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府回到人間的時候,景王一直都在沉默,短短几句話,他知道不能平息將士們心頭的牽念。以前,他從未站在將士們的立場想過,覺得戰爭有死傷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從不覺得原來每一個將士身後,都牽連這一個家庭。他們死了,他們的家人卻要一輩子守着這個遺憾過日子,而死在地府的將士,卻要忍受長久的煎熬和思念。他們不能輪迴,放不下心裡一直牽掛的家人,漸漸地,這種牽掛就變成了執念和憤恨,但是對於對於這些事情,他們自己本身是無能爲力的,所以便在憤恨上加一層無奈,這個陰兵冢,就成了地獄。
回到景王府的時候,景王回頭對毛樂言說了一句,“本王知道你是故意帶本王去陰兵冢的,無論你的出發點是什麼,本王很感激你。”
聽到這句話,毛樂言知道自己的心血沒有白費,她粲然一笑,道:“什麼故意不故意,我只是想帶你去見識一下,見識一些凡人從未接觸過的地方。”
景王靜靜地穿過長廊,頓了許久,才道:“你的意思本王明白了,但是本王的意思也想跟你說說,本王會考慮放棄如今籌謀的事情。但是希望你明白,本王不是爲了劉漸,本王是爲了枉死的將士。劉家的江山,是多少將士的鮮血築成的,本王不能內訌讓外人搶奪了去,那樣,那些將士的血就白流了。”
毛樂言聽到他說的話,真恨不得上前抱着他狠狠地親一口,她神色間跳躍着喜悅,道:“我代替天下蒼生,感謝你的委曲求全。但是,我希望你知道,你所有的委屈,不是劉漸帶給你的,你和他作對,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她故意用委曲求全這個詞,是想告知他她其實認同他所遭受的是不平等的對待,他和她是站在同一陣線上的,只有先讓他這麼認爲了之後,他纔會聽得進她之後的話。
果然,劉漸聽了她的話之後,略一沉思,擡頭看着毛樂言,“三毛,本王知道你是個有能耐的人,本王希望有一天,你會親自帶一個答案來給本王,算是對本王做一個交代。”
雖然他的話說得是含糊不清,但是毛樂言知道他的意思,他口中的答案,其實是指先帝把江山交給劉漸的原因。
毛樂言承諾道:“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去爲你尋求這個答案。”
或許,爲了這件事情,她要求助龍家的人了,龍家有一位叫龍星兒的,她夫君便是紫微帝君夜澈,找他或許能幫上忙。
有了毛樂言這個承諾,景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面容有負重後忽然卸下的輕鬆,他苦笑一聲,道:“想不到本王策劃良久的事情,竟然被你這個小娘們給滅了。”
毛樂言調皮一笑,“但是,你自己心裡也好受點,不是嗎?何必做些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你是南景王,是朝廷的棟樑,是劉家的子孫,劉家皇朝,你責無旁貸地要去保護。”
景王伸手撫摸了毛樂言的頭髮一下,眼裡有一份寵溺,“本王很高興有你這個知己。若不是本王心底已經有她,本王會情不自禁的愛上你。”
毛樂言故作一片傷心的模樣,“我爲你做了那麼多的事情,我還以爲你一定會愛上我,真讓我傷心。”
景王笑罵道:“行了,別裝了,本王倒是十分好奇,劉漸和劉顯之間,你到底喜歡誰?”
話題忽然如此正經,毛樂言笑笑,聳肩道:“我誰都不喜歡,我如今就喜歡南景王。”
景王拍着她的肩膀,一副過來人的口吻道:“慢慢煎熬吧,有你受的,愛上不該愛的人,再堅強的人,也扛不住的。”
毛樂言見他一副預言者的模樣,心中陡然覺得悲傷起來,不需要他說,她已經知道這種感覺。只是她不是南景王,她不會把愛情看得太重要,最後,她淡淡地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景王一愣,慢慢地咀嚼毛樂言這句話,彷彿有所得着。
良久,他看着毛樂言道:“三毛,你改變了本王。”說罷,不等毛樂言回答,便徑直進去了。
這一天,景王沒有出來過,連飯都沒有吃。
管家不敢去叫,有些擔憂地問毛樂言,“姑娘,自從你跟王爺出去一趟之後,王爺便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到底你們去了哪裡?”
毛樂言悠閒地喝着茶,笑道:“不必擔心,你們家王爺在蛻變。”
“蛻變?”管家不明所以。
毛樂言點點頭,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沒錯,蛻變之後,興許他就變回以前那樣了。”
管家眸子一亮,有些不能置信,“王爺能變回以前那樣?”
“興許!”毛樂言眸子裡有一抹深思,至少她是這樣希望,至少很多人都這樣希望。
大年初五,景王忽然下令他麾下所有的士兵全部休養生息,到北大荒那邊去開墾荒山,挖掘水井,修橋築路。以此同時,他也上奏朝廷,不會再管朝廷任何事務,他要做一個閒散王爺。
年初六,慶王,莫離將軍一同入宮見皇帝。三人在御書房開會,秘密地商談了此事。
三人心中都有同樣的疑惑,本來年前景王已經蠢蠢欲動,準備年後行動了,但是短短几天的時間裡,他竟然放棄了籌劃良久的大事,並且放棄得如此徹底。讓人不禁懷疑是計。
在探討了各方面的可能之後,莫離忽然靜靜地道:“你們說,這件事情會不會和毛樂言有關?”
慶王和皇帝其實在心底都已經想過這個可能性,但是又覺得依照景王的性子,不可能會聽從一個剛相識的女子的話,爲了爭一口氣,他連多年的兄弟情義都可以捨棄,如今又怎麼可能因爲毛樂言而放棄?
但是,這幾天毛樂言一直住在景王府上,並且兩人都足不出戶,派出去的探子都說他們這幾日一起喝酒聊天,看書賞畫。依照景王的爲人,他對這些事情是從不感興趣的,現在卻改變得如此徹底。只有兩個可能,要麼,他愛上了毛樂言,所以聽從了她的勸告。要麼,他和毛樂言是一夥的,這也是他們的計謀,故意鬆懈他們的防線。
景王這個決定也傳到了後宮,太后宮裡自然是一派歡喜的景象。太后開始有些不相信,但是問了皇帝,皇帝也點頭稱是,她對着天地跪了下來,淚水簌簌而下。
皇帝見此情況,心中很是複雜,他希望景王是真的放棄了謀反,但若這個只是一個計謀,不管最後誰坐在皇位之上,他們都是輸家。
皇后的安寧宮中,四處張貼着喜慶的貼花。皇后親自給自己做了一件新衣裳,一身紅色,喜慶而美麗。
“娘娘,您知道嗎?王爺真的放棄了。”她身邊的宮女正兒端着茶進來,眸子裡一派喜慶。正兒是皇后從圖漢族帶來的丫頭,跟在她身邊已經多年,跟章士偉一樣,都是皇后的心腹。
皇后淡淡地擡頭看了她一眼,出言警告道:“小心說話,你是算是宮裡的老人了,也沒個分寸的?”
正兒靦腆一笑,把茶杯放在桌面上,站在皇后身邊道:“奴婢是太高興了,娘娘這些的期盼,總算是盼來了這一天。”
皇后眸光中閃過一抹深思,低頭撥弄着護甲,淡淡地道:“他忽然改變,不是因爲本宮,而是因爲另外一個女子。”
正兒不以爲然地道:“娘娘胡說,王爺心中只有娘娘一人,若不是造物弄人,如今王爺和娘娘已經......”
皇后忽然嚴厲地道:“不許胡說,王爺是本宮的夫君的兄長,這輩子都只能是這樣的關係。他放棄謀反,本宮很高興,但是本宮是爲皇上高興,如今國家內憂外患,景王能息兵,是最好不過的事情,皇上便能騰出手來對付亂黨和靜王。所以,本宮就算高興,也只能是爲了國家,爲了皇上而高興。”
正兒也知道自己口誤,道:“是奴婢亂說話,娘娘不要動氣,這事兒,咱們就不要提了。”
皇后緩和了語氣,繼續道:“正兒,本宮知道你心疼本宮,但是,今日本宮不再是昔日天真無邪的公主,他也不是那個失意憂傷的男子,我們都變了。本宮身上揹負的是整個圖漢族的榮辱,若是本宮有什麼失德之事傳出去,會禍及我們的族人,你糊塗,本宮不能糊塗!”
正兒幽幽地嘆息一聲,“苦了娘娘了。”
皇后面容上泛起一抹清冷的苦笑,愁苦漫上雙眼,道:“苦?不算苦,只要族人安好,只要圖漢族一直被劉國保護,不受附近小國的欺負,本宮不苦。”
正兒頓了一下,端視着皇后的容顏問道:“那娘娘果真不介意那聽說位毛神醫?聽說她是個很出色的女子,王爺是否真的爲了她而改變心意呢?";
皇后用手捂住胸口,胸口有一抹痛楚迅速地蔓延開去,她幾乎要深呼吸,才能喘過氣來,這種痛已經習慣了,多少年來,無論下雨刮風,還是風和日麗,只要心裡閃過他的名字,就會痛不欲生。她靜靜地凝視着手上的護甲,一字一句地道:“本宮沒有資格介意。他也快四十了,像他這樣年紀的人,都快做人家爺爺了。他卻至今未娶,難道真要本宮看着他孤獨終老,本宮才心安嗎?如今他覓得一個出色的女子,能改變他這個執狂的念頭,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本宮應該替他高興,正兒,你挑些首飾,給本宮送到景王府中,賞賜給這位毛神醫,就說是本宮的一點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