,先碎青蓮。至於無冥心法,是世上難尋的好東西,你爹爹既然這麼大方給了你,自然不要辜負他的心意。”

雲軒滿是敬畏的望着南宮紫衣,做崇拜狀,緊追不捨道:“那一招,到底是什麼?”

南宮紫衣左右手各執了一根筷子,道:“左手慕家,右手青虹,你看清楚。”語罷,竟當真雙手拆起招來,只看得雲軒眼花繚亂。

不過,雲軒總算髮現一些門路,有些不敢相信,道:“原來,是青虹劍法,可是,好像跟南宮家使得不太一樣。”

南宮紫衣停手,盈盈一笑,道:“沒錯,這是孃親改造過的,專門對付慕氏劍法的青虹劍法,所有招式,都化作那招‘穿雲逐日’,你學會這招,其他的,自然不是問題。”

雲軒拿起筷子拆了數招,果然順手非常,不由更加着迷。

青淵駐足亭外,手裡握着那枚羊脂玉,思緒翻飛,氣血涌動。

南宮紫衣察覺到異樣氣息,轉過頭,看到青淵,便笑着招了招手。

青淵僵立了片刻,一步步,如踩千鈞。

雲軒拆招拆的正在興頭上,根本顧不上看四周。

南宮紫衣起身,目中滿是溫柔,道:“青淵,你既然來了,站在外面做什麼?”

青淵卻是看着雲軒,目光深邃停滯,眼中隱隱泛着水澤。

南宮紫衣一愣,道:“青淵,你怎麼了?”

雲軒終於停下來,轉過頭,奇道:“爹爹?”

青淵雙手顫抖,極慢的走上前,道:“軒兒,爹爹有件東西,要送給你。”

雲軒不明所以,便轉頭去看南宮紫衣。

南宮紫衣搖了搖頭,表示不瞭解情況,雲軒便繼續看青淵。

青淵攤開手,掌心赫然一枚乳白色的羊脂玉。

雲軒面色霎時慘白,許久,道:“小阡……他怎麼了?”

青淵緩緩搖頭,輕輕將羊脂玉替雲軒戴上,道:“從今以後,雪系暗衛,只聽你一人命令。這纔是,聖雪令真正的意義。”

138.和局

青淵擊掌,一道黑影閃至亭外,落地無聲,卻是單膝跪地,朗聲道:“屬下玄武,拜見少主,雪系願爲少主肝腦塗地,死不旋踵。”

雲軒沉默,片刻後,道:“對不起,我不是你們的少主。”

玄武面不改色,語調沉穩有力:“持聖雪令者,方爲雪系之主,除教主外,歷代雪系,只忠於少主一人。”

青淵搖首,聲音清透有力,道:“自今日起,雪系只忠於少主一人,不必再與本座有任何瓜葛。”

玄武眸光沉靜如初,道:“是,屬下代雪系最後一次執行教主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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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軒摘下羊脂玉,跪落於地,奉與青淵,道:“爹爹,這麼貴重的東西,軒兒承受不起,請爹爹收回。”

青淵沒有接過,只是扶起雲軒,道:“軒兒,爹爹心意已決。”

雲軒搖頭:“爹爹,軒兒志不在此,這次回來,也不是爲了做什麼少主,如果爹爹執意如此,軒兒只有離開了。”

青淵嘆息,道:“你問問雪系,看他們同意麼?”

玄武立即道:“雪系已經無主十八載,如今既已認主,便爲有主,雪系規矩,若被主人捨棄,是爲無能,唯有以死謝罪。雪系暗衛五百,生死存亡只在少主一念之間。”

雲軒一愣,旋即道:“爹爹,你不是說過,規矩是可以改的麼?”

青淵笑道:“有些規矩可以改,有些規矩改不得,於雪系而言,這便是改不得的規矩。而且,只有雪系之主纔有資格立規矩,改規矩,你若是想改,就必須成爲雪系之主。而如果你想要你定的規矩延續下去,就必須保證在此期間你一直是他們的主人。如果失了新主,雪系便會依從舊主規矩行事。”

雲軒咬牙,盯着手裡乳白色的羊脂玉,忽然覺得,自己被騙了。

青淵見狀,道:“軒兒,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你放心,剩下的事,自有爹爹處理。”

雲軒認真考慮了一番,道:“軒兒可以答應這件事,可是,爹爹也必須保證,軒兒是自由的,少主之位,是軒兒的底線,軒兒對教主之位沒有興趣,也永遠不會覬覦它。”

青淵微有惘然,道:“真是想不到,慕家竟會有你這樣的孩子。”

雲軒一刻也不肯鬆口,道:“爹爹必須答應軒兒這件事。”

青淵無奈,道:“爹爹答應你。”

雲軒復又向玄武道:“你們既然說了要聽我的,就必須按我的規矩辦事,如果涉及到教主之位,你們不許再以死威脅。”

歷代雪主,均以雷厲狠辣著稱,青淵當初接手雪系之時,亦不例外,玄武忽然覺得,傳到自己這一輩,雪系似乎遇到了一位十分可愛的小少主,而之後無數事實也證明,玄武的第一感覺相當精準,相當貼切。

當然,玄武此刻只是沉穩的應了聲:“是,屬下遵命。”

青淵習慣性的揮了揮手,示意玄武退下,玄武沒有動。

青淵恍悟,失笑道:“軒兒,讓玄武退下吧。”

雲軒大跌眼鏡,道:“玄武,你退下吧。”

玄武應了聲“是”,魅影一般消失在夜空。

南宮紫衣始終靜靜立在一旁看着,眼睛莫名有些酸澀。

雲軒思索一番,道:“爹爹,雪系不聽爹爹的命令,總是怪怪的,軒兒還是把這個規矩改了爲好。”

青淵正執了茶杯,聞言,勾脣笑道:“也無不可。

雲軒眼睛一亮:“真的嗎?軒兒立刻改。”

青淵道:“不急,規矩初立,總要有個期限。”

雲軒急道:“那需要多久?”

青淵笑意更深,道:“等到爹爹覺得可以把第一條不許說謊的規矩改掉之時。”

雲軒覺得,自己又被騙了。

青淵故作不解,道:“怎麼,軒兒沒有信心?”

雲軒十分泄氣,轉移話題道:“爹爹,小阡呢?他怎麼樣了?”

青淵好笑道:“他無事,只是受了些驚嚇,過兩日,我安排你們見面。”

雲軒嘴角一揚,道:“謝謝爹爹。”

南宮紫衣仰首看着滿天星辰,忽覺歲月靜好,不過如斯。如果時光能夠永遠停滯在這一刻,沒有恩恩怨怨,沒有愛恨情仇,該有多好。

次日清晨,雲軒剛剛走到墨月殿石階之下,便看到一個身着絳紅衣衫的少女正坐在一棵梅樹之下嚶嚶而泣。

雲軒向來不喜歡多管閒事,但這樣的身影總覺得有幾分熟悉,腳步便不由自主的挪了過去。

少女聽得動靜,邊哭邊擡起頭來。

雲軒微驚,道:“阿蘿,是你。”

阿蘿猶自啜泣不已,怔怔的望着眼前的藍衣少年,劍眉星目,俊美清透,眸色尤爲漆亮,明明一副陌生面孔,卻不知爲何,竟會有熟悉之感。

“還有,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阿蘿滿面溼意,有些不明狀況。

雲軒憶起阿古達之事,不知如何開口。

阿蘿露出迷惑表情,道:“我們認識嗎?爲什麼,我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雲軒默了片刻,道:“你難道忘了,前幾天,我剛送給你一朵藍翎雪蓮。”

阿蘿驚訝的張大嘴巴,半晌,興奮的跳起來,道:“你……你是咕嚕……你真的是咕嚕!咕嚕,阿蘿好想你,一直都在想你!”

雲軒略有歉意,道:“阿蘿,對不起,我騙了你,我不叫咕嚕,我姓慕,叫慕雲軒。”

“慕、雲、軒”,阿蘿一字一頓念下來,先是咀嚼了一陣,而後笑道:“你的名字很好聽。”

雲軒笑笑,道:“阿蘿,你爲什麼會在這裡?”

阿蘿搖搖頭,淚水又溢滿眼眶,道:“聽說,我是被人送來這裡的,我回去找阿爹,阿爹已經不在了,阿魯和阿多他們也不見了,阿蘿不知道該去哪裡。”

雲軒正要開口,便見冷煙急急走了過來,道:“阿羅姑娘,原來你在這裡。”

雲軒有些不明白,道:“冷煙姐姐,爲什麼你也認識阿蘿?”

冷煙看到雲軒,連忙笑道:“這是教主的意思,要奴婢好好照顧阿蘿姑娘,教主正等着小主子用早膳,小主子趕緊進去吧,阿蘿姑娘交給奴婢便是。”

阿蘿緊緊抱住雲軒,道:“咕嚕你不要走,阿蘿真的很害怕。”

雲軒一愣,道:“阿蘿,你放心,我會幫你找到你阿爹的。”

墨月殿內,青淵聽完黑鷹彙報,微微蹙眉,道:“果然如此,這個阿古達,一面算計女兒,攀附雪冥,一面與九真勾結,陷害軒兒,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盤。”

黑鷹靜靜等待青淵的命令。

青淵嘆道:“本來,我有意扶持西源,對抗冰火,阿古達,聰明反被聰明誤,這樣的人,如何能成事?所以,阿古達,不能再留了。”

黑鷹垂首,道:“屬下明白了。”

青淵睨了眼殿外,道:“聽夠了,還不進來?”

雲軒閃身進殿,眼睛一彎,道:“爹爹。”

青淵眸中滿是暖意,道:“聽得盡興麼?”

雲軒訕訕道:“爹爹,能不能放了阿古達?”

青淵盯着雲軒看了片刻,道:“理由呢?”

雲軒十分認真道:“阿古達本來就想討好爹爹,如果爹爹大人不記小人過,這次放過他,他肯定會對爹爹感恩戴德,任憑爹爹差遣的,這樣一來,爹爹想利用西源對付冰火,豈不是更加容易?而且,如果阿古達死了,西源必亂,到時候,西域便是冰火教一教獨大了,爹爹想對付冰火教,就更難了。”

青淵似是思索了片刻,而後笑道:“好像有幾分道理。”

雲軒見勢,連忙扶着青淵坐下,順便捧了杯茶遞到青淵面前,道:“爹爹,是非常有道理,九真那個壞女人那麼狡猾,如果阿古達出了事,她肯定會知道爹爹已經查出了他們的陰謀。齊少均被軒兒傷成那樣,如果九真狗急跳牆,也會妨礙爹爹的長遠計劃的。”

青淵接過茶,輕抿了一口,道:“你說的都很有道理,但是,這恐怕都不是你的理由。”

雲軒只能道:“是阿蘿,她很可憐。”

青淵搖頭,無奈道:“軒兒,你很聰明,該明白的也都明白,可是感情用事的毛病,什麼時候才能改掉?”

雲軒立刻回道:“軒兒不是爹爹,沒有爹爹的睿智與手段,也學不會那些東西。”

青淵嘆道:“好了,這件事,爹爹需要時間考慮一下。”

南宮紫衣從廚房端了糕點過來,見狀笑道:“軒兒,怎麼了?”

雲軒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道:“無事,軒兒先回去了。”

南宮紫衣訝然的望着雲軒離去,拿眼睛瞪青淵,道:“怎麼回事?這孩子,誰惹着他了?”

青淵從懷中取出一塊令牌,扔給黑鷹,道:“把它送到重雪閣去。”

黑鷹看着手中的東西,嚇了一跳,硬着頭皮道:“教主,這是……墨玉令!……”

青淵只是淡淡一笑,道:“告訴軒兒,幽獄他可以去,但是不能再擅闖。”

黑鷹戰戰兢兢的退下,心裡暗道,依小主子的性情,若是得了墨玉令,豈不是要天下大亂。

南宮紫衣奇道:“是誰告訴你,軒兒要去闖幽獄的?”

青淵頗是煩憂,道:“紫衣,你是不瞭解軒兒,他認準的事,誰也擋不住。而且,他恐怕也不相信我會答應他。”語罷,微有費神道:“這樣風風火火的性子,真不知是好是壞。”

南宮紫衣握住青淵的手,安慰道:“我知道,你之所以執意要除掉阿古達,是因爲軒兒的緣故。其實,若是阿古達出了事,你還要費腦筋去控制下一任教主,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我也恨他,可既然軒兒都不計較了,我們又何必非要爭出一個結果呢?”語罷,亦是不解道:“墨玉令事關重大,你怎麼這般隨意的給軒兒,萬一要是鬧出事端,看你如何收場?”

青淵瞭然,道:“謝謝你,紫衣,只不過,我自有我的打算,這一次,我也想看看,軒兒究竟長大了多少。”

殿外,有暗衛閃至,道:“教主,青蘅部主那邊有消息了。”

139.故人

青淵大喜,將那暗衛喚了進來,道:“快將詳情稟來。”。

那暗衛將目前所知線索講了一遍,道:“青蘅部主接到消息後,立刻就動身前往吞霧崖了。”

青淵微微擰眉,陷入沉默。

南宮紫衣道:“放心,青蘅不是莽撞之人,她既然敢孤身前去,想必是做了萬全準備。”

青淵道:“事關寒星,我怕小蘅會關心則亂,如今,只能我儘快趕過去了。”

南宮紫衣聞言亦道:“既然如此,我同你一起去,樓采薇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也許,可以幫到你。”

青淵覺得有些不妥,道:“樓采薇在江南所作所爲,大多是衝着你和軒兒,紫衣,你最好還是不要露面了。”

南宮紫衣嘆道:“青淵,你還記得江南的紅袖招麼”

青淵面色一變,蹙眉道:“你怎麼知道那件事?那時候,我還沒有遇見你。”

南宮紫衣目色瀲灩,道:“我與樓氏姐妹,自小交好,是無話不說的閨中好友。那時,雨薇堅強驕傲,采薇則靦腆羞澀許多,我一直以爲,采薇是個柔弱內斂的小女子,卻不想,有一天,我去樓府做客,她突然闖進雨薇的閨房,眼神灼熱的告訴我們,她有了喜歡的人。我們當時都很驚訝,可雨薇卻像是變了一個人,面上的氣息,滿是醉人的暈紅,大膽奔放的訴說着關於那個男子的一切,那時候,采薇語調裡的幸福,我一直都記得。可是,兩日後那個雨夜,采薇衣衫凌亂的回到樓府後,哭了一場,便再也沒有提起過那個人。”

青淵神情驟變,雙目緊縮。

南宮紫衣怔然,道:“你果然,忘記了她。”

雪冥,幽獄,共分十八層,也許,幽獄正如地獄一般,這個數字,正應其境。

依據罪責輕重,囚徒們被分散在各層深獄之中,日日經受折磨。

然而,幽獄之內,比囚徒呻|吟之聲更爲清晰的,是重重機關運行的聲音,彷彿一個古老的城堡,咿咿呀呀,蕩着金屬流暢靈活的轉扣之聲。

這一夜,幽獄入口出現了一道人影,來人全身都隱在純黑色斗篷之中,綴着貂毛的連帽將他的面部遮得嚴嚴實實。  這是武林之中慣有的裝束,既維繫了神秘感,又不至於暴露身份。負責守護幽獄的雨系暗衛首領白虎打了個響指,示意雨系戒備。

一隻略顯蒼白,帶着淺淺腫痕的手自斗篷下伸出,攜着一塊泛着幽冷色澤的墨玉令牌。

白虎吸了口涼氣,打了兩個響指,撤回命令,親自打開機關門放行。

來人也不多言,徑自向內而去,看步履形狀,顯然對幽獄熟悉至極。

白虎的目光一直追隨的那道黑影行至十層水牢,方纔收回目光,微微有些困惑。

踏進水牢,撲面而來的便是一股腐臭氣息,牢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雲軒沿着牢內石階,試探着走了幾步,膝蓋以下已然全部浸入水中,而牢內階梯狀的設計,也意味着水位會隨着步子而加深。

雲軒取出事先準備好的火折,晃燃的一瞬間,水面立刻一陣騷亂,細細看去,才發現無數只老鼠正自水中甦醒,密密麻麻的遊竄過來,噬咬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

雲軒見狀,胃裡一陣噁心,明顯感覺到這些陷入瘋狂與飢餓的老鼠開始不顧一切的進攻,雲軒只能抽出匕首,一陣亂刺。死屍被源源拋出牢門外,血色攪動着水面,然而似乎不可數計的老鼠前仆後繼,發起羣攻,的確是一件令人作嘔之事。雲軒腳踝處已被咬傷數處,情知不能再拖,便割破手臂,讓更多的血流入水中,果然,片刻後,鼠羣便漸漸安靜下來,直至口吐白沫,浮屍水面。

牢內陷入死寂,雲軒終於聽到了微弱的呻|吟聲,便擦亮火折,繼續前進。

水牢盡頭,是一排木質刑架,足有十餘個,每個刑架上都綁着受盡酷刑的囚犯,這些人或四肢不全,或被挑斷了手筋腳筋,生不如死。

雲軒強忍着不適感一個個仔細辨認,終於在最後一個刑架上找到了阿古達。

比起其他人,阿古達顯然健全了許多,雖然渾身已然佈滿血色,血污滿面,狼狽的不成人形。

感覺到刺眼的光亮,阿古達一個激靈,驀然清醒過來,也不顧來者是何人,便嗚嗚咽咽的哀求起來。

“大俠,求求你,放我出去,求求你,只要你能放了我,無論多少金銀珠寶,我都給你,我求你了,這個鬼地方,我不要再呆在這個鬼地方……求求你……”

也許是飽受酷刑,阿古達的聲音變得嘶啞難聽,明明是哀求的話,卻說得粗糙難辨。

雲軒想起阿蘿,有些不忍,道:“你看清楚我是誰?”

阿古達隔着火折細細看去,面露驚恐,張大嘴巴:“你!是你!你——你沒死!你要來殺我!求你,不要!不要殺我!你放我出去,只有你放了我,我立刻讓阿蘿嫁給你!”

雲軒僅有的一絲憐憫被這番話弄得蕩然無存,不由冷笑道:“你這樣的人,真是死有餘辜!”

阿古達嚇得大哭:“我求求你,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雲軒皺眉,不願多做糾纏,直接將手中匕首抵到阿古達頸上,道:“你聽着,想活命的話,就聽我的,否則,我立刻殺了你。”

“好,好,我聽你的,我什麼都聽你的!”阿古達紅着眼睛,滿是祈求。

雲軒道:“血靈珠在哪裡?”

阿古達連連搖頭:“我不知道,除了血靈珠,我什麼都能給你,大俠,我有金銀珠寶,瑪瑙首飾,你隨便挑!

“閉嘴!”雲軒手上用力,匕首立刻割破了阿古達一層油皮。

阿古達哀嚎一聲,戰戰兢兢道:“大俠,你輕點,輕點,會出人命的。”

雲軒冷笑:“你再磨蹭,現在便會出人命。”

阿古達渾身哆嗦,道:“我說,血靈珠在我住處那張牀的暗匣之內。”

雲軒翻手,匕首刺進阿古達肩膀,道:“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說,血靈珠到底在哪裡?”

阿古達尖叫連連,喘着粗氣,終於扯出一抹陰笑,道:“小子,算你狠,沒想到,你這麼狡詐,實話告訴你,血靈珠是西源至寶,就算死,我也不可能給你。”

雲軒嘴角一揚,道:“能看到你的本性,我也不算白來一趟。”語罷,從懷中取出一塊碧色令牌,晃了晃,繼續道:“碧血令的作用,你應該比我清楚,有了它,西源教,我唾手可得,還怕尋不到血靈珠麼?”

阿古達臉色大變,面容因憤怒與驚訝而微微扭曲,喃喃道:“你竟然偷了我的碧血令,碧血令……”

雲軒笑得輕鬆,道:“我做了很多年的商人,如果沒有籌碼,我怎麼敢來同向來以老奸巨猾著稱的西源教主談買賣?”

“買賣?”阿古達第一次開始認真打量面前的少年,明明看起來單純清透,沒想到,竟也有如此狠辣狡猾的一面。

許久,阿古達嘆息,道:“告訴我,你究竟是誰?能自由出入雪冥幽獄,你絕不僅僅是一個護衛。”

雲軒想了片刻,道:“很重要麼?”

阿古達哼道:“自然重要,阿古達乃西源一教之主,若是宵小之輩,我不屑與之合作。”

雲軒眯起眼睛,道:“難得看你如此有骨氣,告訴你也無妨,你不是一直想巴結我爹爹麼?只要你能讓我滿意,我爹爹那邊,即使沒有阿蘿,也自然會有人替你說話。”

“你……!”阿古達震驚,難得吸了口冷氣,道:“你竟然是慕青淵之子,難怪!難怪!原來,那日,齊少均說的是真的……你真的是……也罷,是我眼拙。”

雲軒收回匕首,道:“看你這樣子,是同意跟我合作了。”

阿古達點頭,無聲默認。

雲軒明白阿古達心思,道:“你放心,我知道西源需要雪冥的支持,只要我們合作愉快,我保證,雪冥,永遠是西源的盟友。”

阿古達眼眶一熱,激動道:“此話當真?!”

雲軒執起匕首,折爲兩段,道:“以此爲誓,永不反悔。”

阿古達肅然,道:“說吧,需要我做什麼?”

雲軒眼睛漆亮,道:“很簡單,第一件,我要借你的血靈珠一用,第二件,與我聯手,除掉九真。”

阿古達哈哈一笑,道:“既然是借用,記得要還!”

雲軒笑道:“當然沒問題。”

吞霧崖,松木郁郁青青,遍佈崖頂。

樓采薇一襲紅裝,獨立崖畔,張着雙臂,似是享受着山間清新。

仔細辨認,才發現崖上已然橫七豎八的倒了數人,均是癱軟無力的掙扎着。

如果沒有事先服用特定的解藥,沒有人能夠抵擋霧氣中漂浮的藥粉。

青蘅被綁在懸崖邊一棵粗大的松木之上,亦是疲軟到極致,絲毫使不上力氣。

一襲黑衣的少年薄脣緊緊抿着,直挺挺的立在遠處,漠然觀望着眼前的一切。

青蘅痛心疾首,軟聲道:“星兒,爲什麼?”

寒星只當做沒有聽見,避開那兩道灼灼的目光,看向別處。

樓采薇得意的看着眼前的一幕,頗是不屑。

吞霧崖終日霧氣縈繞,若非此中高手,根本分辨不出其中隱含的玄機。

因而,青淵與紫衣趕到時,亦不可避免的吸入了霧氣中的粉末,瞬間失了內力。

“小蘅!”青淵很快發現青蘅身影,感覺到體內異樣變化,憂慮更深。

青蘅急道:“哥哥,霧氣裡有毒,千萬不能強行運內力,否則,中毒更深。”

青淵收掌,攬住南宮紫衣,道:“紫衣,你還好嗎?”

南宮紫衣點頭,道:“無事,只是暫時失了內力,一切小心。”

青淵內力深厚,雖然中了毒,尚能勉強行動,當即扶着南宮紫衣起身,向青蘅所在之處行去。

樓采薇終於轉身,勾起一抹美麗的笑,施施然行至三人跟前,道:“慕教主,江南一別,可還無恙?”

青淵冷着臉道:“託樓堂主的福,一切都好。”

樓采薇掩嘴笑道:“慕教主真是有意思,前一刻還對着南宮小姐溫情暖語,這一刻,便恨不得殺了采薇,采薇仰慕教主風采許久,這樣看來,便忍不住要傷心一番了。”

青淵只道:“樓堂主,你究竟想幹什麼?”

樓采薇鳳目橫波,紅袖一甩,纏住青淵脖頸,順勢一倚,道:“自然是,思慕君子,前緣再續。”

青蘅啐道:“無恥!下賤!”

樓采薇不怒反笑,道:“青蘅小姐真是生了一張利嘴,難怪上官家兄弟爲了你兄弟鬩牆,在所不惜。”

青淵扯開樓采薇,道:“樓堂主自重!”

“自重?!”樓采薇用力的笑,直到笑出淚水,道:“昔日我被那羣畜生糟蹋之時,你爲何不讓我死?昔日我不顧顏面自薦枕蓆之時,你爲何吝嗇那一點憐惜,既然不愛我,你爲何要救我?今日,你竟然讓我自重,真是笑話!”

青淵眸中情緒萬千,悵然道:“紅袖招內的蒙面女子,果然是你。”

樓采薇淚流滿面,道:“青淵,你告訴我,我哪一點比不上南宮紫衣,爲什麼,她不費一絲一毫力氣便能得到你的心,而我,使盡千般手段,也換不來你正眼一看?!”

青淵蹙眉,道:“世間情愛,不過講一個緣字,你何苦如此折磨自己?當日救你,我只是出於道義,無關其他。”

“你騙人!”樓采薇花容顫抖,道:“我等了二十年,不是爲了這樣一句冷冰冰的解釋!”

南宮紫衣痛心,道:“采薇,回頭是岸,有些事,強求不得。”

樓采薇目露兇光,道:“你閉嘴!你得到了他獨一無二的愛,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你今日前來,想必是爲了看我笑話罷?”

南宮紫衣道:“說實話,如果不是顧念昔日情意,就憑你在江南對軒兒做的那些事,我真想殺了你。”

樓采薇惡狠狠笑道:“賤人!你和那個小孽種都該死!”

“閉嘴!”青淵目色泛紅,狠狠一耳光便打了過去。

樓采薇愣住,臉火辣辣的燙,腦子一片空白,淚水,卻是如決堤之水,留個不停。

“你打我……你竟然打我……!”樓采薇癡癡一笑,而後狂笑,仰首望天,厲聲道:“我會讓你們全部後悔的!”

“來人啊!”樓采薇鳳目凌厲,喝道:“把他們都綁起來!”

叢林之中很快閃出幾道雪白人影,南宮紫衣驚道:“是秋水宮的人!”

青淵溫聲道:“不要怕,我倒要看看,這一次,到底有幾路人馬!”

樓采薇冷冷的瞧着兩人,轉頭向不遠處的黑衣少年道:“星兒,過來。”

寒星沉默的走到樓采薇跟前。

樓采薇輕柔的撫着寒星,道:“星兒,你不是恨這些人麼?現在,你就去把慕青蘅那個賤女人殺掉。”

寒星擡眼,依舊沉默的望着不遠處。

140.心傷

寒星薄脣緊抿,提着劍,一步步向青蘅走過去。

青蘅心中生悲,反倒沒有了淚水,只是靜靜道:“星兒,如果殺了我,就能讓你快樂,我並不吝惜這條命。”

青淵怒道:“小蘅,你胡說什麼?”

青蘅口中滿是苦澀,道:“哥,你不明白,這麼多年,我對不起星兒,我沒有照顧好他,他心裡有怨恨,有委屈。時至今日,不能怪他。”

青淵與紫衣已然被數名白衣少女分別綁到了另外兩個松木上,在內力盡失的情況下,根本掙脫不開特製的捲雲索。

寒星握劍的手,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微微顫抖。

樓采薇笑得更張狂:“真是一出母子情深、兄妹情深的好戲,只可惜,終究只是場戲!星兒,你難道忘記了在上官家的那些日子了麼?你年幼受欺之時,無人管你,你絕望傷心之時,無人管你,你命懸一線之時,亦無人管你,如今,她這副假惺惺的模樣,你信麼?”

寒星眼中陡然射出蝕骨的冷光,青蘅對上那道目光,心中盈滿絕望。

山風習習,不知從何處飄過幾片黃葉,孤零零落到了崖上。

寒星終於走到青蘅跟前,目光落到青蘅身上,是刻骨的寒。

“我恨你。”寒星極輕卻毫無表情的吐出三個字,長劍出鞘,殺氣瀲灩。

青蘅伸手,指尖冰涼,伸手撫上寒星面頰,笑道:“星兒,我能爲你做的,只有這些了。”

寒星漠然,一劍刺穿青蘅腹部,直沒入松木。

青蘅顫了一下,容色因疼痛而扭曲泛白,卻依舊用指尖反覆的摩挲寒星的臉,道:“原本,你的名字叫做‘思羽’,是我思念你父親的意思,你可以恨我,但是,不要恨你的父親,他是個頂天立地的俠客,劍客,我希望,你能夠做一個像你父親一樣的人。”

寒星眼中流出淚水,肩膀劇烈的顫抖。

青蘅終於收回手,別過頭,大口大口的血,自口中涌出。

溫熱的液體,滲進了棉靴,寒星低頭,便看到地上一灘血,越來越多,已然順着草木碎石流向自己。

“小蘅!”青淵聲音嘶啞,雙目泛着血色。

青蘅無悲無喜,道:“哥,如果有機會逃離,放過星兒,這是小蘅,最後求哥哥的事情。”

“青蘅!”南宮紫衣難以置信的望着眼前慘烈的一幕,泣不成聲。

青蘅一笑,目光虛無的望向遠處,左頰之上的那朵青花,異常清豔。

“楚楚青鳳,冉冉蒹葭,青衣劍影,月下生霞……遺我喬木,渡之漢南,倚門望月,君可歸家?……”

輕柔的吟唱之聲飄蕩在山間,帶着甜蜜,帶着幸福,綿綿不絕。

“啊!啊!”寒星嘶吼一聲,仰首長嘯,瘋狂的抽出長劍,發足奔到崖邊,對着藤蔓亂砍亂伐,荊棘將他腿上衣服劃破,帶出一道道血口,他卻恍若未覺,只是機械的狂砍,留下一路血跡。

青淵心口如遭重擊,“哇”得便吐出一口血。

南宮紫衣大驚:“青淵!”

樓采薇面上擔憂一閃而逝,立刻換上一副冷麪,道:“慕教主真是至情至性,采薇更加好奇,如果失去了同牀共枕之人,慕教主又當是何反應?”

幽獄內。

談好條件,雲軒滿意的揚起嘴角,如約將阿古達帶了出去。

行至出口時,雨系暗衛頭領白虎的目光愈發深沉起來。

雲軒依舊將全身裹得嚴嚴實實,只亮出了令牌。待走了幾步,突然停住,道:“將水牢裡的水放掉吧,養了那麼多隻老鼠,實在無趣。”

竟是如此清澈好聽的少年聲音,白虎灌了口冷氣,嘴角抽了一抽,肩膀抖了一抖,一邊吃力的保持矜持,一邊琢磨着這神秘少年究竟是何身份。

如此理由……實在是……白虎慨嘆,守了這麼多年幽獄,這可算是自己收到的第一條改革措施了,據說,幽獄隨雪冥立業百年,歷代教主從未動過分毫,如今,第一絲變動竟是出自一個不明身份的少年之口,且被自己撞上,莫不是教裡又多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新鮮事?看來是時候找青龍、玄武和朱雀他們聚上一聚了,想到此處,白虎連忙道了聲:“是。”

“阿蘿已經在等你了,不要忘記你的承諾。”

出了幽獄,雲軒同阿古達做了簡單的話別後,便提步離去。

阿古達望着那道消失的黑影,嘆了口氣。

雲軒先到重雪閣換下斗篷,便打算去墨月殿親自將墨玉令還給青淵。只不過,還未來得及出門,便見一個暗影穩穩落到閣門前,道:“屬下青龍,奉文簫少主之命,請小主子重華殿一敘。”

“文簫哥哥?”雲軒昨晚已從青淵口中得知文簫回教之事,還未顧得上去看,如今聽了,倒也並未多想,便跟着青龍到了重華殿。

文簫依舊一襲青衫,只不過,兩年時間,讓他看起來更沉靜了幾分。

看到雲軒身影,文簫親自迎到殿外,眼眶泛紅。

雲軒笑着打招呼:“文簫哥哥。”

兩人均是感慨萬千,一腔話語凝在喉間,此刻卻是無論如何也吐不出一字。

雲軒道:“哥哥的墓,安置在了慕容家舊宅。”

文簫眉間驀地縈起一抹哀傷,平如湖水般的雙目中起了層層漣漪。

雲軒牽起舊事,亦沉默了下來,道:“哥哥現在一定過得很好,他一直希望,我們都好好活着。”

文簫舒了口氣,斂去傷色,含笑道:“我們好不容易見面,該說些高興的事,走,去裡面說。”

雲軒嗯了一聲,便跟在文簫身側進殿。

文簫看雲軒步子有些奇怪,道:“可是傷着腿了?”

雲軒搖搖頭,道:“是前兩天軒兒闖了大禍,被爹爹罰了杖刑,還沒有好全。”

ωwш●Tтkan●C〇 文簫微驚,連忙扶着雲軒,道:“剛剛爲何不講?早知道如此,哥哥該去看你,就不讓你亂動了,是不是疼得厲害?”

雲軒眨眼道:“文簫哥哥不要這樣大驚小怪,無事,軒兒已經好多了。”

文簫無奈道:“真是嘴硬,刑杖最是沉重,容易傷筋動骨,以義父的脾氣,肯定不會輕了,怎會不疼?一會兒到裡面讓我看看傷勢。”

雲軒幾乎跳起來,擺手道:“真的不需要。”

文簫敲了雲軒一個爆慄,滿是寵溺道:“兩年了,真是一點都沒有長大。”

雲軒愣了愣,忽然眼睛一酸,道:“文簫哥哥,好像變了許多……越來越像哥哥了。”

文簫挑眉笑道:“沒錯,專門管教你這樣不聽話的弟弟。”頓了頓,十分認真道:“軒兒,以後,不要再叫‘文簫哥哥’了。”

雲軒來了火氣,道:“爲什麼?!”

文簫溫爾一笑,道:“要叫哥哥。”

雲軒身形一僵,眼睛浮起水汽。

文簫聲音輕緩舒服:“軒兒,我答應過大哥,要當一個好哥哥,照顧你,保護你,就一定不會食言。我希望,你能忘掉那些傷心的往事,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做一個好哥哥。以前,大哥做到的,沒做到的,都讓我來完成,可以麼?”

雲軒低頭沉默,片刻後,嘴角一彎,道:“哥哥。”

文簫聞言,竟是溼了眼眶,微微顫抖道:“謝謝你,軒兒,在江南的時候,哥哥不僅沒有保護到你,反而連累你吃了很多苦,以後,哥哥不會再這樣了。”

雲軒直直的望着文簫,光影重疊,彷彿真的看到了曾經那個懷抱七絃古琴的青衣公子,正含笑望着自己,不由想到,寒水哥哥和哥哥,你們都說話不算數,也許,這個哥哥,會是一個說話算數的哥哥吧。

重華殿內,文簫不理會雲軒反對,徑自將雲軒拉到榻上檢查傷勢。

傷口尚未消腫,依舊是紫黑之色,因爲浸了水的緣故,一些破皮的地方已然被泡的泛白,文簫心中一痛,道:“義父怎麼捨得下如此重手?”

語罷,便去匣子裡取了傷藥,細細往傷口上塗。

雲軒連吸了好多口涼氣,絲毫不能緩解痛楚,便道:“這是什麼藥?好痛。”

文簫嘆道:“這是我從南疆帶回來的白藥,藥性有些烈,不過傷口會好的快些。”

雲軒認命的閉上眼睛,道:“文簫哥哥去見過爹爹了嗎?”

文簫照着雲軒的腦袋敲了一記:“還叫文簫哥哥?”

雲軒回頭,慧黠道:“那哥哥去見過爹爹了麼?”

文簫搖頭:“本來是要上午去見義父,可剛剛去墨月殿,黑鷹說義父同紫月聖女一道去了吞霧崖,他們也一直在等義父的傳令。”

“吞霧崖?”雲軒奇道:“那是什麼地方?”

文簫面色凝重,道:“聽黑鷹說,是地部那邊有了消息,青蘅部主先趕去了吞霧崖,義父他們纔跟過去的。”

“什麼?”雲軒愕然,道:“那肯定是有了寒星和秋長予的消息,寒星一直跟樓采薇暗中聯繫,樓采薇詭計多端,萬一有圈套怎麼辦?”

文簫聽罷,亦有些惴惴難安,道:“方纔看黑鷹的樣子,也是急得厲害,聽說,吞霧崖是個隔絕的孤崖,四周都是懸崖,若非輕功極好,根本過不去,而且,吞霧崖終年霧氣瀰漫,外面根本看不到裡面情況,也正因如此,黑鷹他們纔沒有能跟過去,派去打探消息的暗衛也查不出情況。”

雲軒立刻從榻上爬起來,迅速整理好衣服,道:“哥哥,我去墨月殿看看情況。”

文簫手中拿着尚未塗完藥膏,頗是無奈的看着雲軒風一般消失在殿外。

吞霧崖。

樓采薇笑得嬌媚,語調偏生殘酷,道:“南宮小姐自恃姿容無雙,恐怕也體會不到采薇心中的苦楚,吞霧崖仙氣飄渺,頗有楚王巫山腸斷之神韻,若是魂斷此處,於南宮小姐而言,倒是一個好歸宿。”

南宮紫衣擡眸望着漂浮在眼前的霧氣,耳中似還能聽到青蘅哼唱的那曲詩謠,只覺肝腸寸斷,痛不能已。

青淵眼中血紅之色更濃,更烈,儼然發狂的獅子一般,只冷冷盯着樓采薇,道:“你若敢傷她一分一毫,我必將你抽骨剝筋,飲血啖肉。”

樓采薇心中竄出一股寒意,竟莫名讓她瑟縮了一下,然而,激起的,卻是她隱藏的更深的恨意。因而,樓采薇逼近青淵,笑道:“慕教主的手段,采薇久仰,不過,這並不足以抹殺采薇的好奇心。”

南宮紫衣冷冷道:“從今以後,我們之間的情誼一刀兩斷,青蘅死在你手上,今日,若你沒有本事殺我,來日,我定會取你性命。”

樓采薇聞言如被人狠狠刺了一下,道:“你們夫妻二人,倒真是伉儷情深,南宮紫衣,我倒要看看,黃泉路上,你還憑什麼這樣不可一世!”

青淵額上青筋暴漲,南宮紫衣忽的柔聲道:“青淵,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要再試圖強行打通經脈了,這霧裡漂浮的毒物來自秋水宮,根本沒有用的。我只希望你和軒兒都能好好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樓采薇冷眼瞧着,由從一側白衣少女手中奪過長劍,劍尖挑着南宮紫衣脖頸處,鳳目之中,暈着妖冶,道:“哈哈,上天終究待我不薄!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住手!”一個聲音自霧中傳來,寒涼徹骨。

南宮紫衣倏然一驚,便見一個黑影,已然幽靈般漂浮而來。

來人一襲黑裳,銀髮隨風飛揚,一雙邪魅的眸眼,染着些許寒意。

樓采薇目中閃過一絲惡毒,劍上用力,便劃破了南宮紫衣頸間肌膚。

“啪”南宮麟將劍身彈開,狠狠摑了樓采薇一個耳光,直接將樓采薇甩到地上,殺氣騰騰道:“賤人!誰準你碰她的?!”

說完,也不管樓采薇如何,只急忙替南宮紫衣解開綁縛,面色溫柔,道:“紫衣,你沒事吧?”

南宮紫衣甩開南宮麟,奔到青淵跟前,便要去解樹上的捲雲索。

南宮麟用力扯回南宮紫衣,道:“跟我回去!”

南宮紫衣冷笑,道:“你休想!”

南宮麟眸中浮起怒氣,道:“你那種方式,離別蠱最多壓制十日,你不想活了?!”

南宮紫衣一字一頓,道:“我的生死,與你無關。你勾結樓采薇,害死了青蘅,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樓采薇掙扎着拾起被打落在地上的長劍,看準機會,便要刺出去。

青淵大驚,道:“紫衣,小心身後!”

南宮麟殺意畢現,罵道:“賤人!你幹什麼?!”

“叮!”極輕的一聲,長劍一折爲二,一枚流星鏢穿透劍身,沒入松木。

與此同時,耳邊轟隆聲突起,只見四方紛紛飛來數顆藥彈,打入霧中,爆破後,吞霧崖間縈繞的大霧消散的無影無蹤,一股清淡的藥香瀰漫開來,沁人心脾。

南宮麟隔崖望着對面崖上的少年身影,咬牙道:“臭小子,又壞我大事!”

南宮紫衣大喜,道:“軒兒?”

南宮麟緊緊攥着南宮紫衣雙手,道:“紫衣,今天,我必須帶你走!”

青淵冷冷道:“那也要看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

“呃——!”南宮麟尚未反應過來,便覺肉掌劇痛,低頭一看,卻是一枚流星鏢穿掌而過,折斷兩根手指,留下了一個血洞。

南宮紫衣趁勢擺脫南宮麟,偎到青淵身側,替青淵解開綁縛。

南宮麟痛得面色慘白,冷汗直流,幾乎失了神智。

樓采薇趁勢復又捉起長劍,像南宮紫衣刺去,青淵大驚,一個轉身,擋在南宮紫衣身前,悶哼一聲,接了一劍。

“青淵!”南宮紫衣嚇得失色,驚慌失措的抱住青淵。

同一時刻,雲軒手中的流星鏢不偏不倚,挾着凌厲,自樓采薇心口穿過。

“慕……青……淵……”樓采薇伸着手,眼中萬般情緒,終究是化作一片渙散。

雲軒帶着玄武,飛掠至崖上,正要開口,卻看到了不遠處安然閉目的青蘅。

“姑姑……姑姑!”雲軒眼中的淚控制不住的落下來,悲慟的跪倒在那棵松木之前。

松林內,一黃一灰兩道人影緩緩消失。

這段時間,雪冥山一片死寂,向來明媚動人的白梅雪景亦顯得黯淡無色。

青蘅的離去,在所有人心頭埋下一片陰影。

青淵將自己關在墨月殿中,禁止任何人靠近,情緒暴躁,喜怒無常,時常無故施暴殺人,與之前謙和溫潤的形象判若兩人。冷煙每次去送藥,總是被喝令倒掉,暴怒的聲音,讓冷煙提心吊膽,不敢多言半句

南宮紫衣日日都要在墨月殿外徘徊許久,隨着離別蠱漸漸壓制不住,整個人亦消瘦許多。

雲軒將血靈珠給了鬼醫,暗自祈禱傳言真的屬實,那樣,便可以血斬血,斷了離別蠱牽制之力。

不過,南宮紫衣情緒低落,雲軒也高興不起來,暗自計較一番,便鬥着膽子攔下冷煙手裡的藥,親自端到墨月殿。

禮貌性的敲了幾下,殿內沒有什麼反應,雲軒眼睛溜了幾圈,便推開殿門躡手躡腳的閃身而入。

“滾出去!”

一聲厲吼,厚重的卷冊毫無徵兆的劈頭砸了下來,幸好雲軒反應極快,堪堪躲了過去,那捲冊便砸到了地上。

雲軒驚魂甫定,暗道,爹爹,你要是再大聲一點,你的軒兒真的要被你嚇死了。

青淵紅着眼睛自凌亂的案後擡首,目中佈滿血絲,猶有未消的戾氣。正待發怒,卻發現殿中立着的少年身影是雲軒時,微微有些怔忪起來。

“誰準你進來了?”沉默了片刻,青淵沉着臉道,語調嘶啞,辨不出喜怒。

雲軒舉着手中的藥碗,結結巴巴道:“軒兒是……是給爹爹送藥來的。”

青淵猛然擊案,厲聲道:“我問你,誰準你進來的?!”

雲軒被吼得肝膽欲裂,想到自己的任務,便依舊大無畏道:“無人允許,軒兒自己進來的。”

說完,也不等青淵反應,便將藥放到案上,道:“鬼醫爺爺說,爹爹的傷口還在發炎,必須喝藥。”

青淵隨手抓起一卷暗報,便要砸到藥碗上,雲軒眼疾手快的挪開藥碗,順便躲過了那捲暗報,然後不知死活的道:“爹爹,這藥孃親熬了一上午,不能砸。”

青淵怒火瞬間爆發,起身,一掌將案上卷冊擊得粉碎,吼道:“滾出去!”

雲軒繼續給自己打氣,十分堅定十分英勇道:“如果爹爹不喝藥,軒兒就不出去。”

“好!好!反了!反了!”青淵狂躁的踱來踱去,目中血色更濃。

雲軒戰戰兢兢道:“爹爹,藥馬上就涼了,你什麼時候喝?”

青淵氣急,鐵青着臉,擡掌,想要打下去,又生生忍住,顫抖着指了對面藍衣少年片刻,怒目道:“進去!跪家法!立刻!”

雲軒抿嘴,許久,道:“姑姑的事,軒兒也很傷心,可是,姑姑一定不忍心看到爹爹現在這個樣子。”語罷,復又從案上端起那碗藥,遞到青淵面前,道:“軒兒不達目的,是不會罷休的。”

青淵身形一僵,死死盯着那尚且冒着熱氣的藥碗許久,終是暴躁的接了過去,發泄般一飲而盡,而後狠狠摔了藥碗,埋首坐回案後。

雲軒一言不發的走到裡面書閣,從檀木櫃子裡抽出一條粗重的鐵鏈,按照規矩,捲起褲腿跪了上去。對雲軒而言,以前在雪冥僅有的一年記憶裡,除非闖了大禍,由於年紀小的緣故,青淵極少罰他跪鐵鏈,但僅有的幾次,無一不令雲軒記憶深刻,只因這種懲罰,只能用一個“熬”字來概括,每次罰完,雲軒總是很多天走不成路,小腿微微一動,便是從骨子裡傳出來的劇痛。

至此,雲軒總算明白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道理,而自己,則很不幸的成了那條魚。

141.醒悟

許多日沒有盥洗打理,青淵眼窩深陷,形容邋遢,向來整潔的髮絲亦是凌亂許多,整個人都裹挾在一團暴戾的氣息之中。

雲軒不過跪了半個時辰,便覺膝蓋鈍痛發酸,鐵鏈已經硌着骨頭,整個小腿都鑽心的痛。

殿中多了個人,青淵總無法將雲軒當做空氣來對待,本就煩躁的心此刻又添了層無名的火氣,而偏偏又不的發作。

雖然書閣與外殿相連,通着裡面的寢殿,但一牆之隔,外加有屏風擋着,雲軒也不知道此刻青淵到底是何神色。但就雲軒極善於捕捉青淵情緒與氣息這點來講,壓抑到極致的空氣代表着青淵目前處於隨時都可能爆發的狀態。

雲軒忽然有些背脊發寒,孃親,你要是再不過來救軒兒,爹爹真的會吃了軒兒的。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便聽青淵怒氣騰騰得斥了一聲:“滾出來跪!”

雲軒瑟縮了一下,吃力的撐着地面起身,然後拖着渾重的鐵鏈,一瘸一拐的走到外殿。

鐵鏈劃過地面,發出一陣撞擊之聲,空曠的大殿內,格外刺耳,雲軒看青淵面色不善,只能識趣的將鐵鏈擺好,再次捲起褲管跪了上去。

膝蓋與小腿部已經腫成一片青,再次碾壓上去,本已有些麻木的痛全部復甦過來,雲軒悶哼了一聲,方纔跪直身體。

青淵噼裡啪啦扔過來一堆卷冊,或密封,或散開,或捆綁,凌亂散在雲軒四周。雲軒躲了又躲,肩膀依舊不可避免的被狠狠砸了一下。

“念!”青淵眼中竄着怒火,厲聲道。

雲軒胡亂的撿起一冊已經散開的竹簡,捧在手裡,辨認了那些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好半天,才念道:“水部白璐堂堂主沈之言上稟教主:此次伏龍一行,漠北雙雄鄒海鄒濤夜襲白璐堂、汀沙堂,行事囂張怪譎,言辭張狂,更有昔年雲霧教殘餘教衆混雜其中,兩堂傷亡慘重,死二十七人,重傷四十八人,輕傷百餘人,望教主集結水部各堂,報仇雪恥。”

青淵微微閉目,斂住眸上一層血色,卻是將一沓宣紙、一方墨硯和一支狼毫扔到雲軒跟前,道:“將對策寫出來。”  墨汁灑了許多,不可避免的染到了衣服上,雲軒頗是狼狽的撿起紙和筆,不明白青淵一腔怒火究竟要發泄到哪裡,更害怕一不小心惹着青淵,將暗報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方纔蘸了墨,提筆在宣紙上寫下一個字:忍。

青淵睨了一眼,諸般複雜情緒閃過,道:“接着念。”

雲軒只能再次撿起一卷暗報,拆開火漆封口,繼續朗聲念道:“木部冷風堂堂主萬松山,副堂主柳俊、張侃聯名稟教主:飛鴻幫越界佔地,於桓谷建立分舵,昨日亥時二刻,飛鴻幫副幫主齊恕帶領幫衆趁夜由渠河饒至蛇口,夜襲木部分支耿燕一脈,耿部死傷大半,僅有三十餘人生還,飛鴻幫插赤旗,建壇點,佔領黑水水源,事態緊急,望教主定奪!”

青淵聽罷,神色冰冷如故,只盯着雲軒,喜怒難辨道:“對策,繼續寫!”

雲軒想了片刻,撿起筆,換了張紙,寫道:夜襲,殺。

青淵眸光幽沉,道:“方纔還要‘忍’,現在卻要‘殺’,理由!”

雲軒覺得自己這個出氣筒當得實在不容易,只能咬牙道:“漠北雙雄不過是亡命之徒,襲擊水部兩堂也只是爲了搶奪財物珍寶,伏龍山位於秋水、雪冥及其餘幾個小教的交界處,是敏感地帶,秋水宮與雪冥是盟友,其他小教則一直惶恐不安,生怕有朝一日被吞併,如果在那裡大動干戈,其他教派必會認爲雪冥是以此爲藉口,擴充勢力,若因此而引起其他教派的不滿與騷動,得不償失。至於雲霧殘餘教衆,本就是一盤散沙,軒兒聽清風叔叔講過,當初雪冥絞殺雲霧,殺戮太重,缺少安撫措施,如果能以利相誘,讓他們歸附雪冥,即能施恩,又能立威,又爲何非要殺掉他們?至於飛鴻幫,軒兒也早有聽聞,他們崇尚武力,爲了達到目的,可以不計手段,不計生死,蛇口爲雪冥屬地,黑水水脈若被截斷,後果不堪設想,如果雪冥不奪回蛇口,便會被人看低,威望無存。”

青淵未做置評,嗓音低沉:“飛鴻幫尤擅夜襲,爲何還要用夜襲?”

雲軒認真打量了一番青淵臉色,鼓足勇氣道:“哥哥說過,孫子兵法的精髓只在一句‘兵不厭詐’,而且,蛇口地勢複雜,易守難攻,只能偷襲智取。”

青淵精光一縮,戾氣立刻由泛紅的眸中凌厲散射出來。

雲軒心底有些害怕,下意識便避開了青淵審視的目光。

出乎雲軒意料,青淵沒有發作,只是語調依舊嚴厲的道:“繼續念!”

從白日,直到夜幕漸起,雲軒將堆積了許多日的暗報唸了大半,滴水未沾,嗓音都變得嘶啞,每次唸完總會在青淵喝令下寫對策,因而,身側宣紙亦是堆了厚厚的兩沓。撿暗報,提筆,鋪紙,蘸墨,寫字,每一個簡單的動作都能喚起膝蓋和小腿刺骨的疼,眼看天色漸黑,青淵全身都籠罩在一片黑暗中,也不見有何反應。雲軒已然看不清暗報上密密麻麻的字,便咬着牙撐起來,緩了好一陣,才步履艱難的點燃各處燭火。

這一次,雲軒幾乎是跌跪在鐵鏈之上,由於衝力,碾壓在膝下的鐵環似要嵌進肉裡一般。微微顫抖的撿起一卷密報,雲軒正要開口唸起,便聽青淵忽然開口道:“不必唸了,直接寫對策。”

這一寫,便是一夜。

次日,青淵自案後起身時,看着射進窗格的晨曦,才恍然意識到一夜已過,自己竟不知何時睡了過去。

一眼望去,才發現,殿中央,雲軒依舊在跪着寫對策,卷冊宣紙堆了一地,積壓的暗報基本已經處理完畢。

這一刻,青淵心中彷彿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悶悶的痛。

雲軒跪得早已麻木,聽到動靜,擡頭,道:“還差十多冊,軒兒馬上就弄好了。”

說話時,雲軒面上泛着異樣的潮紅,嘴角亦凝結了點點血色,只不過,連雲軒自己都沒有感覺到,匆匆解釋了一下,便迅速低頭去撿暗報。

青淵驀然清醒許多,快步走到雲軒跟前,驚疑不定道:“軒兒?”

雲軒手裡正展開一卷密報,聞言愕然擡頭。

青淵將手覆到雲軒額上,滾燙的溫度立刻傳來,隔着衣服,亦能感覺到灼熱的氣息逼面而來,當即一把奪過雲軒手中卷冊,扔到一旁。

雲軒全身都是滾燙的厲害,有些不明白髮生了何事,因而,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卻並未感覺到異樣,只是覺得腦袋有些昏沉眩暈。待舔了舔乾裂的嘴角,才發現上面已經凝結了點點血腥,想來,是昨夜疼得難受,不小心咬破的。

雲軒覺得也沒什麼大不了,伸手抹了抹,便去撿那捲暗報。

青淵鬱結多日,此刻才忽如醍醐灌頂一般,神智清明許多,道:“軒兒,不要再寫了。”

似乎是溫和的語氣,連內息都平緩許多,雲軒驀然明白什麼,眸子一亮:“爹爹不生氣了?”

青淵苦笑,道:“真是沒有想到,我經歷腥風血雨無數,見慣了生生死死,行事之時,更不會將生死放在眼中,竟也會有如此迷失心智的時候。”

雲軒立刻扔了那捲暗報,眼睛一轉,道:“那軒兒是不是不用再跪了?軒兒只是勸爹爹喝藥而已,本來就沒有犯錯闖禍。”

青淵失笑,道:“自然不用,是爹爹不好,讓你受委屈了。”

雲軒撇嘴,道:“爹爹,軒兒又不是小孩子,爲爹爹分憂解悶,是軒兒的責任。”

一股暖流縈繞心間,是真真切切的溫暖,衝擊着最柔軟的地方,青淵長長吐出一口氣,笑道:“我的軒兒真的長大了。”

雲軒揉了揉早已沒有知覺的膝蓋和小腿,撐着地面,試了幾次,都沒能夠起來,只能狼狽的跌回鐵鏈子上,疼得一頭冷汗。

青淵回過神,踢開擋在跟前的卷冊宣紙,將雲軒緩緩扶了起來。

雲軒微微移動了一下腳,便疼得眼前一黑,險些跌倒在地,幸好有青淵扶着,才勉強站穩。只能悻悻道:“爹爹,軒兒自己是回不去了,能不能讓玄武過來?”

青淵搖頭,終於嘆道:“熬了一夜,就在墨月殿睡吧。”語罷,便輕輕抱起雲軒,進到裡殿,將懷裡的少年放到榻上,道:“好好睡覺,爹爹讓人去鬼醫那裡取些退燒的藥。”

雲軒有些吃驚,下意識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青淵笑道:“你全身都是燙的,又怎麼會感覺到燙?”

這一日,南宮紫衣照例熬好了藥,冷煙來取時,才說起了雲軒昨日將藥攔下之事。

南宮紫衣吃了一驚,這段時間因爲青蘅的事,她亦是愁緒積壓,難以排解,一邊擔憂青淵,一邊憂心離別蠱,多半時間是悶在殿裡,不似往常總往重雪閣跑,倒的確是有些忽略了雲軒。一想到青淵這段時日的暴戾無常,南宮紫衣無由打了個冷戰,也顧不得與冷煙多講什麼,便親自端起藥急急往墨月殿而去。

南宮紫衣到時,青淵正沉默的坐在案後,一直泛着紅色的雙目此刻已經恢復當初深沉的墨色,只是眼底仍舊佈滿了血絲。

南宮紫衣走到案前,才發現案上整齊的堆着數排卷冊以及兩沓厚厚的宣紙,青淵正拿着張宣紙看着。無意中瞥到那紙上的字,南宮紫衣辨認半天,道:“這不是你的字,難道是軒兒寫的?”語罷,便將那兩沓宣紙細細翻看,果然都是同樣的筆跡。

青淵緩緩擡首,視見南宮紫衣明顯消瘦的面容,愧疚更深,道:“對不起,紫衣,這段時間,我情緒不是很好。”

南宮紫衣着實有些驚訝,斷然沒有料到青淵已然恢復過來,一般來講,受過刺激的人想要迅速回歸常態,最快最直接的方法便是另受一番更大的刺激,而這番刺激又要恰能擊中敏感地帶,南宮紫衣想到這一層,愈加不安,容色微微泛起些蒼白,道:“青淵,你……你沒有將軒兒怎麼樣罷?”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日,青淵陪紫衣在涼亭賞景。

雲軒風風火火的跑進來,扭扭捏捏的站到紫衣跟前。

紫衣愕然,道:“軒兒,怎麼了?”(額……天啊,這孩子是在害羞麼……)

雲軒臉一紅,彆扭了許久,慢騰騰的拿出藏在身後的滿滿一束紫色康乃馨,道:“今天是母親節,軒兒祝孃親節日快樂!”

紫衣又驚又喜,一手抱起兒子,一手接過花,重重在雲軒面頰上印下幾個吻。

青淵一臉黑線,醋氣沖天,臭小子,去年父親節的時候,怎麼沒見你買禮物?!要是今天再看不到禮物,看我怎麼收拾你!

142.計出

雲軒是被針扎醒的。

醒時,暮色已昏,殿中正點着燭火。而牀榻邊上,則坐着鬼醫。

雲軒打量一圈,最終將眼睛擱在鬼醫身上,道:“爹爹呢?”

鬼醫一副剛灌了蜜的表情,故作深沉,道:“在殿外與紫衣丫頭切磋武藝。”

果然,耳畔隱隱約約的纏鬥聲不是幻覺,雲軒皺起眉毛道:“切磋?”

鬼醫愈加心花怒放,一陣春風拂面而過,道:“差不多有大半日了,午飯也沒顧上吃,可見,青淵這教主做得着實勤勉,時時刻刻都記着修習武藝。”

雲軒十分鄙夷的望着鬼醫。

鬼醫讚道:“紫衣丫頭真是個好丫頭,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聽到雲軒耳朵裡,這話怎麼也不像夸人之語。

鬼醫假裝不明白雲軒心思,擺出一副正經模樣,道:“小鬼,以後,萬不可如此大意。你可知,燒了這一日,對你而言有多兇險,我若再晚些來,你這腦子恐怕都要燒壞了。”

雲軒沉默了,片刻後,道:“鬼醫爺爺,我想聽一句實話。”

鬼醫難得見到雲軒如此一本正經的講話,不由側起耳朵仔細聽。

雲軒道:“我還能活多久?”

鬼醫怔住,一層憂傷浮上雙目,道:“若是有了紫貂血,我會盡力保你一年。”

雲軒平靜的望着窗戶,道:“一年,比預料中要長許多。”

鬼醫沉沉嘆息:“小鬼,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沒有打算留在這裡?”

雲軒沒有否認,道:“生與死,本來就是我一個人的事,至少,那樣他們會以爲我一直在某個地方好好的活着。”

鬼醫此刻方纔顯露出眉間滄桑,道:“其實,青淵有權利在炙炎石與你之間做選擇,時至今日,你應該告訴他真相。”

雲軒搖頭,道:“我不會再欠這裡任何東西,更何況是關乎雪冥安危的東西,那種感覺,你們不會明白的。”

鬼醫向來堅韌的心一瞬間酸酸澀澀,道:“傻孩子,這裡是你的家,慕青淵雖然做過很多混賬事,可他畢竟是你血脈相連的父親,你若出了事,他豈會不傷心?而且,現在還有紫衣,螻蟻尚且偷生,你怎麼忍心如此?!”

雲軒緊緊抿脣,不發一言。

鬼醫又嘆了兩聲,看着心煩,甩袖便要離開。

雲軒見勢,連忙扯住鬼醫寬袖,道:“鬼醫爺爺,謝謝你,願意替我保守秘密。即使沒有炙炎石,我也會努力活下去,我答應過一個人,會好好活着,不過,是以我自己的方式活着。”

鬼醫怒目:“我可沒答應替你做事。”語罷,憤然而去。

雲軒起身,打理好衣服,強忍着膝上疼痛一步步踱到殿口,向外望去。

殿外,劍光冷冽,青紫相擊,恰如兩泓秋水,攪在一起,難分上下。夜空中,舒展着一抹絢麗,如煙霞千重,暮靄疊疊。

雲軒第一次見青淵使劍,難免有些新奇,不由多看了一會兒。

不過,南宮紫衣招招逼人,倒着實讓青淵頭疼不已,只能硬着頭皮橫劍拆招。

兩人身姿飄逸,劍法如行雲流水一般,然而,劍走疾風,卻是墨袖翻卷,紫紗如雲,殺機暗現。

雲軒也察覺出其中異樣,當下興致全無,走出墨月殿,怏怏不樂,道:“爹爹,孃親,你們不要再打了。”

南宮紫衣飄然躍出數丈,扔了手中長劍,疾步行到長階之上,又驚又喜,道:“軒兒,何時醒的?”

雲軒垂眸不語,許久,才道:“孃親,你們都動了殺意。”

南宮紫衣驀然一愣,一時不知如何解釋。

青淵撿起南宮紫衣丟落之劍,涉階而上,看了眼雲軒,道:“老馬尚有迷途之時,更何況是切磋喂招,身在其中久了,便會迷失心境,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今日之事,全都是因我而起,軒兒,你肯原諒爹爹麼?”

雲軒終於擡頭,道:“軒兒只是不想你們發生衝突。”

南宮紫衣瞪了青淵一眼,連忙安慰雲軒,道:“軒兒,都是孃親不好,這段時間沒有照顧好你,以後,孃親再也不會這樣了,你不要怪孃親。”說罷,將雲軒額頭反覆摸了數遍,確認燒退了,才微微放心。

雲軒輕輕一笑,道:“孃親,你的劍法真厲害,比爹爹的威風。”

南宮紫衣道:“那是自然,等你好全了,孃親便教你這套劍法。”

青淵看他們母子兩個竊竊私語的頗是投入,只能無奈地立在一側。靜望夜空,心底的痛便翻倍涌出,越是清醒,越是窒息,漸漸的,心緒便瀰漫至了墨眸之中。

雲軒捕捉到這一絲異樣,明白過來,道:“爹爹,秋長予的行蹤,有消息嗎?”

青淵驚覺失態,收回目光,落到雲軒身上,道:“尚在探查之中。”

雲軒瞭然,道:“在漠北,如果七日之內,有雪冥無法探得的消息,想必,只有一種情況。”

青淵微怔,旋即浮起淡淡笑意,道:“不錯。”

雲軒的膝蓋和小腿,養了足足五日,方纔能行走自如。

憋悶了這麼多時日,雲軒一大早便迫不及待的跑到了鬼醫的百草園。

彼時,暮顏正在藥草架下逗弄紫貂,擡頭看到雲軒進來,盈盈笑道:“小混蛋,你的腿好了?”

雲軒揚起眉毛,道:“勞暮顏小姐牽掛,自然好得快。”

鬼醫從屋裡踱步出來,餘怒未消,哼道:“臭小子,誰準你進來搗亂的!”

雲軒一臉無辜,道:“鬼醫爺爺,你怎麼這般記仇?”

鬼醫繼續哼道:“顏丫頭,你進來,我有話說。”

暮顏將紫貂放到雲軒懷裡,眨眼道:“幫我照顧好它。”

那貂兒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打量雲軒片刻,便伸爪死死黏進了面前少年的懷裡。

雲軒愕然,伸手戳了一下懷裡毛茸茸的一團白,滿意的看着那紫貂縮了縮身子。

屋內,鬼醫將門關上,踱着碎步,道:“丫頭,齊少均那張臉,怕是要毀了。”

暮顏還算平靜,道:“我有準備。”

鬼醫搖頭:“以齊少均的性格,此仇不報,必然不會罷休,這樣的準備,你可做好了?”

暮顏沉默片刻,道:“他何時能醒?”

鬼醫斟酌了一下,道:“三日之內。”

暮顏點頭,容色果決,道:“三日內,我會將事情解決好。”

鬼醫有些迷惘的看着面前的少女,明眸皓齒,容色清華,聰慧蘊於靈秀之間,隱隱與記憶中那張模糊的容顏印在一起,在光陰中流轉回環。

暮顏望着鬼醫面上一抹傷色,道:“我與她,長得很像麼?”

鬼醫坦然道:“確有八分,不過,你比她多了一份清豔,她比你多了一份冷傲。”

暮顏抿嘴笑道:“鬼醫郁離子放蕩不羈,從來都是恣意而活,獨行天地之間,率性如他,自該明白,人不能總活在回憶之中。”

鬼醫晃了晃腦袋,恢復平日形態,道:“小丫頭年紀輕輕,怎會懂得這等酸情?也罷,也罷。”暮顏便也不再多言。  鬼醫道:“還有一事,須與你商量。”

暮顏靜靜聽着。

鬼醫直入正題,道:“百獸之中,若論耐寒,以貂類爲最,而紫貂之血,又屬極品,性暖,克寒。那小鬼寒毒侵體,毒入骨血,如今很是兇險,唯有紫貂血,可暫時保他一命。”

暮顏怔住,聲音有些顫抖,道:“暫時?”

鬼醫點頭,道:“此後,我會另想辦法,天下之大,奇物甚多,也許,會尋到解毒之法。那小鬼脾氣倔得比牛還厲害,我懶得多做理會!”

暮顏明眸黯了下去:“本以爲……他終究不願依靠炙炎石……只有我,明白他這些年過得多麼不易,他心裡的結,已經解不開了,那些陰影,太深太重……”

鬼醫不願多言,只覺一塊大石在心中壓得甚是沉重。

出去之後,暮顏看着雲軒,再無法保持淡定之態。

雲軒猜到幾分,道:“你不必爲我難過。”

暮顏深吸了口氣,道:“三日之內,我爹爹……他會醒過來。”

雲軒揚起嘴角,笑道:“顏兒,你不要擔心,該做的事,我會處理。”

暮顏終於流出兩行淚,道:“你,又打算留多少時日陪我?”

雲軒沒有猶豫,道:“等這邊的事情處理好,我們便離開,一起遊歷山水。”

暮顏淚如泉涌,道:“你,捨得他們嗎?”

雲軒下意識抱緊了懷裡的紫貂,道:“我別無選擇。”

臨走時,鬼醫神色冷淡的告訴雲軒,血靈珠已經尋出研製之法,指日可成。

雲軒心中大喜,扯着鬼醫的袖中說了許多好話,才勉強多套了幾點消息。

回到重雪閣時,雲軒便看到了縮着腦袋躲在角落裡的阿古達。

看到雲軒回來,阿古達明顯打起了精神。

心念一動,雲軒不動聲色的推開閣門,任由阿古達做賊一般閃了進去。

閣外不遠處,青淵由側欄轉出,盯着重雪閣,眸色深深。

黑鷹適時地出現,青淵便道:“阿古達的動作倒是夠快。”

黑鷹謹慎的回話,道:“聽白虎說,小主子去幽獄時,的確在水牢待了一小段時間。”

青淵淡淡笑道:“你猜猜,軒兒跟阿古達談成了何事?”

黑鷹垂首道:“屬下愚鈍,不敢妄自揣測。”

青淵搖頭一笑,未置一言。

一隻茶隼展翅而來,在空中盤旋數圈,落於青淵臂上。

青淵撫了撫茶隼,取下傳信竹管,展開密信,展眉道:“木雲的消息,看來,有動靜了。”

黑鷹精神一震,道:“教主,是否——”

青淵擡手打斷黑鷹,道:“南宮麟詭計多端,斷不可輕舉妄動,讓清風和羲和去天人殿見我。”

黑鷹領命,正要退下,卻聽青淵道:“讓池林也過去。”

重雪閣內,阿古達神色奕奕,道:“照你的意思,我已同她約好,明日戌時三刻,在後山黑龍澗會面。這段時日,她多半在追尋齊少均的蹤跡,對於我曾被關入幽獄之事,並不知情,小少主儘管放心。”

雲軒蹙眉,道:“不要叫我少主。”

阿古達有些琢磨不透,極快的換臉賠笑道:“是,小公子。”

雲軒沒有再說什麼,只道:“破幻術的法陣,你有把握嗎?”

阿古達笑得高深,道:“西源起於巫祝,若要追本溯源,只怕比秋水宮還要久遠,無論旁人如何看待,西源的秘術法陣都是天下無雙。”語罷,見雲軒一副不信任的表情,忙道:“聽聞,慕教主也擅長陣法,尤以九宮爲最。”

雲軒道:“這與你們西源法陣有何關係?”

阿古達恭恭敬敬的笑道:“不瞞小公子,初代雪冥教主所得《奇陣集》,正是西源所獻,當時樑教交好,盛傳一時,只不過,後來漸漸凋零了而已。慕教主也曾親口評價,西源法陣,可稱四絕。”

雲軒奇道:“哪四絕?”

阿古達眼睛一眯,從容道:“奇絕,怪絕,詭絕,異絕。”

雲軒想了想,道:“這樣說來,倒是有幾分可信。”

阿古達趁熱打鐵,道:“那敢問小公子,若此計得成,西源與雪冥結盟之事——”

雲軒輕笑,道:“自然沒有問題。”

阿古達唔了一聲,再接再厲,小心翼翼的試探道:“那碧血令與血靈珠——”

雲軒眼睛一轉,道:“西源教主難道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叫做好借好還,再借不難麼?”

阿古達再次唔了一聲,有些憂鬱。

將阿古達這尊嘮叨神送走後,雲軒便展開藏在懷裡的地圖,攤在案上仔細研究。

不過片刻,便聽閣外傳來敲門聲。

雲軒迅速收起地圖,道:“誰?”

“小主子,教主讓您去天人殿見他。”

雲軒聽着這聲音有些陌生,猜着應該是暗衛,便道:“知道了。”

天人殿是青淵處理教內事務的要地,雲軒很少踏足,因而,心中不免有幾分疑惑。

一路緩行,到達天人殿時,雲軒搜尋了一圈,並未發現黑鷹或者木離的蹤跡,只能跟守在殿外的一個暗衛道:“麻煩你進去通報一下,就說黑鷹頭領差人送信來了。”

那暗衛冷冰冰的將雲軒打量一遭,便進殿去報。

片刻後,那暗衛出來,依舊冷冰冰道:“進去吧。”

雲軒忍不住將自己打量一番,有些不明白何時得罪了天人殿的暗衛。

“軒兒。”溫潤如水的聲音傳來,雲軒擡頭望去,滿是驚喜,道:“哥哥!”

那暗衛看着雲軒一閃而過的影子,肅然起敬。

天人殿內,青淵放下手中之筆,含笑道:“腿好全了麼?”

雲軒在案前坐下,道:“哥哥從南疆帶回來一種活骨膏,幫了軒兒大忙。”

文簫笑道:“活骨膏,雖名活骨,也終究是難以形本兼顧,軒兒,你還是要多養些時日更好。”

雲軒道:“哥哥,你也太大題小做了,我又不是傷筋動骨。”

文簫淺笑,道:“前幾日痛得走不成路時,倒沒聽你如此說。”

青淵已然將手中一份密報置於一側,道:“軒兒,今日,是有件事要同你說。”

雲軒轉眼看文簫,明顯一副知曉內情的神態,不由更加疑惑。

青淵道:“前來漠北尋寶的各派人馬,已經由屠龍谷轉向苜川,苜川之內,擺了攝魂陣,通過胡嶺,氈水,這些人,會被引到秋水別宮。”

雲軒愕然,道:“他們,是來自江南武林?”

青淵點頭,道:“不錯,還混雜了江湖上其他門派,我與南宮雄有約定,不會傷他們性命。”

雲軒怔怔道:“所以,爹爹打算借刀殺人?”

青淵並不否認,也未在意雲軒言中之意,依舊淡淡道:“江湖事,有江湖的規矩。”

雲軒一時默然。

青淵接着道:“此事,牽扯到兩個計劃,其一,保證陣法之效,不僅要迷惑這些人,還要迷惑南宮麟,唯有如此,陷阱才能生效。其二,趁他們與秋水別宮爭鬥得兩敗俱傷之際,直搗秋水別宮,徹底摧毀秋水宮。苜川地勢複雜,羅剎滅教後,各方勢力在混在其中,想要避開他們耳目,並不容易。再者,南宮麟精通玄門陣法與巫祝之術,對付他,難上加難。所以,這一次,我打算親自去趟苜川,讓池林與簫兒帶着金部的人去完成這件事。”

雲軒一驚,道:“爹爹和哥哥都要去?”

青淵帶了絲笑意,道:“此戰,干係重大,直接關乎雪冥命數,不容有失。”

文簫肅然,道:“簫兒會盡力而爲,決不讓義父失望。”

青淵盯着雲軒,道:“軒兒,你可知,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雲軒總算摸出青淵之意,道:“軒兒對於陣法之事,只懂些皮毛而已。”

青淵勾起脣角,道:“軒兒,依你的意思,雪冥天樞閣,天下人人可闖,雪冥幽獄,天下人人可劫。”

雲軒不知如何作答。

青淵溫聲道:“此事,你自己決定,爹爹絕不勉強。”

雲軒覺得自己又被騙了,只能道:“軒兒願意替爹爹分憂。”

143.意外

弦月當空,清華如洗,積雪綿延千里,不見盡頭。

一曲笛音,幽幽咽咽,如泣如訴,靜靜流淌在羣山丘壑之中,如一池萍碎,恰對着三更夢醒。

雲軒尋聲而去,隔着重重花影望去,便看到梅樹之上倚着的綠衣少女,她的脣邊,放着一支碧玉笛,素指起落間,曲調行雲流水般滑出。

一團白色閃電般落入懷中,雲軒撫了撫紫貂,輕身躍起,躺到另外一個梅樹之上。

輕輕閉目,耳畔曲調悠揚婉轉,玉笛銜情,卻不含傷。長風過處,白梅落滿襟袖,藏起馥郁梅香,清冷,轉暖。

燕州冷,梅植千嶺,此夜情長,情深難換,似夢似醒間。

一曲罷,永夜已過,朝霞蔚空,蒸蒸而起。

雲軒抖落身上的梅花,掠至樹下,道:“你,在思念親人,如果不是齊少均,就是你的孃親?”

暮顏張眸望着遠方,道:“每當吹起這曲子,總是忍不住要想她。”

雲軒若有所思,道:“我……早該告訴你,她,沒有死。”

暮顏手中碧玉笛倏然滑落,道:“你說什麼?”

雲軒垂眸,道:“我也是聽孃親提起過,她,便是秋水宮的青月聖女。”

“秋水宮?!”暮顏翻身而下,怔怔然行到雲軒跟前,眸中含淚:“你真的沒有騙我麼?她……她真的活着,我早就知道,她一定沒有死,竟是真的……”

雲軒點頭,道:“等解決了眼下的事,我便帶你去見孃親,讓她告訴你具體情況。秋水宮的聖女,身上都被種下了離別蠱,遇到至親之人,便會痛不欲生。我聽說,西域的血靈珠可以破掉這種蠱,我從西源教主那裡得到了,這些日子,鬼醫爺爺正在研製它,若是成功,你也可以和你的孃親團聚。”

暮顏收起淚光,笑道:“我只是,太久沒有見到她了,沒有關係的,如果因爲我的原因,讓她痛苦,我寧願止於此處,讓她安寧。只要知道她還好好的活着,我就滿足了。”

雲軒輕輕一笑,道:“顏兒,你放心,這世上,你是對我最好的人,無論有多難,我一定讓你們相見。爹爹說,過些日子讓我隨他和哥哥去苜川,對抗南宮麟,摧毀秋水別宮,到時候,我一定將你孃親帶出來。”

暮顏低眸,道:“除掉九真的事,讓我和你一起去。”

雲軒微驚:“你是如何知道的?”

暮顏笑道:“傻小子,你想要做的事,我怎麼會不知道,只要看你的眼睛,我便知道,你要做什麼。”

雲軒想了片刻,道:“也好,親手殺了她,了卻你一樁心願。”

“小主子!”略帶驚喜的聲音傳來,雲軒與暮顏俱是一驚,回首一望,才發現黑鷹正帶了十多個黑衣衛向梅林走來。  “黑鷹?”雲軒驚疑不定的看着黑鷹來的方向,不解何意。

黑鷹面上一層薄汗,面露喜色,道:“小主子,終於尋到你了,昨夜,小主子一夜未歸,教主都要擔心壞了。

雲軒尚未反應過來,便見青淵自梅林之外緩步而入,面上微有疲色。

暮顏打量一圈,抿脣一笑道:“依小女子分析,慕教主的確是風塵滿面,想必是擔心的厲害。”

雲軒微有錯愕,拉着暮顏走出梅林深處,而後走到青淵跟前,道:“爹爹,你們怎麼來了?”

青淵一時無話,只是擡手撫過雲軒額頭,道:“漠北夜間冰寒,並非常人所能抵禦,以後,斷不可如此任性。”

雲軒一時無語,暮顏上前一步,施禮道:“見過慕教主,說起昨夜之事,全是我笛聲引起,並不關令公子何事。”

青淵一笑,道:“這些日子,暮顏小姐住得可習慣?”

暮顏莞爾,道:“承蒙慕教主庇護,一切安好。”

青淵將面前少女打量片刻,眸光微動,和聲道:“此間並無外人,齊教主長我數歲,若你不介意,可以喚我一聲叔叔。”

這次,向來心思敏捷的暮顏倏然一怔,許久,才含笑道:“暮顏拜見慕叔叔。”

青淵又細細詢問了一番百草園內的情狀,方纔語氣誠懇道:“軒兒任性,闖下如此禍事,你能擔待,雪冥上下感激不盡。”

暮顏盈盈道:“慕叔叔方纔還說,我們並非外人,此刻,又爲何如此客氣?我與令公子之間的事,慕叔叔想必也知道一些,我們心懷坦蕩,願意爲彼此解憂。此前,家父一心想攀附雪冥,所以才讓顏兒與文簫少主定下婚約,只是顏兒心有所屬,不願欺人欺己,才大膽妄爲,逃婚江南。此次,家父若是醒來,顏兒會說服他重訂冰火與雪冥之間的婚約,不過,不是齊暮顏與文簫少主之間,而是齊暮顏與慕雲軒的婚約。”

青淵嘴角含笑,歎服道:“看似一個死局,顏兒只用一子便活了全局,果然高明。”

暮顏容色沉靜,道:“與慕叔叔相比,顏兒只是關公面前耍大刀,獻醜而已。”

青淵從懷中取出一塊蓮花形的碧玉掛墜,遞與雲軒,道:“這次慕家祖傳美玉,本來是你姑姑戴着,如今,她不在了,自該有新的主人。既然有了喜歡的女孩子,就要送上信物,纔算訂約,才能拴住這個女孩子的心。”

青淵說得嚴肅,一派教誨模樣,雲軒接過那青蓮掛墜,頓覺有些麪皮發熱。

暮顏回百草園後,雲軒便跟着青淵去了天人殿,研究陣法之事。

彼時,文簫尚未到,青淵便先讓雲軒去偏閣用早膳。

雲軒簡單吃了幾口,便回到殿內捧了青淵特意挑的幾本法陣書籍翻看。

青淵微擡了頭,道:“晚些時候去墨月殿一趟,昨晚,你孃親擔心得一夜未眠,現在得了消息,正在給你熬驅寒的藥。”

雲軒愧疚道:“對不起,昨晚,是軒兒任性了。”

青淵隨意捲起一冊竹簡,道:“若再有下次,你該記得,一夜不歸,是什麼後果。至於這一次——”

青淵尚未說完,雲軒立刻道:“爹爹,軒兒還想好好給爹爹辦事,而且,冷月石殿還沒有修好,爹爹就算想關軒兒禁閉,也要等到有地方的時候。”

因爲膝蓋的原因,在重雪閣呆了整整五日,雲軒已然悶得不行,如果再被關禁閉,雲軒覺得,自己一定會被憋壞。  青淵頓覺有趣,道:“還有呢?”

雲軒鼓足精神道:“還有,這些書,軒兒有很多地方都不懂,需要時時刻刻請教爹爹。”

青淵無奈揉揉額角,勾起一抹笑,道:“其實,爹爹方纔想說的是,這一次,便饒過你。”

雲軒星眸驀然一睜,頓時面色一陣青白。

兩日後,雲軒帶着暮顏,到達與阿古達在黑龍澗約定的地點。

阿古達一雙眼睛繞着暮顏滴溜溜的轉,滿是審視的味道。

暮顏明眸流轉,盈盈一笑,道:“西源教主,許久不見,當年冰月臺上,西源教主的鳳求凰法陣,曾引得百鳥朝鳳,小女子至今難忘。”

阿古達如同吞了只老鼠,面色漲紅。

當年,齊少均爲愛女招親,各路英豪,無論正邪,齊聚冰月臺,阿古達也去了。冰月臺上那抹娉娉婷婷的綠影,遙遙望去,恰如風中盛開的青蓮,冶豔無雙。雖然一層綠紗遮住了那少女的容顏,阿古達卻被那種朦朧神秘的美,勾得神魂顛倒,以致年過半百,又上冰月臺上比了次武,招了次親,雖然,那親以失敗告終。

此刻,得見佳人芳顏,阿古達有些挪不開眼睛,頗是侷促。

“呵呵……呵呵,原來是冰火教的暮顏小姐,失敬,失敬……”阿古達臉上笑得如同開了花兒,看着二人,道:“都說冰火與雪冥有婚約,本來,鄙人還心存疑惑,如今看來,倒是真的。”

雲軒盯着阿古達,道:“你好像很關心這件事。”

阿古達訕訕閉嘴,轉身鑽進了秘洞裡。

雲軒與暮顏跟着阿古達繞了許久,方纔在阿古達當初綁架雲軒的山洞停了下來。

阿古達指着四周亮着的松明火把,以及地面上一些奇奇怪怪擺放着的碎石,道:“此陣名曰龜息,只要九真一踏入此地,陣法啓動,再難施展幻術。”

雲軒點頭,道:“九真何時會來?”

阿古達猶豫片刻,道:“按約定時間,還差半刻,只不過,現在,還要委屈一下小公子。”

雲軒轉念明白過來,道:“我明白了。”

暮顏不解何意,阿古達忙解釋道:“九真一直想抓住小公子,爲齊教主報仇,非如此,無法引她過來。”

暮顏恍然,道:“那我呢?能幫你們做什麼?”

雲軒道:“九真陰險狡詐,戒備心極強,拖得越久,我們越危險,所以,要殺她,必須一擊必中。”

暮顏瞭然:“我明白了。”

阿古達一揮手,便有兩個侍從進來,用鐵鏈將雲軒雙手反綁了。

九真到時,阿古達正蹲在洞口兒打盹兒,雲軒也懨懨無力的靠在洞壁上。

九真踏進洞內,眼神如刀,狠狠剜着雲軒,冷冷一笑。

阿古達跳起來,諂笑着蹭到九真跟前,道:“九真長老,怎麼樣?此人可是長老要千刀萬剮之人?”

九真得意一笑,看也不看阿古達一眼,利落的奪過一旁侍從腰間的大刀,橫到雲軒頸上,道:“臭小子,說,教主到底在哪裡?!”

雲軒笑道:“壞女人,你本事那麼大,怎麼還來問我?”

九真咬脣,恨道:“不要以爲我不知道,能害教主的,只有你。”

暮顏隱身在相連的秘洞裡,啓聲道:“九真,真正害了我爹爹的人,是你!”

九真乍聞此聲,大驚,一時沒能反應過來,猛地轉身去尋。

雲軒看準機會,運起內力掙開鐵鏈,指間數枚流星鏢對準九真心口及周身大穴射去。同一時間,阿古達滅去四周火把,秘洞頓時陷入黑暗。

九真悶哼一聲,怒道:“阿古達,你做什麼?!”

阿古達嘿嘿一笑,道:“九真長老,正所謂,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與冰火教相比,鄙人想,西源更願意同雪冥結盟。”

“無恥!下流!低賤的東西,果然不知信義廉恥爲何物!”九真直氣得七竅生煙。

雲軒甩出鐵鏈,纏住九真,九真大怒,想要施展幻術,卻發現根本施展不出,厲聲道:“你們使詐!”

暮顏卷出綠綾,攜着內力,利刃一般刺向九真,黑暗中,綠綾入肉的聲音分外明晰,甚是可以聽到鮮血滴落的聲音。

九真慘呼一聲,卻是泣不成聲的吐出兩個字:“無涯!”

暮顏大驚,抽出綠綾,難以置信的望着黑暗中越發刺眼的白影。

阿古達情知出了變故,連忙着人點亮火把。

暮顏撲到無涯跟前,淚流不止道:“無涯師父,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無涯手中燭龍刀砰然落地,面上卻是一派淡靜,道:“顏兒,不要哭,我無涯的徒弟,不是軟弱之人!”

雲軒此時亦鬆開手中鐵鏈,怔怔然看着倒在地上的無涯。

無涯看着雲軒,道:“軒兒,時至今日,你還願意喚我一聲師父麼?”

雲軒死死盯着無涯,沉默不語。

無涯苦笑,道:“是我唐突了,也罷,昨日種種,已成過往,又何必執着……”

九真目色血紅,淒厲吼了一聲,踉蹌起身:“我要殺了你們!殺了你們所有人!”

無涯面色漸轉灰敗,道:“阿真,你還沒有看透嗎?”

九真一愣,邊哭邊笑,道:“阿真……阿真……你有多少年沒有這樣喚過我了?……要不是南宮紫衣,我們早已經在一起了,你爲何如此狠心對我……你既然不愛我,又何必救我?”

無涯嘆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阿真,世間之事,有的可以勉強,有的不能勉強。”

九真掩面而哭,難以自已。

雲軒終於開口,道:“告訴我,當年他們圍攻忘情崖,是不是你走漏的消息?”

無涯怔然,搖頭,道:“不是。原來,你在懷疑此事。”

雲軒垂眸,不知爲何,聽到這個答案,自己的心裡竟會一陣輕鬆。

無涯緩緩開口:“當年之事,我也不知答案,若我一死,能解你心中怨恨,我很欣慰。”

雲軒依舊默然。

無涯猛然捉住雲軒手腕,將體內真氣盡數傳於面前少年,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道:“軒兒,你真的長大了,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爲自己活着。”

暮顏驚慌失措的握緊無涯雙臂,道:“無涯師父,你不要丟下顏兒,不要!”

無涯咳出一口血,道:“顏兒,你和軒兒成婚之時,別忘了給師父灑一杯喜酒。”語罷,闔目而逝。

雲軒雙肩顫抖,眼中終是滾出大顆大顆的淚。

火把點亮,龜息陣失效,九真已然神智癲迷,黑袖翻卷,秘洞內飛沙走石,狂風大作,整個黑龍澗都一片動盪。

九真利爪如電,蒼鷹一般擊向雲軒,雲軒體內充斥着無涯的內力,正自亂竄,尚未得到控制,此刻無論如何也難以動彈。

電光火石之間,一條鐵索破空而出,堪堪捲住九真右臂,絞得血肉模糊。

“清風叔叔!”雲軒咬牙起身,一個踉蹌,正被厲清風扶住。

黑鷹帶着黑衣衛次第而入,極快的幫助衆人轉移,九真見狀,也不顧幾乎被厲清風絞斷的手臂,緊緊抱住無涯身體,道:“你們誰也別想帶走他!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暮顏含淚望着無涯面容,眼看秘洞將要坍塌,終是不得不咬牙離開。

雲軒與暮顏跟着厲清風出了黑龍澗,青淵正在對面崖壁上等候。

雲軒不解道:“清風叔叔,你們是如何知道的?”

厲清風尚未說話,便聽阿古達讒着臉笑道:“爲保萬無一失,今早我便將計劃告訴了慕教主。”

雲軒聞言,狠狠瞪了眼阿古達。

身後,整個黑龍澗都坍塌殆盡,木石翻滾,紛紛墜入不見底的深澗之中。

雲軒緊緊握住暮顏的手,道:“我想,他會安息的。”

144.策漏

厲清風掠過斷崖,低聲與青淵說了一遍事情經過,聽聞無涯死訊,青淵明顯有些吃驚。

阿古達堆滿笑意,行至青淵跟前,行了個禮,道:“慕教主,小少主安全歸來,阿古達也算不負所托。”

青淵頷首,道:“明日,我會與西源教主商討結盟事宜。”

阿古達雖有準備,此刻亦是又驚又喜,連忙道:“阿古達恭候慕教主傳召。”

青淵一笑,示意黑鷹送阿古達離去。

“春來花自青,秋至葉飄零,無涯師父,也許,這便是你所謂的‘隨緣’麼?”

暮顏神色迷離,復又回首望了幾眼斷崖,才向雲軒道:“你過去吧,不必擔心我。”

雲軒點頭,道:“晚些時候,我去百草園看你。”

暮顏微微一笑,便轉身離去。

雲軒走到青淵跟前,直接跪落於地,道:“軒兒願意承擔任何後果。”

青淵眸色異常複雜的盯着雲軒,沉默着,沒有說話。

厲清風道:“教主,軒兒雖然擅自行動,但於雪冥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青淵嘆道:“軒兒,在你的計劃裡,想必不會賭上整個黑龍澗,如今,出了意外,你可知,有多少無辜暗衛要因此葬身黑龍澗。你想到的後果,有哪些?”

雲軒身體明顯一顫,無言以對。

厲清風嘴脣翕動了幾下,終是沒有再次開口。

青淵有些無奈,道:“我警告過你多次,不可胡來,你爲何總是不聽?”

雲軒緩緩擡頭,道:“爹爹,軒兒好像做了,跟十二年前一樣的事情。”

青淵默然,許久,道:“爲何一定要襲殺九真?”

雲軒避開青淵目光,看着遠方,道:“爲了報仇,報我自己的仇,於雪冥盛衰成敗,沒有半分關係。”

青淵恍然明白過來,面上隱隱露出幾分傷色,道:“當年,在冰火教,她是不是——”

雲軒不等青淵說完,便道:“軒兒很感激,爹爹沒有阻止軒兒做這件事。”

青淵直視着面前少年,道:“軒兒,有朝一日,爹爹一定會爲你報仇雪恨。”

雲軒聞言一愣,旋即眼睛浮起一層溼氣,道:“謝謝你,爹爹。”

軒兒恨他們,正如當初爹爹恨軒兒一樣,十多年過去,每一次寒毒發作,軒兒的恨意便會深一分,爹爹的恨,是不是也像軒兒的恨一樣?正因爲軒兒自己的恨難以消除,纔不敢相信爹爹真的完全放下了芥蒂。

青淵訝然的望着雲軒嘴角溢出的猩紅,俯身急扣住雲軒脈搏,便覺一股霸道之力在雲軒體內亂竄,毫無章法可言,一時驚疑難定,道:“難道是——”

雲軒面色極度痛苦,艱難的盤膝而坐,運功壓制體內暴漲的真氣。

厲清風神色凝重的看着眼前情形,亦是難以置信的望着青淵。

青淵點頭,道:“依無涯的脾氣,此事極有可能。只不過,他雖是好意,軒兒卻不一定能承受。”語罷,再不多言,雙掌抵上雲軒背部,助雲軒化解體內亂竄的真氣。

南宮紫衣趕來時,已是兩個時辰之後。厲清風見雲軒已無大礙,便與南宮紫衣點頭爲禮,向迴風谷而去。

青淵收掌,額角滲出汗水,腳步亦有些虛浮。

雲軒睜開眼睛,星眸清亮,卻是感覺身體裡充滿了力量,疲憊全消。

南宮紫衣有些擔憂的扶住青淵,柔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青淵蹙眉道:“無涯的內力,果然深厚,我險些壓制不住,好在有驚無險。”

“無涯?”南宮紫衣不明何意。

雲軒從地上跳起來,臉色煞白的看着青淵,道:“爹爹,你還好嗎?軒兒可以運功給爹爹療傷。”

青淵咳了數聲,擺了擺手,道:“不必了,你得了無涯五十多年功力,對於修煉無冥心法,大有助益,以後,一定要勤加修習,再不可墮怠。”

南宮紫衣覺出異樣,道:“軒兒,無涯他怎麼了?”

雲軒垂眸,冷冰冰道:“我殺了他。”

南宮紫衣驀然一驚,一雙清眸不可思議的睜大。

青淵攬過南宮紫衣,行到斷崖邊,道:“他的屍骨,埋在了黑龍澗底最深處。”

南宮紫衣默了許久,才啓脣道:“處處青山埋傲骨,他果然應了這句話。”

語罷,再無下文。

青淵對其中曲直也瞭解幾分,便也不再多言,只是靜靜陪着南宮紫衣站着。

三人一起回到墨月殿時,已是深夜時分。

南宮紫衣扶着青淵到殿裡坐下,然後點了各處燭火,一邊端了盞清茶過去,道:“無涯所練內功,源自西源佛典金剛經,剛陽渾厚,與雪冥內功恰恰相反,若非你出手,軒兒恐怕要凶多吉少了。”

青淵神色複雜,道:“無涯情急之下,恐怕是忽略了這一點。他與軒兒之間,糾葛甚深,今日,若是無涯出手,軒兒絕無生路,可他卻甘心送上性命。”

南宮紫衣朝尚在殿外站着的雲軒招招手,道:“軒兒,你過來。”

雲軒緩緩走到兩人跟前,依舊沉默不語。

南宮紫衣拉住雲軒,關切道:“軒兒,現在還難受麼?”

雲軒點點頭,道:“軒兒現在很好。”

南宮紫衣捏捏雲軒面頰,笑道:“不要總是繃着臉,這麼晚了,趕緊回重雪閣休息罷。”

雲軒聞言,轉眼去看青淵。

青淵放下茶盞,道:“回重雪閣吧。”

雲軒一言不發的轉身而去。

次日早上,重雪閣。

南宮紫衣將新做好的糕點遞到雲軒跟前,盈盈笑道:“軒兒,怎麼看起來一副不高興的模樣?”

雲軒拿起一塊綠豆糕,道:“孃親,爹爹是不是還在生氣?”。

南宮紫衣想了想十分淡然的坐在墨月殿看密報的青淵,道:“依孃親看,不像有事,你不必理會。”

雲軒沉默了一會兒,道:“孃親,無涯的事,軒兒——”

南宮紫衣清眸中劃過一絲哀傷,道:“孃親知道,你心裡是把他當師父的,他雖然頑固,卻剛烈,正直,明是非,講道義,是難得一見的性情中人。”

雲軒低頭道:“以前,軒兒恨他,是恨之入骨的那種恨,可是,現在他不在了,軒兒又覺得難受,就好像缺了東西一樣。軒兒總算明白,報了仇卻沒有快感的滋味。”

南宮紫衣一怔,憂浮於心,道:“軒兒,你心中,有多少恨?”

雲軒搖頭,道:“我不知道,他們恨我的時候,我就去恨我要恨的人。那天,爹爹說,是恨支撐他走到今天,我想了一夜,忽然覺得,自己也是在靠着報仇的信念活着,爲孃親報仇,爲自己報仇,也許,那些責任只是軒兒給自己找的理由而已。孃親,你說,愛與恨,究竟哪一個力量更大?”

南宮紫衣滿是心疼,道:“軒兒,對不起,這些事情,孃親早該想到的。”

軒兒,孃親一直覺得,你是個活潑樂觀的孩子,也許,真的是孃親忽略了,離亂中的十載,任何人,都不可能輕而易舉的抹掉心中的陰影。

雲軒道:“孃親,軒兒想做你們眼裡的好孩子,以後,不會想那麼多報仇的事情了。”

南宮紫衣輕嘆,道:“軒兒,你是不是還有別的心事?”

雲軒垂眼,道:“今天,我又害了很多人,爹爹會不會恨我?就像以前那樣。我能感覺出來,爹爹不高興。”

南宮紫衣默了片刻,道:“軒兒,如果呆在這裡,總讓你如此不得安心,孃親可以帶你離開。”

雲軒連忙搖頭,道:“不要,孃親不要離開爹爹,你們要一直在一起,一直到老。”

正月初,九曲苜川之內,紅梅開得正豔。凡親眼目睹之人,均讚不絕口,引爲奇觀。

此事一出,衆人紛紛言道,羅剎滅教,果然化作梅魂,滋養此間梅林。

漠北此時,正是極寒,這一日風雪呼嘯,北風裹着密集的雪粒,打在臉上,好不生疼。

在屠龍谷內兜兜轉轉月餘,歷盡千辛方纔轉入苜川的武林人士,卻是被折騰的苦不堪言。

“馬兄,依你看,這苜川九曲,哪一各方向可通向雪冥?”說話之人一身儒雅長衫,負手而立,在漫天風雪中,頗有卓然之態。

馬飛雲保持一貫的謙恭神態,道:“苜川九曲,只是一個說法,飛雲往年往漠北押鏢,早就聽說過,苜川之內的山道,不下於百道,且大多艱險難行,被視爲絕路,絕路之上,最多的便是累累白骨。苜川爲漠北各教核心地帶,通過苜川,可直接進入各教屬地,屠龍谷與苜川相連,乃昔年雲霧教屬地,苜川西南,可通秋水,苜川西北,乃是雪冥,而通向西北的道路,又不下十條。上官門主想必對苜川的兇險,也早有所聞。”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青雲佩服,只是不知,馬兄可有辦法擇路而行?”

身着長衫之人,正是上官青雲。本來,上官青雲疑心甚重,作爲四大世家之一,對長樂幫、流雲鏢局之流,並不看重。然而馬飛雲數次帶領衆人突破險境,化險爲夷,着實令上官青雲刮目相待,因而,這些時日,上官青雲極是倚重馬飛雲,此刻聽了這話,更是拜服。

馬飛雲自懷中取出一物,道:“此乃祖傳羅盤,專識山道,因常年出鏢在外,流雲鏢局內的鏢師,人人都要隨身攜帶各種羅盤,有了它,再因地擇路,避開絕谷滑坡,自可走出苜川。”

上官青雲聞言大喜,連忙召集衆人商議行進事宜,衆人對馬飛雲信服已久,均願聽從調遣。

當夜,爲避人耳目,馬飛雲下令衆人滅去火把,摸黑前行,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唯有質地特殊的羅盤閃着清冷的熒光。

如此行進七日有餘,第八日清晨,衆人已遙遙可見前方一座挺俊的雪山拔地而起,甚爲壯觀,山巔之處,積雪堆覆,白梅如花,一點藍色姍姍搖曳在最高處,正是傳說中的藍翎雪蓮。

苜川旋峰頂,一個頭戴斗笠的藍衣少年,靜靜觀望着下面形勢。

一個同樣戴着斗笠的藍衣女子,立在一旁,嬌聲笑道:“藍魔教對慕教主忠心不二,冥使既然來了,爲何不以真面目相視?”

她的藍衣,不同於尋常顏色,透着一股妖異的美,說話時,藍色裙裾隨風鼓動,幾乎鋪成一片花海,甚是美麗。

藍衣少年將斗笠壓得更低,並不說話,只專心擺弄地上石子,翻手之間,苜川內的陣法變幻無窮。

藍衣女子細細觀看,笑意更濃,道:“想不到,世間還有如此高手,藍瀾佩服。”

藍衣少年手上不停,終於開口,道:“藍魔教的任務,是製造混亂,藍教主應該沒有忘記正事吧?”

藍衣女子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飄在山間,道:“若非冥使提醒,藍瀾真是險些忘記了,本以爲是個有味道的男子,卻原來是個奶娃娃,慕教主當真是不懂瀾兒的寂寞。只是不知,慕教主如今可有佳人在側?是不是同瀾兒一樣寂寞呢?”  那語氣,甚是情濃,甚是曖昧。

藍衣少年再不理會,只專心陣法,藍瀾卻是伸手便要去摘那斗笠。藍衣少年踢起一顆石子,堪堪打回那隻修長美麗的手,如此反反覆覆,兩人竟當真喂起招式來。

藍瀾難得酣暢淋漓的與人過招,興致越來越高,以至於頭上斗笠丟了也渾然不覺。

從白日到黃昏,陣法終於啓動完畢,藍衣少年踢出最後一顆石子,慧黠一笑,道:“姐姐長得真是漂亮。”

藍瀾已經,恍然發現頭上斗笠不知何時已經掉了,當即又羞又怒,道:“小娃娃,我心中發過誓,除了他,再不給第二個人看我的面容,如今,被你看了,你要如何交代?”

藍衣少年愕然,道:“你指的他,該不會是雪冥的教主吧?”

藍瀾笑道:“算你聰明,你是他派來的,我不能殺你,不如,便挖了你的雙眼,如何?”

藍衣少年很是爽快,道:“好。”

藍瀾銜着笑意,深指便直探向藍衣少年,劍光火石之間,藍瀾被定住,藍衣少年頭上的斗笠被打落。

“你敢使詐!”藍瀾大怒。

藍衣少年笑道:“姐姐爲了取我的斗笠,而騙我說要挖掉我的雙眼,我不過是在學姐姐,怎麼能說使詐?”

藍瀾此刻纔看清楚面前少年的模樣,一時有些怔忡,道:“你這小娃娃,倒是長了世上罕見的一張好看的臉,便是當年的他,也不過如此,告訴我,你跟他,是什麼關係?”

藍衣少年眼睛一彎,道:“他是我爹爹,姐姐,你還是重找一個愛吧。”

藍瀾一驚,繼而苦笑,道:“原來如此,我該猜到的,只不過,你該聽過一句話,叫做‘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雲軒拾起斗笠,道:“藍姐姐,我孃親說了,這世上,處處都有水,處處都有云,如果東風吹的不是這片雲,這片雲可以跟着西風走。”

藍瀾一笑,道:“小娃娃,這聲姐姐我受了,記得,以後遇到難處,便到烏靈山的相思嶺尋我,暗號便是‘不見只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飛’”

雲軒已然翻身躍到對面嶺上,聞言甩了甩手中斗笠,道:“謝謝你,藍姐姐!”

再一日,馬飛雲終於帶領衆人走出苜川,只不過,衆人來不及喘息,便遭到數十名藍衣人的圍追截堵。

藍衣人招式詭異,且招招直逼死穴,被殺之人,均是骨骼碎裂,血肉四散,情狀十分慘烈。

待殺退藍衣人之後,百餘人武林人士死傷二十餘人,劉三刀殺紅了眼,撫着死去的長樂幫的兄弟的屍骨,尤爲激憤。

馬飛雲神色凝重,道:“看穿着,應是藍魔教之人,藍魔教行事,猖狂無比,從不將別教放在眼裡,卻偏偏只聽雪冥號令。如今,藍魔教發現我們蹤跡,必會捲土重來,我們的機會,只在這一時。此處與雪冥後山荒閣相連,幾乎沒有暗衛把守,只要進入後山,藏寶之地唾手可得,到時,我們知會南宮盟主,還可有機會對付雪冥。”

上官青雲點頭,道:“不錯,如今,退無可退,這些兄弟也不能枉死,我們必須趕在藍魔教通風報信再殺回來之前,進入雪冥後山。”

丁長洲朗聲道:“我長樂幫的兄弟,不可枉死!”

衆人聞言,情緒皆被感染,再無退意。

馬飛雲當即取出地圖,與衆人商討路線。

青淵立在遠處山峰上,向身側的黑鷹道:“軒兒呢?”

黑鷹忙回稟道:“按時辰,小主子應該去破梅花陣了,進入秋水別宮,梅花陣無法繞開。”

青淵頷首,道:“你去通知簫兒,讓他派人去接應軒兒,梅花陣動,極有可能驚動秋水宮,這一場血戰,怕是無可避免了。另外,告訴池林,不見信號,不可輕舉妄動。”

黑鷹領命,道:“屬下立刻去辦。”

三更時分,梅花陣破,馬飛雲命人砍斷梅林,防止梅花陣再次啓動,方纔命衆人進入秋水別宮。

一盞盞梅花燈流光溢彩,守宮的侍女發現有人闖入,立刻去稟報青月。

青月微驚,道:“竟有人敢擅闖秋水別宮,立刻喚起所以宮人,萬不可大意。”

那兩個侍女領命下去,青月方纔穿過重重回廊,在一座漆黑的閣樓前停下,道:“大祭司,出事了。”

南宮麟一襲黑裳,鬼魅般自閣內飄出,眼神冰冷,道:“梅花陣動,我已然知曉,臭小子,我警告過你,再也不得靠近秋水別宮,這一次,休怪我不客氣!”

青月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雪冥借刀殺人之計。”

南宮麟道:“青月,你帶人去解決掉那羣不知死活的東西,不過,先不要殺他們,留着,我自有用處。”

青月隱隱覺出不安,道:“大祭司,你難道不同我一道去麼?”

南宮麟冷哼一聲,道:“我自有其他事情要解決。”

青月只得應命退下,行了幾步,終是忍不住回頭,道:“大祭司,我希望,看在紫月爲秋水宮清苦十載的份上,放過那個孩子吧。”

南宮麟冷哼一聲,道:“你放心,這是家事,我有分寸,至少,我要看看,他究竟有多大本事?!”

是夜,八十餘位武林人士落入圈套,將荒蕪滿目的秋水別宮當做雪冥後山,與宮內人士混戰成一團,雙方均是死傷慘重。

四更時分,秋水宮燃起大火,池林接到信號,帶領金部人馬突襲秋水別宮,一夜之間,秋水別宮幾成廢墟。

清晨時分,青淵帶着文簫到達秋水別宮,收拾殘局。

藍瀾與池林回合後,同到梅林處去見青淵。

青淵向藍瀾施禮,道:“此次,多謝藍教主相助。”

藍瀾笑的爽快,道:“慕教主若真的想謝,不如直接以身相許。”

青淵哈哈一笑,道:“這麼多年,瀾兒你的脾氣真是一點都沒有變化。”

藍瀾盯着青淵身後的文簫,道:“慕教主身邊的人,都是可人兒,不知這位如何稱呼?”

文簫也不在意她的言辭,恭敬道:“在下文簫。”

藍瀾頓覺有意思,道:“原來這位就是傳言中的文簫少主,藍瀾久仰。”語罷,卻是向青淵道:“雪冥可真是有意思,少主還不止一個,今天那擺陣法的小娃娃說慕教主是他爹爹,想必不是拿假話誆瀾兒。”

文簫含笑,道:“藍教主誤會了,少主之位,只是義父厚愛而已。”

“哦?”藍瀾抿嘴一笑,道:“難怪長得不像。”

青淵失笑,道:“瀾兒,你這性子,可真是難改。”

藍瀾紅脣微啓,道:“不知慕教主與那位南宮小姐,是否修成了正果呢?”

青淵沒有回答,許久,才道:“今早你見到的,是軒兒,我與紫衣的孩子。”

藍瀾一雙秋目盈盈若水,聞言依舊笑道:“原來他叫做軒兒,我很喜歡,我喜歡聽他叫我姐姐。”

青淵心中酸苦,道:“瀾兒,早些找個人,嫁了吧。”

藍瀾並未說話。

黑鷹近前,低聲向青淵道:“教主,並未尋到南宮麟的蹤跡,那些武林人士,死傷近百,餘下的,也尚未尋到。還有一事,屬下四處尋遍,也沒有發現小主子的蹤影。”

青淵聞言,驀然變色,道:“是他,南宮麟。”

氣氛一瞬跌到冰點,半空中,突然傳來泠泠琴音,伴隨着忽遠忽近的聲調:“慕青淵,你機關算盡,終是漏了一計。”

青淵蹙眉,攥緊雙拳。

南宮麟邪魅含笑的聲音繼續傳出:“退出苜川,將雪冥自蛇口至苜川之地,全部奉與秋水宮,三日之內,我要見到紫衣完完整整的回到秋水別宮。如果這些你做不到,替這小鬼收屍的機會我都不會給你。”

145.幻月

這是一座龐大的地下迷宮。

迷宮四壁以光滑的純黑色和田玉打造而成,沒有一點瑕疵,錯落曲折的道路則以純黑色的翡翠鋪成,而迷宮內所有裝飾物,均是冰雕綴而成。

這是一種,冷到極致的奢華。

雲軒不知道是如何走進迷宮的,破了梅花陣後,便似乎陷入了一場夢幻空花的虛境,等到微有清醒時,已然身處此地。

黑暗的通道之中,只有腳步聲空寂的迴盪着,雲軒走了很久很久,直到一點光亮隱隱映亮眸子。

一盞冰雕的梅花燈懸在一側的冰柱上,一張石桌旁,黑裳銀髮的男子拾起一顆黑子,置於棋盤上的一點,整個迷宮內的佈局倏然一變。

雲軒看着周遭牆壁道路次第移位,方纔意識到自己是陷入了某個特意佈置的法陣之內。

南宮麟敲着棋盤,道:“爲何是此種眼神,苜川之內,你不是很厲害麼?”

雲軒走到石案旁,盯了棋盤片刻,拾起一顆黑子,定於一處,道:“我不懂棋道。”

南宮麟挑眉,道:“隨心即可,慕青淵需要時間來做一個決定,閒來無事,消磨時光正好。”

雲軒沉默了片刻,在案旁坐下,靜靜的看着棋盤。

南宮麟似是隨意道:“若是當初我將你留在身邊,你如今的本事,定然不止於此,想來,確有幾分後悔。”

雲軒雙手緊緊攥成拳,薄脣緊抿,眸中恨意乍然燃燒。

南宮麟一笑,道:“我說的難道不對麼?當年,若非我,你不可能活到今日,救命之恩,你似乎從未向我表達過。無論怎麼說,我都是你血脈相連的舅舅。”

“無恥!”雲軒抽出短匕,寒光一閃,直刺南宮麟。

南宮麟傾身避過,寬大的袍袖一揮,真氣猛漲,堪堪將雲軒甩到一側石壁上。

雲軒運起內息抵禦,胸口依舊被一團冰寒之氣狠狠撞了一下,不過片刻,嘴角便溢出一絲血色。

南宮麟不屑的笑起來,道:“此陣由我主控,你非但不知好歹,竟還如此放肆,真是自討苦吃。”

雲軒翻身而起,抽出另一隻短匕,冷冷盯着對面墨裳男子,道:“我最恨的,就是你的救命之恩。”

南宮麟面上泛起一絲玩味,好笑道:“你不必嘴硬,當年,我從雪堆裡抱起你的時候,你可是用盡力氣往我懷裡蹭,你尋求的,還是溫暖,對麼?螻蟻尚且偷生,你卻在怨恨命運賜予的活命機會,真是無知。”

雲軒雙手微微顫抖,足尖一點,雙匕自半空刺向南宮麟,迅疾如電。

淡紫的光芒自雙匕間流出,恍若刀光劍影,南宮麟眸子覆上一層淡藍,增了幾分邪魅,蒼白的雙手自寬袖中伸出,凝出一團藍色,將雙匕之力化解,困在掌間。

雲軒運起心法,一簇紫色自匕身漸漸擴散,破開藍色氣團,雲軒趁勢抽出雙匕,翻身而落,同一時間,雙匕脫手而出,攜着凌厲的殺氣自南宮麟身體穿過。

南宮麟勾脣冷笑,掌間藍色暴漲,化作幽藍色的火焰,蔓延在整個迷宮當中。只不過,這火焰不同於尋常火焰的灼熱,冰到極致,冷到極致。

雲軒眼睜睜的看着雙匕穿透南宮麟心口,融入藍焰之中,而南宮麟則毫髮無損的控制滿室冰藍,難以置信道:“你修習的竟然是璧月心法。”

南宮麟寬袖生風,轉身道:“算你有些見識,幻月之陣加上璧月心法,寒中生寒,如果還想活着出去,你最好安分一些。”

寒氣入肺,雲軒咳了幾聲,便靠在石壁上,調節內息。

南宮麟走到雲軒跟前,抓起雲軒右手,用力捏緊,道:“如果你肯跟我合作,乖乖將紫川的力量交給我,我可以不跟你計較,也可以撤去璧月心法。”

雲軒痛得面色慘白,咬牙道:“你做夢。”

南宮麟眸中閃過一絲陰鷙,手上加力,寒聲道:“臭小子,要不是因爲怕紫衣傷心,我一定狠狠教訓你!”

雲軒牙關顫動,想要抽回右臂,根本掙脫不了,只能瞪着南宮麟,顫聲道:“真是虛僞,明明是你自己貪得無厭,竟然還厚顏無恥的賴到孃親身上。”

南宮麟勾起一抹冷酷的笑,道:“你想不想知道,我跟慕青淵談的是什麼條件?”

雲軒沉默,許久,面無表情的道:“我不感興趣。”

南宮麟冷哼一聲,道:“我會讓你感興趣的。”

雲軒輕笑,道:“有本事,你就殺了我,這樣,只會讓我看不起你。”

南宮麟瞳孔一縮,旋即睨着雲軒,道:“忘了告訴你,幻月陣最大的好處,便是能幫助人想起來很多往事。”

雲軒微微一愣,怔怔看着南宮麟離去的背影。

秋水別宮偏院內,青淵負手而立,望着寂寥的夜空。

院內玉案上,一盞剛砌好的新茶,蒸蒸冒着熱氣,清香縷縷。

藍瀾坐在案旁,飲着茶,道:“你在擔心軒兒?”

青淵沒有說話。

藍瀾道:“秋水宮大祭司開出的條件,很難選麼?”

青淵一怔,道:“瀾兒,在你眼中,我定然很無用。”

藍瀾一笑,道:“當一個男子的心裡,責任大於感情時,這個男子很成功。而對於女子而言,未必需要這種成功。一生一世一雙人,世間女子最執着之事,莫過於此。”

青淵失笑,道:“瀾兒,你說話,總是這般直爽。”

藍瀾起身,站到青淵身旁,道:“雪冥的文簫少主,瀾兒聽聞已久,可是關於軒兒,從未聽過一點消息,願意同我講講軒兒的事嗎?”

青淵滿是悵然,道:“當年,紫衣離開之時,我並不知道她……她有了我們的孩子,軒兒從小跟着紫衣長大,五歲時,被紫衣送到雪冥。六歲那年,他失手害了很多同齡的孩子,我動用了鞭刑,那時候,軒兒幾乎被打得斷了氣,我只能眼睜睜看着……事後,他偷走紫川,逃出了雪冥,我從未想過他會活下來,直到兩年前,我在江南遇到他。”

藍瀾動容,道:“所以,兩年前,你纔將他帶回雪冥?”

青淵搖頭,道:“在江南的時候,我待軒兒,並不好,是我這個親生父親,將他一步步逼向絕望。”

藍瀾一時無言。

青淵苦笑,道:“瀾兒,我時常在想,如果我不是雪冥的教主,紫衣和軒兒定會過着安樂無憂的生活,而不是,漂泊流離在江湖之中。”

藍瀾眼神溫柔,道:“軒兒是個懂事討喜的孩子,開口閉口都是你這個爹爹的命令,對雪冥倒是上心的緊。”

青淵嘆道:“南宮麟狡詐無比,我最擔心的事,便是即使我答應了這些條件,他也會對軒兒不利。更何況,我又如何能夠親手再將紫衣推入火坑?”

曉月西斜,星斗流轉,一夜飛逝。

南宮麟飲完一壺冰露酒,看朝霞映紅半邊天空,閉目撫琴一曲,方纔進入幻月陣。

璧月心法損耗內力頗多,南宮麟斂起內息,迷宮內的藍焰漸漸消散。

雲軒周身縈繞着淡淡的紫色光澤,聽得動靜,睜開眼睛看了南宮麟一眼,便再次閉上了眼睛。

南宮麟情知雲軒並不清醒,待看到雲軒胸口忽明忽滅的紫水晶,依舊閃過一絲惑然。

“竟然……沒有用炙炎石……難怪……”南宮麟神色頗是複雜的看着面前的少年。

青月不知何時已然立於陣中,見此情景,開口道:“大祭司,他病得很厲害,即使要談條件,也需保證人是活的。”

南宮麟默然。

雲軒咳了一陣,清醒許多,道:“你放心,我不會死的,沒必要這種表情。”

南宮麟無由升起一股怒氣,恨恨道:“爲什麼?他不肯將炙炎石給你?”

雲軒笑笑,道:“是不是很後悔高估了我的價值?可惜,已經晚了。”

南宮麟轉念間明白過來,面色微變,道:“你做了什麼?!”

雲軒彎起脣角,道:“那些條件,你不說,我也明白,我不會給你機會的。”

南宮麟擰眉,起身沉默了片刻,向身後女子道:“青月,你過來看看。”

青月會意,俯身將手搭上雲軒脈搏,黛眉緊蹙。

南宮麟道:“如何?”

青月轉身,輕聲道:“他自封了內力,是紫川的一縷劍氣被激發出來,護住了他的心脈。”

南宮麟冷冷看着雲軒,道:“不自量力。”

雲軒笑道:“我就是在賭你的‘輸不起’,這裡太冷,放我出去。”

南宮麟面色瞬間陰鬱,暗暗咬牙,臭小子,原來這纔是你的目的。

青月使了個眼色,與南宮麟同退到幻月陣之外,道:“大祭司,他體內的九重寒毒,已經過了八重。”

南宮麟哼道:“這意味着什麼?”

青月猶豫片刻,道:“如果再不遏制,下一次發作時,他整個人會漸漸被寒毒吞噬,而後喪失本性,直至死去。”

南宮麟心中霎時五味雜陳:“你覺得,他自己明白麼?”

青月苦笑,道:“你看他的眼睛,乾淨,澄澈。對於不懼生死的人,也許,這算不得什麼大事。”

南宮麟再次沉默。

青月看了眼朝霞之下的秋水別宮,道:“幻月陣屬陰,寒毒感月而發,他不是在開玩笑,如果繼續將他困在裡面,後果不堪設想。”

南宮麟指節捏緊,向來陰鬱深沉的眼眸幾欲噴火。

青月見狀,道:“大祭司若是信得過青月,便讓我去勸勸他。”

南宮麟無奈,只能道:“你去罷。”

青月催動咒語,身形消失在幻月陣內。

雲軒昏昏沉沉之中,望着漸漸走近的青色影子,略有意外。

青月走到雲軒跟前,眉間滿是心疼,道:“傻孩子,你這樣做,就不怕你孃親傷心麼?”

雲軒沒有說話。

青月伸指解開雲軒自封的穴道,輕聲道:“此處是大祭司親自擺的陣法,我無力破解,只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保你平安。”

雲軒盯了對面女子片刻,道:“我到秋水別宮,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帶你離開。”

青月只當聽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你……你說什麼?”

雲軒眼神灼灼,道:“這世上,有兩個人,一直在等着你。一個思念入骨,一個情根深種。”

青月眼睛頓溼,難掩驚喜:“你……你認識顏兒?”

雲軒點頭,道:“我們快要成親了,你是她的母親,難道不想喝一杯自己女兒的喜酒麼?”

“你……你們竟然……”青月不可思議的望着雲軒,許久,才能開口:“我只聽說過,她與雪冥的文簫少主訂了婚約,爲何……?”

雲軒想了想,道:“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我們,都不想被別人左右命運。”

青月一時間柔腸百轉,卻不知從何問起,只能道:“她過得好嗎?”

雲軒認真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道:“對不起,我不能替她回答你,你應該親口問她。”

青月苦笑,道:“你說的不錯,我不該這樣問你。”

雲軒道:“你是答應同我一起離開這裡了?”

青月搖頭,道:“如今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你我都是受控於人,離開,談何容易?”

雲軒揚起嘴角,道:“你放心,我是有備而來,剛剛不過是騙你們的大祭司而已。我來之前,鬼醫爺爺給我喝了他煉製的紫貂血,可以暫時壓制住寒毒,如果不封住內力,很容易被他看出破綻。幻月陣與我體質相剋,只要能出了這裡,他就困不住我了。”

青月恍然,道:“原來如此,難怪方纔我感覺你脈象奇怪,雖然虛弱,卻似乎隱隱流動着一股霸道之力。”

雲軒低聲道:“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青月點頭,道:“我明白了。只不過,自封內力,傷害太大了,沒有其他辦法了麼?”

雲軒搖搖頭,道:“我得了一個人畢生的功力,還不能控制自如,很容易被發現。”

青月嘆道:“你很聰明,只是,太不懂照顧自己了。”

雲軒一怔,道:“您誤會了,我只是,不想被人利用,更不想,也不能,拖累了爹爹,壞了雪冥大計。”

朝霞炫目,青淵再次登上苜川一處峰頂,俯視羣山。

不多時,池林帶着金部兩位堂主沈飄、沈離跟了上來。

青淵示意三人不必多禮,只問道:“查出來了麼?”

池林斟酌道:“屬下昨日帶人探查了一夜,並未發現南宮麟蹤跡,卻發現一處異常。”

青淵皺眉,道:“說下去。”

池林道:“秋水別宮西南十里,有片桃林,花開灼灼,長勢十分茂盛。”

青淵一震,漠北氣候冰寒,適宜栽植松柏之類的植物,桃木根本不可能存活,此中之意,再明顯不過。

池林接着道:“屬下懷疑,南宮麟在此地布了障眼法,作爲藏匿之處。而且,山間多鳥獸,那片桃林綿延數十里,竟是一片沉寂,絲毫不聞鳥雀之聲,着實詭異的厲害。”

青淵沉吟片刻,道:“昔日西源所獻法陣集中,的確提到過以桃木爲源的陣法,如今看來,南宮麟極有可能躲入了桃林,藉助法陣隱藏行跡。只是,貿然進入桃林,必會有危險,此事,還需仔細謀劃。”

沈飄與自家兄弟對視一眼,道:“教主所言極是,屬下聽聞,桃木震鬼,屬陽,有桃夭之陣,可障人耳目,若是硬闖,會被夭火纏身,燒作飛灰。”

青淵神色凝重的看着遠處,沒有說話。

池林亦面有愁色,道:“教主,三日之內,如果我們尋不出破陣之術,恐怕就要受到南宮麟掣肘。”

沈離此時卻是忽的開口,道:“教主,屬下有一計,可解目前困局。”

青淵略有意外,道:“講。”

沈離笑得意味深長,道:“此陣依託於桃木,既然我們無法破陣,何不毀了桃林?”

池林面色陡然一變,道:“你是說,火攻?”

沈飄敲敲腦袋,恍然道:“好主意!我怎的將此事給忘了?!如此一來,不僅法陣可破,連同南宮麟在內的秋水別宮殘餘教徒以及那些個武林人士定也會葬身火海,倒省得教主再費心思去對付他們。一石二鳥,妙哉!妙哉!”

青淵聞言,卻是果斷道:“不可!”

池林明白過來,向兩人道:“火燒桃林,主意固然是好,可你們別忘了,小主子還在裡面。”

沈離看青淵面色不善,尷尬一笑,道:“教主莫怪,是屬下思慮不周。”

沈飄亦連忙請罪,道:“屬下方纔亦是失態,請教主責罰。”

青淵殊無表情,道:“此事,容我再想想,你們先回去罷。”

三人聽言,只能告退。

池林徑自去安排探查事宜,沈飄與沈離卻是悄然進了苜川一處深谷內。

谷內積雪未消,卻是松木茂密。

松林深處,一男一女並肩而立,女子身着鵝黃衣衫,男子一身儒雅的灰衫。

沈飄沈離上前行禮,道:“雲舒護法,秋部主。”

灰衫男子正是失蹤多時的秋長予,此刻聞言,呵呵一笑,道:“兩位客氣了,在下早已不是什麼部主。”

沈飄忙道:“在我們沈氏兄弟眼中,金部的部主只有一人,便是秋部主。那池林不過是在教主面前討巧賣乖,才撿了個便宜,論聲望,怎能與秋部主相提並論?”

沈離跟着附和,道:“池林處處打壓我們兄弟,就是因爲我們兄弟同秋部主的關係,我們還等着秋部主爲我們做主。”

雲舒皺眉,打斷兩人,道:“不要總說這些沒有的,現在秋水別宮情況如何?”

沈飄與沈離訕訕住口,沈飄道:“基本已經可以確定,南宮麟隱藏在秋水別宮西南十里的桃林之內,施了陣法掩人耳目。”

雲舒一喜,道:“太好了。只是,破陣之術,教主可曾吩咐?”

沈氏兄弟面露難色,道:“聽教主之意,此陣,似乎不易破。三日之期,着實愁人。”

雲舒凝眉,秋長予卻道:“既然無法破陣,不如一把火燒了省事。”

沈離笑道:“我們兄弟也如此建議教主,可教主畢竟有所顧忌……”

秋長予自然明白其中之意,便不再言語。

雲舒忽的開口,道:“今夜風向爲何?”

秋長予眼睛一眯,道:“北風,偏西。”

沈離忍不住道:“當真是火燒桃林的絕佳時機。”

沈飄瞪了沈離一眼,道:“休得胡言!”

雲舒沉思了片刻,神色決然,道:“雪冥大業,不容許任何障礙的存在,教主會明白的。”

146.涅槃

“今夜,會有大災。”

再次進了幻月陣,南宮麟開口,語氣平靜。

雲軒看着再次出現的男子,道:“什麼意思?”

南宮麟微微挑起嘴角,道:“你可知,在陣法無可破解的情況下,最快最狠的攻擊方式是什麼?”

雲軒想了片刻,恍然道:“你是指——火。”

南宮麟不可置否,道:“你以爲,你與青月所言之事,我會不知?”

雲軒默然。

南宮麟忽的嘆道:“平心而論,我對你的命不感興趣,所謂紫貂血之說,你瞞得過青月,瞞不過我。”

雲軒依舊沒有說話。

南宮麟道:“我只問你一句話,願不願意跟我走?”

雲軒驀然擡頭,不解的望着南宮麟。

南宮麟笑得有些不屑,道:“世間無知者,委實太多,我本給足了他們機會,他們卻自尋死路。”

雲軒隱隱覺出有什麼東西超出了自己意料。

南宮麟目中千般紛繁,終只是化作一抹寒涼,道:“那日,我所言條件,不過是誘敵之計,你敢不敢與我賭一次?”

雲軒難以置信的望着南宮麟,道:“真正的陷阱,是火燒桃木,傳說中的涅槃之陣。”

南宮麟雲淡風輕的看着幻月陣中瞬息變化:“鳳凰涅槃,方是重生,若以世間生魂爲祭,又該是怎樣光景,此間傳說,我很有興趣一睹。”

雲軒復又沉默了些時候,道:“你怎麼知道,他們一定會火燒桃林?”

南宮麟頗有興致,道:“所以,我們需賭上一賭。”

雲軒看着幻月陣內清冷流光,許久,道:“我不會跟你賭的,因爲,你不會贏。”

南宮麟冷哼一聲,道:“當真是冥頑不靈。”

西風吹雪,笛聲飄揚。

齊少均坐在山石之上,專注的望着身側橫笛吹奏的碧衣少女,神色寂然。

一曲罷,暮顏偎到齊少均肩上,道:“爹爹,你怪顏兒嗎?”

齊少均笑道:“真是傻話,爹爹疼你還來不及,怎麼捨得怪你?”

暮顏笑得苦澀,道:“是我,毀了冰火教大計。”

齊少均眸色有些空洞,只溫聲道:“你願意與雪冥重訂婚約,於冰火教而言,再好不過。”

暮顏明眸流轉,又驚又喜,道:“爹爹此意,可是答應顏兒請求了?”

齊少均將身邊少女攬入懷裡,道:“當年,我與你孃親之間便是恩怨糾葛成恨,錯上加錯,爹爹自然不願你重蹈覆轍,只要你覺得好,爹爹都會支持。”

暮顏將臉緊緊貼在齊少均胸口,眼睛微溼,道:“爹爹,顏兒不會讓你失望的,今後的冰火教,只會盛,不會衰。”

齊少均滿是寵溺,道:“我齊少均的寶貝女兒要嫁人,自然是傾教以嫁。”語罷,似乎忽然憶起重要之事,道:“顏兒,你去閣裡,將琴案之下的劍匣取來。”

暮顏不解何意,依言至星羅閣內取了那雕着蘭花的劍匣,仔細擦去上面積壓的灰塵之後,方纔捧到齊少均面前,道:“爹爹,這裡面是何物?”

齊少均一遍又一遍的撫摸着劍匣,道:“美人目中一泓水,更勝廣寒夜琳琅。這便是,傳說中的古匣‘劍舞紅袖’。”

暮顏一怔,道:“這是,當年與紫川同出一爐的那副劍匣?”

齊少均緩緩打開劍匣,只見一柄短劍與一副古卷靜靜躺在裡面,古樸,無華,卻訴說着古老的神秘。

暮顏下意識伸手觸到劍柄,道:“這把紫川,果然跟他用的那一把,一模一樣。”

齊少均看着暮顏,道:“待顏兒成婚之日,爹爹便將此物歸還原主,此後,紫川如何處置,爹爹再不插手。”

暮顏心中一暖,道:“謝謝你,爹爹。”

轉眼,夜色已深,星辰點綴於空中,煞是美麗。

文簫一襲青衫,獨立院中,直到一抹影子閃過,方纔回神。

“公子,沈氏兄弟密會之人,是雲舒護法,還有越獄而逃的秋長予。”

文簫沉思片刻,道:“青龍,按計劃,請沈氏兄弟過來,就說我有要事相商。”

青龍面露疑色,道:“公子,此事,當真不與教主相商?”

文簫點頭,道:“天色已晚,義父整日操勞諸多事宜,不能再令他憂心,你只管照吩咐做便是。”

不多時,沈氏兄弟便聯袂而來。

文簫在院中已然備齊一桌簡單酒菜,起身相迎,道:“二位堂主,文簫有禮。”

沈飄與沈離俱是笑意滿滿,道:“少主向來行事低調,鮮少與各部往來,能得少主相邀,三生有幸。”

文簫擺袖,請兩人落座,親自斟酒,道:“實不相瞞,今日冒昧請兩位堂主過來,實在是有不情之請。”

沈飄做誠恐狀,道:“少主言重了。”

文簫脣邊溢出一絲苦澀,道:“沈堂主說笑了,‘少主’之名,文簫不一定能擔得起。”

沈離先是一愣,而後呵呵一笑,道:“少主這話,屬下倒是不明白了,雪冥上下,誰人不知,教主最疼愛器重之人,便是少主了。”

文簫將手中酒一飲而盡,道:“今時不同往日,我與義父情意再深,又怎敵他們骨肉親情?”

沈飄眼睛一眯,捏着酒杯,一時無語。

沈離繼續笑道:“此次襲擊秋水,少主與金部同進同退,一舉拿下秋水別宮,教主看在眼中,定會有諸多嘉獎。”

文簫重重嘆了一口氣,道:“兩位不必與我留顏面,人人都知曉,此次之所以能順利將那些武林人士引到秋水別宮,全是攝魂陣所造幻象之功。而且,若不是梅花陣破,金部也不可能順利進入秋水別宮。論起功勞,實在是愧不敢當。”

沈飄含笑,道:“少主只管放心,只要五部尚在,雪冥,永遠不會容許某些人的存在。”

聽到這句話時,文簫心中泛起一陣澀痛。

沈離更是目光熱切,道:“少主實在是多慮了,此事大可放心,稍後,便知分曉。”

文簫緊緊攥拳,面色卻是笑意不減,壓低聲音,道:“沈堂主是說,稍後?”

沈飄一時有些捉摸不定,沈離卻是應道:“沒錯,今夜風起西北,三更即到。”

文簫視線掃過兩人,忽的撩衣而起,欲要拜倒,道:“兩位堂主,請受文簫一拜。”

沈飄此時微微放心,連忙扶住文簫,道:“不瞞少主,這兩日,我等已探得南宮麟藏匿之處,只可惜,陣法難破,只有火攻之計可行。怎奈教主有所顧忌,勒令不得如此行事,我們這麼做,也是爲了雪冥大業。”

文簫聞言,心頭一凜,無由出了一身冷汗,卻也只能穩住心神,道:“如此,再好不過。若是功成,日後,金部定是你們沈氏兄弟做主。”

沈飄與沈離俱是大喜,道:“多謝少主!”

文簫略一點頭,道:“不知何時行動?”

沈氏兄弟有些遲疑,不知如何開口。

文簫情知兩人有所顧慮,道:“文簫向來與兩位堂主無甚交往,也難怪兩位信不過文簫,只可惜,無法親手除去障礙,實在是一樁憾事。”

話外之意,兩人聽得明白,沈離急得掙開沈飄,道:“少主多慮了,還不是雲舒護法交代過,讓我們兄弟務必保密,但是文簫少主不是外人,自然不存在保密之說。”

文簫忙道:“有勞兩位堂主。”

沈飄不急不緩的計劃講述一遍,方纔伸手指向一處,道:“少主且看。”

文簫回身,只見沖天火光自西南燒起,染紅大片天空,那顏色,竟是比鮮血還要刺目。

心口如被重物撞擊,文簫只覺一顆心似被千刀萬剮一般,痛得不知所措。

“少主!”沈氏兄弟大驚,連忙上前扶住文簫。

文簫卻是用力掙開兩人,怒吼道:“混賬東西!來人,將這兩個叛逆拿下!”

沈飄與沈離尚不明白文簫爲何突然翻臉,便被突然冒出來的暗衛團團圍住。

雲軒是從噩夢中驚醒的,在幻月陣中的這段時間,總是莫名其妙的做各種噩夢。

迷迷糊糊之中,雲軒只感覺有一隻清涼的手拉住自己,在自己耳畔不停的說:“醒醒。”

掙扎許久,雲軒終於醒來。

面前女子的容顏漸漸清晰,是青月。

“快跟我出去!”青月神色急切,拉起雲軒便往外走。

雲軒跌跌撞撞的跟着青月的步伐,尚未搞清楚狀況,直到熊熊火光刺痛雙眼。

“是——火?”雲軒望着周遭景象,一時怔然。

青月愈加焦急,道:“桃林一旦被燒燬,那些陣法再無功效,這是你逃命的好機會,快走!趁大祭司尚未發現。”

雲軒搖頭,道:“不,是涅槃之陣!”

青月訝然,順着雲軒視線望去,果然見桃林中的祭壇之上,南宮麟一身黑裳,張袖迎風,銀白色的髮絲在火光中散發着夕陽一般熾烈的顏色,額間銀月亦隱隱流動着血影。

困在火海中的人哀號慘叫聲此起彼伏,在暗黑的夜中,尤顯悽慘絕望,南宮麟雙掌立於額前,口中咒語低念,霎時間,陰風驟起,烏雲慘淡,漫天星辰皆被遮蔽,黑沉沉的天空不見一絲亮色。

“涅槃——浴火——鳳凰!”青月有些迷離的望着祭臺,語音剛落,便見祭壇之中突然竄起炫目幽火,正惶惶逃離的桃林中的人衆,此刻忽的難以移動寸步,傀儡一般任身體被一股怪異強大的引力吸入祭壇,吸入幽火。

青月幾乎脫口呼出聲,下意識掩嘴,即驚且怒的望着眼前景象,看無數生魂死魄,由四面八方飛入祭壇,以殉道者的姿態獻身幽火。

轉念間,三隻火鳳由祭壇之內振翅而起,在半空之中交頸而鳴,翩躚起舞,盤旋在長空之上。

毀滅一般令人窒息的美麗令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那一夜,驚心動魄的神話被當做傳說,流入江湖,百世千年。

三隻火鳳聚了片刻,便各自向三個方向飛去,羽翼乘風,一邊煽動烈火一邊傲然長鳴。

桃林內幽火更勝,那些被烈焰灼燒的桃木,非但沒有化作灰燼,反而綻出一朵朵火紅色的桃花,豔麗灼灼,迅速向周遭草木蔓延而去。

秋水別宮內,青淵披衣而起,負手望着正在上空盤旋的火鳳,冷峻的面上如覆寒霜,片刻後,向一側的黑鷹吩咐道:“通知池林,立刻撤入苜川。”

黑鷹道:“教主,按照沈氏兄弟提供的線索,文簫少主已經吩咐池林部主帶人去密林處捉拿秋長予。”

青淵默了片刻,道:“簫兒呢?”

黑鷹面露難色,道:“火起之時,文簫少主已經趕去桃林了。”

青淵微微閉目,道:“你馬上帶來金部剩餘人馬撤回苜川,等候命令。”

黑鷹不安,道:“教主不同我們一起離去嗎?”

一聲清鳴,響徹雲霄,火鳳雙翅煽動,口中不斷吐出火球,整個秋水別宮瞬間被引燃。

青淵擺了擺手,道:“勿要多言。”

黑暗的夜空中,一朵又一朵桃花在烈火中綻放,遙遙望去,如同漫山火焰。

樹樹桃花圍繞着祭壇中間那一簇沖天幽藍,恰成一隻火鳳圖騰,鋪展在半空之中。

雲軒試着將手中流星鏢刺入當空那一點幽藍的鳳目,只見幽藍色的火焰散成點點流光,不過片刻,散而復聚,凝結成更加明亮的眸眼,而桃花顏色更加鮮豔,鳳凰雙翅之焰更加熾烈。

青月連忙止住雲軒,道:“這種古老的陣法,的確會與某些力量相牽引,也許,鳳靈的確存在於咒術之中,此時出手,只會激怒它們。”

雲軒只能罷手,道:“那怎麼辦,照此下去,這火會蔓延到秋水別宮,甚至整個苜川。”

青月望着盤旋在秋水別宮上方的火鳳,道:“已經晚了。陣已結成,只怕,連我們都無法脫身了。”

“青月姐姐!青月姐姐!”焦急異常的少女聲音傳入耳畔,青月循聲望去,只見火光之外,一個身着輕紗百蝶穿花裙的少女,跳着對自己揮手,正是燭雲。

青月微微一驚,連忙走近一些,道:“此處危險,宮主應當速回天水宮。”

燭雲滿是委屈,道:“青月姐姐,我是來救你的,大祭司爲什麼要困住你?”

青月看火勢越來越厲害,不願多講,道:“此事複雜,一言難盡,請宮主速速離開。”

燭雲眼睛一紅,道:“我不要離開,雲兒要保護你們,師父已經離開雲兒了,雲兒再也不想失去身邊的人了。”

青月看了看周遭佈局,疑惑道:“宮主,你是如何尋到此處的?”

燭雲連忙指了指身後,道:“是他們帶我進來的。”

青月順着燭雲所指方向望去,正見一青衣公子立在不遠處,指點着身旁暗衛刨土挖石,卻是文簫。

“是他……”青月黛眉微蹙,若有所思。

文簫察覺到青月目光,行到桃林邊上,遙遙作禮道:“青月聖女。”

青月頷首爲禮,道:“此陣之火,乃是涅槃之火,水不能滅,土不能掩,貿然近前,只能爲其所傷。還請諸位速速離開。”

文簫點頭,道:“我知道,所以,我才讓人挖隧道。”

燭雲亦有了精神,道:“青月姐姐,雲兒帶了天水宮的‘卜算子’,不害怕這些火的。”

長空之中,驀然傳來淒厲鳳鳴,衆人擡眼望去,乍然一驚,之間盤旋三方的火鳳正一化二,二化三,如此反覆,不過瞬間,無數只火鳳已然以鋪天蓋地之勢將暗夜點燃。火球自它們口中噴出,烈焰自它們雙翅墜落,天與地之間,草木生靈漸作飛灰。

青月面色慘白,火海已經遮蔽住她的視線,再難看到桃林外情景,只能衝着火海傳音道:“宮主,快些離開!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一片灼熱之中,有一隻清涼的手扶住了幾乎支撐不住的身體,青月視線穿過飛灰,望着對面的少年,哽咽道:“對不起,我已無法救你。”

雲軒迅速結指,置於胸前,道:“我送你離開。”

青月不解,片刻後,但見一團冰藍色光團自雲軒指間出現,與此同時,雲軒胸前的紫水晶亦迸發出耀目紫色光華,兩個氣團凝於一處,漸漸籠罩雲軒全身,而後蔓延至腳下,化作冰凰之態,將火海撕裂。

“是‘雪舞冰凰’……藉助月華的禁陣……紫川之力……還有無冥心法中的‘冰咒’……”青月目中流出淚水,道:“你究竟……是怎樣一個孩子……”

雲軒嘴角漸漸溢出血絲,道:“我答應過她,帶你回去,就一定會保你平安。”

青月有些絕望,道:“你並不打算離開,是嗎?”

雲軒輕輕點了點頭,道:“只有殺掉他,纔可能摧毀這個法陣。”

青月還想說什麼,而刺目的藍色光華陡然逼近,意識頓時陷入混沌。

雲軒收手,走至祭臺下方,望着空中火鳳,有些怔忡。

南宮麟帶着睥睨天下的眼神,道:“如此力量,方可有資格稱霸武林。”

雲軒默了片刻,道:“瘋子!”

南宮麟仰首長笑,滿是不以爲意,道:“小小年紀,你懂什麼,不過,若你肯跟在我身邊,總會明白這個道理的。”

雲軒冷冷的望着南宮麟,道:“當年,是你泄密,將那些人引到忘情崖,然後把孃親逼上絕路,詐死,秋水宮,紫月聖女,這一切都是你一手設計的,根本不是意外。”

南宮麟露出一絲意外,而後以一種近乎欣慰的口氣道:“能明白這些,證明我沒有看錯你。”

雲軒搖頭,道:“你將正魔兩道玩弄於股掌,算計一切可以算計的人,包括自己的親人,這些行徑,比當年正魔慘戰,又算的了什麼正義,復仇只不過是你的藉口,你只是爲了滿足自己的私慾而已。”

“哼!”南宮麟目中不屑,道:“如今,我已找尋到比復仇更有意義的事,與此刻相比,之前種種,不過過眼雲煙,又何足執着?”說罷,又將面前少年打量一番,道:“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如若再不識好歹,只能是自討苦吃。”

雲軒目光靜如死水,道:“有些話,最好不要說得太早,尤其,當你面對一個殺手的時候。”

南宮麟頓覺有趣,道:“我倒要看看,你還能耍出什麼花招。”

雲軒攤開手,看着掌中之物,道:“以前,每次做任務,哥哥都會送我這樣東西,它的用處很大。有了它,這世上,便沒有一個殺手完成不了的任務。我算過,發動涅槃之陣,會消耗你很大內力,而且,你不能遠離祭壇,否則,陣法失效。它的威力可達十里,你不可能躲開。”

說完要說的話,雲軒手中的三顆黑火彈便被拋進了火海,簡短利落的過程,與流星鏢的使用並無差別。

“轟隆隆”的爆破聲響徹天際時,羣山格外安靜,原本鳴聲淒厲的火鳳也在那一刻萎靡不振,而後散作焰火,漂浮在寂寥長空,次第墜落。仰首望去,恰如一場絢爛的煙花。

下一刻,烏雲蔽空,電閃雷鳴,瓢潑暴雨混雜着冰雹,滾滾而至,沖刷着樹木泥道山石。

雲軒被埋在爆破成碎石的祭壇下,而後又隨着這些碎石一起淹沒在被雨水沖刷成洪流之中,在毫無意識的狀態下,隨波逐流,待到清醒之時,才發現身體被卡在不知名的山坳之間。

暴雨如注,於此時的漠北而言,的確非同尋常,山間積雪被衝散成細碎的顆粒,混入雨水之中,更添蕭瑟寒意。

雲軒望着胸口忽明忽滅的紫水晶,低聲咳了一陣,方纔撐起身體,打量周遭環境。

已經是暗沉無邊的夜,除卻翻滾的烏雲外,不見月亮,也不見星辰,雲軒撿起幾顆石子,簡單擺了北斗陣辨出方向後,便循着東北方向行去。

第二日,大雨依舊未止,雲軒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走了多少路,更不敢確定究竟要多久才能走出這片山林,夜裡,只能躲到一處山洞裡避雨。

洞中尚有殘留的松明火把,雲軒用火石將火把點亮,便靠在石壁上睡了過去。

147.聯姻

十里桃林的廢墟之上,文簫、燭雲連同青月已然逗留了三日,暗衛翻遍碎石泥流,都未發現雲軒及南宮麟蹤跡,三人均是憂心不已。

“若非躲入新挖的隧道,外加‘卜算子’庇護,我們不可能躲過這一劫,依雲兒看,大祭司和那小鬼只怕已經被炸成碎片了。”燭雲重複着自己的結論,語氣有些懊惱。

文簫捏緊拳頭,道:“請燭雲宮主慎言。”語罷,徑自走開。

燭雲滿是委屈的望着青月,道:“雲兒明明說了實話,他幹嘛生氣?!”

青月黯然,道:“想來,他們之間,有非同一般的羈絆吧。”

燭雲低頭,踢着腳邊石子,道:“也不知道,青淵哥哥究竟怎麼樣了,自從這個小鬼出了事,青淵哥哥便莫名其妙的的失蹤了。雲兒知道,他肯定很傷心。”

青月憂心忡忡的看着晦暗的天色,只覺心中愁緒積壓,難以排遣。

雲軒是被一道雷電驚醒的,醒時,山洞內尚且瀰漫着松明之光。

電閃雷鳴之間,一隻骨節修長的手,正撐着一把水墨繪就的傘,靜默的立在山洞入口處。

雲軒本已閉上眼睛,腦中留着這幅情景,忽然間明白什麼,才驀然睜開一雙星眸。

意識依舊有些混沌不清,雲軒掙扎着起身,忘記了危險與警惕,腳步踉蹌的走到洞口,有些迷茫的望着立在不遠處的墨衣男子,才知剛剛一閃而過的念頭並非幻覺。

青淵任由眼前滿身泥污的少年一頭栽倒在自己懷裡,痛苦的閉上了雙目。

整個秋水別宮已然被燒成斷壁殘垣,昔時盛景再難尋覓。

涅槃之陣使得方圓百里內諸教皆驚,大有騷動之態,爲避免發生更多爭端,青淵只能同意衆人提議,按照原定計劃趕路。

而搜尋數日,池林與文簫皆是毫無所獲,沒有發現南宮麟屍體,更沒有捕捉到關於南宮麟蹤跡的一點蛛絲馬跡,更爲此次秋水之行添了幾分晦明不定的因素。

行入苜川之時,天色已然放晴,夜裡,涼風習習,月白風清,點點星子明如水晶,綴在天幕,很是美麗。衆人在臨時搭建的帳篷外點了大堆篝火,圍在一起喝酒吃肉,談天說地,好不快活。

雲軒休息了幾日,已然恢復體力,聽聞喧鬧之聲,便起身出了帳篷。

清風送爽,繁星密佈,長空萬里此刻充滿了夢幻之色,雲軒駐足,仰首望了許久,直到迎面有人走來。

清一色的灰衫鐵裘,均是面帶剛煞,雲軒認出兩人是金部白鶴、松柏兩堂長老,只能作禮道:“武清伯伯,姬侯伯伯。”

武清皺了皺眉,衫袖一甩,單手負於身後,沒有說話。

姬侯冷哼一聲,道:“若非你,教主也不會貽誤最好時機,落得如此情狀。金部損失慘重,秋水別宮大祭司下落不明,都是你惹得好事,你這顆災星,給雪冥帶來多少禍患,竟還有顏面留在此處!”

雲軒沉默,只是面無表情的看着兩人。

姬侯顯然被雲軒的態度刺激到,愈加氣憤道:“果然是那狐狸精的野種,連着天生災煞,也一般無二!今日,我便要好好教訓教訓你!”說完,出手便要劈向雲軒。

雲軒閃過,出掌拿住姬侯,力道之強,幾乎將姬侯手臂捏碎,一雙星眸寒得滲人,道:“你怎麼說我無所謂,若是你再敢對孃親出言不遜,我第一個不饒你。”

姬侯向來自恃內力渾厚,一套連雲拳法更堪與昔時瀧剛相媲美,故而從不將他人放在眼裡,如今被人如此挾持,當即有些惱羞成怒,忙衝武清求救。

武清眼神愈加嫌惡,正有出招之勢,雲軒猛地放開了姬侯,道:“我答應過爹爹,不同你們動手,也希望,你們能自重。”語罷,徑自離去。

姬侯急得直跳腳,狠狠剜着雲軒背影,而後啐了一口,罵道:“什麼東西!”

武清搖了搖頭,示意姬侯不要再惹是生非,徑自甩袖而去。

姬侯只能不甘不願的跟上武清。

循着彎彎曲曲的山路繞了許久,終於將喧鬧聲拋在身後,雲軒跳上一處山崖,在斷石上坐下,而後緩緩掏出懷裡的青玉簫,靜靜看着。

青淵到時,正看見雲軒坐在山石上,在月下吹着不成調的破碎曲調。駐足聽了片刻,才走了過去。

雲軒感覺到動靜,來不及收起手中玉簫,青淵已然在一側坐下。

“這支青玉簫,與簫兒那一支,倒是極像。”

雲軒點頭,道:“這與文簫哥哥那支的確是一對,是慕容家祖傳之物。”

青淵淡淡一笑,道:“山中寒冷,爲何一個人呆在此處,篝火那邊比較熱鬧。”

雲軒搖了搖頭,道:“軒兒精神不足,既不能豪飲,又不能大快朵頤,只怕會掃了諸位叔叔伯伯的興致。”

青淵嘆息,道:“軒兒,這一次,秋水別宮之事,是爹爹思慮不周,將你置於險境,險些鑄成大錯。”

雲軒再次搖頭,道:“不關爹爹的事,我……很好。”

青淵心緒複雜,沉默了起來,氣氛一時寂然,帶着一絲壓抑與尷尬。

遠處衆人的笑鬧聲傳來,與此間清冷形成強烈對比,而月色,卻在山間蒙上了一層嫵媚的薄紗。

雲軒終是開口,道:“爹爹,當年的血案,與孃親無關,軒兒之前說的是實話,而且,爹爹也同軒兒講過三姓血脈之事,必然也會明白當年慘案。”

青淵惘然,道:“事實發生之前,沒有人會去相信一個傳說,當年之事,自有因果緣由,不必再提。”

雲軒點頭,道:“軒兒只是希望,以後若有人藉此爲難孃親,爹爹能保護她。孃親不是妖女,也不是煞星。這個世上,只有爹爹有能力保護孃親。”

青淵失笑,道:“爹爹也會保護你。”

雲軒一怔,而後揚起嘴角,星眸燦若繁星,道:“軒兒也會保護爹爹和孃親,直到,軒兒再也沒有能力保護你們。”  青淵取過雲軒手中青玉簫,道:“方纔的吹法不對,橫笛能生妙曲,但簫,應當豎吹。”

語罷,雙手執簫,置於脣邊,修長的指節行雲流水般上下滑動,一曲清音,幽靜雅緻,閒遠曠達。

雲軒安靜的坐在一旁,安靜的聽着,眼睛始終注視着天邊星子。

幻月陣中,那些破碎的記憶,至今辨不出真假,但,已經不重要。

入春,冰雪未消,魔界卻是傳出重大消息,即雪冥與冰火正式聯姻。

傳言終是塵埃落定,的確在魔界各教之間引起極大騷動,天水向來與雪冥交好,如若冰火也與雪冥化干戈爲玉帛,那麼,此後,三教各據一方的形勢將不復存在。甚至有人預言,百年之內,魔界格局都不會有重新洗牌的機會。

自從回到雪冥,雲軒幾乎日日呆在百草園,一方面,血靈珠即將煉成,另一方面,從秋水別宮回來後,雲軒耗損太多,寒毒發作十分頻繁,毫無規律可言,而每逢寒毒,也只能靠紫貂血熬過去。

佳期定於三月初八,雪冥聘禮豐厚,更有百餘株藍翎雪蓮爲襯,送禮車馬在漠北與天山之間連接成一道風景,羨煞諸教。冰火教主因傷滯留雪冥,日日春風滿面,迎來送往,十分精神,更立言將在冰月臺爲愛女擺上百日流水宴,重謝四方賓客。

百草園內,雲軒如往常一般,躺在院子裡的松木枝上曬太陽,暮顏則坐在花藤下照顧紫貂,連日的取血,讓原本活潑好動的紫貂萎靡許多,本來圓滾滾的身體也迅速瘦了下去。鬼醫雖然特意調製了一堆補血益氣的食物,但那紫貂總是不肯多吃一口,只半眯着眼睛大睡。

“貂兒貂兒,莫非你恢復血氣的方法便是呼呼大睡?”暮顏拿手指戳着紫貂腦袋,懊惱不已。

紫貂眼皮兒也懶得擡一下,翻了個身,繼續埋頭大睡。

暮顏咬牙,瞪着半空中的雲軒,道:“你們兩個還真是像,本小姐一個也伺候不起,真是氣死本小姐了!”

雲軒偏過頭,隔着松枝無辜的望着暮顏,道:“暮顏大小姐,惹你的又不是我,你幹嘛衝我發火。”

暮顏放下紫貂,步至松木之下,雙手交於背後,仰首,嘻嘻一笑:“哇,雲軒少俠終於開口說話了。小女子耳朵有福,今日一聽,真是三生有幸。”

雲軒兩眼一翻,道:“我何時不說話了?”

暮顏笑意盈盈,一臉無害,道:“不短不長,三日而已。再加上睡過去的那兩日,也就五日而已。”

雲軒狐疑不定的望着暮顏,道:“你怎麼說話怪怪的。”

暮顏十分善解人意的道:“聖人有言,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如果不怪,我怎麼當得起‘女子’二字。”

雲軒只能道:“難道,你不覺得,你那位爹爹表現很反常嗎?這可不像是他的作風。”

暮顏甩着綠綾,道:“那天,我親眼見到了傳說中的‘劍舞紅袖’,紫川和古卷是不會騙人的,爹爹他如果不想同意此事,根本沒有必要給我看這些東西。你不是一直想奪回紫川麼,爲什麼一定要拼得你死我活呢,我承認,我有私心,不想看到我在乎的人相互殘殺,更無法裝作不在乎他,我……我希望,你能原諒他……”

雲軒望着天空,道:“我根本不想殺人,只要,他不再做出該殺之事。”

暮顏正踟躕該說些什麼,便見鬼醫光着腳從屋裡飛奔而過,手舞足蹈,也顧不得被薰得黑乎乎的白鬍子,只激動道:“成了!成了!”

雲軒猛然翻身而起,飛掠而下,道:“鬼醫爺爺,你是說,血靈珠煉成了?!”

鬼醫亦是興奮的難以自己,滿面紅光道:“成了!老夫出手,焉有不成之理,哈哈,如能解得‘離別蠱’,也算功德一件。”

暮顏湊過來,笑道:“真是想不到,向來狂傲無人的郁離子也有兼濟天下之心。”

鬼醫咳了兩聲,道:“顏丫頭,太不會說話!醫者父母心,以德爲先,老夫高風亮節,豈是你等能夠明白的?”

暮顏明眸一眨,道:“可是,江湖上誰都知道,郁離子十五歲成名,十八歲離家遊歷,走遍山川江海,救死活人,解毒用藥,未逢一敗,卻偏偏在二十歲那年走了黴運。先是敗於秋水宮老祭司屍蠱之下,被迫滯留秋水半載,而後途徑天山,因思慕佳人,與天山醫女步凌波鬥醫鬥毒,慘敗而歸。此後,郁離子閉關三載,研製出‘青蟾’與‘雪蟾’,終能破得步凌波當年之毒,只可惜,物是人非,佳人不再。郁離子才成了如今的鬼醫。想必,能破秋水宮之蠱,對郁離子而言,意義非同一般。”

鬼醫冷哼:“臭丫頭,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雲軒十分通透,道:“沒關係,血靈珠進入體內,並不會被吸收,而是可以反覆利用,這也是阿古達肯將血靈珠借給我的原因之一。如果真的能夠解除離別蠱,不光紫月聖女可以脫離秋水宮控制,青月聖女也可以脫離苦海的。”

鬼醫麪皮一熱,不耐煩的揮揮袖子,罵道:“兩個討厭的小鬼,趕緊帶上東西,給我出去!少在這裡礙眼!”

暮顏盯着鬼醫看了半晌,道:“咦?郁離子前輩,你……你好像臉紅了呢。”

鬼醫老臉更紅,拿袖子擋住臉,怒道:“討厭的小鬼!”

午後,雲軒便帶着經鬼醫煉製過的血靈珠到了墨月殿。

青淵自回教後整日在天人殿忙着善後事宜,因而,殿中只有南宮紫衣與冷煙在聊着閒話。

冷煙看到雲軒進來,起身道:“小主子倒是許久沒來墨月殿了,奴婢去準備茶水。”

說罷,便輕步離去。

南宮紫衣明顯憔悴許多,拉着雲軒坐到身邊,道:“軒兒,前兩天聽說你病了,好些了嗎?”

雲軒心裡一痛,點頭道:“孃親,都是軒兒不好,一直找不到破除離別蠱的方法,讓孃親日日受折磨。”

南宮紫衣輕輕搖首,道:“說什麼傻話,這些日子見不到你,倒讓孃親牽掛得很。自你們從秋水別宮回來,誰都不肯跟我說發生了什麼事,看情勢,只怕麻煩不小。”

雲軒笑道:“有軒兒在,誰都佔不到便宜的,孃親有什麼可擔心的,爹爹不是挺好的麼?”

南宮紫衣莞爾,道:“你呀,就會貧嘴。都是要成親的人了,還跟孩子一樣。”

雲軒吐吐舌頭,道:“什麼成親,我跟顏兒都不在乎這些的,不過是些面子罷了。軒兒最開心的事情,是給孃親帶了好東西。”

南宮紫衣奇道:“什麼好東西?”

雲軒從懷裡取出血靈珠,道:“就是它了,孃親還記得軒兒提過的西源至寶‘血靈珠’麼?鬼醫爺爺根據書裡面記載的方法,花了將近三個月才煉製成的。有了它,就可以斬斷離別蠱的牽制。”

“血靈珠?!”南宮紫衣接過泛着淡淡紅光的珠子,望着裡面緩緩流動的鮮紅,道:“沒想到,世間真有此物。”

雲軒點頭,道:“軒兒現在就幫孃親化解離別蠱。”

南宮紫衣略有遲疑,道:“你大病初癒,還是過兩天再說吧,也許,你爹爹可以幫得上忙。”

雲軒堅決搖頭,道:“不行,軒兒等不及了,爹爹整日那麼多事情,哪裡顧得上這些?孃親是不是不相信軒兒?孃親一日不好,軒兒便一日不能安心。”

南宮紫衣頗是無奈,道:“不許騙孃親,若是堅持不住,一定要罷手。”

雲軒連忙拍拍胸脯,道:“沒問題,軒兒保證。”

青淵回到墨月殿時,曉星漸稀,月已西斜。

遙遙便聽到殿內傳來的歡顏笑語,青淵有些意外,冷煙瞭然,忙道:“今天,小主子過來了。”

青淵點頭,示意冷煙退下,剛剛準備進去,便見雲軒風一般從殿裡衝了出來,不由停了步子。

雲軒看到青淵,一時沒反應過來,道:“爹……爹爹。”

青淵挑了脣角,道:“這樣慌慌張張,可是出了什麼事?”

雲軒想了想,道:“是秋伯那邊有事。”

青淵頷首,道:“需要派個人幫忙麼?”

雲軒連忙擺手,道:“不需要,不需要。”

青淵不再多問,雲軒便繼續往前走,剛行了數步,便聽青淵淡淡的嗓音傳來:“病剛好,不準再擅自行動,如若有事,務必告訴我。”

雲軒一怔,而後道:“軒兒明白。”

飛鳶閣內,秋伯正急得團團轉。

雲軒推門而入,道:“紅欒姐姐呢?”

秋伯總算看到救星,急急道:“小祖宗,你可算來了,烈琰從江南傳來消息,因爲江南武林諸人生死未卜,武林各大世家羣情激奮,竟是聯合起來,徹底毀了西洲居,還闖入慕容家舊宅,燒殺搶掠,挖了公子的墓,還……還將公子當衆鞭屍……”說到最後,秋伯的眼中已經渾濁不清,泛出淚花。

雲軒捏緊拳頭,星眸冰寒,道:“混蛋!”

秋伯老淚橫流,跪倒在地,向南而拜,哭道:“公子,老奴無用,讓那羣畜生糟蹋了慕容家舊地,擾了公子安寧,老奴有罪!”

雲軒亦單膝跪下,扶住秋伯,聲音出奇的冷靜,道:“秋伯,你放心,我定會十倍百倍的從他們身上討回來,爲哥哥和慕容家報仇。”

秋伯悲愴難抑,伏地哭了許久,方纔顫抖着道:“欒姑娘聽聞此事後,情緒失控,已經連夜趕回江南了。”

“什麼?!”雲軒大驚,道:“紅欒姐姐獨自回江南了?”

秋伯沉沉嘆息,道:“欒姑娘性情剛烈,如不討回公道,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她讓我轉告少主子,不必爲她擔心,也不必去找她,等她手刃全部仇人,自會回來找少主子。欒姑娘還說,少主子的喜酒,她喝不成了,日後,一定會討回來的。”

“紅欒姐姐……你一定要平平安安。”雲軒從未想到會突生如此變故,頓覺長夜寂寥,悲憤叢生。

秋伯咬牙,對着雲軒,鄭重跪了下去,拜倒,道:“少主子,老奴不能再陪着你了。”

雲軒退了一步,道:“秋伯,你這是做什麼?”

秋伯淚光乍現,哽咽道:“老奴是慕容家舊人,如今,慕容家被毀,家辱,人辱。老奴若不討回公道,無顏面對慕容家先祖!老奴祖上世代侍奉慕容家,若是到了老奴這一輩背上如此罵名,老奴亦無顏再入祖墳。”

雲軒搖頭,道:“秋伯,你不要離開軒兒。”

秋伯伸手撫着面前少年,道:“老奴看着少主子長大,少主子吃的苦,受的罪,老奴記得比誰都清楚,老奴答應過公子,要好好照顧少主子,本不應該食言。只是,這一次,老奴別無選擇,少主子若真捨不得老奴,就當老奴已經隨公子而去了吧。”

雲軒眼睛覆了霧氣,僵硬得站立了許久,才用力扶起秋伯,道:“軒兒明白了。”

秋伯滿是疼惜,道:“少主子,老奴——”

雲軒搖頭,道:“不必再說了,在軒兒眼裡,秋伯就是軒兒的親人,甚至,比親人還要親。秋伯的選擇,就是軒兒的選擇。”

秋伯聞言愴然。

雲軒走出飛鳶閣,擡頭望去,月色正好,唯有北邊一顆孤星,寥落孑然。

148.劍舞

墨月殿。

青淵扶着南宮紫衣靠在榻邊,溫聲道:“這段時日,雪冥教務多得令人頭疼,倒是難得能這樣安安靜靜的陪你說些話。”

南宮紫衣脣色依舊有些蒼白,聞言只是淺淺一笑,道:“金部之事,可有結果?”

青淵點頭,道:“有了秋長予,餘下之事,便容易得多了。我現在唯一憂心的,便是南宮麟。”

南宮紫衣微微變色,道:“他……沒有死……對嗎?”

青淵斟酌片刻,道:“此事,我並不敢下定論,但一日尋不到南宮麟的屍體,便一日不能下定論,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該有蛛絲馬跡可尋。而且,據木雲的消息,上官家父子及長樂幫的丁長洲與劉三刀也極有可能逃脫了,目前,變數尚多。”

南宮紫衣一時心緒複雜,尤其是聽到南宮麟可能還活着的消息之時,竟也暗自舒了一口氣。也許,血緣的羈絆,始終是無法割裂的東西,南宮紫衣痛苦閉目,不知究竟當如何判定這些是是非非。

青淵瞭然,道:“這些事,不說也罷。方纔我看到了軒兒,急匆匆跑了出去,可是出了什麼事?”

南宮紫衣露出一抹無奈,道:“軒兒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總是一陣風一陣火的,急驚風一般,碰上我們這樣的慢郎中,哪裡追得上他那些心思?不過,我總覺得,軒兒心裡藏着心事,只是不說罷了。

青淵輕嘆,道:“自從回來之後,他整日在百草園裡纏着鬼醫,說要學習醫術。我看,只怕也沒這麼簡單,軒兒那樣的性子,若是想學這些東西,早就不是他了。只不過,這段時日,我也着實沒有時間管他。”

南宮紫衣點頭,道:“今日,軒兒帶了煉製好的血靈珠過來,軒兒運功助我化解離別蠱,我感覺好多了。”

青淵蹙眉,道:“血靈珠?”

南宮紫衣道:“有什麼問題麼?”

青淵搖頭,安慰道:“無事,如果真的能解離別蠱,再好不過。我只是擔心,貿然用血靈珠,你的身體吃不消。”

南宮紫衣笑道:“你何時也這般瞻前顧後,關於血靈珠的記載,我也曾在書中見過。更何況,這是出於鬼醫之手,不會有問題的。只可惜,我身份尷尬,無法親自看着軒兒成親。”

青淵黯然,伸手攬住南宮紫衣,道:“紫衣,再給我一點時間。”

三月初八,雪冥賓客雲集,張燈結綵,盛況非常。

武林中人本就不拘泥於俗禮,因而,冰火教主滯留雪冥,兩教合於一處舉辦親事,倒也省去很多麻煩。

冰火與雪冥聯姻,與魔界而言,意義非凡,各教均是備了重禮,紛紛從各處趕來。

按照約定,南宮紫衣讓冷煙將暮顏帶到了墨月殿,作爲出嫁之處。

看着菱花鏡中少女的嬌美容顏,南宮紫衣含笑道:“丫頭,今日,我特地請了一位重要的人,來替你梳髮。”

暮顏明眸微動,道:“重要的人?我認識嗎?”

南宮紫衣但笑不語,輕輕指着身後。

暮顏並未轉身,只是透過菱花鏡,怔怔望着由屏風之後步出的青衣女子,剎那間,淚眼迷濛。

青月顫抖得拿起菱鏡旁的木梳,劃過暮顏如瀑青絲,淚水順着面頰流下,卻依舊帶着笑意,秋目剪剪,輕輕哼唱着那首《梳頭歌》: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

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

暮顏終是忍不住,撲到青月懷裡,放聲大哭。

長鍾三鳴,吉時已到。

楚羽親自到墨月殿接了暮顏,冷煙帶着其餘侍婢緊隨其後。

婚禮在昔時祭壇之上舉行,以示鄭重。

文簫已然陪着雲軒在階下等候,楚羽示意諸人止步,親自將暮顏的手交到雲軒手中。

十指相交,兩人掌心俱是冰涼。

兩隻紫色蝴蝶由遠處飛了過來,穿過梅林,帶着一縷若有若無的鳶尾花香,纏繞在雲軒與暮顏十指之間。

暮顏悄然開口,道:“它們是從哪裡飛過來的?”

“是……孃親……”許久,雲軒輕聲道。

暮顏偏頭一笑,便與雲軒牽手步上祭壇。

青淵望着涉階而上的兩個孩子,嘴角含着淡淡笑意。

齊少均則擊掌一聲,道:“辰兒,將東西奉上。”

人羣之中,一藍衣青年,捧着一副劍匣,緩緩步出,而後單膝跪地,奉與齊少均。

青淵看到此物,驀地擰眉。

雲軒眸子閃過寒光,道:“顏兒,這副劍匣,此刻不應該在你的嫁妝之中麼?還有……北辰哥哥……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暮顏亦是變色,緩緩掙開雲軒的手,行至齊少均跟前,道:“爹爹,此物既是……顏兒的嫁妝,交給顏兒保管可好?”

齊少均面若春風,寵溺的笑道:“我齊少均的掌上明珠,自然要這天下獨一無二的嫁妝,今日,如不讓大家開開眼界,怎能使天下人知我愛女之心。”語罷,伸手便要接過劍匣。

暮顏不着痕跡的擋開齊少均的手,向地上的藍衣青年道:“辰哥哥,將劍匣給我,你今日,不是特地來給顏兒送禮物麼?”

北辰沒有動。

齊少均笑呵呵的握住暮顏的手,道:“顏兒,休要胡鬧,吉時可要過了。”

暮顏心中滿是絕望,齊少均已然接過劍匣,一派悠然,向衆人道:“少鈞相信,此物,大家都有所耳聞,百餘年前,紫川出世,鑄劍爐崩塌,青鹿崖掌門麋鹿子收集熔爐碎片,鑄成劍匣,與紫川劍同氣連根,助魔劍威力。少鈞手中劍匣,便是那古劍匣‘劍舞紅袖’,而匣中之劍,便是魔劍紫川的一半,今日,少鈞將此物送給我的寶貝女兒做嫁妝,諸位做個見證。”

此言一出,衆人譁然。

青淵放下手中茶盞,道:“齊教主,雪冥與紫川,糾葛甚深,此物貴重,雪冥承受不起。”

齊少均哈哈一笑,道:“青淵兄真是愛開玩笑,軒兒這孩子因着這一半紫川在我手中,一直對少鈞耿耿於懷,恨不得將少鈞千刀萬剮。如今,紫川劍兩代主人皆在這雪冥之中,少鈞物歸原主,再合適不過。”

“乖靈犀,聽這老傢伙的意思,那妖女也在雪冥哦。”霓裳指尖繞着一縷青絲,衝靈犀拋了個媚眼。

靈犀抱臂,一副看好戲的模樣,道:“別的事我不管,可如果有人敢跟教主過不去,我第一個跟他過不去。”

霓裳眼睛一眯,道:“當年,我獨上青鹿崖,將那些臭牛鼻子殺了個精光,也沒能找到劍匣,原來,是被這老狐狸給搶去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靈犀掃視一圈,嘿嘿一笑,道:“瘋女人,你看看,這四周,有多少隻眼睛在盯着那劍匣,教主若是收了這禮,只怕立刻便會有一場惡戰,齊少均這個老狐狸,還真是兵行險招。”

霓裳勾脣,道:“的確高明,教主不接,他故意說出紫川劍主之事,明擺着要將那些烏合之衆引到雪冥。”

青淵冷冷掃視一圈,眼看着各教眼中難以掩蓋的貪婪與慾望,以及隱隱劍拔弩張之勢,沉聲道:“軒兒,既然是你齊伯伯的禮物,你便替顏兒接過來罷。”

雲軒點頭,上前幾步,正要從齊少均手中接過劍匣。原本跪在地上的北辰卻猛然起身,高聲道:“軒兒,不能接!”

雲軒手一頓,北辰顫抖着身子,道:“今日,便是傳說中百年難遇的極陰之日。”

齊少均臉色鐵青,一掌推出,直接將北辰打飛了出去。

“北辰哥哥!”

“辰哥哥!”

正此時,一道黑影,凌空而出,接住北辰,落於石階之上,喚了聲:“辰兒。”

“師父……”北辰吐出一口黑血,倒在厲清風懷裡,眼眶泛紅,道:“辰兒無顏再面對師父。”

厲清風緩緩搖頭,抱起北辰,道:“辰兒,不要說話,師父帶你回去。”

青淵看了眼一側的羲和,道:“若有變故,按計劃行事。”

羲和會意,道:“屬下明白。”

齊少均執起劍匣,凌空而起,飛到祭壇上方斷崖之上。

身着白袍,手執大刀的死士由四面八方涌進祭壇,護在齊少均八方,殺氣重重。

暮顏失聲,道:“是無涯師父手下的十八殺。”

齊少均哈哈大笑,展袖迎風,道:“諸位聽清楚了,今日,只要你們願意與少鈞合作,共同對付雪冥,這副劍匣,連同魔劍紫川,少鈞拱手想讓。”

各教聞言,再無所顧忌,紛紛取出武器,將雪冥諸人圍在中央。

霓裳語氣慵懶,道:“一羣鼠輩,真是自尋死路。”

話音未落,一道又一道紅綾已然自她袖中飄出,靈蛇遊走般穿地而過,纏着一圈試圖進攻的人。

在衆人驚愕的眼神裡,霓裳絕豔一笑,手化爲爪,驀然運力,那些被纏住的人,瞬間骨肉碎裂,五臟巨廢。自此,各方教衆終信霓裳“羅剎”之名。

“怎麼?還有人要比劃比劃麼?”霓裳一笑,魅惑傾城。

衆人均有懼意,一時僵持不下。

靈犀大感無趣,道:“真是鼠輩!”

齊少均卻是緩緩打開劍匣,取出其中短劍,反覆打量,道:“樸實無華,劍氣蘊於薄刃之間,當真絕世名劍。”

雲軒胸前懸着的紫水晶忽然閃起光芒,同一時間,齊少均手中紫川破鞘而出,慢慢浮於半空,劍刃之上,散發出紫色光芒。

青淵變色,指間彈出氣劍,擊向空中的紫川,然而,不過片刻,道道氣劍便被劍身吸納,消散無蹤。

紫水晶光芒更盛,雲軒清晰的感覺到體內的真氣正在被源源不斷的吸走,漸漸有些眩暈。

青淵閃身,抓住雲軒手腕,將內力導向雲軒,而後睨了眼霓裳與靈犀,道:“若是他們近前半步,你們的部主,便不用做了。”

霓裳與靈犀對視一眼,肅然道:“屬下領命。”

雲軒依靠青淵傳來的內力,勉強撐着可以站穩,便聽青淵聲音低沉冷厲道:“軒兒,你是劍主,要學着控制紫川,而不是讓紫川控制你。現在聽我的命令,立刻運習無冥心法,我念,你做。其餘的事,不必顧忌。”

雲軒費力道:“軒兒明白。”而後盤膝而坐,聽着青淵指令,一步步控制內息。

內息漸漸由紫川流回紫水晶之中,劍身之上的紫光逐漸散去。

齊少均卻也不驚慌,袖手取回短劍,重新放回劍匣,道:“果然奇妙。”

青淵身形一晃,人已立於峰頭,道:“既然冰火教並無誠意,齊教主恐怕要留步了。”

齊少均不以爲意的笑道:“少鈞自然不是慕教主對手,不過,慕教主恐怕有所不知,多虧了軒兒,少鈞才得以練成九絕毒掌,也多虧了軒兒,少鈞才能夠控制紫川。如今,有了劍舞紅袖,紫川與劍主連爲一體,少鈞若是動了九絕毒掌抑或紫川,傷的,恐怕不止少鈞一人。”

青淵瞳孔一縮,指節捏緊,許久,道:“齊教主果然下了一盤好棋。”

齊少鈞依舊笑得無害,道:“慕教主過譽,現在,在下是否可以離開?”

青淵沒有回答,只是掃視着衆人,道:“今日之事,雪冥不願深究,若諸位自願撤去,青淵絕不阻攔,若有不服者,本座奉陪到底。”

青淵聲音不高,也沒有什麼起伏,但聽到各教耳中,卻有一股難以言轉的壓力,再加上霓裳與靈犀壓陣,一陣騷動後,衆人便各自散去。

齊少均衣袖一揮,收起劍匣,與十八殺一同消失在半空。

阿古達連同幾個平日裡與雪冥教好的教派同青淵作禮後,亦很快離去。

阿蘿遙遙站着,低頭看着地面,許久,纔有勇氣走到雲軒跟前,低聲道:“咕嚕,我……我要回西源了。”

雲軒睜開眼睛,道:“阿蘿,對不起,希望,你以後能過的快樂。”

阿蘿連忙搖頭,道:“沒關係的,阿蘿喜歡咕嚕,是阿蘿的事情,阿蘿雖然會傷心,可是阿爹說,只要有緣,以後一定會再相見的,而且,就算這輩子沒有緣分,也不代表下輩子沒有。”

雲軒一時默然。

阿蘿看着暮顏,眼睛晶亮,道:“你真漂亮,阿蘿比不上你。”

暮顏心中鬱積,淡淡笑道:“因緣際會,自有定數,哪裡有誰好誰壞之說。”

阿蘿露出困惑的表情,有些懊惱道:“這些道理聽起來好高深,阿蘿不懂,不過,阿蘿祝福你們。”

迦木本來躲在山崖後面看熱鬧,見此情景,便磨磨蹭蹭走了出來,站到阿蘿身邊,道:“那個,軒兒,哥哥也要下山去了。以前,是哥哥不通事理,要是早知你的身份,便不嚷着保護你了。”

雲軒看看阿蘿,又看看迦木,恍然明白過來,道:“迦木哥哥,你是要同阿蘿一起去西源麼?”

迦木臉一紅,抓抓腦袋,道:“哥哥本來就是半個胡人,說不定,到西源碰碰運氣,可以找到同族人。”

阿蘿盯着迦木,道:“你不是說,要陪阿蘿去神秘好玩兒的地方麼,原來,是你的故鄉啊。”

迦木黑黝黝的臉奇異的漲紅,道:“我……我順路……”

雲軒與暮顏聞言,俱是相視一笑。

待諸人都離去後,青淵方纔心緒複雜的道:“軒兒,你跟我過來。”

雲軒看暮顏,道:“你先回百草園。”

暮顏點頭,道:“我等你。”

霓裳與靈犀識趣的退下,吩咐部下料理善後事宜。

冷煙已經帶着那些侍婢們退下,祭壇石階之下,只有楚羽與文簫相對而立。

青淵負手望了祭壇片刻,道:“簫兒,你去找池林,讓他今晚到天人殿見我。”

文簫點頭,而後擔憂的看着雲軒,道:“軒兒,現在好些沒有?”

雲軒輕輕一笑:“已經好多了。”

文簫拍了拍雲軒肩膀,便轉身而去。

青淵望着楚羽,苦笑道:“丹顏,白白讓你累了一場,回去好好休息。”

變故突生,楚羽心緒着實不好,滿是疼惜的替雲軒整理好衣服,才欠身道:“楚羽告退。”

149.紫晶

雲軒去重雪閣換回平時穿的藍衣,方纔到天人殿去見青淵。

青淵正撫着手邊墨玉茶盞,對着案上卷冊出神。

日光透過窗格折射入殿,灑下一片柔和的光,唯有黑玉案隱在陰影之中,顯得模糊而遙遠。

雲軒跪落於地,沉默的盯着地面,沒有說話。

青淵打量着案前的少年,有些疲倦的開口,道:“告訴爹爹,你還隱瞞了什麼事?”

雲軒眸子垂得更深,抿嘴不語。

青淵露出一抹苦澀的笑,道:“以前,你不願說,爹爹也不想逼你說。但如今看來,是我太過心軟,太過縱容你了。類似今日之事,若是再發生一次,於雪冥,於你,都是滅頂之災。九絕毒掌之事,紫川之事,一件件,驚心動魄,可我始終只是在雲裡霧裡猜想。你與齊少均的糾葛,我不知,你與南宮麟的牽連,我亦不知,而諸如此類,也許不止此二人。若有一天,你出了事,我這個做父親還須旁人告訴我原因,真是這世間最大的笑話。”

雲軒依舊盯着地面,只是思緒有些迷離,幻月陣中,歷歷往事,只是更加印證了一個連自己都一直在逃避的事實而已。有些東西,刻骨銘心,回憶起來,只剩下一片沉澱在骨子裡的蒼涼,再也沒有其他色彩。

那個十年,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十年,可能更久一些,但也只是保存了只屬於自己一個人的記憶。就像是日日都要飽受其折磨的噩夢一般,夢醒之後,除了一身冷汗,什麼都沒有。

雲軒沉默了許久,直到眼睛乾澀,才聲音極輕卻有力的道:“對不起,爹爹,那些事,軒兒已經忘記了。”

是真的忘記了,只有忘記,才能活下來。就像忘記,孃親真的爲了魔宮地圖丟下了自己,在自己的記憶尚且殘缺不全的時候,雖然,那段記憶是孃親親手抹去的,但只有這樣,才能繼續靠着一個信念活下去,在孤獨的時候,想起忘情崖上那個無字的墳墓。

意念至此,雲軒擡頭直視青淵,道:“軒兒給雪冥帶來太多災禍,所以,軒兒從未想過留在雪冥,等孃親的離別蠱成功消除,軒兒就離開雪冥。而且,軒兒會照顧好自己,讓自己好好活着,不會讓爹爹擔心的。”

青淵捏緊手中墨玉茶杯,直到碎裂的墨玉碎片劃破掌心時,才緩緩鬆手,拾起案上卷冊,淡淡道:“忘記了,就去殿外跪着想,仔細想,什麼時候想起來了,再進來。想起來之前,哪裡都不許去。”

傍晚時分,天際烏雲翻卷,將夕陽吞沒,天地四方瞬間晦暗無光,難辨方向。

入夜,烏雲來勢更強,鋪天蓋地,夜空爲陰霾籠罩,雷聲滾滾,如蒼龍嘶吼,一陣電閃雷鳴之後,便下起了瓢潑大雨。

池林冒雨至天人殿去見青淵,遙遙便看見殿外石階之下跪着一個人影,走近一看,竟是雲軒,當即將傘移到雲軒上方,大驚失色道:“軒兒,你這是做什麼?!”

雲軒本是閉着眼睛,聽到聲音,便睜開眼睛看了看池林,道:“不用管我。”

池林一臉焦慮,伸手去拉雲軒,道:“這麼大的雨,會生病的,難道是——是教主——?!”

雲軒一動不動,星眸穿過雨幕,虛無的看着前方石階,道:“沒事,不要管我。”

池林急得團團轉,卻又無可奈何,只能進殿去見青淵。

雲軒再次閉上了眼睛。

青淵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情景,沉沉嘆了口氣。

池林在外恭敬道:“屬下池林,求見教主。”

青淵收回思緒,隔着緊閉的殿門,道:“這次,由你主審秋長予,具體細節,與霓裳、靈犀商議,最遲明晚,我要得到一個結果。”

池林肅然,道:“屬下明白。”

青淵淡淡道:“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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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林沒有動,在殿外單膝跪地,道:“屬下,有不情之請。”

青淵語調平靜,道:“是他自己有心結,不必求情,下去吧。”

池林沒有想到青淵如此直接,一時雲裡霧裡,躊躇半天,只能道:“屬下……告退……”

雨聲和着風聲,時間一點一點流逝,雨勢非但沒有減小,反而越來越猛烈。

暴雨肆虐,將滿樹梅花摧殘成一地殘紅,青松歲柏被沖刷的煥然一新,桀驁的挺立在狂風暴雨之中,酣暢淋漓。

三更鐘響,青淵放下手中暗報,自案後起身,執起一旁的青竹傘,推開殿門,穿過重重雨幕,行至階下,一聲嘆息,飄散在雨幕之中。

雲軒睜開一雙星眸,仰首望着青淵,木然不語。

青淵伸手,道:“起來罷。”

雲軒依舊沒有動。

青淵淡淡一笑,道:“怎麼?還沒有淋夠麼?”

雲軒覺得眼睛裡有什麼東西混着雨水一起流了下去。

青淵有些悵然,道:“爹爹所有的手段,都奈何不了你這份倔強,也許,這便是天意。”

雲軒低頭,雙肩微微顫抖。

青淵的手,一直停留在雨中。

時間凝滯,也不知過了多久,雲軒終於擡頭,抓住青淵的手,踉蹌起身。

青淵嘴角微勾,將傘移了過去,向階上而去。

不出意料,當夜,雲軒便發起了高燒,不僅渾身抽搐,還不停的說着胡話。

青淵在天人殿熬了一夜,不停的給雲軒輸送內力,才稍稍緩解了狀況。

天色朦朦之時,冷煙親自來到天人殿,求見青淵。

青淵微有意外,帶着一身倦意,皺眉道:“你不在墨月殿,來此處何事?”

冷煙淚痕滿面,第一次失態至此,哽咽道:“教主,紫月聖女出事了!”

“你——說什麼?!”青淵如遭雷擊,僵立原地。

冷煙已然泣不成聲,道:“從午後開始,聖女便開始出現不適,方纔睡醒時,竟是開始吐血不知,奴婢都要嚇壞了。現在,秋水宮的另一位聖女正在護着紫月聖女,奴婢這次得空給教主傳消息。”

青淵只覺腦子一片空白,再顧不得許多,向墨月殿方向飛掠而去。

冷煙也顧不得打傘,跌跌撞撞的跟着青淵,因暴雨傾盆,幾乎已經淹沒了數層石階,數次都險些摔倒。

青淵衝進墨月殿時,南宮紫衣正面色蒼白的躺在牀榻之上,雙目緊閉,毫無生機。

青月立在一側,道:“是血靈珠的原因,紫月以前受過重傷,全憑一株璧月幽蘭保住了性命,但璧月幽蘭與血靈珠屬性相剋,纔會出現如今的狀況。”

青淵行至榻前,緊緊握住南宮紫衣冰冷無溫的手,道:“還有希望麼?”

青月點頭,道:“以紫月的身體狀況來看,只能二舍一。血靈珠能破離別蠱,於內力修爲也大有助益,璧月幽蘭性寒無比,恐怕,只能靠慕教主的雪陽功慢慢化解了。”

青淵抱起紫衣,道:“我明白了,我這就帶紫衣閉關,替她化解體內的璧月幽蘭。”

青月自袖中取出一枚雪白色的藥丸,道:“這是天山步家獨制的三陽丹,也許,能幫紫月減輕痛苦。”

青淵接過,道:“多謝了。”而後,向冷煙道:“通知黑鷹,我閉關期間,任何人不得打擾。另外,教主事宜,暫且交於清風處理。”

冷煙點頭,道:“教主放心,奴婢一定不負所托。”

青淵對着青月深深一拜,道:“青淵還想勞煩步姑娘一件事,還望允諾。”

青月擺手,道:“慕教主但講無妨,只要青月能做到,一定盡力。”

青淵感激道:“軒兒高燒未退,在天人殿中,步姑娘醫術高明,青淵希望你能代我照顧他幾日。”

青月頷首,道:“請放心。”

青淵不再多言,直奔密室而去。

青月出了墨月殿,駐足階前,仰首望着雨幕,眉心微鎖,自言道:“天氣如此反常,莫非有禍患將出?”

青淵閉關後,冷煙便去請厲清風幫忙,將雲軒帶回墨月殿。

青月在墨月殿照看了整整兩日,雲軒方纔清醒過來,但高燒依舊未褪。

青月痛心疾首,道:“真是想不到,他竟然做出如此喪盡天良之事。”

雲軒望着胸前一直明滅不定的紫水晶,道:“難道……是紫川?”

青月道:“你是不是感覺到什麼了?”

雲軒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

青月盯着紫水晶,道:“紫川的力量,便被封印在這裡?”

雲軒點頭:“是,它……很少像這樣,一直髮光。”

青月心中總有種揮之不去的擔憂,道:“那日在祭壇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雲軒抑制住不斷涌來的眩暈感,道:“齊少均利用劍舞紅袖和紫川,挑動其他教派與雪冥爲敵,但是很奇怪,整個過程中,他並沒有真正動手。”

青月思了片刻,道:“我總是覺得不安,你先不要動,我去裡殿演算一卦。”

不多時,厲清風趕到墨月殿,神色複雜的望着雲軒,道:“天樞閣中,被教主收起來的那把紫川不見了。”。

雲軒將紫水晶置於掌心,盯着刺目的紫光,道:“一定是齊少鈞。”

厲清風語氣凝重,道:“可以確定的是,絕對無人進過天樞閣,自從上次千里月丟失後,天樞閣便重新調整部署,比以往多了兩倍守衛,警戒絲毫沒有漏洞。”

羲和搖着扇子自外面走進來,道:“說不準,是紫川自己飛出來的。”

厲清風不同意,道:“不可能,教主在紫川周圍布了九宮,如果紫川有異動,一定會觸動機關陣法,殿外守衛定會看到離火。”

羲和道:“非也。如果是紫川的力量被激發出來,雷霆之速,根本無跡可尋。昨日,水部長老同我說,水部鎮守多年的‘千機’出現了異動,如今已經趨近崩潰。千機出現異象,必然是有某種更強的力量出現了。雪冥成立至今,千機總共不過異動三次,第一次,是十八年前南宮小姐觸動,第二次,是軒兒,第三次,是墨月殿內教主與軒兒鬥劍之時,正因爲有了前兩次的教訓,前段時間,五部纔會窮追不捨,非要討個說法。”

厲清風聞言,有些拿不定主意。

一直沉默的雲軒突然開口,道:“羲和叔叔說的有道理。”

此時,青月也從裡殿步出,道:“卦象大凶,出於西北。”

“西北?”雲軒猛然起身,道:“我知道了。”

其餘三人皆是一頭霧水,雲軒已然向殿外跑去。

暮顏正獨立於階下,看到雲軒身影,道:“我同你一起去。”

雲軒猶豫了片刻。

暮顏道:“沒有時間了,我能感覺到,有一種巨大的力量正在靠近,我……無法安心等着你。”

雲軒終是點頭,道:“好,我們一起。”

厲清風三人追出殿外時,早已不見雲軒身影。

青月看着厲清風與羲和,道:“此事幹系重大,只怕要想辦法通知慕教主。”

厲清風道:“羲和,你去通知文簫少主和池林,我去找教主。”

羲和合起摺扇,道:“好,只不過,教主尚在閉關,貿然打擾,必有危險,你見機行事。”

厲清風點頭,同青月告辭後,便與羲和各自離去。

青月思襯一番,亦轉身離開了墨月殿。

“原來,就是這裡。”站在後山崖邊,暮顏俯視腳下無底深淵,秀眉微蹙。

雲軒將隨身攜帶的獸皮套遞給暮顏,道:“這裡的藤蔓不輸於荊棘,青葉間長滿了毒刺,戴上它,會比較安全。”

暮顏接過,剛要戴上,忽然一頓,道:“只有這一副麼?給了我,你怎麼辦?”

雲軒搖頭,道:“我不怕毒,不需要這些。”

暮顏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雲軒伸出右手,道:“我主要用它,而它,已經不會感覺到疼痛了。”

暮顏恍然明白過來,目中流出淚水。

雲軒牽起暮顏的手,道:“走吧,時間不多了。”

暮顏只能點頭。

雲軒與暮顏抓着青藤飛入後山千丈崖底,順利穿過鱷魚潭,渡過淺水,很快尋到了回陰洞入口。

洞口機關如初。

雲軒取出匕首,根據記憶,打開機關,石門便緩緩開啓。

暮顏瞥到石門上雕刻的蓮花圖案,摸了幾遍,道:“這裡的機關,竟是斷龍石。”

雲軒跟着看過去,道:“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果觸動機關,倒不失爲一條逃生之路。”

暮顏搖頭,道:“依我看,倒更像是一條死路,如果被困在裡面,只怕這輩子都出不去了。”

雲軒輕笑,道:“這樣想想,其實也不錯。”

暮顏悄然豎起食指,低聲道:“你聽,好像……有動靜……”

雲軒側耳仔細去聽,果然聽到“呼呼”之聲,倒像是燃燒的大火,火聲之中,還夾雜着液體流動的聲音。

暮顏伸手,取出腰間白色鈴蘭花,淡淡白光映亮山洞,拉起雲軒,道:“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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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雲軒胸前的紫水晶也散發着紫色熒光,較方纔更爲明亮,形成一團紫色光暈,映亮四周石壁。

刺鼻的血腥氣瀰漫在鼻尖,愈來愈濃烈,打開主洞石門的一瞬間,雲軒與暮顏皆被眼前景象驚呆。

這是一個巨大的血祭之陣,陣型外圓內方,陣中心是一根木樁,陣周圍倒立着十二把清風之劍,劍上染了濃重的血色。而劍之外則是二十四個銅柱,銅柱之上供奉明火,一副繪有古劍的卷軸展開在正對面的石壁上,細細看去,才發現此間陣法與圖中所繪一般無二。

古卷之下,立着兩人,一人廣袖藍袍,正是齊少均,另一人銀髮黑裳,額間懸着銀月,竟是失蹤許久的南宮麟。而劍陣之外,還零零散散的站着數人,雲軒挨着看過去,有身着鵝黃衣的雲舒,有金部的武清、姬侯,有火部的結緣,有木部的白鶴、黑鶴兄弟,有水部的龍溪……甚至,有劫裡逃生的上官青雲、丁長洲等人。

雲軒靜靜掃視一圈,只覺看戲一般看這些人聚到了一起,共同設下這一局。

齊少均取過劍匣,遞給南宮麟,道:“此陣,便有勞大祭司了。”

南宮麟接過劍匣,黑裳如墨,卷出匣中紫川,兩把一模一樣的紫川同時出鞘,帶着絢麗的紫光,飛入陣中,懸浮在木樁兩側。

紫水晶驀然迸發出耀眼的紫光,劇烈的眩暈感襲來,雲軒猛地跌落於地。

暮顏一驚,伸手去扶雲軒,卻被雲軒擋住。

雲軒取出匕首,用力撐着地面,試圖起身,均未成功。

南宮麟語氣冷傲,斜睨着地上的少年,道:“不要做無用的掙扎了,你根本沒有反抗之力。”

雲軒只覺眩暈感更強,力量從身體裡流失的感覺愈加明顯,正如那日在祭壇一般。

齊少均哈哈一笑,道:“你一定很奇怪,爲何會如此,那日在祭壇上,我便是爲了吸取你的氣息,你強行使用心法,將力量收回,恰好將另一把紫川的劍氣也融入體內。縛靈之陣,可封印紫川,血祭之陣,可開紫川封印,而這兩陣,都須以紫川劍主祭陣,而今,雙劍與你氣息想通,再好不過。”

暮顏望着齊少均,眼眶微紅,道:“爹爹,你真的要將顏兒逼上絕路嗎?”

齊少均眼中漾起一絲溫柔,道:“顏兒,你不要怪爹爹,爹爹也是爲了冰火教着想。沒有紫川,冰火便要永遠屈居於雪冥之下,我怎能甘心?顏兒,聽話,過來爹爹這邊,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暮顏沉默,拿起雲軒手中的匕首,割斷一截青絲,拋入火中,道:“今日,我齊暮顏在此立誓,與冰火教再無半分關係,此生,絕不再入冰火半步。若違此誓,天地不容。”

南宮麟擊掌,浮起一抹邪魅笑意,道:“好性情,暮顏小姐果然名不虛傳。”

齊少均冷哼一聲,道:“真是冥頑不靈!”

暮顏不作理會,只是將匕首還給雲軒,眸光溫柔,道:“看來,我們有一場惡戰。”

雲軒點頭,道:“我不願意做的事情,無人可以逼我做。”

暮顏輕輕笑開,道:“今日,我讓你見識一下真正的若雲步。”

雲軒亦是輕輕揚起嘴角,道:“好。”

南宮麟眸光千轉,看着雲軒,道:“只要你願意跟我合作,我可以考慮饒你性命。”

齊少均面色微變,道:“大祭司,這——”

南宮麟止住齊少均話語,只是看雲軒,道:“如何?”

齊少均眸中立即閃過濃濃恨意。

雲軒奮力起身,道:“不要說這麼多廢話,痛快點!”

南宮麟頗是憐憫的搖頭,便專心注視劍陣。

雲舒向身邊的武清、姬侯使了個眼色,二人會意,悄然退了出去。

南宮麟飛身而起,身體浮在半空,而後雙掌交結,一團幽火自他掌間化出,落入陣中木樁之上。

廿四銅柱火光猛爆,十二把血劍迅速旋轉,血祭之陣運轉,浮在半空的紫川合於一處,刺出一道紫光,閃電一般擊入紫水晶之中。一時間,紫色熒光如潺潺流水一般,由紫水晶流入劍身之內,橫亙在半空,衆人皆是一震。

雲軒默唸心法,試圖控制內息流轉方向,怎奈此刻體內竟如無底深洞一般,空空如也,絲毫提不起內力。

暮顏結指,念起凝冰訣,同時若雲步起,如一縷清風般掠至南宮麟身側,刺出手中冰刃。

南宮麟結陣期間,無法分神,雲舒自一側翻身而起,長劍一挑,擊碎冰劍。

暮顏自袖中翻出綠綾,身姿幻化,瞬移至雲舒身後,一手纏住雲舒手中長劍,一手自碧玉笛中發射暗器。

雲舒無論如何運力都無法絞斷綠綾,只能棄劍,滾落於地,閃避暗器。

暮顏自半空袖出十數道綠綾,翻卷如綠雲一般纏住南宮麟,依舊輔以暗器。

南宮麟周身猛然爆發灼灼紫色光暈,擊碎綠綾,反彈回銀針暗器。

暮顏移步躲開,被震得血氣翻涌。

而云軒整個身體周圍都泛起紫色光華,一雙星眸亦化作迷離的紫色,此刻,被血祭之陣牽引,正緩緩浮到半空,向陣中移動。

暮顏大驚失色,再次抽出綠綾,纏住雲軒身體。

雲軒睜開眼睛,星眸漆亮,伸手,緩緩握住胸口的紫水晶,用力捏碎。

刺目的白色光團之內,紫光流轉,熒光絢爛,一片又一片透明的紫色水晶碎片自雲軒指間滑落,跌落在地上。

時間在這一刻,彷彿停止。齊少均雙目眥裂,南宮麟愕然失色,雲舒及其餘人則驚恐的長大了嘴巴。

暮顏跪落在地,一片,又一片,撿起地上的紫晶碎片,清淚滿面。

血祭之陣失控,整個回陰洞陷入震盪之中,地動山搖,銅柱傾倒,紫川失了力量之源,墜落於地,發出清脆的鳴響。

雲舒帶着五部之人率先衝出回陰洞,決然下令道:“立刻開啓斷龍石的機關,一定要將他們全部堵死在洞裡。”

武清、姬侯早已佈置妥當,道:“雲舒護法放心,此洞封閉,這周圍已經埋好了炸藥,等封住出口後,即便他們不被砸死,也難逃炸死的命運。”

巨大的斷龍石緩緩落下,隔絕了一切聲響,唯有晃動的地面昭示着回陰洞內的疾風驟雨。

雲舒目色複雜的望着眼前情景,一瞬間的失神以後,恢復最初的堅毅果決,道:“很好,你們兩個斷後,其餘人跟我走。”

轟隆隆的巨響震徹天地,整個雪冥山都微微晃動,後山崖深千丈,浪潮翻滾,此後,三載不息。

半月之後,青淵同南宮紫衣並肩站在後山崖上。

南宮紫衣看着深淵之中翻卷的雲霧,忽而笑道:“昨晚,我夢到軒兒回來了。”

青淵痛苦的閉上了雙眼,眼角,盡是溼意。

南宮紫衣伸手,撫上青淵雙目,清眸之中,滿是回憶,道:“青淵,我要走了,總有一天,我會找到我們的軒兒。”

150.尾聲

南宮紫衣離開後的第三日,文簫與池林在雪冥山外三十里的冰湖中發現雲軒蹤跡。

此時的雲軒,沒有氣息,沒有溫度,猶如一具冷冰冰的屍體,只有左手,緊緊攥着,文簫用盡辦法,都無法掰開。

鬼醫檢查完畢,得出“內力盡失,記憶無存”的結論。

青淵將雲軒移到冷月石殿的炎火洞內,不顧衆人反對,與雪冥山心取出炙炎石,日日爲雲軒治療。

自此,雪冥山熔岩爆發頻繁,被外界視爲禍患之地。

此間三載,雪冥再次在江湖上掀起一陣陣腥風血雨,武林爲之震撼。

此間三載,冰火教被屠教,全教覆滅,血流成河,雪冥在魔界樹立了絕對權威。

此間三載,諸教臣服雪冥,不敢有貳意,稍有反心者,皆被無情鎮壓。

雪冥上下皆知,他們如今的教主,神智幾近癲迷,冷血無情,狠辣決絕,比之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雪冥內部,經歷一番清洗,五部被撤,大權獨歸教主一人,一大批五部長老被秘密處決。

自此,雪冥教所經之處,必是腥風血雨,地獄殺戮。

江湖傳言,每年的三月初九,雪冥教主慕青淵都要在祭壇之上舉行一次祈禱儀式,各教均被強制要求參加,名爲“觀禮”。每一次的儀式之上,都會有百名來自各門各派的活人弟子慘遭屠殺,名爲“祭品”。其他教派總覺得雪冥此舉有些“殺雞儆猴”之一,因而每次觀禮,都膽戰心驚。

每當此時,青淵的眸子都會變作血紅色,周身更是縈繞着濃烈的煞氣。

據鬼醫推測,這屬於走火入魔。

這一年,這一日,儀式依舊如常舉行。

青淵的眸子裡一如既往出現那種帶着毀滅色彩的血腥氣息。

被綁在祭壇上的人密密麻麻一片,哀嚎聲此起彼伏,青淵只是坐在主座上以手支頤,饒有興致的看着,不知在想着什麼。

這樣複雜的神色,衆人曾不止一次在這位魔界至尊的眼睛裡看到過。

今日的陽光格外熾烈,衆人在火辣辣的太陽下站了大半日,個個汗流浹背,屏息斂氣,不敢製造一點點不該有的聲音,以免惹得主座上的人不高興。直至鐘聲三鳴,衆人一顆心崩到極致。

青淵全身都籠在墨裳之中,目中血色緩緩流動,此刻,卻是自袖中露出一隻修長蒼白的手,隨意化出一團血紅,道:“開始罷。”

祭壇上,被綁在石柱上的子弟們立刻騷動起來,一邊奮力掙扎,一邊嘶聲哀嚎。

青淵眼中劃過一絲不屑,手中氣團隨意擊中一人,那名弟子立刻血濺當場。

突如其來的靜止之後,嚎叫聲,哭罵聲,哀號聲,爆發到極致。

青淵顯然被激怒,周身緩緩升起暗紅的氣息,雙掌化出數道血紅氣劍,殺氣瀰漫整個祭壇。

其他教派見此情景,均是惶恐難安,肝膽俱裂。

“不要殺他們!”

混亂的慘叫哀嚎聲中,一個清透不失稚嫩的聲音響起,格外引人注目。

青淵身體一僵,掌間氣劍盡皆消散。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祭壇的石階之上,站着一個藍衣少年,星眸澄澈,清秀無雙。

少年手中握着一隻青瓶,神色微有茫然的望着祭壇上的人,最後將視線落在青淵身上,迅速跑了過去,道:“這裡你說了算數嗎?”

青淵目中血色斂去,恢復深沉的墨色,修長的手,有些顫抖的伸了出來,想要再近前一些,終是停在半空,點了點頭。

藍衣少年輕輕揚起嘴角,道:“你能不能放了他們?”

青淵眸中溢出水色,忽得將面前少年緊緊攬在懷裡,聲音哽咽黯啞,道:“只要是軒兒說的,爹爹都答應。”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從2011年到2013年,煙雨終於完結,但相信,文中的故事,文中的人,依舊在在那個世界中,按照他們的軌跡進行着,本來以爲會有很多話想說,但現在,只想說,謝謝大家的支持,一路伴着若蘭,如果沒有大家的支持與鼓勵,若蘭不可能有動力堅持到今天。

煙雨是若蘭第一次嘗試寫文,從故事架構到細節行文,都有很多難以掩蓋的缺點,希望大家能多多體諒~以後,若有緣再開新文,若蘭一定會努力改正這些缺點。

其實,有很多很多的故事想寫,但真的是時間有限,一章往往要準備一星期,才能成品,所以,只能裁剪篇幅,寫最想寫的,還有很多支線故事,都沒有寫出來。關於暮顏、紫衣和寒星隱藏的結局,若蘭簡單在這裡交代一下:

暮顏結局:

與雲軒被困回陰洞後,拼盡內力,以若雲步最高境“九步如仙,十步魂散”擊破斷龍石,洞口破開後,雲軒被衝入冰湖,暮顏則被衝到相反方向的雪河。其後,暮顏被步凌波與鬼醫帶回天山雪谷,生死未卜。

南宮紫衣結局:

離開雪冥後,走遍各地,尋找雲軒蹤跡。因常着紫衣,帶着紫色帷帽,幫助過很多人,被江湖人稱爲“紫衣仙子”,數年後,在江南與雲軒重逢。

紅欒:

憑着一把赤雲劍,縱橫千里,追殺五十六名搗毀慕容家的武林中人,替千影復仇,最終,大仇得報,重歸江南慕容舊宅。而秋伯,則一直守在慕容家,直到死去。

寒星結局:

遁入江南,化名“上官羽”,行俠仗義,被武林中人尊爲“獨臂俠”。雲軒恢復記憶後,常入江南,追殺寒星,後在機緣巧合下,與南宮紫衣重逢。

至於南宮家,子昭童鞋會慢慢成長爲一代家主,命運如何,大家隨便YY吧。

再一次,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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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
第一百零五章第四十九章第八十三章第六十四章第九十六章第六十八章第八十六章第五十二章第七十六章第七十八章第一百零四章第四十七章第七十一章第一百章第九十六章第五十六章(完)第九十五章第六十五章第五十三章第五十章第一百零六章第一百零三章第六十七章第一百零七章第七十一章第九十五章第八十二章第一百零五章第五十三章第七十七章第七十六章第九十九章第一百零八章第五十七章第九十九章第九十章第六十二章第六十七章第六十二章第五十四章第七十五章第八十七章第五十七章第一百零八章第五十五章第四十七章第四十九章第七十章第六十章第六十四章第五十八章第九十八章第七十四章第六十章第五十四章第八十章第八十二章第六十一章第八十二章第一百零八章第九十一章第六十六章第五十五章第七十一章第六十一章第四十七章第五十章第四十九章第六十二章第七十一章第七十六章第七十六章第六十七章第九十七章第五十九章第一百零三章第六十一章第七十章第七十八章第一百零四章第七十一章第八十六章第七十七章第一百零一章第九十七章第一百零三章第六十三章第一百零六章第一百零三章第一百章第五十一章第六十二章第五十四章第四十七章第六十五章第八十二章第一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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