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八 折天機暗覆問道鋒狂

耿照聞言一凜,見周遭景物仍不時輕動,迸出蟬翼摩擦似的細響,碧火真氣的靈覺始終保有一絲莫名危悚,非是聶雨色說笑而已。(迷陣……尚未撤去!

平無碧的穿心一蹴並未傷及筋骨,疼痛過後,他把握時間調息,扶着弦子的肩臂掙扎而起,卻不敢離開腳下三寸方圓。平無碧內功不俗,同出指劍奇宮,對五行術數等不可能毫無涉獵,在這位「天機暗覆」的奇門陣法之內亦討不了便宜,此刻迷陣既未解除,恐怕除了腳下,更無一處安全。

他遙向桌頂的黑衣公子一拱手,未敢失了禮數:「在下耿照,忝爲白日流影城七品典衛。貴我兩家同屬正道七大派,歷來交好,在下與令師弟沐四俠頗有交情,日前方于越浦城內一醉,也算自己人了。若有誤會,願與聶二俠賠個不是,望聶二俠海量汪涵,莫與我等計較。」

長揖到地,執的是晚輩之禮。

聶雨色單手托腮,眼皮翻也不翻,「啪!」

拈子定星,自顧自的下將起來。「自己人?這一地橫死的,哪個不是自己人?我專殺「自己人」!」

啪的一聲烈響,又一枚棋石落秤。耿照微怔:「這人好不講理。」

忽聽聶雨色道:「我問你,那匹馬是不是你的?」

耿照老實點頭:「是在下之馬。」

「追着馬來的小娘皮,也是你的人?」

「是……在下的朋友。」

他不能肯定聶雨色是否意有所指,「你的人」云云不免有些尷尬,抓了抓腦袋,面上微微發熱。「啪!」

聶雨色再落一子,冷笑道:「既然如此,你死也不冤了。路野色那蠢貨異想天開,搶你的馬來衝我的陣,正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懷璧都有事了,這馬忒大一匹,死你個三兩回的也算公道。此其一也。

「其二,那小娘皮既來追馬,又不追個全,與路野色胡攪蠻纏,雙雙闖入陣中,害我不得不將這「天煥三輝陣」向外拓開一丈,以防路野色逃出。可知這一丈之差,有天地雲泥之別?」

越說越怒,顯然這一丈之差影響甚巨。

耿照本想道歉,但今日親睹陣法之奇,直是大開眼界,禁不住問:「向外拓一丈,有什麼差別?」

聶雨色重重一哼,怒不可遏:「陣拓一丈,害我不得不將閒雜人等納入陣中,又不能都殺了,令耳目清靜……醜,實在是太醜!我精研術數十餘年來,臨陣施爲,沒發動過這麼醜的「天煥三輝陣」!」

機靈靈一顫,似是想起白璧蒙塵,忍不住背脊惡寒。

「不好意思啊,都是我醜,對不住大家。那個我還有點事,可不可以……」

茶棚另一頭傳來「閒雜人等」的咕噥,聽來頗爲沮喪。

聶雨色理都不想理他,擡頭射來兩道獰光,衝耿照森然笑道:「你若想不死,那也容易,只消告訴我,你是從何處學得……」

「二位不好意思打個岔,我有點急事,在這兒實在耽擱太久……」

「……我奇宮之獨門絕技「通天劍指」,我可考慮放你一條……」

「……兩位聊得這麼投機,要不要先放小弟出去,反正是醜……」

聶雨色突然轉頭咆哮:「你能不能別打岔?我正問着他哩!」

「那先放我出去啊!」

風篁也火了。「我不想聽還不成麼?莫名其妙!」

聶雨色怒極反笑。「你就待到死吧!我偏不放。要水沒有,鹹豆也沒有!」

風篁大笑:「既然如此,我自己出去!」

鈴聲忽揚。

風未擾動,一道匹練刀光橫掃而出,原本四周不時輕顫、透着虛妄的景物瞬間凝結,似被風壓夯作一團,再無尺蠖之屈,才連同視界裡的一切,被暴雪般的刀芒一分爲二——聲音在刀光過後倏又出現。

聶雨色所在之處轟然迸散,棋墩、算籌、棋盅,甚至盅裡或墩上的黑白碁石……位於方桌中軸的一切俱都兩分,砍破迷陣的雪浪刀華同時也砍開了行進路線上的所有實物,無分大小精粗;本應對剖的聶雨色早已不在原處,失去陣眼與陣主的奇門幻陣剎時崩潰。

那感覺很難形容,但耿照身子一晃,便知迷陣不復存在。肌膚表面、耳鼻窮中彷佛殘留一絲溼濡悶浸的奇異觸感,然而除了汗漬血污,並無任何可感的實體。清脆的鈴聲漸漸沉落,卻依然動聽,而發聲的銅製輪鈴原是來自刀首的垂飾;無論使刀之手如何有力沉穩,也不能使駝鈴無聲。會在刀上飾鈴,是因爲太有自信、過於光明,抑或只是無所用心,純然喜歡那自由無依的清脆聲響?

迷陣的擾動消失,耿照終於有機會看清男子的長相,才發現與先前的想像差之千里:風篁是一名高大結實的中年男子,全不像文士儒者,滿面于思、鼻作鷹鉤,糙如磨砂的肌膚被豔陽曬成油亮的紅褐色,厚發又卷又硬,根本梳不成髻,只能隨意紫在腦後。若非有雙愛笑不帶滄桑的眼睛,讓眼神比外表起碼年輕了十歲,模樣便似西北常見的走荒漠客,滿身抖不落的風塵。

他披着一襲結實的長舊披風,防風的裹頭長巾在頸間隨意繞了幾匝,束腕的臂韝一路纏到肘後,打着綁腿似的雙股皮繩。發出驚人刀光的長刀形如新月,刀弧卻平緩得多,刀身凹凸不平,宛若鐵胎,外鞘纏着厚厚的毛皮,長柄是標準的雙手帶;刀首末端的銅環之上,果然吊了兩隻荔枝大的銅鈴,鑄造甚是精巧。

耿照只看一眼,便知此人有毛族血統,他們強壯得像野獸,速度、氣力以及敏捷的反應均遠勝常人。據說西山韓閥麾下的勁旅「飛虎騎」專門選拔這樣的人,故爾天下無敵,威名遠播。

深目高顴、行旅裝扮的虯髯男子手按刀柄,忽然一笑。「我中計了,是不是?」

「也不算是計,不過是點小心機。」

廣場的另一端,聶雨色重新盤膝坐上最外緣的方桌,鄰桌正是平無碧的屍首,萬不得已時抓起一扔,便是現成的盾牌。試出對手的能耐,他警覺地退到安全線外——當然是經過精密計算的結果。

「若非如此,你也未免藏得太深。」

黑衣公子換手托腮,另一隻手撐着膝蓋,饒富興致地眺望着另一頭的陌生人。「你這下是西山問鋒道狂風世家的手筆,沒記錯的話……嗯,叫「散迴風」。據說狂風世家之刀質樸剛健,不重套路,以一息的出刀次數區分境界,「一式散迴風」代表入門,一息間只能全力勞出一刀,二式便是連出兩刀,以此類推。方纔閣下那一手,卻是幾式散迴風?」

一吸一吐曰「一息」,本指極短的時間。

而練武人之謂一息,除了計量時間速度,亦指一次提運內力之所爲,直到力竭換氣爲止。一息間連勞數刀雖非難事,然而刀刀皆全力施爲,壓縮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接連並至,刀勁相疊,也十分駭人了。

問鋒道狂風世家昔日亦有「刀浪」的別名,狂風之快,尚不足形容那種明明只與一人對敵、刀勁卻疊涌而來的恐怖;一刀都接不下了,頃刻間連來數刀,誰不喪膽?故爾稱之。在金刀門柳氏崛起之前,西山夜煉、狂風俱爲刀壇鋒首,各領一時風騷。風篁淡淡一笑。

「以問鋒道的算法,該是六式罷?」

聶雨色不禁挑眉:「二十年前,問鋒道風老家主與柳氏金刀一戰,不幸落敗封道退隱,再加上「夜煉刀」修玉善金盆洗手,刀壇從此獨尊西山金刀門。當年風老家主落敗之招,恰恰是「六式散迴風」,適才你明顯未盡全力,若決心向柳家搦戰,當能重振家聲,君何流落江湖,甘心埋名?」

風篁哈哈大笑。

「你繞了半天,只想挖我的底。」

他把玩着桌頂空杯,怡然笑道:「我十幾歲上家道中落,家主封道歸隱,我的確有過這般想頭,欲習得絕世刀藝,打敗柳氏,重振狂風世家。

「幸而遇見家師,經他老人家一語破障,方知虛名榮辱,皆違道心。我若日夜想着報仇,想着柳氏金刀,今日斷不能練至六式散迴風的境界,縱使勝了金刀門,難道日後便不會被餘子所敗?

「聶雨色,我對你們指劍奇宮的恩怨沒興趣,我是真路過,坐下喝茶……算了,不說這個,說了火大。你怕我泄漏今日所見,我便立個誓與你:想要風某泄漏隻字片語,須問我手中之刀!如此,你能放心了罷?」

聶雨色對他始終忌憚。

自風篁坐下,他便格外提防這名看不出深淺的漢子,還在路野色、甚至長老平無碧之上。那「六式散迴風」可說直接落實了他的懷疑,單以實力來看,此人果然是今日最難纏的對手,威脅更勝那名內力渾厚、身懷本門絕學的耿姓少年。奇門陣法不比拆招應敵,須預作準備。「天煥三輝陣」是他精心設計,用來對付驚震谷一行的陷阱,量身打造、準備充分,方能收此奇效。如今陣中染血,陣眼又經「呼雷劍印」與「六式散迴風」雙重破壞,早已殘破不堪,他亦耗損不少內力,再難催動陣法。凡此種種,均不利於應付強敵。

對聶雨色來說,「戰」不過是手段,是拿來談判的籌碼,「和」毋寧纔是真正的目的。否則殺則殺矣,何必探他的底細?

風篁也是老江湖,利害瞭然於心,見聶雨色眉間稍解,明白雙方已有共識,持刀起身,瀟灑抱拳:「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就此別過。聶兄,請。」

轉頭遙喚:「耿兄弟、弦子姑娘,咱們一道罷?路上也有伴。」

聶雨色臉一沉。「姓風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風篁搖手笑道:「欸,聶兄別誤會。方纔你也見了,驚什麼谷的那幫子人不由分說殺將上來,這位耿兄弟獨力應付,也算是結下了樑子,他要出賣你,對他沒好處不是?再說了,他對朋友不離不棄,乃講義氣、鐵靜錚的漢子,讓他立個誓言絕不泄漏秘密,也就是了,聶兄大人大量,何苦相逼?」

聶雨色冷笑。

「說得輕巧。這廝能使我奇宮不傳之秘,卻非奇宮之人,我不過要個交代罷了。今日若易地而處,你能如此瀟灑?」

風篁想了一想,笑道:「聶兄若執着於此,那也容易。」

從行囊摸出一本線裝簿冊,縛上皮繩石塊一扔,那薄冊劃了偌大圓弧,表示並無挾施暗器之意,才「啪!」

落在聶雨色身前另一張桌板;掉落時皮索繃開,冊子恰被石塊壓住,頁角連同封皮潑喇喇地迎風翻動,似有一名持刀人形不停跳動。

直到風停,赫見封面題着「敬錄散迴風譜」六個大字。耿照目力絕佳,書在半空便已瞥見,不由得失聲叫道:「風兄!這……萬萬不可!」

風篁聳肩一笑,蠻不在乎。

「家師曾說,門戶之見,亦是求道的阻礙,便藏得秘笈無數,有多少練上手眼身軀,又有多少練進了鋒刃柄鍔裡?天下武學越練越少,大抵如是。聶兄,我若以譜爲質,能否換耿兄弟與我同去?待我手邊事了,咱們約期一聚,我親自帶上他與貴宮交代。」

耿照才知他考慮周詳,心中感動:「我與風兄萍水相逢,尚說不上交情,他卻一心迴護,唯恐我一人獨對奇宮,不免要吃大虧。」

正欲辭讓,卻聽慕雨色哼笑:「看來你師傅教得好啊,這樁閒事你是管定了。卻未請教:令師是何方高人,竟敢指點江湖,發下「天下武學越練越少」的豪語?」

「聶雨色,我處處相讓,可不是怕了你。殊不知行走江湖,最忌辱人尊長麼?」

風篁聽他對恩師大有譏嘲之意,笑容一凝,眼中已無笑意,抱刀朝北面一拱手,森然道:「我乃靖波府雲都赤侯座下第1一弟子,人稱「朔刀」風篁!閣下一心求戰,風某敢不奉陪!亮兵器罷!」

聶雨色冷冷一笑,拈起一根算籌,右臂平伸,直指如劍。「奇宮門下,不用兵器!姓風的,上來受死罷。」

他在龍庭山素有「黑衣死神」之稱,冷血無情,人皆驚懼,所恃絕非陣法而已。聶雨色的修爲在「風雲四奇」中僅次師兄,單以劍術論,未必在少年老成、內力造詣冠絕羣倫的秋霜色之下。風篁見他擺出架勢,竟是淵停嶽峙,法度森嚴,周身上下俱是鋒者所獨有的專注與執着,更無一絲破錠,胸中豪氣頓生,大笑:「好!這一路便有刀山火海,我也來會你!留神了!」

不管有無陣局,大步疾衝,披風「撥喇!」

飛展如鳥翼,靴下激塵,十餘丈的距離眨眼便衝過中線,令人錯生貼地翔掠之感;疾行間曳光出鞘,唰唰兩道耀眼刀芒交錯旋出,第三刀卻後發先至,但聽鈴聲一動、倏又戛止,長刀已自身側脫手飛出,急旋如電,逕取聶雨色的人頭!

問鋒道刀出無悔,威力絕強,專克天下機巧。聶雨色正全心提防那霸道的「六式散迴風」,孰料實刀橫裡旋來,刃薄難辨,竟還先於刀氣;側身一讓,堪避過斷首之厄,原本完美的體勢破綻百出,而刀氣又至。

「嚓」的一聲算籌斷去,第一道刀氣倏然偏轉,聶雨色手中變戲法似的生出另一支算籌,運勁直刺,竹籌抵不住刀氣劍氣悍然對撞,迸成齎粉,震得虎口鮮血長流,血珠旋被風壓絞碎,釅成一空血霧;被撞散的刀氣則飛竄如蛇,削得椅凳唰唰作響,彈落遍地銳角。暗紅色的血霧揮開,風篁一躍而出,刀鞘反掄,聶雨色及時變出一支算籌,卻無挑刺格檔的餘裕,「嗜喇!」

脆弱的竹籌迎風摧折,不及扔去,託掌逕迎,裹着厚重毛皮的刀鞘砸入掌心,將不知何時出現的三枚算籌悉數砸斷。

雄渾的勁力貫臂透體,聶雨色氣血一晃,喉頭頓甜,生生咬住滿口腥鹹,切齒暗贊:「第四刀猶有沉勁,不愧是「六式散迴風」!」

說時遲那時快,風篁趁他抓住刀鞘,冷不防猱身欺近,右手五指一併,貫中而出!

兩人幾已貼面,這短兵相接的第五刀貫破黑袍,指尖卻空蕩蕩的不着邊際。風篁暗叫「不好」,那張討人厭的蒼白瘦臉自身畔倏起,宛若幽靈,胸腹間衣布完好,哪有手刀的痕跡?(隱淪之術!

恩師曾說過,道門中有一門移花接木、縮地騰挪的幻術,雖不是真將身子變作他物,或速于飛空,而與戲法雜耍相似,皆爲障眼法門,卻不可大意輕敵。「高手修爲精深,意志堅定,這「隱淪之術」縱迷心智,不過一瞬而已,又有何用?」

他對這種外道方伎甚感厭惡,忍不住質疑。恩師淡淡一笑,神色平和。「高手過招,勝負也只一瞬。他要欺你,本不圖多。」——這傢伙,從開始就沒想認真較量!(可惡!

然「散迴風」刀刀皆爲全力,就算五刀落空,最末一刀仍有石破天驚之威,當者無幸。

正欲出手,見聶雨色左手食指一彈,虎口迸出的血珠凝於半空,忽地變尖變長,明明眨眼飛快,這一瞬卻彷佛突然靜止,風篁眼睜睜看那粒血珠被拉成血箭,末端仍連於他白慘的指尖,不住地抽細抽長,最後竟成了髮絲模樣。

聶雨色手指一遞,時間又恢復運轉,血尖刺入風篁左肩,一串飽膩的血珠沿絲透入,連那道血絲線也抽離指頭,如魚線般收捲入體,彷佛原本便是出自風篁體內,而非從聶雨色手裡射來。

異血入體,風篁全身一凝,竟動彈不得,蓄滿的內力無從散去,嗤嗤幾響,刀氣自肩臂破體而出,銳利的創口爆出大蓬血霧。風篁悶哼一聲,嘴角溢血,奮起餘力抓住聶雨色,忽露笑容;聶雨色一時掙脫不開,面色丕變。

聶雨色的「禁血陰雷」不能算武功,也非正統術法,卻是擷取兩家之長合於一爐同冶,發前人之所未發,堪稱別開生面。鮮血對術法本有奇效,外來異血既可破陣,術者自身之血亦有風助火勢、借命增幅的效果。

他以左手雷訣發動禁術,將血打入風篁體內,一息之間該能完全封住其行動,孰料風篁仍有餘力,不禁暗歎:「這廝的修爲果然不止「六式散迴風」,最少在七式以上!」

掙脫時已慢一步,腦後異響嗡然,似是那柄旋開的薄刃長刀又轉了回來,靈臺倏清,想起色目刀侯的絕技,心底涼透。——駝鈐飛斬!

風篁脫手擲出的,竟是一記迴旋刀!

一擊不中回頭取首,本是將一刀作兩刀使的妙法。風篁隱瞞「七式散迴風」的修爲留作後手,並未全出聶雨色的算計,然而藉由「駝鈴飛斬」的迴旋刀勢,將一息間的殺着由六式提升至八式,卻非他所能預料。「怎麼算都漏了一式啊!」

聶雨色閉目苦笑,頸背刺癢汗毛飛斷,正是死兆臨頭,手中不知何時又滑出一枚算籌,不管不顧,直刺風篁的胸膛,竟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金光飆至,撞正刀鋒,長刀失了準頭,自他的右肩臂斜斜掠開,拉了道長口。聶雨色眉頭微皺,逕取風篁心口,算籌將刺入的當兒,一人及時抓住風篁的背心向後滑開,堪解洞胸之厄,正是耿照。

wωw✿ тт kān✿ ¢ ○ 聶雨色冷哼一聲,並指爲劍、連環進招,每每從絕難想像的方位刺來,耿照單臂遮護風篁,初時忽拳忽掌,終不敵「通天劍指」刁鑽,末了亦以劍指相應。

兩人進退合節,彷佛爲此對練過千百回,拆得絲絲入扣,聶雨色以一式「指鹿爲馬」疾刺他雙眼,食中一一指纔到中途,忽改道胸前「膻中穴」。耿照翻掌欲攔,驀地福至心靈,仰頭一讓,劍氣貼面而過,幾乎將鼻子削落。

一劍落空,耿照拉風篁踉蹌後退,聶雨色劍指向地,卻不進逼,嘴角泛起一絲蔑冷,眯眼笑道:「你是哪位長老的私傳弟子?「影魔」冰無葉,還是「釐劍天魔」獨無年?山上那幫「色」字輩的廢物能接我十招而不敗的,可說半個也沒有……原來,是在外頭藏了一個!」

笑容忽凝,殺氣大盛,衣發「潑喇!」

一聲無風自動。

風篁亦爲之神奪,感應氣機,不由得汗毛直豎,心下駭然:「這廝竟有如此霸道的殺氣!若全力發出一劍,須以幾式散迴風才能接下?」

他尚餘一式之力未發,陡地掙脫耿照臂持,閃身掠出,將鮮血咬在口中,狠笑道:「姓聶的,我來陪你玩玩!」

「散迴風」本是摒除機巧、以力決勝的武學,置之死地威力反增,風篁這平平無奇的一記手刀不帶風聲,穿越煙塵而不沾,於極靜中倏然位移,周遭景物彷佛頓止;明明動作快絕,軌跡卻一一映現,無不分明。

聶雨色不爲所動,凝力提指,地面沙塵隨之冉冉上昇,指尖劍芒隱竄,氣機遙遙罩住電掣般無聲飛近的披風烏影,指間壓力催增,如繃弦不仗震顫,背後似有黑翳鋪天蓋地而來;刀氣逼入的一瞬間,劍芒便欲脫手。忽然一道人影闖入兩人當中,竟是耿照!(好……好快!

風、聶俱都一凜,一怔之間,刀氣劍芒微微一滯,耿照把握這千金不換的一霎,鐵掌雙分,各自纏上劍指手刀,左旋右引,欲將兩道宏大的殺人氣勁偏開,否則光是兩勁相撞,產生的威力便足以震斷三人心脈!

「你……壞事!」

聶雨色見他弄巧成拙,不由切齒。

以他計算之精,豈不知這擊兩人俱是催谷內力,壓縮氣勁至極,以產生堅逾金鐵的破壞力,若正面撞實了,便如兩隻金鐘交擊,無論勝敗若何,雙方都將承受衝擊力道的反饋;以二人目下狀況,絕對是兩敗俱傷。

聶雨色在出手的剎那間,精確估量過「散迴風」的刀勁特質,有七成的把握能後發先至,押注賭了這一把。孰料耿照橫裡殺出,將雙方勁力引去,要改弦易轍也來不及了,若耿照化消不了勁力,不但刀氣劍芒將在他身上齊齊爆開、硬生生炸了個血肉模糊,連風聶一一人亦不可免。

風篁發覺不妙,拼着損傷功體欲撤勁力,不料喉頭一甜,嘴角溢出黑血,刀氣驟然增幅,隱隱有亂竄之象。聶雨色沉聲低喝:「莫……莫再作爲,都由他了!」

冒險開聲的代價,當場噴出一口血霧,適才催動陣法的傷疲一齊迸發,白麪益青,劍芒隨之失控。耿照夾在兩人當中,被兩股迫人的氣芒壓得口鼻溢血,勉強靠着「白拂手」化消壓力,片刻不敢稍停。然而以他的功力,也只能以導引旋繞、化消雙向的衝擊,未能化去刀氣劍芒自身,兩股巨力反藉由螺旋之勢,不住旋轉增幅。

耿照只覺氣血翻騰,渾身滾燙如沸,隨着外在壓力的增加,碧火神功也被逼着擠出體內的所有潛力,每覺酸、熱、痛、麻……再難忍受時,便有一絲勁力由莫名處被抽出,勉強抵住左右兩股不斷增強的壓力。

他漸漸無法保持清醒,咬牙爆汗、雙目赤紅,齒縫間迸出傷獸般的低咆,憑本能與兩股勁力苦苦抗衡,猶如在洪水邊緣搶築提防:每當洪流漫蕩,即將淹蓋進來,碧火神功便把堤防加高尺許;不多時水位隨之攀升,堤防只好繼續增高……也不知過了多久,驀地耿照虎吼一聲,雙臂一振,猛將刀氣劍芒彈開,彷佛堤防內不知不覺蓄滿了水,最終高過堤外積洪,開閘的瞬間,竟將滾滾洪流衝了開去!

唰唰兩聲,刀劍一一氣如鬆開的牛筋、脫困的蛟龍,呼嘯着自他臂間交錯而過,平沙掃塵,各至三丈開外,通天劍銳而及遠,迴風刀裂地如犁,勝負難分。聶雨色登登登連退幾步,單膝着地,面色煞白。驀地藍影一晃,冷鋒直指咽喉,卻是一旁弦子調息復原,抽出靈蛇古劍掩殺而至。

耿照吐氣開聲,挽住踉蹌倒退的風篁。

弦子收劍飄退,劍尖距聶雨色的咽喉僅只分許。「黑衣死神」滿臉釁笑,不見絲毫驚慌,彷佛耿照這一喊救下的是弦子,而不是他。

弦子退回耿照身旁,慎防聶雨色再使什麼手段,側首問:「你有沒怎樣?」

耿照全身大汗淋漓,彷佛自水中撈起一般,活動活動臂膀,暗自提運內功,只覺渾身力量盈滿,似欲透出毛孔,自己也覺奇怪:「沒……沒怎樣。我覺得好極啦,似乎……似乎沒這麼好過。」

風篁唾去一口血污,苦笑道:「你好,我可就不好啦。合着今兒日子不對,怎地邪門的事特別多?」

見聶雨色緩緩站起,掙開扶持,挺身道:「來來來,適才有人搗亂,這一局不算。咱們再來打過!」

他吐去瘀血,運功內視,身子當無大礙,聶雨色卻是面白如紙,若第一一回合重新較量,大有優劣逆轉的況味。

忽聽一人道:「且慢!諸位請住手。」

聶雨色嘖的一聲,面露不馴,彷佛覺得十分無趣。兩人自茶棚中行出,當先的是一名白衣公子,金冠束髮、足蹬鱗靴,手持一柄水磨玉摺扇,扇柄流蘇上馨一枚名貴的蜜結伽羅。

這伽羅乃側楠香木所生,多產於南境燥熱的深林之中。伽南木長成後,近樹根處結有樹穴,大蟻寄居其中,食石蜜而遺漬,久而久之,香木受石蜜之氣而凝,逐漸成香。香胎結成後樹便枯死,稱爲「伽羅」,其中又以蜜結伽羅爲上品。流影城之中時常採購,耿照素知其珍。

白衣公子身後,跟着一名戴着薄羅面紗的妙齡女郎,露出面紗的半截鼻樑又高又挺,眉眼便如遠山,鍾靈毓秀、難繪難描,雖未全現面目,光是這半張臉蛋已堪稱絕色。女郎生得高挑,身段曼妙自不待言,衣着亦十分華貴,尤以一根銀燦燦的鱗紋帶子束腰,更襯得葫腰盈盈,不失圓熟腴潤,既端雅又誘人。

耿照只覺她身形眼熟,見白衣公子手挽佳人狀甚親暱,料想是他人內眷,不敢多瞧,一時想不起於何時何地見過。

白衣公子拉着女郎信步而來,彎腰拾起一支鳳頭金釵,以衣角擦淨沾塵,笑顧女郎:「喏,阿妍,多謝你的釵兒。這不是替你拿回來了麼?」

女郎濃睫瞬顫,似是一笑,未見其脣抿勾畫,已覺嫣然。正要伸手接過,白衣公子調皮一閃,笑道:「別忙,我給你簪上。」

輕輕往她發盤上一送,微調了調高低,怡然道:「好看。當真好看得緊。」

女郎玉靨飛紅,嗔怪似的瞟了他一眼,又望向不遠處的三人,羞意更濃。耿照心想:「原來是他撒出金釵,免去聶雨色斷頭之厄。」

適才那一擲勁力不強,難在方位奇準,迴旋刀勢又快又急,卻一碰便給彈開了去,可見他手眼、巧勁皆有獨到,非同凡響。

白衣公子拍去灰塵,對耿、風二人一拱手,笑道:「風篁兄、耿兄弟,今日在此巧遇,也算有緣。江湖道上奔波,難免刀兵相向,正所謂:「不打不相識。」

一一位若然不棄,便由我來做東,且飲一杯如何?」

聶雨色又嘖的一聲,面露不耐。

風篁盯着白衣公子好一會兒,喃喃道:「你……你是……」

支吾一陣,不知該如何開口。

以他慣見江湖、久經風浪,實不該如此失態。

然而非但耿照不覺他失禮,連聶雨色與那白衣公子也明白他何以失禮———因爲白衣公子與風篁一樣,有着一張黝黑粗獷、充滿異族風情的奇異面孔。那是張絕不該出現在以「鱗族純血」着稱、君臨東海之指劍奇宮內的面孔。白衣公子年約三十,五官深邃、鼻樑高挺,紅褐色的肌膚細膩得無一絲痘瘢,笑起來頰畔有淺淺的梨窩,帶着一絲孩子氣。充滿野性的輪廓,使他的眼神兼具危險魅惑,獅鬃般的粗硬褐發明明梳理齊整,仍予人放蕩不羈之感。

他的打扮與沐雲色、聶雨色,甚至與驚震谷的門人近似,都是優雅風流的翩翩佳公子,然而配上粗獷野性的長相,不知爲何卻不顯扞格,反而更能凸顯他與衆不同的英挺。耿照一眼便猜到他的身份,只是萬料不到會此地遇見。

那公子盛情邀約,彷佛沒想過會被拒絕,興沖沖牽着女郎轉身,欲請店家備酒上菜;走出幾步才驀然想起,「哎呀」一聲,玉骨揺扇輕擊大腿,停步回頭,舉扇拱手道:「瞧我,都忘了自我介紹,這是什麼記性!在下龍庭山韓雪色,萬望風兄、耿兄弟一一位恕罪。」

五人入得茶棚,撿了張大桌坐定。

韓雪色居主位,與那戴着面紗的美麗女郎並肩同坐,耿照、弦子與風篁三人於下首各據一邊,風篁爲示友好,將佩刀連同行囊擱置在茶舖門邊。聶雨色則盤腿坐於鄰桌上自斟自飲,瞧都不瞧這裡一眼,嘴角兀自掛着輕蔑的冷笑,彷佛覺得與「敵人」同桌愚不可及。

茶鋪的掌櫃夥計早在聶雨色佈陣前,便教韓雪色打發去躲起來了,這時纔出來招呼飲食。韓雪色隨手取銀錠打賞,竟未使過銅錢,出手異常閱綽,也難怪他們盡心盡力伺候,不敢慢怠。

「雲都赤侯府的大名,我是久仰了,只是難得下山,遲遲未得登門,求教於刀侯前輩。」

韓雪色雙手捧起粗陶杯子。「今日見風兄豪邁慷慨、刀法超卓,方知刀侯府俠義肝膽,更在傳言之上!來,貴我兩家之誼,由此杯伊始!我敬風兄。」

指劍奇宮是東海四大劍門之一,刀侯府無論聲名或資歷,都遠不能與傳承數百年的奇宮相比,「九曜皇衣」韓雪色之名更是名傳天下,劍界講起「東海三件衣」來,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風篁見驚震谷平無碧、乃至聶雨色等人神態倨傲,不想奇宮之主如此平易近人,一點架子也沒有,再加上同是西山毛族後裔,不由大生好感,舉杯道:「宮主客氣。想來風某也有不是,得罪之處,望請海涵。」

仰頭一飲而盡,倒轉杯口,示以無餘。鄰桌聶雨色陰惻惻一笑,自言自語。「虛僞啊虛僞啊,這世間怎會如此醜陋?大家說話都跟放屁一樣啊,真是令人絕望。」

風篁面頰抽動,笑容僵在臉上。韓雪色面上也不好看,回頭道:「聶師兄,你這是在同本座說話麼?」

聶雨色放落杯子,恭恭敬敬道:「啓稟宮主,屬下只是傷春悲秋,一時有感而發,沒在同誰說話。」

「那就好。不過現下有貴客在,你可以晚些再傷春悲秋麼?」

盤坐在桌上的黑衣男子把頭深深壓進腿間,額頭都貼到靴幫子上了,彷佛從後腦勺發出的悶鈍聲音雖然恭順,動作卻充滿惡意。耿照一口茶差點噴將出來,所幸渾厚的碧火功及時壓抑,纔不致出醜露乖。身旁風篁卻無獨步天下的碧火神功,「骨碌」一響,生生將熱茶咽入腹中,怕連腸子都燙熟了。韓雪色尷尬一笑,親自執壺爲衆人斟滿,舉杯相酬。「耿兄弟年紀輕輕,修爲卻如此不凡,適才排紛解斗的膽色與本領,都是一等一的高明,令人好生敬佩。流影城竟有如此人才,怪我久未出江湖,見識忒淺。來,今日相識,豪興遄飛,你我乾一杯!」

背後聶雨色連連搖頭:「可惜啊可惜啊,酒裡沒加*。藥倒了抓回去嚴刑拷打,才知道是誰家的奸細。」

耿照早有提防,陶杯就口沒敢飲下,一旁風篁「噗」的一聲全噴出來,咳聲連連,不住捶胸。弦子好整以暇捧杯輕啜一口,對風篁道:「在外頭別吃東西。喝茶不妨的。」

韓雪色回頭。「聶師兄,怎麼你很想給人下*?」

「啓稟宮主,屬下不敢。」

「你還有什麼不敢的?」

韓雪色翻起一隻空杯斟滿,推在他腳邊:「喏,下。」

「下什麼,宮主?」

韓雪色雙手抱胸,一點都不像在說笑。聶雨色默然片刻,從腰帶間摸出個小紙包來。耿照幾欲暈倒:「……他居然真的有!」

聶雨色將粉末點進熱茶,正要收起,卻被韓雪色叫住:「倒完,我見包裡還有剩。來,別那麼小氣,都下了。」

「啓稟宮主,用不着這麼多的。」

黑衣男子難得正經地解釋起來:「再多放些,就稠得跟碗杏仁茶一樣了,豬都不喝的。宮主明察。」

韓雪色抱胸冷笑,擡了擡下巴,聶雨色只好把粉末一股腦兒倒完。「啓稟宮主,全都下了。」

「很好。如果等一下你突然又想說話,記得把這杯喝了,明白不?」

「……豬都不喝……屬下明白。」

接下來果然清靜多了。

韓雪色博學強記,甚是健談,風篁行腳天下磨練刀法,見識亦十分廣博,兩人相談甚歡,耿照亦聽得津津有味。那名喚「阿妍」的麗人始終傍着韓雪色,擡望他的清澈眼神充滿少女般的傾慕,從頭至尾不發一語,端坐的姿態卻十分高雅,舉止合宜,令人望而生敬。

聊了一會兒,韓雪色笑顧耿照:「耿兄弟內功如此高強,堪稱爐火純青,不知是哪位高人的門下?」

耿照心想:「定是沐四公子爲我保守秘密,韓宮主迄今不知我與琴魔前輩之淵源。」

想起當夜沐雲色殷殷提點,大爲感動,益發審慎,拱手道:「在下幼年曾遇一異人,點撥過幾日武功,受用至今。可惜異人並未留名,竟令弟子無有師承,甚爲遺憾,讓宮主見笑了。」

他一向不擅說謊,索性用老胡編造的版本,日後韓、聶等聽聞不覺雲上樓之事,前後兜攏,方無破綻。韓雪色以爲他不欲言明,也不生氣,撫扇笑道:「耿兄弟本領出衆,難得的是如此謙懷,令人欽佩。是了,耿兄弟既來華眉縣,莫非獨孤城主便在左近?」

耿照搖頭。

「敝上有命,在下暫調鎮東將軍府,爲慕容將軍辦差。此番前來乃奉將軍號令,前來接應一位李姓同僚,返回越浦覆命。」

對面風篁眉目一動,擡起頭來,耿照微搖了搖頭,示意不要聲張。兩人交換眼色,俱都瞭然於心。

那覆面女郎阿妍聽得「將軍」二字,「呀」的一聲,身子微顫。韓雪色輕握她腴潤的藕臂,低問:「怎麼,身子不適麼?」

阿妍搖搖頭,細聲道:「沒事,只……只是有點頭暈,不礙事。」

韓雪色柔聲道:「我讓阿娥伺候你歇息。」

阿妍一逕搖頭,神態溫柔而倔強。耿照亦覺熟悉,只是仍與她曼妙的背影一般,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他望了風篁一眼,起身拱手:「韓宮主,在下尚有公務,不克久留。」

取出一封關條,雙手呈上。「我與沐四公子乃至交,對奇宮之事略有耳聞,不當幾位是外人。宮主與聶一一俠若然信得過在下,不妨前來越浦一聚,越浦城外有三千谷城鐵騎駐紮,江湖人亦不敢造次,在三乘論法結束之前,諸位可安心飲上幾日幾夜,既不用餐風露宿,亦可讓小弟略盡地主之誼。」

韓雪色從容接過,收入懷中,笑道:「只消耿兄弟答應一件事,我們今日即刻動身,指不定明夜城中,便與耿兄弟喝個爛醉。」

耿照一愣:「什麼事?」

「「韓宮主」三字生份得緊,切莫再提。」

韓雪色笑道:「我癡長你幾歲,忝顏僭尊,你喊我一聲「韓兄」,我喊你「耿兄弟」行了。我只與自家兄弟吃酒時,才肯醉的,與外人飲酒不過三蠱,從無例外。

耿照再不推辭,抱拳喚道:韓兄。

好!韓雪色起身把臂,兩人相顧大笑。風篁也趁機告辭。

韓雪色本欲送出綠柳村,經不住耿、風勸阻,終於鋪外止步,與阿妍並肩相偕,目送三人離去。韓雪色身材頎長,腰窄膀闊,昂立便似一枚倒置的尖長角楔,充滿粗獷的野性魅力;儘管阿妍身段出挑,在他身旁卻如小鳥依人,說不出的合襯,絲毫不顯突兀。

直到彼方三人一馬的小點消失,她才嘆了口氣。韓雪色伸手去揉她眉心,阿妍噗哧一聲,輕拍他手背,紅着臉低道:「別淘氣。還……還有別人哩!」

韓雪色捏她尖細的下頷,擁美調笑;「這也容易,你信不信我叫他把頭埋進腿間,兩個時辰都別起來?」

阿妍又羞又好笑,隱約覺得郎君不是說着玩的,不由替那陰陽怪氣的黑衣男子擔心起來,輕聲道:「別……人家忠心耿耿的,別這麼糟蹋人。你要把人家對你的好放在心上,莫覺得理所當然,明君與昏君之別,不外如是。」

韓雪色笑道:「是、是,我都記心裡啦。」

揚聲道:「聶師兄,你瞧阿妍多替你着想?還不謝謝人家!」

聶雨色低頭道:「多謝阿妍姑娘,救了我的龍骨。要不一折兩時辰,都成蛞蝓了。」

阿妍被他逗得大樂,紅着臉輕提愛郎寬闊的胸膛,咬脣道:「你們好壞!合起來戲弄我。不睬你啦。」

韓雪色笑得片刻,見她又露愁容,低聲逗她:「你說,江湖好不好玩?」

「少傷點人命,也就是啦,哪有什麼好不好玩的?只要在你身邊,到哪兒我都開心。」

阿妍搖搖頭,半晌又蹙眉道:「那人……會不會是慕容柔派來的?他忒聰明的人,恐怕已知我……」

韓雪色以指尖撫住她的嘴脣,即使隔着薄羅紗子,她的脣瓣依舊涼滑溼潤,帶着令人**的柔軟芬芳。「別瞎操心。慕容若要派人尋你,只怕越浦城外的三千鐵騎已四散而出,踏遍三川之地每個角落,絕不是打發個江湖人來。你身子乏啦,先去歇會兒,晚些我們再上路。」

「這回……又要去哪兒?」

「去越浦看大船,吃河鮮。」

韓雪色撫着她滑膩的玉手,柔聲笑道:「慕容柔要尋你,決計想不到你近在眼前。越浦地闊人稠,尋人最是不易,如今又有耿兄弟與老四照拂,正可放懷享樂,毋須憂心。」

阿妍滿面倦容,似是不願再想,順從地點點頭。韓雪色喚來茶舖掌櫃之女阿娥,讓她扶着阿妍往舖後的一座小院裡歇息。他三人在鎮上數日,便於院中落腳。韓雪色出手大方,花錢如流水,買得茶鋪掌櫃死心塌地,莫說教閨女給阿妍姑娘梳髮穿衣,伺候日常起居,怕要睡他老婆女兒都肯雙手奉上。韓、聶二人目不斜視,以禮自持,毫無染指意圖,已是天上掉下來的財神爺善心客。

韓雪色走回桌邊,腳尖勾砠員凳,一屁股坐下,見聶雨色兀自賴在桌上,笑道:「人都走了,還鬧彆扭?坐下唄,我給你斟茶。」

聶雨色托腮擡望着舖裡的茅草頂,自言自語道,「你學壞了,宮主,連自己的女人都騙。慕容柔若知走脫了她,唯恐教天下人知曉,決計不敢興兵搜查,只會派江湖人來尋。」

韓雪色笑道:「你要敢揭我的底,我真讓你把茶喝了。」

將那杯摻了藥的冷茶連杯子一塊扔出去。反正以他花的銀兩,便把整間舖子燒了,掌櫃眉頭都不皺一下,區區一隻粗陶陳杯,愛怎麼扔就怎麼扔。

「宮主真小心眼。」

聶雨色指着他。「怕我記仇,變個戲法把藥茶弄你杯裡,索性連杯子都仍了。」

韓雪色冷笑。「難道你不記仇?」

韓雪色瞟他一眼,「唰」的一聲大力揮開摺扇,卻未搧搖。「我問你,你同那風篁有甚大仇,冒險不擋那一記迴旋刀,也要置他於死?拓跋十翼雖有十多年未現江湖,可不是好惹的主。我們眼下的敵人還不夠多麼?」

「沒仇,我又不認識他。」

聶雨色淡道:「這人做不了朋友,遲早是敵人,逮到機會能殺便殺。況且四家當中,驚震谷實力最弱,其他三家可沒這麼好應付,色目刀侯座下第二弟子死於奇宮絕學,刀侯府定然找上龍庭山。驅虎吞狼,既替老大減少一點壓力,宮主也多些時間逍遙。」

收攏摺扇,脆響聲中隱有火氣。「你高興拿自己的命開玩笑,不用先問過我麼?要是當時一擲不中,你現在有命跟我耍嘴皮?」

始終笑意疏朗的奇宮之主面色倏沉,霍然起身,一把揪住黑衣男子的衣襟,「老頭子死了,老三也死了……你們發過誓,你們的命都是我的!你們要死之前,可有誰來問過我!」

高大的毛族青年站起來,還比桌頂的蒼白男子高出大半個頭,猶如凜凜天神揪着一名凡人小老頭,說不出的滑稽可笑。但聶雨色沒有笑,淡然道:「屬下的命是宮主的,屬下從沒忘記。屬下要死之時未必來得及請示,這點須望宮主見諒。但屬下今日並不預備死在這裡。」

韓雪色「哼」的一聲鬆開衣襟,坐下來喝悶茶。

「你拍這種馬屁,以爲我會原諒你?」

聶雨色沒回答他,逕問了另一個問題。韓雪色繃着臉,肩膀垂落,片刻纔沒好氣道:「服了,你運氣好。我一見那人出手,便覺不對,趕緊服藥運功;待藥力發作時,想找支趁手的暗器也沒門,只來得及拔阿妍的鳳釵。就差這麼一點,你現下已是無頭鬼!」

聶雨色聳了聳肩,一臉的不在乎。

「奇鯪丹雖能短暫增強內力,卻無益於挪釵的眼力手法,那是宮主之物,普天之下誰也拾奪不去。此外,服丹時機的判斷也至關重要,縮頭畏死固然容易浪費,託大輕敵亦不可取。比起擲釵救得屬下,宮主今日最大的收穫,當在「判斷」二字。」

韓雪色哼了一聲,容色稍霽,只是心有未甘,咕噥道:「每日僅能一服、每服絕不能超過三枚的「奇鯪丹」,就這樣被你糟蹋了,你以爲是吃花生鹹豆?若教大師兄知曉,包管你吃不完兜着走!」

聶雨色俯首道:「還請宮主爲屬下隱瞞。老實說,我是真怕了他。」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齊聲大笑,笑得眼角迸淚,前仰後俯。「有這麼怕?」

「怕到發抖啊!」

心結化開,兩人再無芥蒂,片刻韓雪色抹去眼淚,喘了口氣,轉頭道:「是了,那耿姓少年的來歷,你怎麼看?」

聶雨色沉吟半晌。

「他若是奇宮內的派系培養,只幽明略、飛雨峰兩家有此實力。但「影魔」冰無葉有心計而無武功,「匣劍天魔」獨無年有此能耐,卻不像他的作風……屬下有個極大膽的推想,那少年或與我風雲峽有關。他的內力簡直強得不像話,我與風篁豁命一擊,他竟能震開,那一霎之力須在我二人合擊之上;便打孃胎練起,也絕不短於三五十年之功,如何能夠?此即是最好的證明。」

韓雪色微微一怔,恍然大悟。「你是說老頭子……但老四密信當中,並未提及此人。」

聶雨色搖頭。「那耿照說了,他與老四是生死至交,老四一向婦人之仁,信中沒提,正代表有戲。我在此地稍作佈置,將追兵引至他處,我們進越浦與老四會合,我能教他乖乖吐實。」

韓雪色卻有些躊踏起來。「倘若耿照真是奪舍**所遺……」

「那便再對他施展一次。是我風雲峽的,永歸風雲峽所有。」

聶雨色淡道:「況且,取回師父之所遺,宮主便毋須倚賴「奇鯪丹」了。此乃當務之急。」

第百六六 折誑世瀰瀰第二十七 折環刀夜煉鑄月補天第二一九 折山澗埋骨呆若木雞第二零五 折天倫何系負德孤恩第百七十 折彼夢如是說時曾經第百三十八 折偷龍轉鳳冷爐紅釭第二一三 折雙元鑄心恩怨到頭第百三十四 折說時依舊·故土黃壞第八十 折火元之精化修羅場第二一八 折信其可信舊園曾憶第六一 折夜戰三方虛危之杖第二 折殘兵之殤風雨斷腸第九一 折投瓜報琚人鬼殊異第四一 折思見身中照蜮冥途第百七七折瓜濯素豔回 首驚情第百九七 折長惡不悛誰堪強怙第一百 折離緣而聚凝瓊霜華第百十九 折永言俱實微塵洞見第九十 折刀似蠶覆喚子如殤第百 甘四折明珂勝雪朱紫交競第百三十四 折說時依舊·故土黃壞第五十 折一水之恩棗花幾度第九 折英雄夢醒奪舍龍息第百四五 折返魂再世其魘煌煌第一 折寄魂妖刀四大劍門第三十九 折腿似蠍尾氣若雷衛第二十一 折流霞春戲禍起青衣第六二 折偷樑換柱血涌流觴第百八十 折與爾同銷玉波盈盈第百九五 折心怒所向恩怨何如第七四 折世間至惡青梅繞窗第五十八 折雲屏雨幕玉壑簫聲第百零七 折義無反顧其重千鈞第百五三 折毫釐之差滿盤盡墨第八四 折蒼天欲賜衡門幸xing子第百七六 折太易凝俱謀者兆形第六二 折偷樑換柱血涌流觴第百七七折瓜濯素豔回 首驚情第十五 折東海一傻刀舞八荒第三十九 折腿似蠍尾氣若雷衛第三十九 折腿似蠍尾氣若雷衛五一折殘針刺血花庭玉樹第百十一 折飛鳶下水當者無畏第一百 折離緣而聚凝瓊霜華第六一 折夜戰三方虛危之杖第八五 折品幽合巹jin誰日可殺第六十 折良人安在夜困長亭第百十三 折難陀現首代戰者誰第百三十七 折血雲鋒起其戰玄黃第百四七 折重波勿返千年一夢第二一二 折琉璃盞碎滿目寇讎第百八三 折識誠扳蕩獨媚玄冥第二十一 折流霞春戲禍起青衣第百九六 折茯苓雪生萬年鬆斸第二二二 折夜刀勝雪素手合凝第百三十 摺子夜飛遁鴻鵠鳴高第百六八 折師出有名暗夜驚心第二十七 折環刀夜煉鑄月補天第百九八 折舉世皆詐豈無善獨第百零一 折劍與君同以心傳心第百三十六 折殘拳敗劍寰宇無雙第九一 折投瓜報琚人鬼殊異第百五四 折新雪含垢倏忽魘成後記「王道」的武俠主角視點第一百 折離緣而聚凝瓊霜華第百零六 折天仗風甫八寒陰獄第百六八 折師出有名暗夜驚心第百五九 折誰應念我付君完璧第二一六 折君何預聞隔室諦聽第八十八 折至誠無礙心若鏡臺第百 廿一折重泉有罅福禍自知第二十 折漱雲朱蜜紫蝶採香第百七八 摺子何易我倒戈以盟第二零七 折錯落緣合求敗顯勝第百十八 折自反而縮驚才絕豔第二零七 折錯落緣合求敗顯勝第九一 折投瓜報琚人鬼殊異第百八七 折畫虎未成無往不復第百八六 折一甓之合曾建金甌第六九 折天佛降世兆現玄鱗「天佛降世」第二十三 折恍惚夢覺昨夕今夕第六七 折法眼由心饋君殊禮第百十二 折鼎天劍脈伐毛洗髓第百九七 折長惡不悛誰堪強怙第二零二 折泥犁淨業十六遊增第二一七 折映鉤如線片片絮驚第百五三 折毫釐之差滿盤盡墨第六一 折夜戰三方虛危之杖第二一九 折山澗埋骨呆若木雞第百五五 折灰翳蔽日矯矢騰空第九九 折世無所制聖佛遺愓第百四三 折君如不歸蒼生何望第百九五 折心怒所向恩怨何如第百四五 折返魂再世其魘煌煌第百五四 折新雪含垢倏忽魘成第百十五 折皇律清夷鳥散魚潰第二十五 折焰折虎翼雷軌天行第七五 折蟲豸偷香一生所望第百八一 折羣邪之首洞燭虛境
第百六六 折誑世瀰瀰第二十七 折環刀夜煉鑄月補天第二一九 折山澗埋骨呆若木雞第二零五 折天倫何系負德孤恩第百七十 折彼夢如是說時曾經第百三十八 折偷龍轉鳳冷爐紅釭第二一三 折雙元鑄心恩怨到頭第百三十四 折說時依舊·故土黃壞第八十 折火元之精化修羅場第二一八 折信其可信舊園曾憶第六一 折夜戰三方虛危之杖第二 折殘兵之殤風雨斷腸第九一 折投瓜報琚人鬼殊異第四一 折思見身中照蜮冥途第百七七折瓜濯素豔回 首驚情第百九七 折長惡不悛誰堪強怙第一百 折離緣而聚凝瓊霜華第百十九 折永言俱實微塵洞見第九十 折刀似蠶覆喚子如殤第百 甘四折明珂勝雪朱紫交競第百三十四 折說時依舊·故土黃壞第五十 折一水之恩棗花幾度第九 折英雄夢醒奪舍龍息第百四五 折返魂再世其魘煌煌第一 折寄魂妖刀四大劍門第三十九 折腿似蠍尾氣若雷衛第二十一 折流霞春戲禍起青衣第六二 折偷樑換柱血涌流觴第百八十 折與爾同銷玉波盈盈第百九五 折心怒所向恩怨何如第七四 折世間至惡青梅繞窗第五十八 折雲屏雨幕玉壑簫聲第百零七 折義無反顧其重千鈞第百五三 折毫釐之差滿盤盡墨第八四 折蒼天欲賜衡門幸xing子第百七六 折太易凝俱謀者兆形第六二 折偷樑換柱血涌流觴第百七七折瓜濯素豔回 首驚情第十五 折東海一傻刀舞八荒第三十九 折腿似蠍尾氣若雷衛第三十九 折腿似蠍尾氣若雷衛五一折殘針刺血花庭玉樹第百十一 折飛鳶下水當者無畏第一百 折離緣而聚凝瓊霜華第六一 折夜戰三方虛危之杖第八五 折品幽合巹jin誰日可殺第六十 折良人安在夜困長亭第百十三 折難陀現首代戰者誰第百三十七 折血雲鋒起其戰玄黃第百四七 折重波勿返千年一夢第二一二 折琉璃盞碎滿目寇讎第百八三 折識誠扳蕩獨媚玄冥第二十一 折流霞春戲禍起青衣第百九六 折茯苓雪生萬年鬆斸第二二二 折夜刀勝雪素手合凝第百三十 摺子夜飛遁鴻鵠鳴高第百六八 折師出有名暗夜驚心第二十七 折環刀夜煉鑄月補天第百九八 折舉世皆詐豈無善獨第百零一 折劍與君同以心傳心第百三十六 折殘拳敗劍寰宇無雙第九一 折投瓜報琚人鬼殊異第百五四 折新雪含垢倏忽魘成後記「王道」的武俠主角視點第一百 折離緣而聚凝瓊霜華第百零六 折天仗風甫八寒陰獄第百六八 折師出有名暗夜驚心第百五九 折誰應念我付君完璧第二一六 折君何預聞隔室諦聽第八十八 折至誠無礙心若鏡臺第百 廿一折重泉有罅福禍自知第二十 折漱雲朱蜜紫蝶採香第百七八 摺子何易我倒戈以盟第二零七 折錯落緣合求敗顯勝第百十八 折自反而縮驚才絕豔第二零七 折錯落緣合求敗顯勝第九一 折投瓜報琚人鬼殊異第百八七 折畫虎未成無往不復第百八六 折一甓之合曾建金甌第六九 折天佛降世兆現玄鱗「天佛降世」第二十三 折恍惚夢覺昨夕今夕第六七 折法眼由心饋君殊禮第百十二 折鼎天劍脈伐毛洗髓第百九七 折長惡不悛誰堪強怙第二零二 折泥犁淨業十六遊增第二一七 折映鉤如線片片絮驚第百五三 折毫釐之差滿盤盡墨第六一 折夜戰三方虛危之杖第二一九 折山澗埋骨呆若木雞第百五五 折灰翳蔽日矯矢騰空第九九 折世無所制聖佛遺愓第百四三 折君如不歸蒼生何望第百九五 折心怒所向恩怨何如第百四五 折返魂再世其魘煌煌第百五四 折新雪含垢倏忽魘成第百十五 折皇律清夷鳥散魚潰第二十五 折焰折虎翼雷軌天行第七五 折蟲豸偷香一生所望第百八一 折羣邪之首洞燭虛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