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十九 折永言俱實微塵洞見

邵鹹尊躺足了七天,才勉強能下榻走動,大夫說他是急怒攻心,傷上加傷。

秀綿依舊天天前來,只是他發呆的時間比過去長得多,兩人經常一整天都說不上

話。

相隔逾旬,他才終於見着了師父。

熟悉的飛崖棧道,一樣的豆焰昏燈,書齋裡植雅章伏案振筆,連聽見他推門

進來都沒擡頭,只說:‘先坐。”

邵鹹尊留意到小几上擱若托盤,幾碟菜餚、一盅白飯,還有一碗青菜豆腐湯,

通通放得涼透,原本滿腹的憤怨不平,突然都像哽住了似的;回過神時,竟已託

着木盤走過長長的懸索橋。

橋畔小屋裡輪值的兩名僕役見他回來,慌忙起身陪笑:‘邵鹹尊沉着臉。‘這些時日裡,都是誰服侍掌門人用飯?”

兩人不曾見他如此面寒,相顧愕然,半晌一人才強笑道:‘俞、季二位爺來

過幾回,其他多半是掌門人白行用膳罷。”

那就是沒吃了。他幾時知道白己盛飯吃?還不擱到天亮,

(一幫混蛋,)邵鹹尊忍住揍人的衝動,見桌頂置着掀蓋的雙層木盒,盛着

一大碗摻了筍塊、幹魷一起煮的紅糟燒肉,碗內還理了兩枚剝殼水煮蛋,也被濃

稠的澆紅醬汁燒得油膩鮮亮,膏脂香撲鼻而來;底層是兩隻覆着盤蓋的大碗公,

邊縫不住逸出熱氣,應是貯盛湯飯之類。他心中有氣:“掌門人沒吃,你們倒是

熱湯熱菜,”放落托盤,隨手將木食盒蓋上,提着轉身就走。

兩人連大氣都不敢吭,眼睜睜看晚飯飛了。

“聽好。”行出兩步,大病初癒的瘦白青年倏然回頭,面如嚴霜,眸子精亮,

令人不寒而慄。‘打明兒起,掌門人沒動筷,你們倆就給我在門外站着,他幾時

吃完,你們幾時才能高開。要是掌門人的飯菜原封不動擱上一夜,莫送餿桶,留

作你們的晚飯。明白不?”

“是是,小小人們明白了。”

回到書齋,植雅章兀白埋在紙堆裡,案上的捲袖書冊一揮一揮堆放齊整,白

有次序,只是旁人看不明白而已。

說了大概不會有人相信,這些裱糊裝訂的工夫,全出白青鋒照的掌門人之手。

植雅章講學的意願是極盛的,講得好不好則見仁見智;若不做掌門人,倒是

出色的裱糊匠,手藝無可挑剔。

邵鹹尊替他盛了飯菜,擺好碗筷,突然沒了興師間罪的火頭,就像過去十年

來每個真燭侍讀的夜晚,本能地開口喚他。“師父,先用飯罷。”

“喔喔,吃飯啦?”植雅章回過神,擡頭嗅了嗅,笑道:‘好香啊’你

也一起來。”

邵鹹尊沒等他說,早暫白己添了一碗,拉開圓凳坐下。

植雅章記不作士話裡諸多細瑣,心思永遠都在別處;就算端起飯菜就口,也

未必真當自己在吃飯。會忘了這些年他們總是這樣對坐用膳,似乎也是理所當然。

召俘*尊卻一口也吃不下。

十數天不見,植雅章彷彿老了幾十歲,焦黃的髮絲毫無光澤,肌膚灰暗,瘦

削的臉皮裹出骨相,肉都不知跑哪裡去了。神秘人的指創持續侵蝕他的身休,片

刻也不消停都到這節骨眼了,還寫什麼書’什麼東西如此着緊,比你的命更

重要?

邵鹹尊面頰抽動,氣得想起身抽他一嘴巴。

植雅章恍若未覺,扒了幾口飯,忽然歎道:‘那天,我騙了你師叔。”

邵鹹尊習慣了他的沒頭沒腦,卻沒想過‘騙”字能用在他身上。你別被人騙

就不錯了,騙得了誰?青年俐落地夾起一枚滷得紅亮噴香的水煮蛋,捉忍住捅進

他嘴裡的衝動,“匡,”一筷子擱進他碗裡。

“師父,多吃點。吃蛋補身子。”

“好。我騙他們說,打傷我的人是魔宗七玄的高手,從手法看來,極可能是

血甲傳人再度現世,欲向本門報你師叔祖的大仇。”

前代祭血魔君‘飛甲明光”鍛陽子,潛伏丁甲山歉仙觀近二十年,隱然有引

領正道羣倫之姿,暗地裡卻建造了號稱‘於願可達,書羽風天”的武林秘境風天

傳羽宮,以及送出銷魂豔姬陰神玉女、以絕色與權勢引誘黑道加盟的逍遙合歡殿,

借雙城對立的假像,甫以鍛陽子的身份推披助斕,以常人絕難想像的三面兩手策

略,將整個東海武林推向一場同歸於盡的毀滅戰爭。

若非青鋒照掌門‘夜雨鬆階”展風箭揭穿陰謀,破了雙城機關,並打敗幕後

操弄的鍛陽子,東海黑白兩道的菁英幾乎絕於雙城之戰。此事傳頌江湖逾一甲子,

耆老皆知,青鋒照更由此確立了正道首善的地位。

師叔祖的事蹟,俞雅豔等從小聽到大,以此爲釣餌,也難怪他們確信不移。

“師父英明。”邵鹹尊隨手一拱,沒好氣道:‘忒高明的謊話,搞不好連我

也要上當,佩服佩服。”

“是麼?沒想到有這麼高明,還好我先讓你出了去。”植雅章渾沒聽出他話

裡的諷刺之意,長歎一聲,搖頭低道:‘我其實不知道是誰打傷了我,也不想猜。

無憑無據的事兒,跟血口口貢人有甚兩樣?叫你出去,是因爲我心中發誓,此生決

計不對你說一句假話。”

邵鹹尊停住筷子,那種藏住胸口似的莫名不適重又涌上。

植雅章從屜櫃的夾層裡取出一隻木匣。邵鹹尊從不知書齋裡有這麼個機關,

明明已摸得精透,植雅章卻彷彿不怕他看,掀掣取物的每個環節都做得很漫很仔

細,生怕他沒瞧清楚。

匣裡貯着的,除了那塊儒宗‘禦”字鐵令,還有一套魚皮密扣的玄色夜行衣。

植雅章信手取出一條覆面黑巾,喟然而歎

“當年先掌門授我這塊權杖時,我十分迷惘。我們讀了大半輩子聖賢書,學

的不就是‘君子廈獨,、‘不欺暗室,麼?堂堂儒宗六藝,不但覆面便行,更搜

集線報,窺探各門各派陰私,密會時所及,俱是不可告人之事。這與鍛陽子之俑

設雙城詭謀,有什麼兩樣?”

“先掌門長歎一聲,回答我說:”心正行端‘此鍛陽子之不能也。況且儒門

六藝中若無我等,不定又生一鍛陽子矣。’我才知當年先掌門能解破陰謀,亦得

益於六藝甚多。然而蒙面久了,心中難免滋生黑暗,我想到一個辦法,用以維繫

呀青明。“

雖是傻話,邵鹹尊也不免好奇起來。“師父想到了什麼辦法?”

“找一個人,一輩子只對他說實話。如此你便能從他的眼中,窺見白己是否

變得骸汗黑暗。”植雅章笑道:‘我頭一次參加六藝密會,回程路上,便在花石

津邵鹹尊忍住還口的衝動,植雅章沒察覺他心中披涌,白顧白地說:‘你的聰明才智勝我百倍,一定豁想到百好

的方法,來面對儒門的隱秘身份。白始至終,這塊鐵牌我沒想過給別人。”

“我以爲是沒大師兄可做的人,才補得一塊鐵牌。”邵鹹尊冷笑,終於泄露

一絲不忿。

植雅章搖搖頭,正色道:‘那場比試是你輸了。你的不動心掌練岔了路,若

非*亨未受過師長點撥,修爲不及,你的打法討不了好。”

邵鹹尊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亨”是屈仔的新名字。

植雅章以爲他的錯愕是終能心平氣和麪對失敗的意思,寬慰一笑,寵溺地拍

拍他的手背,語重心長道:‘我曾鹹司先掌門,青鋒照與儒門鐵令哪個重要,他回

答:‘儒門爲先。’當時我聽傻了,怎能是暗行之事,先於宗門的傳承?好半天

才追間:‘何以區分?’先掌門回答:‘爲禍劇烈。’這塊鐵令能帝來的災害,

遠比青鋒照大得多了。咸亨的武學天分在你我之上,大成之日,可保本門香火不

絕;他於此際突然出現,料想亦是天意。然而,唯有你的聰明才智,方能繼承這

塊權杖,爲它找出一條正確的道路。”

“你若覺得大沉重大黑暗,害怕墜入深淵、矇蔽心念時,也學我找個人,一

輩子只對他說實話,絕無隱目南。如此便能從他眼中,時時看見白己的模樣,不致

變得猙獰可怖,失去了人形。”

書呆子師父的話果然傻,邵鹹尊卻相信了他。堆滿案頭的書卷,全是植雅章

爲他整不鮮善寫的機要,包合曆代‘禦”字令王傳下的心血結晶、不爲人知的武林

機密,以及儒宗隱於黑暗的活動軌跡,師父的生命正不停流逝,然而耗費的一分

一毫都是爲他。邵鹹尊的激動沒有洶涌大久,他很快意識到植雅章交付的,是何

等驚人之物’師叔祖展風詹‘爲禍劇烈”

的考語一針見血,這些東西能教多少人身敗名裂,多少門派分崩高析,簡直

簡直就是一把通往無上權力的

寶鑰’

除了醜聞秘辛,資料裡還有大量的圖紙。

“這是什麼?”他從密匣中翻出一大卷。高達數十張的圖紙上繪着精巧的分

解圖樣,那是輛巨大的馬車,卻毋須以畜力拉動,車裡可容納數名精壯的漢子屈

身,各白踩着踏板轉動袖梢,像是轉動龍骨水車一樣,牽引無數齒輪,使馬車白

行運轉。

“那是鍛陽子設計的‘銷魂香車,。”植雅章只看了一眼,又理頭繼續書寫。

“當年逍遙合歡殿用它來載運黑道首領,於車中行淫之用,雖是淫具,構造

卻十分精巧。你師叔祖曾說,如非一意裝神弄鬼、無端取樂,當精簡車身結構,

由一人操縱即可。如此進退猶如一身,靈活不遜於一流高手,佐以刀槍難入的外

殼,則又勝於高手。”

展風詹揭破陰謀,除了贏得一身高譽,最大的收榷便是接收鍛陽子的機關圖

紙。

青鋒照本長於鑄造,展風詹晚年寄情於此,精研器造,果然改良成功,將逍

遙合歡殿最着名的淫具‘銷魂香車”變成威力強大的機關兵械,並造出風櫃大小

的模型,與藍圖、手割等一併傳給了植雅章。

如今這些都成了邵鹹尊的新玩物。

他整日待在掌門人的書齋裡,貪婪地汲取着書卷裡的訊自,彷彿不知疲倦。

全新的世界正在青年的眼前豁然開展,他被難以想像的文字、圖像及其背後的各

種意涵填塞,無日無之,幾乎要鼓爆胸臆,卻難以對人言說;再找不到一吐胸中

塊壘的出口,他覺得白己就要發狂了。

從前他認爲保守秘密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傻子才管不住白己的嘴巴,現在,

他終於明白永遠保持沉默是多麼可怕的折磨。

邵鹹尊突然想起書呆子師父的言語。

找一個人,一輩子對她說實話。

只有一人值得他這麼做。從那天起,他又和秀綿說上了話,兩人之間肄萬起

某種緊密無間的聯繫,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上。

而好事似乎開始一樁接着一樁地來。

沉寂數月,儒門六藝終於有所動作。‘數”字令送來一匣貴重的丹藥,植雅章服用後大見起色,武功雖難復舊觀,至少命是保住了。他帶邵鹹尊參加六藝密

會,以示鐵令交接完畢,‘禦”字令從此易王;彷彿呼應植雅章的讓賢退位,六

藝雖未追究兇手,但青鋒照也不曾再遭受威脅。

邵鹹尊知道了其餘五令令王的真實身份,包括執掌‘射”字令的點玉莊之王

“筆上千裡”衛青營一一他的令王身份,連三位結義兄弟亦不得而知一一邵鹹尊

接掌禦字令前後,六藝正調查一樁驚天之密,衛青營便是調杳仟務的核心,雖然

進展不多,但這樁機密牽連重大,衆令王無不關心。

對於雙重身份、覆曲便行,乃至窺探陰私,他適應得比書呆子師父好,十分

享受“比別人知道更多”的優越感,還喜歡學着大黔兒蒙面議事的滑稽模樣逗秀

綿,兩人在月下的僻靜房頂上並頭嘻笑,終至無聲,三年的時光轉眼即逝,一切

都看似美好。

如果屈仔沒回來的話。

召俘*尊擡起眼眸。

廣場中央,一騎倏忽而止,碩長的身影翻下馬較,正是風雷別業的年輕當王

適君喻。他向着鳳台遙遙行禮,接着轉身抱拳,朗聲對將軍報告山下流民已悉數

爲毅城大營的精兵所制;說是對慕容柔,實是說給衆人、皇后,乃至琉璃佛子聽

的。

果然語聲未畢,現場再度沸騰起來,頌揚將軍之聲不絕於耳。

召俘*尊不去聽那些肉麻兮兮的蒼蠅嗡響,吸引他目光的是扶着牆壁,漫漫沿

着陰影走上階梯的那個人。耿照鼻青臉腫的模樣,幾乎讓人以爲他是敗戰的一方,

而非接連在李寒陽及青鋒照當王手下奪得兩勝之人。

兩人相隔甚遠,第二層上還有許多閒雜人等,一時也說不上話。耿照勉強睜

開浮腫的左眼瞼,似是捕捉到他的身影,漫漫邁出的步伐突然停住,扶着牆微一

額首,待邵鹹尊點頭回禮後,才又繼續往上走。這短短一雪間的視線交會,竟連

j陀着照顧邵鹹尊幾欲失笑,面上卻未泄露半分,

目送耿照的身影消失於梯臺,心中忽然一動。

白己在對戰中突如其來的狂怒失控、以致滿盤皆輸,歸根究底,在於這少年

委實大像一個人。一樣橫空出世,一樣來歷不明,一樣沒受過師門點撥,卻傭有

近於武功的敏捷巨力;一樣愚魯顢頇,渾身鄉巴佬的氣息;一樣有着氣煞人的好

運道;一樣意志力驚人,怎麼打也打不倒

他曾以爲白己徹底擺脫了夢魔,不料事隔三十年,又在這少年身卜看到屈*

亨的影子。若不是白己老了、變得軟弱,開始爲前塵舊事所擾,就是耿照極有可

能與那人有關。

你還活着麼,屈仔?

連妖刀都殺不死果然很像你啊’

剛剛纔輸了比武、輸了聲名人望,甚至連選邊站都押錯寶,簡直一敗塗地的

東海正道第一人掃去頹唐,鳳目微眯,十指指尖輕觸着,陷入沉思。雖然這樣的

念頭毫無根據,他直覺非是杯弓蛇影。

三十年來,沒有人見過屈*亨的屍首,唯一能證明他與妖刀同歸於盡的,只

有天雷碧涌道里那條斷落的臂膀。邵鹹尊認得那隻手,就算化成了灰也不會認錯。

對一個聞名當世的劍術奇才而言,失去用劍之手,無異喪失性命。

邵鹹尊小心翼翼地動用鐵令,監控他可能落腳託庇的每一處,一面暗裡施作,

漫漫拔去屈仔行俠江湖那幾年,斯攢卜的恩償故舊。屈仔醉心鑄造,沒聽說有什

麼紅粉知己,但邵鹹尊寧可假設他曾於某處留下了血脈,但凡有可疑的耳語,只

消時間對得上的,總要撲滅了才心安。

此外,他更撥時間鑽研醫道,四處替人義診、累積臨牀經驗,只爲確定屈仔

的臂創與現場遺留的出血量足以致死。爲擺脫舊日陰影,他甚至將總壇遷回花石

津,再把門中舊人一個接一個的弄了出去,迎入邵鹹尊將一抹笑意

深藏在心裡,面上仍淡淡的不露痕跡,誰也看不出他心中的披斕。

耿照拖着傷疲之身回到臺頂,慕容柔着人在一旁拉起布帽,作爲裹傷更衣之

處,又送來一隻木匣,說是越浦鳥家的鳥夫人所獻,貯有各式內服外敷的療傷良

藥,供典衛大人應急之用,待回城之後,再延名醫診治。

“相公現在是將軍跟前的紅人啦,騷狐狸恨不得把你叼在嘴裡,唯恐他人搶

去。你瞧,忒大罐的‘蛇藍封凍霜,,不要錢似的,口責嘖。”符赤錦請蓮覺寺的

僧侶燒了熱水,多備細軟索絹,捲起袖管,裸着一雙鵝頸似的白哲藕臂,細細替

他擦去血污,敷約最傷。‘她要知道今兒派得上用場,怕不拿洗腳盆子裝來。”

耿照哭笑不得。‘你說的是顫醬罷?拿蔥沾了,滋味更香。”

“你比我還毒,裝什麼好人,”符赤錦璞口赤掩口,嬌嬌地白他一眼,隨手在

匣內掀動幾下,白夾層之中拈出兩個紙捲來。五島傳遞消自的手法大同小異,她

只瞥了那匣子一眼,便知其中蹊蹺。

紙卷展開,卻是裁作指頭粗細、三寸來長的字條。頭一張以炭枝寫就,一看

便是探子擲回,隨身無法攜帝文房四寶,一切以方便爲要;字跡雖然娟秀,一撇

一劃倒也俐落明快,耿照瞧得眼熟,想起是綺鴛的手筆。

“大軍壓境,形勢底定;零星衝撞,傷者幾希。”符赤錦口脣款動,卻未念

出聲來,耿照與她交換眼色,略微放下了心。潛行都監視着山下流民的情形,看

來毅城大營的精兵效率驚人,再加上慕容柔早有準備,摩下將領都不是魯莽無度、

好大喜功的武夫,迅速控制住局面,並未節外生枝。

適君喻雖是白身,日前慕容柔讓他處置槐關張濟先時,已預先理下伏筆。適

君喻在諸將中樹立權威,代行將軍之生殺權柄,衆人無不凜遵,也虧得他調度有

方,才能夠兵不血刃,順利解除了流民圍山的危機。

第二張上頭卻是墨字,猶未乾透,筆觸嬌墉、韻致嫵媚,透着一股旖旎纏綿

的閨閣風情。耿照瞧得眼生,符赤錦笑道:‘連寫字都這般搔首弄姿,也只有騷

狐狸啦,相公若不信,一聞便知。紙上有股狐騷味兒。”

耿照無心說笑,漱玉節的紙條上寫着:‘黑衣鬼面者,祭血魔君也。”風火

連環塢當夜,她與血甲門的祭血魔君交手數回,認出了黑衣怪客的身形武功,徑

以密信知會耿照。帝窟宗王心思剔透,要好生籠絡他,這條消自的價值只怕百倍

於貯滿的蛇藍封凍霜。

他壁眉垂首,幾要將寥寥十字看個對穿。符赤錦瞧着不對勁,以索絹替他去

汗,低道:‘怎麼啦?”

耿照面露迷惘,片刻才道:‘祭血魔君我曉得,那晚在風火連環塢的七玄代

表之一。但‘黑衣鬼面,指的是誰?”

符赤錦微微一怔。‘我猜,便是適才打傷邵鹹尊動手”符赤錦心念微動:‘相公不記得啦?”

“不記得了。”耿照雙肩垂落,滲然一笑。‘我連白己是怎麼打贏的都

不知道,一想便頭疼得緊,跟血河蕩那晚一模一樣。寶寶,我我到底是怎麼?’

符赤錦亦不明所以,只能柔聲安慰:“既想不起來,那就別想啦,慕容柔等

着你呢。相公替他立了這麼大的功勞,若向將軍討保流民,料想慕容柔也不能不

賣相公面子。”她深知耿照性格,向來是苦他人之苦甚於己身,這麼一說果然轉

移焦點,耿照打起精神,由她服侍着換過內外衣物,簡單梳理一番,揭帽而出,

前去面見慕容柔。

慕容柔特別設座,嘉許他兩戰皆捷的驚人表現。耿照神思不屬,眼角餘光頻

掃,見倖存的流民被捆縛於廣場一角,人人面露迷茫,彷彿三魂七魄俱被抽走,

連驚恐都已麻木,不由心痛;慕容柔語聲方落,便迫不及待地開口求情。

“這些人怎生處置,不是我能決定。”將軍早料到有此一說,淡然道:“驚

擾鳳駕,這是殺頭的死罪;刺殺帝后,更是造反,最少也得誅夷三族。你以爲穩

住了此間局面,朝廷會嘉許我護駕有功麼?消息傳到京帥,屆時參我和遲鳳鈞的

摺子,怕能一路從阿蘭山腳堆上蓮覺寺來。”

“你莫忘了,外頭還有幾萬央土流民,若處置得當,或可保住部分人的性命。

下面那些人是動手殺死百姓和金吾衛士、聚衆攻擊鳳台的,場上幾千隻眼睛都看

見了,民求情、官不辦,就是‘居心巨鋇鹹,,將與同罪,到了這個份上,除了痛

j決一死少受點折騰,沒有更好的下場。”

耿照被駁得膛目結舌,忽然想起李寒陽所言,忙道:‘叫尋軍,這些百姓可能

受到有心人的控制,喪失心神,才做出此等”

“這是臆側還是反駁?”慕容柔打斷他。‘有證據,我便寫摺子保他們;沒

有證據,你就是妖言惑衆,串謀造反,”見他欲言又止,忽生不耐,轉頭移開目

光,低聲道:‘人還在手裡,就有機會查。現下替他們說話,你就等着給人五花

大綁,與他們捆作一處,卻有誰人救你?”

耿照啞口無言,卻無法心服。

說到了底,將軍心裡有一捍秤,這千餘人放上去,與另一頭的數萬流民比起

來,簡直微不足道;而數萬流民放到秤上,與另一頭十倍乃至百倍的東海軍民相

比,似也不是不能犧牲。有朝一日,將軍卻把‘天下”放了上去,屆時區區東海,

又有什麼好可惜的?

耿照這才發現白己全然想錯了。

在慕容柔的世界裡,‘犧牲”本是常態,沒有一件事不是折衝、交換以及損

益操作的結果。他拔掉樑子同,卻藉由流民一事,迫使政見索來不合的央土任家

和白己站到一邊;他不戀棧權位,卻沒有傻到輕易交出權位,放棄有所作爲的能

力與資格

將軍並沒有欺騙他,白始至終,慕容柔判斷事情的準則都是同一套一一比起

耿照所知的其他人,慕容柔這套可能更理智、更周延也更有效,所求甚至比世上

的多數人都要大公無私,但將軍從頭到尾就沒打算要拯救每一個人。

對耿照來說,將軍是智者、是能巨,是國之棟裸,多數的時候耿照還覺得他

很偉大,似乎無所不能,總是爲茫然無知的白己指引方向。這麼了不起的一個人,

此時此刻,對那些流民而言卻非救王,他必須保全白身,才能做更偉大的事業、

照拂更多百姓,因此他決定境牲這些人。

世上有沒有一種力量臺擇擔越一切,在這個當口,呼應無助之人的哭位束告,

永不令他們失望?如果有的話我想要’如果有的話,少年心想。超越朝廷、超越

得失,超越權謀計較,只用來做正確之事的力量。他握緊拳頭,望着廣場角

落裡那些茫然無助的臉龐,二將它們刻印在心底,彷彿這樣做就能得到那不存於

世的大力量。

適君喻派兵收拾場上狼藉,金吾刁和看新整頓,將捐軀者擡到殿後暫普。雖

不甘心,但任逐流知是誰挽救了混亂的局面;阿妍這孩子一時心軟、迫使任家在

流民一事上不得不與東海同列,現在卻是紮紮實實欠了慕容人情,誰也料不到琉

璃佛子會搞出這等事來,如非慕容柔手段雷厲,幾乎不可收拾。

這下子強龍也不得不俯首,唯地頭蛇是瞻了。他孃的,敗事有餘,任逐流暗

口卒一口,拄劍貧持傷疲之身,正要開口喊慕容柔話事,忽聽一陣低沉梵唱,右側

高臺的央土僧團魚貫而下,兩百多名僧侶繞行廣場,齊聲誦經,最後來到蓮臺之

前列成方陣,莊嚴的誦經聲兀白不絕;忽然,陣列兩分,從中行出一人,於經聲

飄揚間登上蓮臺,正是琉璃佛子。

“***’你還有戲?”

任逐流面色一沉,直要抄起飛鳳劍砍人,礙於場面,憋得胸鼓如鳴蛙,差點

內傷復發。南陵僧團不買佛子的帳,卻不能失卻出家人的慈悲胸懷,就着高臺現

地,起身同爲仁者誦經,持續一刻有餘,方告一段落。

這麼一來,原本向着慕容柔、幾乎是一面倒的洶涌羣情冷卻下來,面對滿地

的傷仁殘跡,佛儀更突顯出生死之別,任誰也無法再鼓譟歡呼。誦經聲落,南陵

衆高僧齊齊落座,央土僧團的青年僧人則一一向蓮臺上的佛子頂禮,收斂聲容,

又魚貫地返回了高臺,現場一片肅穆。

慕容柔沉默俯視,淡然不語。

他本要起身說話,以方纔之形勢,怕連皇后娘娘都壓不住他,正是奪回王導、

讓這出鬧劇落幕的絕佳機會。殊不知佛子還留有此着,一刻鐘說長不長,說短也

不算大短,足以讓人想起很多事,場中氣氛起了微妙的變化,良機一去不返。慕

容柔畢竟長年掐着東海一道的大小事,衆人對鎮東將軍本能的隔閡與排拒又鎮燃

起,彷彿回到初時。

這一手實在不能說是不高明,然而若無相稱的實力,不過是小聰明罷了。佛

子究竟是不白量力的跳裸小丑,抑或有迴天之能,就看接下來的表現。

佛子朝鳳台合什頂禮,轉向慕容柔。

“將軍手下能人衆多,委實令人佩服。然而典衛大人身披重創,流血甚多,

接下來的第三場比鬥,將軍還是另遣高明爲好。”此言既出,衆人相顧愕然。

任逐流簡直聽不下去,仲出來大叫:“喂,都成這樣了,你還要打?莫非你

央土僧團藏得什麼絕世高手,不打上一架手癢癢?***忒愛打,”此話甚不得

休,不過大家也習慣了。況且金吾郎說出衆人心中的疑慮。

李寒陽、邵鹹尊相繼落敗,要找出武功勝過這兩位的高人,莫說場中無有,

便放眼東訓,只怕也不容易。況且流民受制,危機解除,到這份上佛子仍堅持要

打,簡直是莫名其妙。

眉目如畫、幾乎判斷不出年紀的白衣僧人不謊不忙,合什道:‘方纔將軍與

我約定,須得詳月生二乘,方能決定流民的去留。將軍雖有大兵,卻只勝得兩場,

尚有一乘未曾發聲,仍不作數。此乃毒娘娘之熟旨,將軍記得否?”

“記得。”慕容柔點頭。‘若有蓮宗聲聞乘的高人在場,還請現身指教。”

任逐流聽到這裡,腹中暗笑:‘他***’看不出啊,這慕容柔夠陰損的。

大日蓮宗絕跡江湖怕沒有一兩百年,那幫禿驢骨頭都能打鼓了,跟喊‘沒來的人

舉手,有什麼兩樣?鬼才應你。”

果然慕容柔左看看、右看看,只得一片靜默,怡然俯首:‘佛子也看見了,

現場並無大日蓮宗的代表,非是我不間蓮宗,而是蓮宗無以教我。這第三場便不

用再比了罷?”

佛子笑道:‘叫尋軍這話,未免有愚弄世人之嫌。大日蓮宗消仁既久,宗脈無

有傳承,如何出得代表?大乘、緣覺、聲聞等三乘之分,早已不存於此世。”

慕容柔淡淡一笑,眸中殊無笑意。‘佛子此說,未免有愚弄世人之嫌。爲着

三乘論法,朝野勞師動衆,耗費官銀私捐無數,恭迎娘娘鳳駕一路東來,舟車辛

苦。若無大乘、緣覺、聲聞等三乘之分,佛子豈非欺君圈上?”

佛子從容道,‘世局變遷,白有更迭。古三乘已杳,卻有今三乘之別。”

“這本鎮倒是頭一回聽說。”慕容柔笑道:‘願聞其詳。”

“古之三乘,以教義區別,故有大乘、緣覺、聲聞之分。今天下大治,五道

莫不在聖王教化之下,朝廷以宣政院總領釋教,止有風土地域之別,豈有異義?

是故今之三乘,乃指央土、南陵及東海。”

慕容柔見南陵僧團一干老僧面色王變,幾欲失笑。

這是什麼歪理,南陵緣覺乘對經義的理解與央土大乘大相徑庭,彼此之間連

修行的目的都不一樣,說什麼“豈有異義”,簡直荒天下之大謬。況且東海無佛,

人盡皆知,東海的寺廟、僧侶,不過是本土的鱗族祭祀傳統假外來宗教爲權變,

長期遮掩交雜下的產物,真正鑽研佛理的叢林稀少,何來教團組織?

更重要的是:在他的治下,東海縱有千寺萬佛,誰敢造次,

“握?”慕容柔忍着蔑意,眉梢一挑。“東海也有教團麼?”

“有。”

衆人聞聲移目,一片愕然之間,卻見一名披着大紅繡金襲樑、身材高瘦碩長

的老僧,白十方圓明殿中緩緩行出,微閉的雙目裡似有一層薄膜般的淡淡灰黔,

分明已不能視物,卻不影響其行動,益顯道骨仙風。

東海的寺院雖然虛有其表,與富人權貴間的往來聯繫,較之央土、南陵等地

並無不同,各大山頭弄出的‘名僧”多遊走於玉宇朱門,越出名的人面越廣。然

而現場數千東海仕紳,卻無一叫得出老僧的名號,衆人面面相覷,紛紛交頭接耳,

越鹹司越是糊塗。

最先認出老僧來的,居然是鎮東將軍慕容柔。

“原來是你。”慕容柔目如鷹隼,上下打量着老人。上一回兩人初見時,雖

有嶽宸風在一旁護持,白己仍幾乎中了他的暗算,此際縱然相距甚遠,一想這蓮

覺寺畢竟是老人的地盤,不由得暗白留上了心,嘴上輕描淡寫:‘貴寺規模白不

算小,卻也當不得‘僧團,二字。莫非法琛長老又來說偈語、打禪七,還是如上

回一般假託天機,實爲大逆不道之言?”

法琛,

(原來他便是法琛,)身爲蓮覺寺住持,‘法琛”之名於東海豪門無人

不曉,然而識者寥寥,誰都知道蓮覺寺當家的是顯義,法琛癱癰已久,平日連外

客都不見,怎知在這當口突然冒了出來,還似與將軍有舊。

慕容柔曾中他的迷魂妖法,未敢託大直視那雙蒙着灰黔的眼睛。忽聽身畔一

人低道:‘啓真將軍,這廝的眼中練有左道邪術,不但黑夜視物如白晝,兼有迷

惑人心之能,斷不可久視。”卻是耿照。

慕容柔一凜。‘你識得此人?”

“是。”耿照低道:‘這廝冒用法琛長老的名諱,其實另有匪號,三十年前

傳遍江湖,萬萬不能是蓮覺寺的住持。”

這‘法琛”對白己施展過的,恐怕就是這種迷惑人心的左道之術了,以撤束

風武功之高、閱歷之廣,尚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聽耿照的語氣,對此人似乎十分

撩解,頗有克敵致勝的把握。

“依你的狀況,原不該打第三場”慕容柔的遲疑不過一瞬,幾乎聽不

出停頓,淡然道:‘探一探他的底,量力而爲。若有風險切莫硬拼,我教羅燁或

何患子替你。”

“屬下理會得。”

當耿照拄着長刀的身影出現在高臺下,衆人不約而同倒抽一口涼氣,隨即大

聲鼓譟,全場爲之沸騰工替鎮東將軍打第三場的,仍舊是他,對手尚不知在何處,

典衛大人已持刀進場,看起來神威凜凜,教人心折。許多人腹中暗忖:撈什子

‘八荒刀銘”撤束風,緊要關頭連根毛都不見,浪得虛名’真正的叫尋軍摩下第

一武膽”,舍此少年其誰?

“法琛”閉目合笑,逆着兩旁的如雷采聲,黝黑枯瘦的面孔轉向少年。

耿照知道他不但看得見,且目力之強,能於百步外剎補青松尖上的鱗片,閉眼

睛倒不是故意裝瞎。明姑娘說過:‘照蟲繃郎民”視黑夜如白晝,格外畏光,爲防

雙目被日光灼壞,眼瞼內白生一層搏膜覆於眼珠之上,能隨意開闔,便如第二層

眼皮般,以保護雙眼。

“小和尚’你的官,可真是越做越大啦。算來你的手上功夫,有一半兒也是

因我而得,對恩人刀劍相向,怎麼說都不合適罷?”

老人裂開血口,露出一嘴尖黃錯落的利牙,以只兩人能聽見的聲音笑道。

“你若是遠走高飛,從此退隱,又或看破紅塵,便在寺中潛心修行,縱然過

去滿手血腥,未始不能善終。”

耿照拖刀而行,‘藏鋒”的包銅鞘尖劃過青磚,不住迸出刺亮火花。

“知道什麼叫報應?便是天網疏漏,偶爾給了你這種人一條活路,你卻放不

下作惡的念頭。無論換過多少身份,永遠掩不去一身惡形,首三惡貫滿盈。你啊,

真是無可救藥了”

少年忽於兩丈開外停步,怒氣卻如有形有質之物,掀塵貫過,劈哩啪啦打在

大紅袍袖上。老僧放落臂遮的瞬間,袖影下的雙眸掠過一抹青黃異芒,旋即沒於

爬蟲般的灰黔後,再不復見。

“聶冥途”

認出他來的,還有對面高臺的媚兒。

集惡道早已無聲無自佑領了蓮覺寺,寺中的骨幹全由白顫傷司替代,連顯義

都被拷掠成了癱呆。滿以爲一切盡在掌握中,獨獨漏掉癱病在牀的住持法琛。

她看過聶冥途的廬山真面目,手下的鬼卒卻是不識,見住持禪房骯骸污穢,

法琛又病又癮,如動物般被豢弄於內,連看守的人也懶得派,頭幾曰還記得扔些

吃食進房裡,末了忘卻還有個人在法性院,聶冥途樂得白來白去,開始在外頭積

極活動。

他真正被囚於法性院娑婆閣的時間,並沒有那麼長。

娑婆閣內刻滿天佛圖字,聶冥途不敢睜眼,成了真正的瞎子。娑婆閣本非建

來作囚牢之用,按理困不住高手,然而聶冥途青狼訣被廢,虛弱已極,飲食又是

三天才供應一回,直餓得人手腳發軟,莫說窗門閉鎖,便是六扇明間大開,他爬

也爬不出去。

貯裝食物的瓦盅與收集屎尿的穢俑,都是送到閣內的階梯下,並點起檀香、

打開窗偏,驅除室內因無法梳洗而致的躁臭氣味。

聶冥途嘗試過打翻穢俑,或於閣中隨地便溺,誘使送飯之人上來,伺機脫身

;豈料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每回耍花樣,來人也不說什麼,靜靜退將出去,索性

連收拾都省下了,然後數天內不聞不間,餓得聶冥途氣申奄奄,迫不得已拿經書

果腹。

哪裡曉得這些古籍都是浸過防腐藥料、再放上幾百年的,一入轆轆飢腸,差

點把剩下的半條命送掉,才明白這人簡直是世上最最稱職的獄卒,毋須刑具枷鎖,

便能治得他束手就縛,竟連說話也不必。

聶冥途花招出盡,無一得逞,於半死半活之間倏忽過了幾年,終於等到一個

千載難逢的機會,趁那人送飯疏忽,起出預藏的磨尖木片制住了他,得以走出這

天殺的閣樓,重見光明。

那‘獄卒”是個頭罩兜帽、雙手籠於袖中的老僧。待適應光線後,聶冥途定

睛一看,嚇得魂飛魄散:老人的鼻樑塌陷,面目浮腫,雙手指節膨大如核桃,肌

膚多處潰爛,模樣已不能用‘猙獰”二字形容,無論原本的相貌是俊是醜,如今

只能說不似人形。

“你、你這是”他重覆着吃語般的單音,有一瞬間幾乎想掉頭仲回

閣子裡,鎖上所有門窗,遠遠避開此人。

“如你所見,”老人淡淡說道:

“我是癘人。我儘量不碰觸到你,給你的食水也都是乾淨的,是你白己要來

挾持我,我也沒法子。”

“癘人,指的是催愚麻瘋之人。麻瘋白古即爲絕症,無藥可治,且與病人的

爛瘡債膿接觸久了,更有傳染之虞。被稱爲‘癘人”的愚者,經常被驅入荒野白

生白滅,甚至有被活活燒死的,以防止惡症蔓延。

“你可以選擇回到閣子裡,或者跟我來。”老人說。‘如果要殺我的話最好

考慮一下,據說我的血比瘡膿更毒。治療癘人的大夫若能小心避開膿血,也有畢

生未曾染病的。”

“我大可從這裡走將出去。”聶冥途冷笑:

“天下如此之大,怎麼會只有這兩個選擇?”

“這裡是哪裡?今夕是何夕?”老人鹹司得他啞口無言,悠然道:“囚你於此

間之人,許不許你高開?你在江湖上的仇敵、故舊、部屬乃至道旁偶遇,若教他

們知曉聶冥途武功全失,結果如何?”

聶冥途出了一身冷汗,強笑道:‘殺了你,便沒人知道我是誰。弄裝改扮,

哪裡不能去?”

老人點了點頭,忽道:‘你既不是你,卻要往哪裡去?做回你時,又有哪一

處不得不去?”聶冥途猛被一間,竟答不上來。老僧淡淡一笑,轉身行吟:‘爲

尋法門入空門,已慣他山作本山;塵網依依數十載,蛟龍虎豹困井欄,”漸漸走

遠,未曾再回頭。

聶冥途仇家遍地,禦下又殘酷無情,嗜而俗殺、反覆無常,所恃不過武功心

計而已。七水塵廢了他的青狼訣,落入仇敵或所謂正道人士”手裡固然是死,

集惡道的老巢棲仁毅卻更加回不去了。那些好部下的手段可是白己調教出來的,

算起舊帳什麼花樣玩不出?能一死還算是輕鬆的了。

聶冥途怔萬無語,忽覺天地之大,竟沒有容身的地方;猶豫半晌,終於追着

老僧的背影而去。

這名渾身瘡疥膿腐、爛肉不停掉落的老僧,正是蓮覺寺的住持法琛長老。他

催愚麻瘋一事,被幾個‘顯”字輩的弟子嚴密封鎖,隱於法性院內,對外宣稱中

風,謝絕外客探訪。

聶冥途於法琛院裡住下,法琛雙目全盲,關節腫脹,行動漸趨困難,弟子爲

防走漏風聲,連大夫也沒請。幸而法琛頗通醫術,白己開方,乃至鍼灸放血,都

是一手包辦。聶冥途怕染上癘病,始終保持距高。

法琛吃得極少,每日小沙彌將飯菜放在院外,倒有大半都進了狼首腹中,盡

管被廢功的身休贏弱不堪,總強過囚居娑婆閣時。吃飽了有氣力,腦筋漸漸恢復

靈光:將白己禁於蓮覺寺之人,必也拜託了法琛代爲看管,若能從中拷掠出線索,

或可解除七水塵的‘梵宇佛圖”禁制工如果法琛不是癘人的話,他早這樣做了。

聶冥途藏身於此,迫不得已與他同處一室,不但遠遠避於禪房的另一角,掩住口

鼻的帕子更是從沒取下來過,唯恐被麻瘋惡症感染,變成不人不鬼的模樣。

法琛倒是怡然白得,早晚誦經,閒時便與他說話。聶冥途旁敲側擊,欲套出

七水塵或武登庸的線索,可惜一無所獲,佛理倒大把大把的聽了不少,暗笑禿驢

無聊,這些鬼打架腦抽風的玩意,***想渡化誰?日子久了閒得發謊,索性拿

聽來的佛理與他對新,用來消磨時間。

法琛的佛學造詣不同於尋常東海僧人,聶冥途雖有狡智,奈何腹苟潤限,三

言兩語間就被駁得啞口無言,又不能動手打人,一來手無縛雞之力,二來揍得老

禿血膿迸飛,到頭來是誰倒大徽?氣得他七竅生煙,一口惡氣無從發泄,幾欲鼓

爆胸月堂。

“你若不服,不妨到娑婆閣呈翻翻經書,看我說得對不對。”法琛指點他。

聶冥途差點想不顧一切揍他個槓上開花,咬牙忍住,冷笑:‘你是負責看管

老子的,該不會不知道老子進不了那幢鬼樓子罷?你個有道高僧,說話忒陰損,

不怕將來佛骨燒出滿鉢老鼠屎?”

法琛微笑道:‘我教你閉着眼睛進出娑婆閣的口訣,再給你畫一張各部經藏

收藏分怖的詳圖,你拿出來看。這總可以了吧?”

聶冥途學得很快,不到半個月的光景,已能出入白由。每回進娑婆閣取佛經,

他總記得多拿幾部出來。除了老樣子追查天佛圖字的線索外,聶冥途還有別樣心

思。

蓮覺寺是千年古?,連娑婆閣這樣的陳跡秘地都有,難保沒藏着幾本武功秘

筵。

七水塵毀了他的青狼訣功休,幾度嘗試重練,發現身休竟產生強烈的排斤,

怕是七水塵以內力改變了什麼關竅,再練不得集惡道的陰屬內勁。

(***’既然如此,老子偷你們佛門的武功來練,氣死你個瞎賊禿,)然

而瞎子摸象的找法,徒然使聶冥途失望罷了。娑婆閣內本無武典的類別,他找了

幾個月全都是佛經,有一回還摸出一卷半腐古籍,一翻竟是整本的天佛圖字,若

非一陣風來吹了個蛾飛蝶舞,怕聶冥途便要當場了帳,硬士士將頭顱所盛,墩成

了一忠滾燙噴香的鮮湯豆腐腦兒。

最後給他佛門武功的,居然還

是法琛。

“咭,”老人以索絹裹手,遞給他一本手抄經卷。‘你想練武,我這兒剛好

有一部。每回你多拿忒多本書出來,我擔心放回去時亂了套,再找費事。我這倆

膝蓋已上不了樓啦,日後取經還得靠你,我看大家都別這麼累了。”

聶冥途望着那部鑲錄伏薛荔多法》,遲遲沒敢伸手,心頭疑賽叢生。

“你眼都瞎了,取經當手紙麼?再說你又不懂武藝,哪兒來的秘筵?”

“娑婆閣的羅漢圖與千手觀音像之中藏有這部武功,本寺先人窺破機關,錄

了下來,交代住持傳落。”老人道:‘一間佛寺,傳下武功做甚?你若不要,我

拿去墊桌腳。”

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老禿驢。世道可比你想像的要險惡得多,不是光會念

幾句“阿彌陀佛”就好。

聶冥途心中獰笑,收下那部《錄伏薛荔多法》,耗費十年苦功,終於練成了

薛蔡鬼手。

這十年之間,他不分晝夜觀察法琛,確定此人身無武功,絕非作僞,冥冥中

卻有一股難以言喻的熟悉感,直覺兩人並非初遇,而是在更早之前便已相識,只

是麻瘋使老人的面孔腫脹潰爛,喉音瘡啞,已不復原先模樣。儘管與記憶中不同,

那個荒誕卻日益強烈的想法始終在他心頭盤繞不去,如生魔魔。

聶冥途等了十年,直到有白保的能力纔敢開口。

“你,究竟是不是‘天觀,七水塵?”

第百七九 折牙瑩骨座劍血魂收第百五五 折灰翳蔽日矯矢騰空第二十一 折流霞春戲禍起青衣第百五五 折灰翳蔽日矯矢騰空第七八 折爲誰減枝剎那空華第百七五 折還報青羽仙蹟胥儲第九八 折天機暗覆問道鋒狂第百三十 摺子夜飛遁鴻鵠鳴高第百四四折驚燕回 翔流沔移光第五九 折五蛇爲輔不令而行第百五十 折彌恨洗冤孰輕孰重第五二 折誰曰五絕莊筌暗入第百四六 折蒺藜長據如見斯容第五三 折鵲巢鳩據虛室開櫝第六四 折虎爪催心春盈喜幛第八十 折火元之精化修羅場第二零九 折湖柳未央池苑依舊第六五 折他生緣會何輿阮郎第二一零 折袞冕榮華或可輕拋第百三十 摺子夜飛遁鴻鵠鳴高第三十 折背水一戰深溪同途第七七 折宜在上位提借鋒芒第九八 折天機暗覆問道鋒狂第百六九 折碎骨金輪徒自緘憶第二十六 折險關易渡悉斷紅塵第二零五 折天倫何系負德孤恩第百六六 折誑世瀰瀰第九 折英雄夢醒奪舍龍息第五五 折藍田竊玉還君明珠第百七九 折牙瑩骨座劍血魂收第百八八 折天姿降爾血海刀餺第三十二 折荒山古院梨花暴雨第百二十六 折豈不同悔共語今朝第四三 折此間少年三才一晤第七八 折爲誰減枝剎那空華第百六四 折故人長別此番曾夢第百零六 折天仗風甫八寒陰獄第百四四折驚燕回 翔流沔移光第百零五 折顛鸞錦榻如不勝衣第百十六 折天工昭邈破魂血劍第五十 折一水之恩棗花幾度第二一六 折君何預聞隔室諦聽第百六五 折孤魂野嶺血海橫流第百四六 折蒺藜長據如見斯容第二零二 折泥犁淨業十六遊增第十八 折北關七日國破家亡第二零六 折潸然寄影野蔓自生第三十一 折天羅寶典五豔妍心第八十 折火元之精化修羅場第百五七 折自邇而高因怖生力第百七四 折桐鄉鼎鼐問鉬何出第八十 折火元之精化修羅場第百六二 折坐見悔吝蟬鳴夜柳第百七四 折桐鄉鼎鼐問鉬何出第六七 折法眼由心饋君殊禮第八四 折蒼天欲賜衡門幸xing子第二十七 折環刀夜煉鑄月補天第二零二 折泥犁淨業十六遊增第百十七 折千里秋毫洿池罟現第百六八 折師出有名暗夜驚心第四十九 折斷鶴續鳧天涎雷鼓第二一六 折君何預聞隔室諦聽第二零五 折天倫何系負德孤恩第百 廿五折玉宇巍峨牙骨盈坑第百十一 折飛鳶下水當者無畏第百八 折凝宮鎮脈蟻聚蝸爭第百十二 折鼎天劍脈伐毛洗髓第二一六 折君何預聞隔室諦聽第六三 折玄囂八陣伊夢黃粱第百十二 折鼎天劍脈伐毛洗髓第七二 折長街血戰無可救亡第百四一 折李生桃傍擒寇擒王第百零五 折顛鸞錦榻如不勝衣第百三十九 折羣姝無首豈子獨傷第六六 折石髓有尚青鳥伏形第二一七 折映鉤如線片片絮驚第十一 折虎風煙舉疏影橫塘第百三十二 折停舟何羨·珠圓玉瑰第百二十七 折鱗翮之化室邇人遙第百零四 折千夫所視刃淬鋒極第百四五 折返魂再世其魘煌煌第二二十 折死生離合一夢如是第百六九 折碎骨金輪徒自緘憶第百七四 折桐鄉鼎鼐問鉬何出第十 折狂歌策馬十步一殺第百零一 折劍與君同以心傳心第八五 折品幽合巹jin誰日可殺第五三 折鵲巢鳩據虛室開櫝第百九十 折心歸寂滅萬籟俱無第百八九 折糞土爲牆豈可鏝圬第三 折萬劫不復禍起青苧第三十五 摺合鼎同火授胎截氣第百八二 折幹元倒轉忍葷巨靈第九二 折君何有私丁邪酉懼第百六四 折故人長別此番曾夢第五三 折鵲巢鳩據虛室開櫝第百零六 折天仗風甫八寒陰獄第百六九 折碎骨金輪徒自緘憶第十五 折東海一傻刀舞八荒第百六五 折孤魂野嶺血海橫流
第百七九 折牙瑩骨座劍血魂收第百五五 折灰翳蔽日矯矢騰空第二十一 折流霞春戲禍起青衣第百五五 折灰翳蔽日矯矢騰空第七八 折爲誰減枝剎那空華第百七五 折還報青羽仙蹟胥儲第九八 折天機暗覆問道鋒狂第百三十 摺子夜飛遁鴻鵠鳴高第百四四折驚燕回 翔流沔移光第五九 折五蛇爲輔不令而行第百五十 折彌恨洗冤孰輕孰重第五二 折誰曰五絕莊筌暗入第百四六 折蒺藜長據如見斯容第五三 折鵲巢鳩據虛室開櫝第六四 折虎爪催心春盈喜幛第八十 折火元之精化修羅場第二零九 折湖柳未央池苑依舊第六五 折他生緣會何輿阮郎第二一零 折袞冕榮華或可輕拋第百三十 摺子夜飛遁鴻鵠鳴高第三十 折背水一戰深溪同途第七七 折宜在上位提借鋒芒第九八 折天機暗覆問道鋒狂第百六九 折碎骨金輪徒自緘憶第二十六 折險關易渡悉斷紅塵第二零五 折天倫何系負德孤恩第百六六 折誑世瀰瀰第九 折英雄夢醒奪舍龍息第五五 折藍田竊玉還君明珠第百七九 折牙瑩骨座劍血魂收第百八八 折天姿降爾血海刀餺第三十二 折荒山古院梨花暴雨第百二十六 折豈不同悔共語今朝第四三 折此間少年三才一晤第七八 折爲誰減枝剎那空華第百六四 折故人長別此番曾夢第百零六 折天仗風甫八寒陰獄第百四四折驚燕回 翔流沔移光第百零五 折顛鸞錦榻如不勝衣第百十六 折天工昭邈破魂血劍第五十 折一水之恩棗花幾度第二一六 折君何預聞隔室諦聽第百六五 折孤魂野嶺血海橫流第百四六 折蒺藜長據如見斯容第二零二 折泥犁淨業十六遊增第十八 折北關七日國破家亡第二零六 折潸然寄影野蔓自生第三十一 折天羅寶典五豔妍心第八十 折火元之精化修羅場第百五七 折自邇而高因怖生力第百七四 折桐鄉鼎鼐問鉬何出第八十 折火元之精化修羅場第百六二 折坐見悔吝蟬鳴夜柳第百七四 折桐鄉鼎鼐問鉬何出第六七 折法眼由心饋君殊禮第八四 折蒼天欲賜衡門幸xing子第二十七 折環刀夜煉鑄月補天第二零二 折泥犁淨業十六遊增第百十七 折千里秋毫洿池罟現第百六八 折師出有名暗夜驚心第四十九 折斷鶴續鳧天涎雷鼓第二一六 折君何預聞隔室諦聽第二零五 折天倫何系負德孤恩第百 廿五折玉宇巍峨牙骨盈坑第百十一 折飛鳶下水當者無畏第百八 折凝宮鎮脈蟻聚蝸爭第百十二 折鼎天劍脈伐毛洗髓第二一六 折君何預聞隔室諦聽第六三 折玄囂八陣伊夢黃粱第百十二 折鼎天劍脈伐毛洗髓第七二 折長街血戰無可救亡第百四一 折李生桃傍擒寇擒王第百零五 折顛鸞錦榻如不勝衣第百三十九 折羣姝無首豈子獨傷第六六 折石髓有尚青鳥伏形第二一七 折映鉤如線片片絮驚第十一 折虎風煙舉疏影橫塘第百三十二 折停舟何羨·珠圓玉瑰第百二十七 折鱗翮之化室邇人遙第百零四 折千夫所視刃淬鋒極第百四五 折返魂再世其魘煌煌第二二十 折死生離合一夢如是第百六九 折碎骨金輪徒自緘憶第百七四 折桐鄉鼎鼐問鉬何出第十 折狂歌策馬十步一殺第百零一 折劍與君同以心傳心第八五 折品幽合巹jin誰日可殺第五三 折鵲巢鳩據虛室開櫝第百九十 折心歸寂滅萬籟俱無第百八九 折糞土爲牆豈可鏝圬第三 折萬劫不復禍起青苧第三十五 摺合鼎同火授胎截氣第百八二 折幹元倒轉忍葷巨靈第九二 折君何有私丁邪酉懼第百六四 折故人長別此番曾夢第五三 折鵲巢鳩據虛室開櫝第百零六 折天仗風甫八寒陰獄第百六九 折碎骨金輪徒自緘憶第十五 折東海一傻刀舞八荒第百六五 折孤魂野嶺血海橫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