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四,賞牡丹。
麗嬪和純嬪已經大腹便便了,不宜出行,儀妃抱着小公主前往,圍觀衆人無一不說可愛極了,謙妃的明恩還不會走路,同在襁褓中,卻不比玉綺更受矚目。皇后甚至還賞了儀妃一盆‘顫風嬌’,須知宮中除了皇帝的未央宮有‘御衣黃’,太皇太后的慈寧宮有‘百藥仙人’以及皇后的永樂宮有‘雪夫人’之外,儀妃是以上除外唯一有此殊榮的,因此趕忙謝恩。
七月流火,八月酷暑,純嬪和麗嬪在緊要關頭,更不能出行,自然錯過了太皇太后和太后的壽宴。
在此期間,一雙雙眼睛都盯着未央宮,因爲純嬪和麗嬪有孕,究竟誰會成爲下一個寵兒?
許多人都把目光集中在蘭林殿的裕貴人和關婕妤身上,但也有一小部分的聲音持不同意見,認爲玉芙宮的實力不可小覷。
昭嬪爲此特地去毓秀宮找靜嬪討主意:“姐姐,純嬪一個人就已經勢不可擋了,她現在又與麗嬪連成一線,將來生完孩子,就算不封妃,她們兩個昭儀、昭容的位份也跑不了,要是再加上一個裴令婉,只怕咱們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了。”
靜嬪略一沉吟,笑道:“走,那咱們就去長春宮走一趟,純嬪眼看着也快要臨盆了,去看看她也是應該。”
兩人相視一笑,攜手去長春宮探望。
九月裡,楓葉漸漸變了顏色,靜嬪對純嬪客氣道:“姐姐們不過是來看你一眼,瞧見你氣色好就放心了,妹妹大可不必忙着招呼咱們,眼下這幾天正是關鍵的當口,少喝兩口茶,不打緊的。”
純嬪笑道:“妹妹只是身子不便,又不是下人使不得,禮不可廢。”
昭嬪四下裡張望了一眼道:“咦,對了,說起喝茶,怎麼不見令貴人呢?她不是精於茶道嗎?又與妹妹你同宮而居,怎麼不見她來看你?你既爲一宮之主位,她侍奉你也很應該啊。”
純嬪不爲所動:“令貴人前腳剛走,兩位姐姐後腳就來了,緣慳一面,委實可惜的緊。但沒關係,以後有機會,請她專門爲二位姐姐烹茶。”
靜嬪眼含深意,抿脣不語,昭嬪則是‘嗤’的一笑道:“咱們哪裡請的動她呀!她可是皇后主子跟前的大紅人,向來只爲正經主子奉茶。”說着,湊上前小聲道,“姐姐聽說她天天一大早就往永樂宮跑,一天都不肯落下呢,她求什麼,嗬,難道妹妹不知道?”
“好了。”靜嬪佯裝勸道,“宮裡胡說八道的流言,你也拿來講,這不是要叫純嬪妹妹操心嘛。”
“是,是。”昭嬪忙裝模作樣的住了嘴。
純嬪臉上浮起一抹疑惑的神色:“兩位姐姐到底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昭嬪覷了一眼靜嬪,後者微一頷首,昭嬪才道:“其實也沒什麼,純嬪妹妹一直頗得聖心,只是妹妹懷孕後,想當然,和麗嬪二人便不可侍寢了,宮裡的人都在傳,說是令貴人好事近了。”說着,聲音尖酸起來,“否則她天天到皇后主子那裡賣弄什麼殷勤。”
純嬪心下頓時瞭然,知道她們此行目的並不單純,當即爲裴令婉解釋道:“兩位姐姐爲妹妹着想,妹妹發自內心的感激。只是姐姐們怕是多慮了。令貴人她對每一個都是一視同仁,就說那時候湘嬪吧,旁的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唯有她,對湘嬪同樣照拂有加。她爲人處世,最是溫和良善的。別說前去侍奉皇后主子是分內的事,就是爲皇后肝腦塗地也理所當然,更何況皇后主子當初是指明瞭要她去侍候的,難道兩位姐姐忘了?”
昭嬪見她油鹽不進,用手不動聲色的推了一把靜嬪,靜嬪終於緩緩開口道:“妹妹說的對極了。令貴人一向溫婉,難怪玉芙宮的題詞是‘令賢淑德’!剛好與令貴人的封號對上了,陛下也是有心!”
純嬪聞言立時臉色大變。
玉芙宮的宮訓圖是聖制班姬辭輦圖,她一直以爲只是關於她和皇上的那段典故,而今經靜嬪一點撥,發現‘令賢淑德’的‘令’字,實在改的太過突兀。
靜嬪說話向來點到即止,既然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也不再流連,不久便攜昭嬪結伴離去。
如煙站在門邊望了一會兒纔回身道:“娘娘,她們兩個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純嬪像是沒聽見,良久纔回歸神來,突然問兩個丫頭道:“如煙,紫竹,你們替本宮好好想想,自打裴令婉住進了玉芙宮,陛下是不是來的比從前多了?”
兩個丫鬟百般思量還是陷入模棱兩可的答案裡。
純嬪越想,心底越害怕,她覺得裴令婉如果是皇后派來監視她的,那一點兒都不可怕;如果是要分她一杯羹的也不見得多有殺傷力。怕就怕如宮中流言說的那樣,是爲了隱藏自身,要她來做擋箭牌,那她可就太冤了。
但是轉念一想,裴令婉至今無寵,橫看豎看都不像啊……直到紫竹一語驚醒她夢中人:“娘娘,奴婢也聽過一些傳聞,奴婢覺得,也許陛下心中是真的很喜歡令貴人也說不定……您想啊,咱們下人間有時候也開玩笑,說誰能像孝睿皇后那樣的好福氣就好了!原先只是一個宮女,最後竟飛上枝頭,不但如此,還獨得先帝恩寵,兒子又是儲君,雖說生前沒有封后是一大遺憾,可那畢竟是虛銜,掌管後宮那麼多年是實打實的權柄。誰見了她不跪?不拜?!還有,當年先帝爲了她,表面上做得像是雨露均沾,福澤六宮,實際上,真正有寵的從頭至尾只有孝睿皇后一個。”
如煙想了想,道:“可是奴婢不這麼覺得。因爲事實擺在那裡啊…..先帝只有與孝睿皇后有子,咱們陛下卻已經有二子一女了,這總不能是假的吧?等娘娘到時候誕下龍胎,宮裡的孩子就更多了,要說是爲了保護裴令婉而做的障眼法,未免太過荒誕!陛下平時連正眼都不瞧她一眼。”
“就是這樣我纔不安心。”純嬪顫聲道,“陛下當年送裴令婉到我們身邊時,明明看起來對她的印象極好,爲什麼闔宮獨她一個人坐冷板凳?細想想也是非比尋常。”純嬪忐忑的絞着帕子,“說句心裡話,宮裡的女人,誰不想承沐帝寵!可是心裡頭都知道,沒有一個人是能捆得住陛下的。別說是陛下,就是一般的男人,三妻四妾也再平常不過。只是當一個男人真心喜歡一個女人的時候,就會把她擺在心裡,愛的過分了,太較真,輕易不肯碰一下,唯恐褻瀆了她。這才叫人害怕。”
“跟這樣的人比,我們怎麼比得過?放在身邊,豈止是養虎爲患?!根本是爲她人做嫁衣。現在想想,陛下每次來玉芙宮,到底是來看我的,還是來看她,我自己都弄不清了……”純嬪的眼神開始渙散,“皇后放這樣一個人在我身邊,究竟是爲了什麼?”她的眼角滲出恨意來,“還當是防我呢,原來是爲了牽制我!好叫我曉得她隨時隨地能讓人取代我,我這一生都必須生活在她的陰影之下,當她的傀儡……”
十月懷胎辛苦,容易胡思亂想,再加上靜嬪言辭詭惑,純嬪再堅固的防備心,也還是被帶進了疑心和暗鬼生成的泥沼,越掙扎,越泥足深陷,一時間竟出不來,滿腦子都是皇帝和裴令婉的一言一行,試圖從中找出蛛絲馬跡。心裡一氣一急,羊水突如其來的就破了,好在長春宮接生婆一早就備下了,丫鬟們也都經過專門的嚴格訓練,整個生產的過程十分順利,就是純嬪體虛,到了後來氣接不上,如煙急的滿頭大汗,也不顧上那麼多了,在純嬪將要脫力的時候,湊近了耳語道:“娘娘,您剛纔也說了,不想當皇后娘娘手裡一輩子的傀儡,可您只有生了自己的孩子纔能有出頭之日啊!就再也不用仰人鼻息了。娘娘,您用力啊——想一想將來!”
純嬪一聽,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了,終於到了黃昏時分,孩子呱呱墜地,是個男嬰。
皇帝聞訊來看了看,說了些貌似關切的場面話,隨後便和儀妃去了正殿,傳禮部給孩子擬名字。
純嬪用盡了氣力,將要虛脫,昏睡過去之際,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絕不能讓裴令婉接觸到皇帝!
像是死不瞑目一般的,純嬪奮力的拉着如煙的手,咬牙切齒的囑咐道:“想法子把裴令婉攔在外頭,讓她到雨花閣也好,奉先殿去也好,祈福的什麼理由隨便你自己編。”
如煙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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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翌日,乃至於之後的一段時間,裴令婉都被純嬪拒之門外,直到月子做完,純嬪回到玉芙宮,裴令婉都沒弄明白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之後皇帝每次來玉芙宮看望孩子,裴令婉也是被純嬪支出去辦事。
裴令婉身邊的半夏覺察出來了,不服道:“娘娘,您好歹是一個貴人,又不是下人,憑什麼風裡來雨裡去的替她跑腿!”
裴令婉溫聲道:“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半夏撅着嘴道:“娘娘,皇后主子吩咐您的事您沒忘吧?她要您想法兒自己到皇上跟前去。總不能要皇后親力親爲的替您安排侍寢吧?”
“外人瞧着,笑您沒本事。”半夏小聲嘀咕道。
裴令婉深深的嘆了口氣,沒有回答。
緊跟着沒多久,麗嬪也生了,是個女兒,一男一女湊成了一個好字,太皇太后高興極了,皇帝於是下旨同時晉封純嬪和麗嬪爲妃,三子名爲明亭,二公主名爲玉可,封號莊柔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