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樂言剛離開上陽殿,李元便跟上了,他對毛樂言道:“陳大夫,皇上請你先去御書房等候,皇上有話要問你。”
毛樂言溫順地應道:“是!”
李元帶着她來到御書房,御案上擺放着一疊疊的奏章,真如同小山一般高。毛樂言瞧着有些心酸,他每日的工作量都很大,尤其如今還有病,這個年代做公務員,沒有雙休,每日都要忙。誰說做皇帝好?那是天下間最慘的差事。
“皇帝胃口好些了沒有?”方纔她不敢看他,怕自己的眸光會流露些什麼。
李元嘆氣,“哪裡好了?比陳大夫離宮之前更差了。以前還能一頓喝一碗米粥或者雞湯,如今是吃什麼吐什麼,偶爾吃進去一點,卻是隔了好幾頓都不想吃了。”
毛樂言心酸,道:“這樣下去,怎麼行?”
“是啊,老奴也是這樣說的,只是自從樂妃娘娘走後,皇上的胃口便一日不如一日,這幾夜,基本都沒怎麼閤眼,老奴在殿外伺候,聽到皇上是一夜翻來覆去的。見到皇上這樣,老奴心裡也難受啊!”李元悲聲道,他的腳傷已經好了,如今不需要拐杖也能行走,只是到底是斷過,行動是有些不便了。
物是人非,一切,都不是昔日的模樣了。毛樂言靜靜地站立着,環視着御書房的裝飾,紅色高大的圓柱佇立在大殿中央,御案旁邊擺放着一隻碩大的銅鎏金獸耳鳥紋香爐,香氣嫋嫋,香氣滲透每一個角落,連呼吸都有着濃濃的檀香味。記得他以前是不用檀香的,後來她跟他說檀香可以安神凝氣,他竟真的改用了檀香。
“陳大夫在此等候,皇上一會就過來。”李元道。
毛樂言點點頭,李元出去後,她走近御案前,一隻銅鎏金瑞獸紙鎮壓着一份奏章,她的眸光卻是被旁邊的那隻慢羊羊吸引了。她伸手取過慢羊羊,慢羊羊頭部已經被摩挲得光滑,她拿在手上,只覺得千斤的重。她喃喃地道:“不是我不想認你,而是我不忍你再經受一次這樣的痛苦。”說着,眼圈便已經紅了。
她聽到外面有腳步聲響起,急忙放好慢羊羊,退後幾步,回頭看去。劉漸推開門進來,他身穿龍袍,明黃的顏色直晃得她眼暈,她連忙低頭行禮,“參見皇上!”
他不做聲,徑直掠過她身邊,走到御案後面的龍椅坐下,他神情平淡,道:“免禮!”
毛樂言站直身子,忍不住擡頭看他,只是這麼一看,眼淚就差點要掉出來,纔不見兩天,他又瘦了,下巴尖了許多,只是眼神卻更凌厲了。
“知道朕爲何讓你在此等朕嗎?”劉漸看似漫不經心地道,而雙眸卻還是銳利地射在毛樂言臉上。
毛樂言老實地道:“不知道。”
劉漸用桌面上的手絹擦了擦手,忽地就拿起那隻銅鎏金瑞獸紙鎮扔過來,毛樂言不避不閃,那銅鎏金瑞獸紙鎮就直接擊中毛樂言的頭部,毛樂言不動,只擡頭看他,他的勁道很大,毛樂言只覺得有溫熱的液體從頭部往下流,她伸手觸摸了一下,一手的血。本如同翻滾的開水一般的心裡,見到血反而鎮定了下來。
她定定地站在那裡,道:“皇上是要懲罰我?”
劉漸臉色鐵青,冷聲道:“朕相信你,是因爲你是小言的師妹,但是,朕的信任不是給你用來爬上朕的牀。這一次小懲大誡,以後長點記性,你想要榮華富貴,朕不攔着你,但是朕絕對不容許有人拿朕對樂妃的情誼來做墊腳石。滾出去!”
毛樂言幾乎聽不清他說什麼,因爲頭上的血不斷地流下來,粘稠的血液溫熱地滑過她的臉,她轉身,眼前一黑,腳下一個趔趄,眼看就要倒地。一雙手迅速接住了他,她擡眸,是景王。安全了,她伏在景王的懷裡,輕聲道:“三郎,我懷疑,你是我的白馬王子。”
夢中的白馬王子,抱着渾身是血的她衝入急診室,吼叫醫生救她,是多浪漫的夢啊!
“李元,快請御醫。”景王大吼。他看了劉漸一眼,見他如同雕刻一般坐在龍椅上,不由得跺跺腳,“你何苦這樣對她?”
劉漸雙手蒙臉,輕聲道:“帶她走吧,朕不想再見到她。”
景王抱起毛樂言,疾步飛馳而去。
劉漸坐在龍椅上,漸漸地,臉色便悲慟起來。一聲嗚咽從脣邊溢出,那屬於鐵漢的悲傷,任誰都無法安慰。
毛樂言是包着腦袋回到毛苑的,梅妃見她如此,大概也明白了幾分,她只嘆息一句,“何苦?”
是的,何苦?毛樂言不語,任由景王扶着她入屋。
“這段時間傷口不許碰水,不許亂吃東西。”景王言簡意賅地吩咐道。
“你已經說過許多遍了,我都能背下來了。”毛樂言戳戳他的後背,以示抗議。
“爲你好,不領情罷了。”景王似乎很生氣,想衝毛樂言發,但是見她可憐兮兮的樣子,也發不出來,只陰沉着臉,沒好氣地對她說。
毛樂言不說話了。景王就靜靜地坐在她身邊,過了一會,他煩躁地道:“本王入宮告訴她,你就是毛樂言。”
“你去吧,你若是想他再面對一次我的死亡,你就去吧。”毛樂言淡淡地道。
“你一定會死嗎?半年後的事情都還不知道怎麼樣,你爲什麼如此膽怯?”景王爆發了,站起來一腳踢翻桌子,吼道,“就算是半年後你要走,起碼也有這半年的時間能好好地在一起。本王若是能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半年,哪怕立刻死去也願意。”
毛樂言驚詫地看着他,心裡閃過一絲尖銳的痛。其實,她最怕的不是劉漸無法接受她的離開,而是她怕自己到時候過於幸福,捨不得離開了。沒錯,她是懦弱,是不敢面對,她是懦夫。
相比起景王,她其實算是幸福了,至少,她還能選擇和他幸福地過半年。
她猛地站起身,咬牙道:“走,入宮!我找他攤牌。”
梅妃啼笑皆非,“你確定?”
“爲什麼不?”毛樂言厲聲問道。
“我建議你換一身衣裳,或者洗個臉也好。”梅妃指着她臉上和身上的血跡,如此模樣入宮,還真會嚇壞許多人。不過她方纔就是這副模樣出宮的,有什麼打緊?她上前拉着景王,“走,我入宮找劉漸,你入宮找皇后,咱們一同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但是,這一刻換景王退縮了,他道:“本王覺得如今就是幸福!”
毛樂言咬牙切齒地道:“你幸福個屁,你幸福就不會每日板着臉過日子。走,找你的席凌去。”
梅妃詫異地看着景王,嗤笑道:“原來傳言是真的,王爺果真是喜歡皇后。”
毛樂言白了梅妃一眼,道:“此刻不說話,沒有人當你是啞巴。”
梅妃淡淡地道:“喜歡就去說,何必瞻前顧後的?人生在世,匆匆幾十年,如同白駒過隙,轉眼即逝,爲何不在有限的歲月裡,把握住自己想要的東西呢?”梅妃竟然說出這番哲理來,着實教毛樂言和景王詫異。
方纔的一番雄心壯志,被梅妃這套理論火上澆油,激得景王也摩拳擦掌了。
兩人一同出了門,毛樂言甚至連衣衫都不換一套,包着腦袋,就這樣雄赳赳地入宮了。
但是,就算多麼偉大的行動,也總會有人退縮。景王入宮之後,便一直閒庭信步,道:“本王只是陪你來的。”
“膽小鬼。”毛樂言衝他做鬼臉,一臉的血跡,加上猙獰的鬼臉,倒真有幾分嚇人的架勢。
景王哼了一聲,“本王的處境跟你不一樣。”
毛樂言想到皇位的更替,心中便又焦慮起來了。到底皇位會用什麼方式交還到景王手上呢?景王獲取皇位之後,劉漸會怎麼樣?
劉漸因爲身體不適,已經回去了昭陽殿,他緊閉殿門,不許任何人進入。
毛樂言幾乎是踢開殿門,身後的侍衛都攔阻不了她,李元急急呼喚,毛樂言撕掉面具,靜靜地看着李元。李元駭然,“樂妃娘娘?”
毛樂言伸手關閉殿門,李元攔住侍衛,不許他們進入,並且命人散去,自己在殿門外守候。
殿內重重帳幔下垂,窗戶緊閉,不透一絲冷風。只是,大殿依舊是那麼的冷,那麼的寂寥清寒。
劉漸就蜷縮在牆角,手裡提着一壺酒,眼神迷離,他已經醉了,臉上有痛苦的表情,伸手按住胃部。她輕輕地走上前去,奪去他手中的酒壺,道:“你是讓我死也不放心嗎?”
他擡起頭瞪着她,喃喃地道:“朕確實醉了。”下一秒,她已經被擁進他渾身酒氣而溫熱的懷抱中,他的脣肆意尋找她的紅脣,如此急迫,如此霸道,如此橫蠻。
劉漸只覺得這個夢很真實,醉了多好,醉了,就能看到她,看到她一臉嗔怒的表情,看到她用痛苦而悲傷的眸光看着他,他一伸手,就能抱住她的身體。
但是,猛地,他身體僵直,用力推開她,臉色古怪而震怒,“你別想裝你師姐來欺騙朕,滾!”
毛樂言靜靜地看着他,忽地掉淚,心酸一直涌上來,至心尖部位,疼得厲害,即便如此沉醉,他依舊耿耿於懷那一次的錯誤。她從懷裡取出玉扳指,像在山洞那樣上前抱住他,在他耳邊靜靜地道:“我也會記得,你是劉漸,而不是皇帝。”這句話,是她在山洞裡跟他說的話。劉漸身子繃直,緊緊地盯着她,啞聲問道:“朕會一直記得你,一直把你放在心上。”這句話,亦是他在山洞跟她說的話,他們都不曾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