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宅來迎接檀邀雨的隊伍將整個陳郡都驚動了。大家何時見過嫡支的郎君們如此興師動衆地出門來迎人,還是一路騎馬護送一輛四架馬車。
只是幾位嫡支郎君的狀態卻與平時不同……怎麼說呢?好像少了些高高在上的感覺……
南地的男子多以孱弱爲美,這種風氣在氏族子弟中尤爲明顯。所以嫡支的幾位郎君都是膚色白皙,削肩瘦骨,穿着廣袖的白袍,平時看上去衣帶臨風,飄飄欲仙。
幾位郎君怕被太陽曬黑,所以出門多是坐馬車,極少有騎馬的時候。這次晉陵公主讓他們騎馬護送,以示尊重。他們不得已,只好聽從。
只是此時坐在馬上顯得戰戰兢兢,七扭八歪,彷彿一不小心就會從上面掉下來。嚇得謝家的僕從都在周圍護着。一個人上下馬,七八個僕從上前穩住馬身。
墨曜看到這副場景時,忍不住嘆息。若是大將軍不在邊關鎮守,只憑這些氏族子弟,別說守國門了,不被抓去做胡人貴族的玩物就已經是命大了。
檀邀雨出門時,周圍的鄰里都忍不住伸着脖子看。想知道這位勞動主宅迎接的貴客究竟是何許人也。可檀邀雨出了門就上馬車,一句話都沒多說。
馬車駛入主宅,又有軟轎將邀雨擡了進去。晉陵公主同謝弘微在門外候着,見到邀雨下轎,兩人便上前同邀雨見禮。
晉陵公主有些意外,“幼時曾聽父皇多次提起過行者樓。只是未想到樓主竟是如此年輕的郎君。”
檀邀雨微笑道:“不怪公主奇怪。我坐上樓主之位也不過才數月。”
即便是檀邀雨承認自己才做樓主不久,晉陵公主也依舊不敢小覷。實在是當年父皇找尋行者樓的迫切還記憶猶新。
“樓主既然來了,還請入內詳談。”謝弘微身爲主人,主動邀請兩人入內。
三人落座,謝弘微命人上了茶點,便照例先客套道:“幾位入城時便造成了不小的轟動。聽人說幾位都是龍章鳳姿的青年才俊,我當時還覺得誇大其詞,今日見到諸位,方知何爲名不虛傳。”
檀邀雨臉不紅心不跳地受下這誇讚。這事兒說來也奇怪,她着女裝時,由於身材頎長,總給人一種壓迫感,讓人難以接近。可一旦換了寬大的男裝,看上去反倒顯得纖細文弱,加上她始終白皙的膚色,正符合時下人的審美。
故而謝弘微說她容貌出衆,
她也坦然受之道:“多謝謝宗主稱讚。”
謝弘微一噎,一般這種時候,被誇獎的人不是該自謙一下嗎?他目光又落到嬴風身上,有些不確定地問道:“這位郎君有些面善,我可曾在何處見過你?”
嬴風一抱拳,“謝宗主,在下嬴風。之前您面見皇上時,我曾在場。”
謝弘微大駭,“竟真是嬴統領?!可是您怎麼會在此?還……還……”謝弘微還不下去了。他之前將檀邀雨等人誤會成了彭城王劉義康,這事兒要是被捅到皇上那兒,很有可能會被皇上認作結黨營私,蓄意謀反!
謝弘微想到這兒,額上冷汗便下來了。他拼命回想自己之前錯認的事兒是否表現得太過明顯。若是嬴風看出絲毫端倪,那是一定會告訴皇上的。
着看謝弘微故作鎮定,又似是不經意地擦汗,檀邀雨淺笑道:“謝宗主不必憂心。嬴風雖是宋皇身邊的親信,可說到底還是我們行者樓的弟子。他很清楚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怎麼?謝宗主該不會覺得我行者樓在朝中毫無耳目吧?”
檀邀雨的話說得很隱晦,可聽在謝弘微和晉陵公主的耳中,就誤解成了,嬴風其實是行者樓派去皇上身邊的幫手,亦或是探子……?可他們兩個也不敢讓檀邀雨和嬴風當面澄清,只好更加小心地同檀邀雨講話,免得被抓住什麼把柄。
三人又閒話了幾句茶點,晉陵公主便先開口道:“不知行者樓此番來到陳郡,有何貴幹?”
檀邀雨也不遮掩,“我們是爲謝氏一族的宗子之位而來。”
謝弘微以爲自己聽錯了,“宗子之位?這乃是我謝氏一族的家室,與行者樓有何干系?”
檀邀雨直接忽略了謝弘微言辭中隱隱透出的不滿,依舊保持笑容道:“謝宗主無須過謙。如陳郡謝氏這樣的百年世家,宗子的人選從來不能被看做只是謝家的家事。謝宗主也不必惱怒,我今日前來,實是爲了幫謝氏一把。”
謝弘微蹙眉,他對行者樓的瞭解幾乎爲零,貿然出現這麼幾個年紀輕輕的小郎君,就想左右宗子選任,謝弘微便是性子弱些,也容不得外人在此指手畫腳。
謝弘微剛想婉拒,就聽晉陵公主先開口道:“不知樓主對宗子人選有何高見?”
檀邀雨像是沒看見謝弘微不悅的表情似的,直言道:“我知道謝氏的宗子,向來都是從嫡支中選拔的。只是謝家血統最正的那一支,早就在前宗主謝混那一代就斷了,不是嗎?”
檀邀雨的眼睛就似道光,照進謝弘微不願提及的出身。謝弘微名義上雖是前宗主謝混的侄子,屬於嫡支一脈,可實際上,他是從旁支過繼到嫡支的。
他先是繼承了嫡支建昌縣侯的封號。謝混死後,由於他和晉陵公主只有兩個女兒,所以謝弘微又一力擔起了宗主的職責。
這人的身份不細究便罷,實際深究起來,他其實也不是嫡支的血脈。
謝弘微卻突然挺直脊背,坦然道:“看來行者樓已經將謝家調查得很清楚了。那你們也應當知道,我雖臨危受命,卻從未貪墨族中一分一毫。此生費勁心力,皆是爲謝氏一族。”
晉陵公主也點頭證明,“確是如此。弘微對族中之事十分盡心。我前幾日曾看過,族中又開了不少荒地給旁支耕種。弘微實在是個頗具仁心的宗主。”
檀邀雨點頭,並沒有否認兩人的話,“我從未說過謝宗主霸佔族產。正相反,我聽聞謝宗主在繼承了建昌縣侯的封號時,除了數千卷書籍以及數名建昌國吏,其他財產都分給了本家族人。放眼古今,能做到如此不爲財帛所動的人,怕是也屈指可數。”
至少她檀邀雨是做不到。