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眸中不帶一絲情緒地坐好,盯着滿桌的食物,不發一言。
他伸手拿過她咬了半個的蘋果嚼起來,從後背拿過一隻用薄絹紮成的流螢燈:“適才和夜兒他們去捉流螢,你也不願來。小時候你就喜歡捉流螢。我就捉了一些,紮了個燈,你看看。”
她極不情願地瞅了一眼他硬塞過來的流螢燈,脣角一勾:“你總喜歡塞給我不想要的東西。”
話畢,啪地一聲將燈擲在地上,流螢像是受了驚,四處逃竄,卻被絹紗束縛,飛也飛不出去。
北辰染盯着地上的流螢許久,咬了咬脣,聲音有些冷:“明日隨朕回宮。”
“爲什麼?”都改口用“朕”了啊,命令嗎?
“這裡住膩了。”他不敢告訴她,自從引了她體內的寒毒,他的身體已經連這山上入秋的涼意都抵不住。
更沒告訴她是烽煙又起,宮裡守衛森嚴,她回宮他才安心出征。
“要回聖上自個兒回,臣妾就是要住在這裡。聖上若是不允,就治臣妾的罪好了。”她早就不喊他染染,稱呼異常生疏,任何事都與他對着幹。
北辰染重重地出了口氣,才把火氣壓下來,小雪,你可知這次出征不同以往,我不求你念着我,只想同你安安靜靜吃頓飯,你都要氣我呵。
此時內管趕來,瞅了一眼慪氣的二人,小聲道:“聖上,雲妃來了西靜宮,死活不肯走,在西暖閣候着您呢。”
雲妃?是那個大膽邀寵的年輕美人兒?艾幼幼垂下長睫,拿起漆盤裡的蘋果削起來。
北辰染脣角微微上揚,緩緩站起身,路過她摔掉的流螢燈,一腳踹過去,流螢燈飛出去撞在石柱上,啪地好大一聲。
她手一顫,只覺得指尖一辣,血已經涌出來,刀尖還掛着鮮紅的血珠。
他故意瀟灑地朝西暖閣行去,頭也不回,用帶着醉意的聲音道:“今夜不必等我了。”
西暖閣內,雲妃對北辰染的到來驚喜萬分,特意烹了茶,嬌羞無限地奉上。
北辰染眸子一眯,迷離的醉眼中,女子一身織錦的素雪絹裙,繡着金絲大團花,素白如雪的模樣,恍惚間和鳳亦雪竟有幾分神似。
“過來!”他衝她勾勾手指,雲妃便嬌羞無限地倒在他懷中,女子肌膚如玉,帶着少女的體香勾魂奪魄,卻不是他熟悉的香氣。
北辰染輕嘆,笑着問了句:“朕還從未問過你的小名兒。”
雲妃勾住他的脖子,貓在他懷裡,呢喃道,“臣妾小名叫雪蕊。”
雪蕊?倒也帶了個“雪”字,若是那個女人也能像她一般聽話給他一點點愛,他也不至於過得這般苦。
他粗暴地撕開她的衣襟,在她雪白的肩頭印上一吻,眼神迷離:“我喜歡你,小雪。”
雲妃雪蕊輕輕地申吟,乾脆旋身跨坐在他腿上,主動要去吻他。
北辰染很本能地別過臉,竟躲開了她嫵媚勾魂的吻。
“聖上,是臣妾做得不好嗎?”雪蕊低聲道,“還是聖上在怪罪臣妾私自前來?臣妾入宮以來,聖上就沒有寵幸過臣妾,臣妾一直苦苦等着聖上呢。”
是啊,苦等的滋味是不好受!
他有些醉,她委屈的模樣和鳳亦雪神似,讓他心頭有些不忍,索性將她抱起,拋在榻上,女人激動中有些羞澀,紅着臉表白:“聖上,臣妾……臣妾愛您。”
“愛朕?”北辰染不屑一笑,身子傾軋過去,湊在她面頰,聲音輕柔攝魂,“愛朕什麼?”
“聖上英俊倜儻,權傾天下,臣妾第一眼見到聖上,就已傾心相許了。”
“那若朕不愛你呢,若朕沒了這江山財富,還愛朕嗎?”
*
“咚——咚!咚!咚”一慢三快的打更聲幽幽傳來,已經四更天了,艾幼幼仍在榻上輾轉反覆,窗外的楓樹被風吹着,葉子磨在窗上不停地發出沙沙聲,不眠不休。
平時他總是抱着她睡,她也沒覺得入睡是什麼難事,想不到這葉子聲竟也能她吵得她無法入眠,於是便下了榻,把窗打開。
夜風撲面而來,打在臉上就像忽然把腦袋整個浸入冰水,這下倒好,她可一點睡意都沒了。
削了個蘋果劃傷了手指,把金絲被疊了一遍又展開,展開又疊好,薄被扇出的風穿過指縫,心都是冷的,卻又那麼燥,反覆幾次她終於將髮絲攏了攏,走了出去,路過西暖閣,裡面的燈已經熄了。
叮鈴鈴,叮鈴鈴——
檐上的風鈴被風吹的晃晃悠悠,發出刺耳的聲音,似要掉下來之前的悲鳴,艾幼幼加快腳步,停在東暖閣前,敲了敲門,裡面的人還沒應聲,她便走了進去。
“丞相!”她對着榻上的人喚了聲,沒有反應,索性從桌上執起一杯涼茶嘩地潑了過去。
“哎呀!”玄冥軒被澆得滿臉溼,氣惱地一骨碌翻起身,“你怎麼不死啊!”
“回宮了再死。”
她靜靜地立在那裡,娉婷如仙,只披了一件素白的綢氅,銀髮如瀑布傾瀉,披散在身後,被夜風吹着恍惚漂浮,話和表情都冷到極致。
恰巧有月光映在那絕色身姿,看上去整個人冰雕玉琢,恍若裹着仙氣,華彩流溢。
玄冥軒看得有些癡,半晌纔想起她大半夜一個人出現在這裡,許是聖上在雲妃那裡過夜了。
這樣着急回宮,她心裡肯定不舒服,還是不要招惹的好,於是披了袍子道:“微臣差人去準備馬車,娘娘回靜雪閣歇息片刻。”
“不必了,騎馬回去。”
“……”騎馬可以直接去馬廄,那裡不是有她專用的馬匹,大半夜跑來,該不會是想他了吧?
“我本想獨自回宮,許久沒和你鬥嘴,怕你嘴皮子癢了不舒服,就約你同行。”艾幼幼拋下一句話就旋身走開,“我在外面等你,你穿快點。”
“……”死女人啊,你想吵架吧,怎麼不說自己嘴皮子癢,真是可惡!
玄冥軒穿好衣裳,和艾幼幼一同策馬,行了兩天才回到宮中。
還是從前的戀雪宮,中心的殿上,有工匠不分晝夜的施工,不知道在忙着修什麼。
她嫌吵便搬到了最靠遠的西殿住下,北辰染來過幾次都被她用茶碗砸了出去,倒是北辰夜幾個小皇子跑得更勤。
艾幼幼失了一個孩子,對小孩都格外友好,宮裡的小皇子都喜歡往戀雪宮跑,北辰染見她喜歡孩子,平日裡不許人接近的戀雪宮也爲皇子們敞開大門。
漸漸地,她和這些孩子混得熟絡,他們都親暱地喚她雪姐姐,北辰夜和玄水月乾脆喚她“小雪”,還時常在戀雪宮留宿,爭着要和她睡,北辰染就更沒機會接近她,來看她的次數越來越少。
高高的宮牆下,幾個鞦韆伴着紅葉輕蕩。
“糖葫蘆好吃嗎?”艾幼幼問道。
“好吃!”北辰夜和玄水月同聲答道。
“怎麼一直沒見耀兒?”
“孃親一直瘋瘋癲癲的,耀兒在照顧孃親。再說他身體不好,也不愛隨處走動。”北辰夜不以爲意地答着。
“夜兒,你恨姐姐嗎?若不是姐姐的出現,你父皇……曾經也不會專寵我,而讓你孃親受了冷落。”
“這有什麼好恨的。瘋瘋癲癲的女子誰喜歡,她只會打我們,我都不喜歡她,父皇如何喜歡。等我長大了,也專寵姐姐。”
艾幼幼心裡一驚,這孩子的思維真是怪異,隨即笑道:“夜兒專寵不了,姐姐是你父皇的妃子。”
“你是父皇的妃子,怎麼不見父皇寵你了?”
“誰說聖上不寵姐姐了?”玄水月不高興了。
“父皇本來就變心了,天天在雲妃那裡,每天晚上嗯嗯啊啊的。”北辰夜氣呼呼地回答,轉而跳下鞦韆,抓着艾幼幼的手,“小雪,你不必等父皇了。你就乖乖等我長大吧,我長大了,絕不娶這麼多妃子來同你爭寵。”北辰夜說得像個小大人。
不知爲何,聽了那句變心,她身上就猶如冷風過境。
“你省省吧,小雪說了,等我長大了嫁給我,她不喜歡皇帝。”玄水月有些不服氣北辰夜同他爭寵。
眼看着兩個孩子又要打起來,艾幼幼把手裡沒吃的一串糖葫蘆塞到北辰夜手中:“好了不要爭了,把這串糖葫蘆給耀兒帶去。告訴耀兒,說姐姐想他了。”
兩個孩子一前一後跑的遠了,玄水月才推了一把北辰夜:“夜,你爲何要對小雪說謊,聖上明明天天都在校兵場,就沒住在宮裡,哪裡寵幸過嬪妃?你這樣說,小雪會難過的,你沒看見她眼睛都溼了。”
“我就是要她難過!”北辰夜眼角陰狠的光一亮。
“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她現在和父皇鬧的彆扭越大越好!最好她永遠也不要愛父皇。這樣我們纔有機會。你懂個什麼!”他是喜歡鳳亦雪,但同樣也恨她,他不會忘記就是這個女人害得他母親失寵變成瘋子,害得他空有皇子的身份,日子卻過得不如庶民。
他接近鳳亦雪,就是因爲他知道北辰染寵愛這個女人,她喜歡的孩子,是最有希望被立爲太子的人選,他一定要奪得皇位,將那個狠心的男人凌遲處死,再將她據爲己有!
北辰夜邊教導玄水月邊走,老遠就看見皇帝的步輦朝戀雪宮行去,他脣角勾起一抹狡黠笑意,打發了玄水月,獨自回到玉妃所住的玉辰宮。
見到正在服藥的北辰耀,他大步上前,笑着拿糖葫蘆在耀面前晃了晃:“哥哥,喝藥苦哦,吃口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