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八 折凝宮鎮脈蟻聚蝸爭

東海烏城山虎王祠岳家,世代傳承着「八荒刀銘」的稱號、虎費七神絕的驚世武藝,以及鋒銳無匹的名刀「赤烏角」,至嶽宸風這代大放異彩,鋒名震動五道,爲天下知。在南陵,有一?口與之相類的罕世寶劍,同樣傳承封號、武功與榮孀,名曰「鼎天鈞」。

當代的「鼎天劍主」李寒陽不但是天下知名的劍客,更是南陵遊俠的精神領袖。

「遊俠」二字在疆域廣衾、封國林立的南陵,非是任何人所能擅稱,他們是南方神鳥族之中最尊貴的鳳凰一族末裔,擁有等同於諸封國王室的高貴出身,毋須聽命封國國主,擁有超然的地位。

千年以來,南陵遊俠遵循着外人難窺全貌的古法與戒律,在被稱爲「諸鳳殿」的古老殿堂集會、議事、進行傳承。他們平時散居各地,周遊天下,一旦封國間爆發不義之戰,遊俠便會聚集起來,組成一支奇兵,幫助弱者抵抗侵略。每次央土政榴的南侵戰爭裡,也能看到南陵遊俠率衆抗暴的身影。

南陵遊俠奉行的是一個「義」字,彰顯於外,便是「持衡」。爲了維持這樣超然崇高的地位,一旦在諸鳳殿起誓成爲遊俠,須遵守「不娶妻、不蔭子、不封爵、不蓄財」的信條,終生清貧,行走於南陵大地之上。即使如此,遊俠在南陵仍擁有極高的地位,各地設有專門供遊俠食宿的驛館;百姓若機會招待遊俠一頓食宿,絕對是傾盡所有,視爲畢生榮耀。但遊俠如非必要,多半還是選擇野營露宿,因此他們也往往是極爲出色的獵手。

鼎天鈞劍在天下劍榜《秋水名監》裡的排行,甚至還在年輕時以「早慧」着稱的杜妝憐之前,而李寒陽的劍術修爲即使在歷任「鼎天劍主」中,也被公認是出類拔萃的頂尖人物。此刻黑衣人的猶豫便是最好的證明。

李寒陽本身夠難纏的了,殺他更是弊多於利,不但將惹上諸鳳殿、南陵諸國,最最棘手的還是鳳翼山中行氏。

中行家之人雖負有守護「天下刀筆令」的重責大任,決計不能輕易離開鳳翼山,然而以李寒陽與當代四平爵主的關係,他的死將引起軒然大波。屆時,那柄當世無匹的「天下第二劍」一怒出山,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自現身以來趨避如鬼魅、制敵毋須二合的黑衣人,初次凝立不動,原本看不真切的朦朧身影像被定注了似的,宛如怙木,休說投氣,連一絲活物的氣息也無,重劍鼎天鈞上所凝的殺氣頓失標的。

李寒陽心中微凜:「這是……『凝功鎖脈』!」

他平生劍之所向,只一人有這樣的修爲,能收斂周身殺氣近於無,讓高手對決時最重要的「氣機感應」失去目標,那怕只有一霎,也足以左右勝負。「凝功鎖脈」的效用亦是雙向的,對己收斂深藏,對敵則能「鎖」住對方的內息,但又與點穴、子午流等手法不同,更玄奧也更有效,動念即成。

「凝功鎖脈」並非功訣,甚至不能說是手法,而是境界。與門派、武功無關,境界到了,便能自行領悟——那人是這樣告訴他的。當日在鳳翼山一別,晃眼又是十多年光景。

「我的劍術未必勝過你。」

他猶記得老宅的鳳凰木下,沐着飄雨般的澄豔花瓣,那人坐在竹椅上,笑着如是說,剎那間忽生錯置般的荒謬之感,彷彿一切都亂了套:從小該是他文文靜靜坐着讀書,那人才是猴兒般爬天縱地的一個,一刻也閒不下來。

命運開了他倆一個大玩笑,惡劣的程度對彼此來說其實無分軒輊。

「……然而生死相搏,你卻不能勝我。那怕僅有一步之差,這一步卻能於頃刻間分出生死。遇到像我這樣的對手,你千萬打醒精神,能避則避;等跨過了這步,再回頭找那渾球算帳不遲。」

李寒陽不由失笑,搖了搖頭。「避得過,那便是無謂之爭,自也無所謂算不算帳了。」

那人聞言大笑:「你是南陵遊俠之首,忒也怕事,那怎麼行?有誰肯跟着你混哪?」

「……你是把諸鳳殿當成黑道幫會了麼?」

他被逗得忍俊不住,回神才發現自己笑得孩子也似,居然有一瞬間沒再想起肩上的責任負擔,還有榮譽公義之類。「你怎麼說也是堂堂四平爵府之主,平日說話也這麼口無遮攔?」

「那倒不至於。」

那人蠻不在乎一聳肩,劍眉微挑,突然裝出一副認真嚴肅的模樣。「需要夾着尾巴做人的時候,扮你也就是啦。你瞧,像是不像?」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放聲笑起來,兩張原本就一模一樣的臉,除了各自經歷的風霜留下不同的痕跡,就像對着鏡子一樣。

以古月的性子,一輩子被困在這樣的地方,該有多寂寞!李寒陽忍不住想,胸口?一陣悶隳,似有些揪疼,唯恐對方有所感餿——他們小時候常這愫捉弄大人,只是隨年紀增長,心意相通的異能似乎也漸漸消失——趕緊收歛心神,將話題轉開:「能練到你這般境界,料想世上無多。總不會忒倒黴,偏教我遇上了罷?」

「他們說算上我,普天之下不過七人。」

那人正色道:「不過你也知道,江湖傳聞,放屁居多。草莽間多有能人,我想至多也就十來個罷。」

李寒陽忍笑道:「你還真是半點兒也不謙虛啊,中行爵主。」

那人陪他笑了?一陣,才輕叩扶手道:「我遇過一個。黑衣夜行,接連放倒了老十五和老廿七,不過就眨眼功夫。要不是那晚我還未就寢,鐵令只怕要失守。」

他口裡的「老十五」、「老廿七」,都是族內位列三品的好手。中行家的劍法武功以「品」區分高低,九品起算,至高一品,三品以上便有接受外人挑戰、爲府主守護「天下刀筆令」的資格,可說是鳳翼山四平爵府的中堅;便是李寒陽,要打敗那兩人少說也應在三十合開外,怎麼也不能於眨眼間得手。

李寒陽臉色微變。

當年頒佈令牌的金貔王朝,早已消失於歷史舞臺,三百鄉申來,「天下力罾令」儼然成爲一種精神象徵。上山討令之人或爲揚名立萬,或爲中行氏這「天下第二劍」的響亮名頭,真個想拿了令牌召開武林大會、號令天下門派的,一千人裡都未必有一個,不是瘋子就是傻子。偷一塊已失實效的鐵令,就像拿了過期的燈謎謎底,若不能光明正大壓過四平爵府這塊匾,一切都毫無意義。

偏生有人黑夜闐山,試圖無聲無息竊走令牌。

他隱約嗅到陰謀奸宄的氣味,卻無法進一步廓清。從小到大,腦筋動得飛快、滿肚子鬼靈主意的,從來就不是他。

話纔出口,李寒陽心頭似有感應,垂眸正迎着那人似笑非笑的神情,突然會過意來。雖然他們再無法傳遞彼此的心緒,清晰得像是用旁人聽不見的聲音交談,但他仍是這世上最瞭解他的人。「手足」二字在兩人身上,不僅僅是比喻形容而已。

「好在可疑的人不太多,是不?」

那人露出狡黠的笑意,雖是乍現倏隨,微罾魚尾的眼角卻掠過一抹孩子似的淘氣。就像小時候那樣。

「最多也就十來個?」

「我倒洧望是六個。」

那人微笑道:「如果不算我的話。」

李寒陽從浮光掠影中回神,目光倏冷。

「距今十五年前,閣下去過鳳翼山麼?」

黑衣人動也不動,宛若槁木死灰,周身渾無破綻。

李寒陽觀察黑衣人的反應,握住巨劍劍柄的手掌亦不動搖,黑衣人的沈默既不令他感到意外,甚至沒能激怒他,沈靜的心湖上仍舊是一片寧定,隨時都能夠發出雷霆萬鈞的一擊。——棘手。

李寒陽與鳳翼山上那人有着某種共通的特質,儘管他們的性格半點也不相像。

黑衣人非常憎惡那種特質,無論心底有着多少痛楚憂傷、獨行過何等幽暗冰冷的荒原,都無法使他們墮入深淵,迷失於恐懼與**之間。

黑衣人猶記得那獨坐於扶輪竹椅,一劍將他迫退的男子,比劍光更霜亮的眸裡透着少年般的桀驚不馴,或許還有一絲自負、譏嘲與憤世嫉俗,感於人生百無聊賴,卻沒有絲毫動搖。

那雙眼看過真正的、深沈的黑暗,歷劫而還,心上再無一絲間隙可乘——黑衣人不由揣想。或許他們同樣注視過來自遠古洪荒的恐懼本源。

這樣的人完全無法利用。

李寒陽與黑衣人的對峙十分短暫,但看在場邊的耿照、風篁等人眼裡,這已是不可思議的相持。聶雨色伸手入懷,掏出所有號筒一齊施放,風雲峽獨有的龍形煙花在白日自難望見,但硝石燃迸的聲響卻轟隆震耳,驚動了附近的民居,推開窗格門牖的聲響此起彼落。

風篁掏了掏被炮聲震得嗡嗡作響的耳朵,沒好氣道:「這附近還有你們的人麼?好歹也是硝石火藥,對着那蒙面王八蛋放不好麼?浪費!」

聶雨色冷哼。「橫豎轟他不死,那才叫浪費。這下震天價響,北門衛所的那些個官兵還不死過來?」

風篁恍然大悟,嘿嘿笑道:「好心計啊,聶二俠。只消北門衛所不是一羣吃閒飯的懶漢,援軍轉眼即至。」

聶雨色淡然道:「懶漢也有懶漢的用法兒。真要不來,咱們便放火燒民房,總有人推水龍來救火。」

風篁一時接應不上?,見他不像是開玩笑的模樣,心底發涼:「指劍奇宮到底是什麼鬼地方,教出這等樣人!莫三、沐四在江湖上也算歴有俠名,這聶二是從哪兒繃出來的怪胎?」

號筒齊放的聲勢十分驚人,不消片刻,遠方馬蹄隱隱,「讓道」的呼喝聲不絕,看來北門衛所的官長繃緊了皮,唯恐轄區內生出什麼事端,絲毫不敢慢怠。聶雨色師兄弟、風篁稍得喘息,紛紛把握時間運功調復,扶壁起身,眼看形勢對黑衣怪客越發不利。

仍舊動也不動的,僅有場中二人,彷彿連轟隆的號響都被隔絕於外,難近周身方圓。驀地一股風壓四散迸開,衆人眼前一花,再聚焦時黑衣人已不在原處,聶、風、沐三人各自轉朝不同的方向;只耿照心頭微動,不受耳目所惑,捕捉到一抹自牆頭逸去的殘影。

一聲滑鋼利響,李寒陽將拔出三寸的巨劍推送入鞘,握持劍柄的掌底俱被冷汗所濡。古月說得一點也沒錯,與像他們那樣的人生死相搏,或許頃刻間便會失去性命。十五年來,他將這式「雷霆一擊」反覆錘鏈,捨棄多餘動作,不留絲毫後着,更借冥想苦行來淬練心神,不教「凝功鎖脈」有可乘之機,誰知臨敵仍是慢了一步。

那「分光化影」的極速身法亦是三才五峰境界的特徵之一,古月曾示以出劍,果然迅捷無倫,超越已知的快劍手法,卻因雙腿之故,無法爲他試演輕功,今日總算長見識了。

值得欣慰的是:他花在鼎天鈞上的心血並未白費,換作十五年前的自己,方纔這一劍便已擊出,再無轉圜,黑衣怪客極可能改變抽腿的打算,擰身將他格殺。苦心練劍十五載,終至「拔劍無罅」之境,攻防渾如一體,就像最訓練有素的勁旅,才能夠退而不潰,在疾風怒濤般的敵勢下保全自己。

一旁的少年不禁咋舌,喃喃道:「那人……怎地忽然不見了?是……是我眼花了麼?」

浪人重新負劍上肩,溫言道:「不是眼花,是那人的輕功太過高明,你的眼力追之不及,以爲憑空消失。」

奔塵卷至,蹄聲頓止,嘶嘶馬鳴間,一名軍官翻身下鞍,辨済牆邊諸人,驚逍:「典衛大人!」

左右見李寒陽身背巨劍,最是可疑,團團圍住,十餘枚明晃晃的槍尖對正浪人與少年。李寒陽回臂遮護少牢,揚聲道:「諸位官長!這位小兄弟乃安善良民,可否請諸位高擡歸手,先讓他離開?」

少年搖頭。「你……你又沒做壞事,他們幹嘛爲難你?我不走,我給你作證,打傷人的是方纔那個穿黑衣服的蒙面怪人,不是你。」

李寒陽目露讚許:「你倒是講義氣。別擔心,他們不會爲難我的。」

亮出一面五彩斑斕的金字牌,朗聲道:「這是朝廷特頒的通行令牌,可證明我的身份。請官長過目。」

那領兵的統領見牌上「同諸封國主」的字樣,認出是客省頒佈的使節令,許在國境內行旅交通、貿易互市,不受各地衙司管轄;無論所犯何事,刑律皆不及身,乃最高層級的使令,不敢去接,趕緊撤了包圍,連聲致歉。

耿照將阿妍交與沐雲色看顧,趨前拱手:「在下流影城典衛耿照,久聞『鼎天劍主』大名,多謝李大俠仗義援手。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李寒陽劍眉微挑,亦還禮道:「原來是耿大人!我此番北上,多聞耿大人的事蹟,燒燬風火連環塢一事,尤快人心。」

耿照趕緊澄清:「風……風火連環塢真不是在下燒的,恐怕傳聞有誤,與事實多有不符。」

李寒陽並不在意,微笑道:「那也無礙於典衛大人的仁義俠風。我聽說大人爲鎮東將軍驅趕流民之時,下令『勿傷百姓』,有別於赤煉堂之橫徵暴歛,亦是一椿美談。」

黑衣人去得無影無蹤,兩人皆鬆了口氣,談話的氣氛輕鬆許多。然而耿照不欲泄漏奇宮諸人的身份,李寒陽也掛着廿五間園與那意圖行刺樑公子的少年朱五,俱都無意深談。韓雪色被黑衣人封了穴道,聶、沐三少試過諸般解穴手法,連風篁也跳下摻和,始終難以成功,回頭叫喚:「耿兄弟!」

耿照匆匆告罪,快步往赴。「還是解不開麼?」

「韓宮主的脈裡像給打了樁子,」

風篁信手在他胸腹間比劃着,蹙眉道:「真氣一到這幾處便再也渡不過去,衝又衝不開、繞也繞不過,簡直像插了幾枚牛毛針,弄得我都想挖開來瞧瞧了……世上真有這種見鬼的手法麼?」

耿照試着推血過宮,渡入真氣,卻完全不起作用,果然韓雪色體內與他先前被黑衣人所制時如出一轍,只是耿照仗有碧火真氣護體,那實物般的「樁子」被削弱幾分,得以硬衝過去,不比韓雪色丹田內空空如也,毫無反抗的機會。

耿照運起內力,欲助他突破禁制,片刻韓雪色曲紅如血,汗溼重衫,臉現痛楚之色;耿照小心控制內勁,仍是徐徐渡入真氣,更不稍停,誰知韓雪色喉頭一搐,飽滿殷紅的血珠汩出嘴角,沿着下巴淌下。阿妍驚叫一聲,淚水溢滿秀目。

耿照頹然收手。他已竭力控制真氣入體的輕重急徐,然而力弱則無以破封,但對於筋脈的損害仍在;照這樣下去,在碧火功衝破禁制前,韓雪色的筋脈將行鼓爆。口吐丹朱便是**裸的警兆。

李寒陽按住韓雪色頭頂的「百會穴」,動作輕柔,驀地掌勁一吐,韓雪色如遭雷殛,「啊」的一下吐氣開聲,睜開眼睛。聶雨色將宮主接過,喂以化瘀的丹藥,運功助他調息。

迎着衆人詫喜的目光,李寒陽不卑不亢,拱手笑道:「我還有要事在身,諸位告辭了。請。」

攜少年離去。北門衛所的統領察言觀色,本要下令留人,耿照對他搖了搖頭,李寒陽二人走出官兵包圍,沿着廿五間園外的黑瓦白牆,一路朝地平線的彼端行去。

沐雲色、阿妍雙雙趨前,見韓雪色除了嘴脣蒼白,面色已盡復如常,稍稍放下心來。耿照爲他號了號脈,聶雨色並未阻擋,適才衆人爲韓雪色運功時,耿照所用時間最長、耗費功力也最多,雖說功敗垂成,聶雨色畢竟看在眼裡,不是毫無所感。

風篁見他微露詫色,不覺殷問。

「他一吐勁便震開了禁制,其力精純,快、猛遠超過我的想象;力量大到如此境地時,的確有可能摧毀禁制而不傷筋脈的。」

耿照讚歎道:「我原以爲李大俠是用了什麼神奇奧妙的手法,不想道理如此簡單,毫無花巧。」

風篁亦是武道大行家,聽得連連點頭。「純以力勝,乍聽似乎蠻橫,然非經十數年的精純淬鍊,絕不可得。這可不是什麼莽夫的手段,正所謂『一力降十會』,鼎天劍主威震南陵,果非泛泛。」

見識過黑衣人的恐怖武功,奇宮方諸人對耿照之言再無異議。休說此際傷疲交迸,便是三人狀況奇佳、於巔峰之際聯手,也非黑衣人之敵。那人的目的不只是碧轉綃,連阿妍姑娘亦想染指,若還堅持單獨行動,簡直是羊入虎口了。

耿照調集衛所軍士,與駐紮城外的三十名巡檢營弟兄會合,由領頭的隊副渡新做前導,一行兩百餘人浩浩蕩蕩向阿闌山出發。

廣場之上,受邀參加論法大會的來賓們接連入席。

右首高臺的頂層,有位居一品的鎮東、鎮南兩位將軍,以及一等昭信侯獨孤天威等,埋皇劍冢的正副臺丞蕭諫紙與談劍笏,亦被安排在此間。其他如本道大小官員、封於東海的公侯爵主,以及地方仕紳等等,則依序往下排列。

此番出錢出力的越浦五大家,被安排在第四層首位,赤煉堂雷家因總舵風火連環塢遭焚,也格外引人注目。此外,半途金援、解了五大家燃眉之急的越浦烏家當主也是首次公開露面,烏夫人黑紗蒙臉,眉眼低垂,一襲寬大的烏緞綢衣掩不住玲瓏有致的豐潤曲線,現身時看臺一陣騷動。

這位「烏夫人」深居簡出,甚少涉足商場,烏家藥材生意交由幾位可靠的大掌櫃打理,近年風生水起,隱隱成爲越浦第六大勢力。據聞烏夫人篤信佛法,衆人以爲是孀居寡老、鶴髮雞皮,不料卻是一名風姿綽約的成熟美婦,未見其齧山真面目,已是韻致動人。

符赤錦見那幫臭男子色授魂銷的模樣,心中冷笑:「騷孤狸就愛生事。弄了偌大家業掩飾行藏,規規矩矩做生意不好麼?非要出來現眼!」

原來越浦鼎鼎大名的藥材魁首烏家,正是五帝窟黑島的物業,「烏夫人」自是帝窟宗主漱玉節了。星羅海五島各行其是,此事她原本不甚了了,只稍微打聽了?一下朱雀大宅的原主兒,以及綺鴛等用作據點的分茶舖子,知是烏家產業,心中頓時有底。

與越浦仕紳在同一層的,還有青鋒照之主邵鹹尊,以及水月停軒代掌門許緇衣。

兩人許久未見,也只得點頭寒暄幾句,未及深談,各領門人弟子就座。

左首自頂端以下三層,則以央土僧團、南陵僧團以及諸封國使節爲主。

南陵尚佛,雖是小乘,然而風行之盛,卻非央土可比,各國挹於佛法上的金銀何止鉅萬,此番北來的動員規模十分驚人,遲鳳鈞粗粗一算,竟達兩千人之譜,各封國使節團的人數又遠在僧團之上。

南陵僧闡於說法辯論一項,屢屢受挫於琉璃佛子,對那些上座長老來說,未必真把佛子當成了此世的三乘法王、天佛的繼承者,但辯不過他這點總是明白的,「三乘論法」云云不過爲人擡轎罷了,自是意興闌珊,提不起勁來。

但對南陵諸封國來說,這卻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封國使節在白馬王朝境內,是享有交易互市特權的,過往只能借進貢時攜本國土產至平望,交換南方缺乏的錦緞、瓷器以及手工藝品;這一來一往間,不僅封國能撈上一筆,連大使、隨行的大小官員等俱都荷包滿滿,可說來平望一趟,後十年都不愁衣食。而東海殷富又非央土可比,此番論法,各地豪商權貴聞風而來,佛子雖然遲未現身,這段期間越浦內外可是一點也不無聊,各種奇珍異寶熱鬧交易,堪稱「盛況空前」。

即使遲鳳鈞耗費心力,監造了這兩座規模宏偉的五層望臺,仍不能盡收受邀前來的賓客;排不上座次的,便散於高臺兩側,亦將外圍擠得水泄不通。現場近萬人從天未大亮時便依序進場,至已時才大致就位,遲鳳鈞裡外奔波,忙得焦頭爛額;好不容易名冊上的主客都到得差不多了,想起還未見佛子蹤影,心尖兒一吊:「他若是今兒不出現,這場面該如何了局?」

撩袍匆匆上得鳳台,正迎着扶劍而下的任逐流。

金吾郎捏開官服的襟口想透透風,可惜厚重的紫袍裡外層種,終歸徒勞,無助於一身汗流浹背。「那粉頭小賊禿呢?遲到的是他,要召開大會的也是他……他***!好的壞的都教他說完啦,讓咱們在這兒嗵鹹魚!」

遲鳳鈞面色一沉,想勉強擠出笑容都辦不到,沉聲道:「金吾郎,下官連佛子一面都沒見着,今兒的曰子還是你讓人通知下官的,縱使趕得死去活來,諸般事宜總算也在兩曰之內備便。金吾郎問我要人,下官不知該怎生回答。」

任逐流自來東海,還沒見過這位身段軟極的撫司大人如此光火,心知理虧,摸摸鼻子乾咳兩聲,強笑道:「遲大人,我知道你辛苦得很,我也是心裡那個急啊!那粉頭小賊……呃,我是說佛子我也沒見着,日子是慕容柔派人來說的,看來這筆爛帳得找他對一對。」

手跨金碧輝煌的飛鳳劍,殺氣騰騰往下衝去。

遲鳳鈞想起適君喻那股子陰沈不忿,金吾衛有意刁難,瞎子都能看出,若教兩撥人馬撞在一處,還不當場打起來?三步並兩步追上,作勢一攔。

「金吾郎請留步。依下官看,此事慕容將軍亦不知情,不過轉達佛子之意罷了。不如……不如請示娘娘,看是否讓南陵僧畫的上座長老先升壇說法,或由本道名寺僧衆誦經祈福,以爲開場?」

手挽任逐流,逕往鳳台頂行去。

任逐流心中「喀登」一響,趕緊將他拉回,笑道:「別!別……這有什麼好請示的?娘娘也沒見着佛子,到這份上要生一個也來不及了是不?咱們……咱們先想個節目,要長的……越長越好!先他孃的拖上個把時辰,你讓蓮覺寺的香積廚快些準備,咱們上早粥,塞他們的嘴!你看怎麼樣?」

遲鳳鈞哭笑不得。這位金吾郎說話雖不得體,道理卻是對的:娘娘既來,論法大會就得照常舉行,就算琉璃佛子今日終沒出現,此際也喊不了停。所幸央土僧團不乏能言善道的高僧,請他們二升壇說法,料不致冷了場面。他思索片刻,沉吟道:「蓮覺寺每日清晨,卯時四刻一過便擊鐘,長鳴一百零八響,取衆生有一百零八煩惱,以鐘聲喚醒百八三昧,欲離斷煩惱之意。今日爲論法大會迎賓,下令全山諸寺禁鍾,不如……就由鐘聲開始罷?」

任逐流本要罵娘,轉念一想:「敲他娘一百零八下,謨都泡軟啦。這個合適!」

笑道:「撫司大人真是挺有學問,禿驢敲鐘你都這麼熟。就這麼辦罷!讓他們撞得好聽些,切記莫要抽風,這一百零八下要是欲出不出,零零落落,如老頭撒尿,那就不好了。」

遲鳳鈞欲哭無淚,懶與他多說,快步離去。要不多時,鐘樓傳來一陣霹靂連珠般的急響,場上原本喧鬧的人聲一剎靜止,聆聽漫山遍野的清脆磐音:繼而鐘聲一轉,變得悠盪綿長,迴音空靈曠遠,其中摻雜鼓聲,緊慢相參,若合符節,竟能辨出風、雨、雷、電等四象之兆,聞之令人胸臆一舒,雜念俱消。

任逐流駐足鳳台,直到鐘聲停止後許久,纔回過神來,絲毫不覺這一百零八響耗費如許辰光,整個人像是洗過了舒服的冷水浴,暑氣略消,心中暗忖:「東海這幫禿驢倒有些本領,鐘敲得這般**。哪天不幹這無本營生了,想必教坊瓦肆也都去得。」

晨鐘響舉,香積廚開始傳出香粥。要供應近萬人吃食,寺後早已關出大片廣場,搭起一個又一個的棚竈,由東海各地招募而來的掌杓師傳、炊煮班子在香幘廚師父監督下,天沒亮便開始備料生火,烹煮素席香粥,再由阿蘭山左近各寺支援的沙彌一一送至賓客手中。

每人雖只得小小一盅,滋味卻都不同。最頂級的賓客如兩鎮將軍、南陵使節等,與皇后娘娘相同,用的是御廚親自炮製的首烏三耳竹笙粥;如越浦五大家等,用的是紅棗山藥枸杞粥。其餘人等,則分派到三寳粥、瓜子菜粥、香芹芋艿粥等,傲料雖尋常可見,但經大釜久滾,亦都熬煮得香糯可口,分外鮮甜。

遲鳳鈞趁着用早膳的空檔,親上左首高臺,面見大報國寺的果天大和尚,請他登壇說法。

果天面容瘦削,身材頎長,約莫四十來歲,緊抿的嘴角有着削石般的鋼硬線條,即使低垂眉眼,依舊令人感覺傲慢。遲鳳鈞與他非是初見,不過談不上交情,遊說時見他始終面無表情,心中不無忐忑,以致果天吐出一個「好」字時,撫司大人略微一怔,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講《俱舍論》」

果天冷冷道,依舊是低垂眉眼的模樣,而那股子生硬傲慢同樣絲毫未減。遲鳳鈞博覽羣書,對釋教經典亦有涉獵,聽得頭皮發麻,一瞬間居然有些後悔來找果天應急。

《俱舍論》是釋教重要典籍,指的是經過研究、整理過的佛法精義,而非是犖純記敘佛、僧言行而已,以喻理辨析爲主體,又稱「殊勝法門」;而「俱舍」一?一字,乃梵文「齊藏」之意。此書本是上座部經典,而南陵僧團信奉的正是上座部佛法;然而着書的世親菩薩,其後轉向了大乘的路子,影響甚鉅,故《俱舍論》也成爲大乘菩薩乘的重要經書之一?。

果天挑《俱舍論》來講,挑釁意味濃厚,但南陵僧團的上座長老們也非是好相與的,《俱舍論》同樣是小乘研讀再三的典籍,要拿來當作大乘一派攻擊的假想敵,此經合是不二之選。攻方雖是有備而來,守方卻也是有以待之,這一下子衝撞起來,戰況豈能夠不慘烈?

遲鳳鈞讀過邸報,琉璃佛子在大報國寺辯倒南陵代表時,獨獨沒提《俱舍論》事後衆人鹹以爲高明:以此書在上座部的重要性,避而不談,無異於翦除小乘一隻強臂;而連大乘一脈的高僧都說:「其爲經也,富莫上焉!要道無由無行,可不謂之富乎?」

影響後來的大乘經論,不可謂之不深。貿然援引,難保小乘射團不會藉此曲解經義,使觀點變得於己有利。——果天挑《俱舍論》來說,不知心中的對手是南陵潛闔,抑或是琉璃佛子?

遲鳳鈞才覺其中有些針鋒相對的味道,果天已然撩袍走下,向皇后娘娘、二鎮將軍合什頂禮,登上蓮臺說起《俱舍論》來。

慕容柔靜靜凝視着蓮花臺上的中年僧人,不由發笑。無論果天和尚原本希望達到什麼效果,最終得到的都只是一片虛無而已。

對面望臺甚遠,以慕容的目力,無法精準捕捉南陵僧衆的表情,但其實也沒什麼可捕捉的。披着異於央土僧伽的豈紅兩色**衣、頭戴雞冠尖帽的上座長老們神色漠然,既未被戥中痛處,也無一絲反擊的激情,活像一列並排石上曬太陽的瘦癟老猴,連伸手捫蝨子都懶得。

追搫窮寇能激起反抗的意志,已死的屍殍則不會。

南陵僧圃的反抗意志,早在遭遇琉璃佛子時便已崩潰。他們未必放棄了教義,真心服膺大乘教圃,更可能是認清「辯論之上無有能勝此人者」的事實,明快地停止了無謂的掙扎。自段思宗身歿後,繼任的鎮南將軍無一比得上他的才幹,對南陵的羈靡也日漸薄弱;政治上的影響力尚且不及,何況宗教?

南陵僧伽大會的實質領袖、釋陽國涅盤寺的毘曇昭通長老乃絕頂聰明之人,慕容柔青年時見過一次,罕見地完全無法「讀」出此人的心思。以毘曇昭通的睿智,能說服上座長老們採行放棄對抗央土僧團的順服姿態,可說是半點兒也不值得驚訝。

其他人等對冗長沉悶的說法也同樣沒有反應。果天似已習慣,依舊以高亢卻無半分激昂的宏亮聲音,反覆說着「綠豆烏豆之辯」、「飢寒飽暖之喻」,以閫明「觀苦超拔」的道理……

突然一人舉起手來,百無聊賴的人們目光一亮,若蠅黽競奔燭焰,紛紛被吸引過去,竟是鎮南將軍蒲寶。

果天大和尚在平望都升壇講經,開口就是一個時辰,其間不容髮問,須得說到一個段落,才讓人提問釋疑,架子極大。但鎮南將軍可不是一般文臣武將,蒲齊雖是天下四鎮中唯一名實不符的,但託三位同僚之福,誰也不敢輕易加辱。果天面色鐵青,頓了?一頓,才揚聲道:「將軍有何見教?」

蒲餺攔宵不客氣地接口?:「大和尚說了半天,重點也就一個:大乘普渡衆生,小乘獨善其身,故三乘之中,當以大乘菩薩乘居首。我沒聽錯吧?」

衆人一聽登時炸了鍋,場內一片騷動,就連始終沈默如槁木的南陵僧團也有反應,上砠員豸,交頭接耳,個個面色都不好看。

鳳台上原本站着打瞌睡的任逐流一下全醒了,低聲咒罵:「***!這死胖子發什麼雞瘟,來鬧老子的場!」

沉着臉掀簾而入,正要走下梯臺教訓教訓蒲胖子,忽聽一聲清脆笑語:「叔叔別忙,大和尚說話悶死人啦,瞧胖子弄什麼花樣。」

正是身穿大紅鳳袍、頭戴金冠的任宜紫。

她雖與姊姊面貌相似,畢竟年紀頗有差距,紗簾內除了扮成宮女貼身保護她的金釧銀雪外,餘人都被趕到下層,若無「娘娘」召喚,等閒不得上來。任宜紫嫌鳳袍悶熱金冠又沉,卻也捨不得褪下,索性踢掉金絲鳳履、除去羅襪,裸着雪膩瑩潤的小腳臥於胡牀,窩熱了織錦墊褥便翻過一側,反覆幾回,大紅禮服的裙裾被揉得縐極,退至膝上,一雙細直美腿露出大半,隱約可見大腿酥滑,竟有一股誘人野媚。

任逐流皺眉道:「沒規矩,快坐好!你現下是你姊姊的替身,是當今的皇后!腿子都教人瞧盡了,成什麼話!」

任宜紫吃吃笑道:「哪個不該瞧的瞧見了,我一劍串下他兩顆眼珠子!給叔叔看倒是不妨,叔叔疼我。」

任逐流腦袋都快炸開,被她一說,不禁多瞧了兩眼,居然有些耳臊,益發不耐,揮手道:「去去去!別添亂。叔叔先辦正事,找個隱密處揍那蒲胖子幾拳,好教他安生些。」

扶劍快步走向梯臺。

任宜紫美眸滴溜溜一轉,故意嘆了口氣,幽幽道:「這兒好無聊,大和尚說話無聊,和尚敲鐘無聊……什麼都忒無聊。我不玩啦,我回斷腸湖去。」

摘下金冠往樓板一扔,「嘩啦」一聲綴珠相擊,梯臺下響起內侍着急的尖亢噪音:「娘娘……娘娘怎麼啦?娘娘!任大人!」

任逐流急急應答:「沒事!我踢了尿壺……不,是水壺!再……再拿些冰鎮烏梅釀來,娘娘口渴啦。」

下巴作勢一擡,金釧趕緊下得階梯,旋即捧上一隻盛了水精壺盅的銀盤來。

「丫頭!你待怎的?」

任逐流沉下臉來,故意裝出兇靳蘄的口吻。可惜他這招任宜紫三歲上便看得通透,此後再也不怕,笑嘻嘻地啜廣口透心涼的冰鎮烏梅湯,怡然道:「我想聽胖子說什麼。有個人插科渾的,也不無聊」任逐流莫可奈何,兩害相檷取其輕,右手食指連連比她卻說不出話來,摸了把臉,又跨劍回到鳳前。

蓮壇之上,果天的臉色倒沒有想象中難看——至少比被貿然打斷時好得多——昂然對着蒲寶道:「貧僧適才所說,並無這個意思,不過是解經而已。」

衆人正放下心來,不料冷言冷麪的壯年住持又補上幾句:「然將軍之言亦是。佛有世間法與出世間法,以世間法爲權假,以出世間法爲究竟;出世間法則分爲大、小兩乘,以小乘爲權假,以大乘爲究竟。合當統領三乘、度化衆生者,唯大乘而已。」

此言一出,全場鴉雀無聲,衆人或驚駭或愕然,俱都說不出話來。南陵僧團的長老們停止交談,幾十道陰沈的目光齊齊射入場中,有人低誦佛號,也有人暗自搖頭,更多的是鑿山雕巖般的無言堅冷。毘曇昭通長老並未親至三乘論法大會,倘若人在此間,將如何應對如此粗魯的挑釁?

蒲寶對他的回答似不意外,嘿嘿笑道:「大和尚真是爽快!聖上推行大乘佛法,正是心繫百姓、普渡衆生的慈悲胸懷。依我看,這『三乘法王』又何須推選?當今天下,唯有聖上當得!」

這話雖是馬屁腴詞,卻是此際唯一的妙解,恁是宗派教義之爭,也大不過平望都的天子。此話一出,衆人皆笑,紛紛點頭稱是,前一霎的凝重肅殺消弭於無形,變化之快,令人不由稱奇。

鳳台裡的「皇后娘娘」十分失望,探出胡牀的窄細腰肢猛跌回去,怒道:「這算什麼?滿口腴詞的混蛋胖子!」

任逐流笑道:「蒲寳那點肉餡別人不知,我還不清楚麼?當年他還沒做撈什子將軍前,每回上酒樓喝花酒,還得掛叔叔的帳!他能說出什麼人話來,那才真是奇了。」

任宜紫努了努小嘴,俏臉上滿是鄙夷。「我那皇上姊夫也真是,這樣的貨色也配做鎮南將軍!」

任逐流「噗哧」一聲,低聲道:「仔細說話!這人是你阿爹舉薦,用來噁心代巡公主的。你也看到啦,光以噁心論,只能說是效果奇佳,當真不作第二人想。」

他口裡的「代巡公主」,指的是段思宗的女兒。

段思宗掌管鎮滷將軍府時,呦呦借兵助封國平亂,仲裁紛爭總能敗到公正持平,又引進央土的農姘、灌溉技術,大利民生,在南方各國間威望極高,太宗皇帝更因此封他爲一等靖南侯。

段思宗在聲望最盛之時,果斷地將女兒嫁與繹陽國主,而非嫁往平望,重臣、甚至皇室結爲親家,當時被譏爲「鼠目寸光」,鹹以爲是鄉下縣丞出身的段思宗不敢高窣,自滿於南方小國婿翁,後來證明他手段之高,絲毫無愧於「策士將軍」美名。

閨名「慧奴」的段家小姐頗有乃父之風,嫁入蟫陽王室短短三年間,朝政爲之一清。段慧奴攪權卻不濫權,令釋陽國在十年內脫胎換骨,隱然成爲南陵的霸主候選,兵強馬壯、倉瘰殷實,四鄰皆懼。她利用宗室結親的手段,對一向與蟫陽處於競合關係的窮山、孤竹等國施壓,甚至介入王位繼承等大事;對內則大力支持僧團,不計一切代價,將毘曇昭通等長老拱上僧伽大會的權力核心,擴大蟫陽在封國間的影響力。

崞陽國主薨後,段慧奴遷出王宮,纖手扶植的新主爲她建造了一座廣邸,稱「代巡府」。「代巡」二字來自她的父親——南陵人習慣稱段思宗爲代巡大人——而「公主」則是慧奴自小就有的稱謂,雖然她與白馬王朝獨孤家的宗室毫無瓜葛,也不曾得到過任何正式冊封。

對南陵人來說,國主的女兒就是公主。代巡大人甚至比國主還要偉大,他的女兒天生便是公主!誰敢說她不是?

段思宗被召回平望後,太宗剝奪了他的官職封號,軟禁起來。據說太宗畏懼段思宗紙筆間平定南陵的本領,府中不供筆墨,某日雨驚午寐,段思宗見窗外芭蕉清新,以指於葉上題詩:「癭牀閒臥晝迢迢,唯把真如慰寂寥。南國不須收薏苡,百年終竟是芭蕉。」

太宗聽得眼線回報,竟教人將段府中的芭蕉樹悉數砍了,以免被用作聯絡的暗號。

段思宗被軟禁在平望都,卻活得比太宗更長。朝廷始終不敢殺他,除了忌憚他在南陵的影響力,恐引起諸封國反彈,更因爲「代巡府」在南方的活躍,封國之間遇有紛爭,多請代巡府仲裁,代巡公主本人不但是各盟會必邀必與的貴賓,甚至就是幾個關鍵大盟的核心。無論平望都指派什麼人接掌鎮滷將軍府,最終都高不過段氏父女。

直到朝廷弄了個無賴過來。

不管怎麼說,自蒲寶掌將軍印,代巡公主的確是少出現在押腳供橫的場合了,好歹圖個清靜。此番三乘論法更是蒲寶一大勝利:執僧團牛耳的毘昭通長老沒來,蟫陽方的諸國使節也來得三三兩兩,與崞陽針鋒相對的窮山、孤竹等國則大張旗鼓,給足了鎮南將軍面子,要說檯面下沒有蒲寶的運作奔走,怕是誰也不肯信。

果然蒲寶一使眼色,對面的窮山國使節立刻起身,大大附和了?一番,鄰近諸國使者更忙不迭表態,一片奉承天子的高帽此起彼落。果天並未因此露出歡悅的神情,似乎對被打斷一事十分介懷,面色極不好看。忽聽一把清脆颯爽的喉音道:「聖上固然心懷慈悲,可惜有人陽奉陰違,在掩面下盡做些陷民於死的勾當,有傷皇上聖明,不合大乘的教化。」

開口的竟是一頭紅髮的孤竹國伏象公主。

任宜紫見她雪膺花顏、寬肩長身,金縷衣甲掩不住盛乳蜂腰的誘人身段,心中不無妒意,輕啐道:「呸!臭花娘,出來搶什麼風頭?輪得到你說話!」

任逐流卻比她清楚南陵版圖的勢力劃分,孤竹國於王位繼承一事上,尚須身爲宗主的朝廷大力支持,不可能在這當口與鎮南將軍反臉,暗忖道:「莫非這也是蒲胖子的暗椿?」

果然蒲寶嘻嘻一笑,立刻接口:「喔?難道公主一路北來,見得什麼有傷教化的勾當?」

伏象公主瞧也不瞧他一眼,冷笑道:「我一路北來,見東海處處難民,相扶於道旁,或行或臥,難辨生死。適才果天大和尚說我小乘『獨善其身』,但在南陵見有疾患饑饉,雖孺子亦知掬水相就,東海大乘泱泱,何以無視?我十分不解。」

她身姿挺拔,嬌媚、英武兼而有之,此番說詞直是擲地有聲,現場卻再度陷入一片靜默。誰都知道這話是衝着誰。

蒲寶笑道:「公主這個說法,可有點不大正確。我也聽人說東海流民爲患,每天都要死很多人,求教於慕容將軍,將軍卻斥之無稽。既然慕容將軍都這麼說了,顯然是沒這個事的;公主古道熱腸,興許是受有心人挑撥,誤會了將軍。」

任逐流在鳳台上都差點幫他敲起小鼓來,心想:「***說得比唱得好聽!這一大套不是你寫的本兒,爺爺改姓蒲!」

卻見那伏象公主冷笑道:「有沒有難民,可不是你我說了算。只消問一問……咦?」

突然一聲驚呼,上身突出望臺,整個人似要翻過雕欄,那雙渾圓巨碩、連衣甲都箍束不住的傲人乳瓜墜得沉甸甸的,輕晃顫彈,可見其酥綿,對面看臺的人眼都直了。

伏象公主卻沒等衆人回神,又發一聲喊,縛身衝下臺去,連對好的輋詞都來不及說完。任逐流一頭霧水,身畔任宜紫蹙眉道:「叔叔,她方纔鬼吼鬼叫什麼?人家沒聽清。」

任逐流心想:「你這話沒點兒實在,明明最後一聲喊得驚喜交迸,說不出的有女人味。適才不冷不熱的口氣,簡直是個男人婆,浪費了這等尤物身段。」

懶得同她縛夾,隨口道:「我聽着像是『小和尚』什麼的。***,阿閭山上什麼沒有,小和尚比筍子還多!值得大驚小怪麼?」

蒲寶見她旋風般跑下望臺,擠進臺邊圍觀的人羣裡,差點咬了舌頭,沒奈何,趕緊接了她沒說完的下半段,自顧自道:「呃……公主的意思是有無難民,我們外地人也說不準,須問本地人是吧?這個……很是有理,很是有理!」

任逐流腹中暗笑:「你是從她哪句話裡聽出了這許多?」

卻聽蒲寶提高聲音叫道:「蕭老臺丞!據說您老人家在白城山下收容了許多難民,舍棉衣陳米,鎮東將軍卻履履刁難,是也不是?」

衆人目光都聚集到了蕭諫紙身上。

談劍笏坐在老長官身畔,聽老臺丞忽被點名,不由一驚,心想:「這事能做卻不能說。人皆曰慕容將軍眼底難容顆粒,真要刁難,別說舍什麼棉衣陳米,白城山下怕連人都不見;說是『刁難』,怕也是太過了。」

低聲道:「臺丞,不如讓我來罷。推說不知便是,莫惹麻煩。」

誰知蕭諫紙伸手一攔,正色道:「不用。又不是做壞事,不用遮遮掩掩的。」

身子不動,抱拳朗道:「諸位,老朽癱癱不便,不能起身行禮,尚請見諒。」

回顧蒲寶道:「將軍若問有沒有難民,白城山下是有的,我盡力收容,亦屬事實。至於慕容將軍,我倆於公於私,都不曾討論過這一件事,『刁難』云云,恐是子虛。」

蒲齊露出恍然之色。「原來如此。蕭老臺丞望重士林,言行均爲天下表,慧眼洞見,實爲我輩馬首觀瞻。」

「依老臺丞之見,慕容將軍知不知道這事?」

蕭諫紙輕哼一聲,似覺無聊,片刻才肅然道:「慕容將軍就在此間,將軍何不問他?」

蒲寶陪笑道:「很是很是,我也只是一時無聊,料想以慕容將軍之幹練精明,該沒有不知的道理。」

衆人本以爲他轉頭要詰問慕容柔,不料蒲寶肥胖的身軀微向前傾,卻對着下層望臺。「青鋒照邵家主,本鎮聽說你在央土東海交界弄了個什麼安樂邨,收容滿坑滿谷的難民。慕容將軍不理會你屢次陳情,欲驅逐難民出東海,是也不是?」

邵鹹尊起身朝鳳台行禮,又向衆人抱了個四方揖,轉身道:「草民設置安樂邨,旨在收容央土難民,爲朝廷、爲家國社稷盡一份棉薄之力。慕容將軍日理萬機,草民人微言輕,無法面見將軍、遞交陳情書信,亦是常情,望將軍明監。」

蒲寶這才發現在「流民安置」一事上,慕容柔遠比他原本想的更謹慎也更難縛。

以慕容柔權傾東海,居然未在處理流民一事上下過任何文書命令,甚至連相關的文牒也未曾過眼,彷彿早已等着這一天,務使在呈堂證供上一片空白,儘可推說不知,誰也逮不到他的小辮子。

蕭、邵都受過他的壓力,未必不想拉他下馬,然而刀筆吏出身的慕容柔精通府衙文書流程,施壓得不着痕跡。兩人皆是絕頂聰明,既無出手製勝的把握,連一句多餘的誹謗都不講,聽着倒像替慕容說話。

蒲寶本想接着叫赤煉堂的雷門鶴,轉念一想:「無憑無據,誰會承認自己是將軍的鷹犬,專替他幹些驅逐流民的勾當?」

定了定神,終於轉向正主。「看來將軍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對流民之事一無所知。不過今日既然知悉,也不算晚,將軍千萬要把握時間,立即上書朝廷,請求收容流民,以彰顯朝廷的教化,皇上的聖明。」

慕容柔怡然道:「將軍所言甚是。待今日法會圓滿結束,我立即寫好奏摺,送至驛館,屆時還要請將軍多多幫忙,多多擔待。」

「幫……幫忙?幫什麼忙?」

蒲寶一愣。

「聯名上書啊!」

慕容柔訝然道:「將軍大力玉成此事,豈非就是爲了百姓?你我聯名上奏朝廷,最好是連鎮西、鎮北二位一道,待皇上聖裁,再着交戶部統籌,如此名正言順,我等也好辦事。將軍以爲如何?」

蒲宵聽得冷汗直流,強笑道:「這……慕容將軍所言極是。不過以將屯之怙明幹練,將軍說東海無流民,那多半……多半是沒何廣,也不必這個……這麼麻煩,是不是?」

慕容柔笑道:「不是說白城山下有一些麼?還有兩道交界處。」

「這……應該也不是很多,對罷?」

蒲寶頻頻拭汗,乾笑道:「既……既然不是很多,我看就算啦。幹嘛沒事找事?無聊!」

慕容柔笑意一凝,冷道:「將軍可曾親眼得見?」

「這……我也是聽說、也是聽說!」

「那現在呢?將軍覺得,東海還有流民麼?」

「東海有流民。他們在生死邊緣苦苦掙扎,朝不保夕,將軍若不施以援手,如同以刀鋸鼎鑊殺之。或許,將軍之前已殺了許多。」

衆人一齊轉頭。但見旭日之下,一人披着陳舊的連帽白鬥蓬,手持木杖念珠,踏着耀眼的萬道金光走入山門,一路朝蓮臺走去,影子在他身前拖得斜長,彷彿自遍地的輝芒中開出一條黑絨大道。

蓮臺上的果天和尚面色微變,脫口道:「……琉璃佛子!」

兩側看臺上,人人爭相起身,連看臺下的人們都不由自主往前擠,想要爭睹傳說中的佛子,維持秩序的金吾衛幾乎招架不住,幾乎將被騷動的人羣推倒在地,甚至踐踏而過……

直到他們聽見某種微妙的聲音。

「嗡嗡」的怪異聲響迴盪山間,偶爾夾雜着些許尖亢的馬鳴,隨即又被異響所淹沒。那聲音非常熟悉,像方纔人羣熙擴時,那種嗡然共鳴的沉鬱……然而要比現場再多百十倍的人,才能令漫山遍野爲之震盪,久久不絕。

但那不是他們自己的聲響。廣場之上,靜得彷彿連一根針落地都能聽見,沒人敢開口。

琉璃佛子走到看臺下,仰起一張白皙無瑕的美麗面龐,仰望着頂層俯視自己的另一張臉。「東海是有流民的,將軍。」

年輕的僧人道,面上滿是慈悲。

「我把他們,全都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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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 折萬劫不復禍起青苧第百三十八 折偷龍轉鳳冷爐紅釭第百七十一 折此心既殊自非我族第三十九 折腿似蠍尾氣若雷衛第百九六 折茯苓雪生萬年鬆斸第六七 折法眼由心饋君殊禮第百四七 折重波勿返千年一夢第百四四折驚燕回 翔流沔移光第十八 折北關七日國破家亡第百七十一 折此心既殊自非我族第二零八 折山雲無覓且作浪遊第百九五 折心怒所向恩怨何如第十二 折暗香浮影無雙將門第五二 折誰曰五絕莊筌暗入第百三十九 折羣姝無首豈子獨傷第百九八 折舉世皆詐豈無善獨第百四八 折舊遊安在霧雨凝峰第二一五 折月下推敲欲辯何從第百二十八 折真龍一怒上徹雲表第六十 折良人安在夜困長亭第二十四 折劍出正氣鷺立寒汀第二十 折漱雲朱蜜紫蝶採香第二十六 折險關易渡悉斷紅塵第百八十 折與爾同銷玉波盈盈第百四五 折返魂再世其魘煌煌第五二 折誰曰五絕莊筌暗入第百七三 折疚恨終生如蛆附骨第百零七 折義無反顧其重千鈞第百四四折驚燕回 翔流沔移光第九七 折綠柳迷陣櫻庭分香第七二 折長街血戰無可救亡第六五 折他生緣會何輿阮郎第百八五 折玉面春華遙望奐若第百零五 折顛鸞錦榻如不勝衣第百九五 折心怒所向恩怨何如第百七七折瓜濯素豔回 首驚情第百二十八 折真龍一怒上徹雲表第百二十七 折鱗翮之化室邇人遙第四十六 折雪股採心截蟬玉露第百四七 折重波勿返千年一夢第百八二 折幹元倒轉忍葷巨靈第百九五 折心怒所向恩怨何如第百五八 折獸見皆走絲蘿何寄第百九一 折倩君作嫁酬以明主第百十六 折天工昭邈破魂血劍第六三 折玄囂八陣伊夢黃粱第三十七 折婆娑三千子夜邪眼第百九二 折換骨脫胎天蠶冰覆第三十五 摺合鼎同火授胎截氣第五十 折一水之恩棗花幾度第五十七 折用無所用虎嗣龍承第百三十六 折殘拳敗劍寰宇無雙第百三十五 折焉薄骨肉·入道高危第百四二 折胡取禾兮問盜以贓第八十六 折孰爲牙爪孰爲骨樑第十一 折虎風煙舉疏影橫塘第二零六 折潸然寄影野蔓自生第二一七 折映鉤如線片片絮驚第六 折雖死猶生烽火絕地第七四 折世間至惡青梅繞窗第二二一 折曲水流觴堪治魘疾五一折殘針刺血花庭玉樹第八十三 折靈劍穿心腹生火齊第百 廿二折何爲卿狂麗藻華菱第百三十七 折血雲鋒起其戰玄黃第六六 折石髓有尚青鳥伏形第三十二 折荒山古院梨花暴雨第九三 折一淚映紅妝憐月照影第六七 折法眼由心饋君殊禮第四十六 折雪股採心截蟬玉露第百六一 折行逑俱空使兩虎鬥第二一九 折山澗埋骨呆若木雞第二十八 折蛇虺當道落羽分霄第百十六 折天工昭邈破魂血劍第五三 折鵲巢鳩據虛室開櫝第十四 折烹割有道響屧凌波第百八六 折一甓之合曾建金甌第九十 折刀似蠶覆喚子如殤第六一 折夜戰三方虛危之杖第六二 折偷樑換柱血涌流觴第二一一 折丁香舐紅爲郎君羞第九四 折故國應在蟾魄依稀第六 折雖死猶生烽火絕地第百八九 折糞土爲牆豈可鏝圬第百七四 折桐鄉鼎鼐問鉬何出第百五十 折彌恨洗冤孰輕孰重第百四九 折傾墨入海歧生孤龍第四三 折此間少年三才一晤第八五 折品幽合巹jin誰日可殺第二十七 折環刀夜煉鑄月補天第二 折殘兵之殤風雨斷腸第七一 折三尸化無虛鏡斷腸第百 廿三折夢外冰凝古石含菁第百八七 折畫虎未成無往不復第百九一 折倩君作嫁酬以明主第八十三 折靈劍穿心腹生火齊第百五五 折灰翳蔽日矯矢騰空第百四八 折舊遊安在霧雨凝峰第二一一 折丁香舐紅爲郎君羞第二十三 折恍惚夢覺昨夕今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